都州東山上有一處洞穴,名曰石花洞。
石花洞洞如其名,其中生長無數奇花,亦有各類異獸。隻是此山難以攀登,此洞也難以尋覓。唯有每年月圓之時,於特定之地,順著鸞鳥的第一聲啼叫,方能瞧見振翅蝴蝶帶起的風,尋到石花洞入口。
少陽真人找到石花洞時,望月金蟾正從地底的水穴中浮出來,站在一朵璀璨的青色大花上,低聲鳴叫。
望月金蟾是一味藥引,少陽真人要尋這味藥引,是因為他的大弟子月光道人前些日子中瞭留歡草之毒,腎元衰竭,元力損傷過大。唯有以望月金蟾為引練入丹藥,方能徹解留歡草之毒。
滿洞都是浮香飄渺,洞窟裡裡外外,盛開著大片大片各色各樣的鮮花。這裡像是一簇藏在暗洞裡無人到過的花叢,引誘著遊人迷失。
少陽真人握緊手中長劍,謹慎地朝金蟾靠近。
石花洞過去未有修士來過,花叢危險,應當謹慎行事。
正當他快要靠近金蟾時,身側陡然掠過一陣撲鼻香氣,這香氣濃烈卻並不刺鼻,如春日繁花一瞬間層層開放,含著攝人芬芳。
他抬眸,就見一年輕女子站在他身前。
這女子生得很美。修仙界從來不乏美人,他自己的師妹青華仙子亦是都州萬裡挑一的絕色,然而這女子的美卻截然不同。
她穿著男子式樣的黑色長袍,腰間隨意以朱色綾緞束緊腰身,長發亦是隨意紮起,利落幹練的裝束,偏生瞭一張勾魂奪魄的美艷臉龐。
美人面如朝霞映雪,眉眼纏綿中又含瞭一絲罕見英氣,於是那美都變得雌雄莫辨瞭起來。她的聲音慵懶,低沉又沙啞,落在少陽真人耳中,像是故意的挑逗。她問:“這位仙長,你踩到我的衣裳瞭。”
少陽真人驀地低頭,黑色袍角如流動的漆黑河水,落在他腳下,他抬腳,流水便從他腳下消失瞭。
女子“撲哧”一笑,不甚在意地轉過身,長發間隱有魔氣繚繞。
她是魔族。
少陽真人淡淡地瞧她一眼,不再多言,修仙界與魔族井水不犯河水,在此遇見,也不過是個偶然。
他上前,正欲帶走那隻望月金蟾,就見面前的女子彎腰,朝著那朵花上的蟾蜍一伸手,望月金蟾就如同被她蠱惑心神般,跳到瞭她手中。
少陽真人一頓。
黑袍女子帶著那隻金蟾,就要離開,一柄劍突然橫在她眼前。
她看著眼前的俊美青年,揚瞭揚眉:“仙長這是何意?”
“留下那隻金蟾。”他言簡意賅。
“憑什麼?”她懶洋洋道:“是我先拿到的。”
“但是我先看到的。”少陽真人頓瞭頓,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行為有些無理,語氣放緩瞭些,“姑娘留下金蟾,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跟你交換。”
“別的東西?”女子唇角微彎,有些玩味地掃瞭他一眼,“可我眼光很高的,別的東西我也未必瞧得上,難道你要將自己換給我麼?”話到最後,尾音倏爾勾人。
少陽真人後退一步:“姑娘自重。”
她含笑看著他:“叫我自重這句話,我不薑聽瞭沒有千遍也有百遍瞭。你不如想個新鮮點的說辭。”她又嘆瞭口氣,“罷瞭,瞧你長得如此俊美的份上,我今日心情好,也懶得逗你。這金蟾我是不會給你的,望月金蟾的毒液,是最好的駐顏靈藥。”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雖然我很喜歡你,可我更喜歡讓自己美麗。”
“所以仙長,”她輕輕一笑,“金蟾,我一定要拿走。”
少陽真人平靜盯著她片刻,拔劍道:“那我就隻能搶瞭。”
叫不薑的魔族女子瞅著他對準自己的劍尖,嘆息道:“你可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花洞裡,陡然掀起瞭一陣強烈的風暴。
劍影如急風驟雨,毫不留情地對著眼前女子而去。她黑袍如翻飛的花,輕而易舉將劍鋒化作纏綿的撫慰,從百花之中潺潺流走。
太焱派掌門羽山聖人一共收瞭兩個徒弟,一個青華仙子,一個少陽真人,兩個都生得風姿奪目,兩個一個比一個更像石頭。
少陽真人容顏俊美,性情冷漠,他這副如冰如雪的模樣極招女修士們喜歡。若不是他與湘靈派的容霜早有師長幼時為他們二人定下婚約,隻怕太焱派的門檻都要被人踏破瞭。
不過無論是容霜還是別的女修士,對於少陽真人來說,沒有任何區別。他無情無欲無心,他的眼裡分辨不出美與不美,再美的花盛開,他都不會為之駐足一瞬。
“鐺——”的一聲,劍尖撞上女子腕間的金鐲。
她的身影從少陽面前飛過,仿佛對情人撒嬌般地抱怨道:“惜玉憐香而不心動者,聖也;惜玉憐香而心動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獸也。”她手中的金剛鐲朝著少陽真人心房撞來,語氣亦是玩笑,“這位仙長,你是禽獸嗎!”
少陽真人不言,長劍晶瑩剔透,漠然拂開面前散發著巨大魔氣的圓鐲。
這女子並不簡單,如他這樣的修為,竟不能在她手中討得瞭半分好處。尋常魔族又豈會有這樣強大的魔氣?
不薑躲開他的長劍,若有若無地笑瞭一下:“我要望月金蟾是為瞭讓自己芳容永駐,仙長又為何要對這金蟾窮追不舍?我聽聞以金蟾練入丹藥可緩解男子腎元不足之力。”她目光幽深地掠過少陽真人腰間,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原來仙長是不行啊。”
少陽真人神情一僵。
他萬事淡然,無論何種挑釁、惡意的辱罵落在他耳中,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別宗弟子說他是塊永遠沒有情緒的石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將他的淡然和平靜打碎。
似是看出瞭他一瞬而過的狼狽,女子驚訝地瞧著他,仿佛要故意惹他生氣一般開口:“原來你真是不行呀。生得如此出挑,沒料到年紀輕輕竟有此隱疾,難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與我搶這隻望月金蟾,你要早說你是為瞭這個,我也就不跟你搶瞭。”
她嘴上說著調侃的話,手中圓鐲卻猛地魔氣暴漲,帶著磅礴殺意朝著少陽真人洶然撲來。
美人如毒花,越是美麗,越是兇猛。
她面上淺笑盈盈,言語輕松,下手卻是截然不同的兇厲和悍然,招招都是要置少陽真人於死地。
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魔族。
然而這般不死不休的纏鬥中,她偏還有心思來調侃逗弄少陽真人。態度輕佻又惡劣,讓少陽真人一向冷靜漠然的心也忍不住微微分神。
黑色魔鐲如巨大齒輪,攜卷著狂暴殺意撲面而來。少陽真人心中一個激靈,猛地側身,長劍如一道雪亮光影,拂過面前的巨輪。
殺意盡數瓦解成溫柔的涼風,劍光卻在頃刻間,將洞穴裡一株茂盛生長的黑色花給撕碎瞭。
一股甜蜜的味道迅速彌漫瞭開來。
“啊?”不薑動作一停,倏爾收回手,她站在離少陽真人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有些奇異:“你竟然”
他立刻察覺到不對,迅速捂住口鼻,然而動作到底慢瞭一步。少陽真人感到那股甜蜜的花香鉆進瞭他的體內,在他體內埋入瞭一顆種子,種子迅速破芽,不過轉瞬,就在他心房處生長出一枝花蕾。
呼吸忽而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你竟然撕碎瞭情花。”不薑瞧著他,仿佛看戲一般地有些好奇,“莫不是故意的?”
“情花?”他盯著面前的人開口。
他見多識廣,但天生萬物,都州靈草花果眾多,再如何見識廣博的修士,也難以瞭解世間每一種奇物。
“情花呀,是一種毒花。”不薑笑瞇瞇地瞧著他,很耐心地為他解釋,“若撕碎花朵,花朵散發的異香為人吸入,便會激發心底愛念。你會.認定所見到的第一人為你此生摯愛之人,愛欲如火,願為她生死不顧。”
少陽真人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不薑過分美艷的臉在他面前忽而變得極有吸引力,她那玩味的神情似乎也柔和瞭起來。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少陽真人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愉悅,仿佛心房的那朵花在悄然綻放。
他竭力維持著平靜,試圖以元力祛除從身上傳來的花香,再立刻退出此地,然而雙腿卻如同被施瞭定身咒一般,無法挪開一步。
再一看,哪裡是無法離開,是他內心根本不想離開。
少陽真人仿佛變成瞭兩個人,一個清醒自持的自己告訴他要趕緊離開,另一個卻願意在此地長此以久地停留,因為一旦離開,就無法看到眼前的女子瞭。
“為何.你沒有事?”少陽真人的汗水順著前額滾落下來。
不薑站在此地,看向他的目光裡有幸災樂禍,有驚奇憐憫,唯獨沒有半分情意。
“因為我是魔族。”女子輕笑一聲,“魔族本就是從欲望而生的族群,這種激發愛念恨欲的情花仇花,對我們魔族一概無用。別說聞到花香瞭,就算將這花吃進肚子裡,於魔族也不會有半分影響。”
“但是你就慘嘍,”她凝視著少陽真人,神情帶著懶散笑意,“你如今愛我,愛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怎麼辦才好呢?”
少陽真人猛地閉上瞭眼。
他知道不薑沒有說謊。
他每多看不薑的臉一分,心房處的那朵情花便會多綻放一瓣,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倘若這朵花完全綻放之時,就是他的心全部為眼前女子俘虜的時刻。
他會成為這魔族的奴隸。
少陽真人的掌心中,漸漸浮起一團精純的元力,他狠狠朝自己心口一拍。
那朵藏在他心口的情花似乎因為這動靜綻放得更加熱烈瞭,而他唇角緩緩溢出一絲鮮血。
下一刻,有人蠱惑的聲音從面前響起。
不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瞭他身邊,他勉力撐著身子,抬眼看向眼前的女人。從對方身上傳來一陣馥鬱香氣,令他完全控制不瞭地沉迷。
“仙長,你不知道麼,情花一旦在你身上種下,就不可能離開。如今你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任由情花開花,你對我俯首稱臣。要麼.”她紅唇微微一翹,看著少陽真人沒有說話。
“要麼什麼?”
不薑不慌不忙道:“其實情花也有解藥,此花因情而生,也因情而謝。你若與我怯雨羞雲,愛念紓解,情花之毒自然就解瞭。”
她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有些惡劣地湊近他,道:“我很好奇,你是要將心給我呢?還是要將人給我?”
洞穴裡奇花錯落,甜蜜的方向縈繞在少陽真人鼻尖。
他知道面前人沒有說謊,他控制不瞭自己的身體,仿佛理智正在一點點消散,而他的本能正讓他漸漸失去所有的清明判斷,想要變成最忠誠的手下,為眼前的女人沖鋒陷陣。
少陽冷冷看瞭一眼不薑,手中長劍光華流轉,毫不猶豫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鐺”的一聲,長劍撞上堅硬的手鐲,掉在瞭地上。不薑收回手,看向少陽的目光難掩詫異,她道:“你竟然寧願去死?”
他站穩身子,漠然開口:“我不做傀儡。”
“倒是有幾分烈性。”她感嘆瞭一聲,又湊近瞭一點,“我隻聽說凡人女子不易,總為牌坊所累。竟不知這宗門裡的修士還有像你這般恪守男德之人。”她上上下下將少陽打量瞭一番,“說起來,你生得很是俊美,就算在我們黑石城中,也是出挑的那個。”
她的呼吸噴在他脖頸邊,似也含著致命毒性,少陽真人被她的目光看得發毛,啞聲開口:“你想做什麼?”
“你也知道,我是魔族。”不薑哼笑一聲,“我們魔族,生來反叛。你越不讓我做的事情,我就越要做。這位仙長,看來你是一位很清高之人,寧願去死也不願意與我這般的絕世美人春風同沐。既然如此,我就偏偏要與你共赴巫山。”
她的指尖慢慢拂過少陽真人的衣襟,順著他的衣襟滑下,緩緩落在瞭他的腰帶上,又輕盈一挑,腰帶應聲而落。
“你幹什麼?”少陽真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慍怒,而他動彈不得。
他可以對自己抹脖子,但情花的威力,讓他無法反抗面前人的任何一個動作,隻能順從。
“如今你的人或者心註定要為我所有,既然你自己選擇不瞭,那我來替你選擇。”她含笑的目光在少陽真人面上停留一瞬,手上動作卻未停,“你的心我要來沒什麼意思,還是你自己留著吧,我隻要你的人就行瞭。”
石花洞裡的花叢爛漫,灼灼耀眼。
她輕輕一推,少陽真人跌落在滿地花林中。
他一生冷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每日除瞭修煉,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而如今,在這隱秘的洞穴裡,滿地的芳華中,他看到瞭一朵花的綻放。
這朵花與這塵世間的所有花都不同,它漆黑又深沉,流淌著蠱惑人心的芳香,仿佛下一刻就會置人於死地,偏偏被這花朵看到的人,卻心甘情願地為它沉迷。
心房處仿佛有什麼東西將要從其中生長出來,更柔和的藤蔓纏繞住瞭他。他在無盡的痛苦中得到一種陌生的愉悅。情花窸窸窣窣地從他體內舒展著花瓣,搖曳的花瓣中,露珠如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他感到那株花慢慢地生長,茂盛燦爛到瞭極致,然後一點點地凋謝垂下,直到化作花泥消失。心房處突兀地空出瞭一塊,有黑色的血汩汩從其中流淌下來。
錦繡似的花綢緞一般地將他包裹。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萬籟俱寂。
少陽真人醒來時,外頭的天色已經很亮瞭。
他不知道自己在情花蠱惑下在此地荒唐瞭多久,身上衣裳規整,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果忽略他脖頸處曖昧的紅痕的話。
不遠處,有女子正彎腰欣賞著石壁上的一朵花,聽見這頭動靜,她便轉過頭來。
一柄劍對準瞭她的心房。
少陽真人持劍盯著她,目光裡滿是冰冷。
不薑沒有動彈,那兩隻黑沉的鐲子套在她纖細潔白的手腕上,遮不住上頭隱約的痕跡。
她的皮膚太柔軟,如綢緞一般易碎,手抓上去時,輕易而舉地就能留下痕跡.少陽真人倏爾意識到自己在走神,驀地回神。
而眼前的女人甚至有心情對他露出個懶散的笑意,道:“拿劍對著我做什麼,古板的仙長,你的情花之毒不是已經解瞭麼?”
心房處沒有那朵盛開的黑色花瞭,當他看向眼前的女子時,也不再有那種致命的、仿佛不由自主要對她俯首稱臣的順從感。
不薑對他笑瞭笑:“說起來,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樣,”她伸出手指,將自己心口處的劍尖輕輕移瞭移,“有些不厚道瞭。”
少陽真人沒有說話,一向不會被任何事情難倒的他,在此刻竟然生出一種無措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仙長這樣高傲的人,比起成為我的奴隸,一點清白似乎也算不瞭什麼。況且,”她語氣曖昧起來,“你當時不也挺盡興的麼?”
少陽真人的身體僵住瞭。
“再說瞭,用你們人族的話來說,我是女子,吃虧的是我,仙長得瞭便宜,也不必賣乖瞭。”
片刻,他冷靜開口:“你叫不薑?”
女子訝然望著他:“你不會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想說些對我負責之類的話吧。”她如看怪物一般地打量著少陽真人,方才的旖旎蕩然無存,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避之不及似的。不薑道:“你是人族,我是魔族,人族講究天長地久,魔族隻圖眼下風流。昨日不過是我瞧你生得好看,不忍你自戕,所以才出手相救。”
“你生得不錯,我這人,最憐惜美麗的東西。與你那一夜,我也很快活。你不必為此感到負擔,亦不必刻意尋我,人海茫茫,你我二人,將來應當也不會再見面瞭。”
少陽真人抿著唇不說話,心底忽然浮起一陣奇異的感覺來,仿佛他是被人玩弄拋棄的傻瓜,而始作俑者正振振有詞用借口來掩飾著自己的心虛。
他看向不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帶瞭一點譴責。
似乎被少陽真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薑輕咳一聲,從袖中拿出一方書簡來,許是動作太急,一不小心掉出來的,還有一方銀色小鎖。
她看瞭一眼那銀鎖,沒有彎腰去撿,仿佛那隻是一樣不重要的雜物。她將書簡丟到少陽真人懷裡,嘴角重新牽起一個笑來。這笑容比方才真摯瞭些,女子開口:“這是斷情針的方子,可以封住人的記憶。畢竟同我這般美貌的女子有過一段舊情,尋常男人自然很難忘懷。”
“仙長要是最後一直忘不瞭我,執念一生,便很難消減瞭。實在不行,你就用此針忘瞭我。”
不薑手一揚,一隻巴掌大的瓷罐落在少陽真人掌心,裡頭臥著一隻金蟾。
“望月金蟾就送你瞭。”她笑著嘆瞭口氣,“我對自己的舊情人,一向很大方。”說完這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瞭石花洞,沒有回頭看少陽真人一眼。
仿佛他們二人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少陽真人沒有說話,書簡和金蟾都在他手中,他沉默良久,跟著朝洞口的方向走去。走瞭兩步,腳步倏爾又停瞭下來。
他彎下腰,撿起瞭那枚銀色小鎖。
少陽真人回到太焱派,將金蟾給瞭月光道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除瞭和湘靈派掌門容霜的婚約。
女子氣勢洶洶地找上姑逢山,要他給一個說法。
他與容霜的親事是親長幼時定下,二人這些年連面都沒見過幾次。莫說是有情義瞭,連熟絡都算不上。這門親事在這裡,聊勝於無,不知什麼時候會成真,兩人都不在意。
但少陽真人自己取消婚約,就有些不地道瞭。
容霜站在他面前,冷道:“為何解除婚約?”
他第一次犯瞭難,不知如何對容霜解釋。
良久,他道:“我有瞭想娶之人。”
他的確是想過要娶不薑,畢竟作為凡人來說,既有瞭肌膚之親,理應共結連理。雖然那個魔族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願意,而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真名是不是叫不薑。
容霜看瞭他半晌,冷笑而去。
後來湘靈派與太焱派關系就微妙起來,無數弟子猜測少陽真人是不是移情別戀瞭,努力找到他心上人的蛛絲馬跡。而不薑在那之後都未與他再遇見,此事漸漸就成瞭一個謎。
直到鬼雕棠因梟元珠生出心魔,大肆屠虐,人魔兩族大戰。他在戰場中,再一次瞧見瞭那個女子。
魔族永葆青春,而她本就最呵護美麗。她黑色的衣袍仍如那一夜綻開的情花,眼底笑容依舊懶散,瞥過他時,和瞥見旁人沒有任何區別。
她甚至都沒認出他來。
少陽真人卻對她手下留情。
鬼雕棠被逼入金門之墟,不薑帶著殘餘魔族逃回瞭黑石城。容霜盯著他,目光是洞悉一切的嘲諷,她道:“當年你就是為瞭她與我解除婚約吧。”
少陽真人不言。
她怒道:“你竟然愛上一個魔族!”
少陽真人沒有否認。
容霜冷冷道:“你會後悔的。”轉身離去。
金華殿金碧輝煌,他在長椅上慢慢坐瞭下來。
他以前習慣素淡冷清,如宗門裡別的修士一般,衣裳總是冷冷淡淡。但後來他得知魔族最喜歡色彩斑斕後,金華殿的顏色便熱鬧瞭起來。
弟子們私下裡常常說少陽真人是上瞭年紀,是以也逐漸喜歡些鮮艷色彩。他還喜歡養花,金華殿的院子裡,栽滿瞭各式各樣的花,如當年石花洞裡的那些花一般。
他也已經學會瞭用斷情針,不過一次也沒用過。封住人的記憶從而斷絕人的感情,畢竟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情。
是的,感情。
少陽真人垂下眼睛,看向掌心的那枚銀色小鎖。
這小鎖銀質溫潤,冰涼入骨。他後來將這枚小鎖時時放在身邊,這麼些年來,從未離身過。
少陽真人在當年回到姑逢山上,曾四處翻遍有關情花的典籍。後來才知道,情花是世間劇毒之物,比月光道人所中留歡草要厲害百倍千倍。凡人一旦中招,哪怕修為卓絕,也要敗在此毒之下,斷無生機。
但他活下來瞭。
不薑欺騙瞭他,其實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兩條路,情花無解,除非對方也愛上他,否則他隻會死在這份愛欲之中。
但這個魔族救瞭他一命。她回應瞭他的愛,哪怕隻有短短一夜,或者隻是短短一瞬。
魔族慣愛說謊,半真半假的話,他分辨不出是真心還是做戲。
少陽真人有時候也不明白,他的心房處已經沒有瞭情花的影子,但這些年總是覺得此處空落落的,仿佛平白空瞭一塊。明明情花之毒已解,但他還是總會在無人的殿宇中,想起那個女子的臉來。
她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有些惡劣地湊近他,道:“我很好奇,你是要將心給我呢?還是要將人給我?”
她選擇要他的人,可是最後,他還是連心也一並送出去瞭。
或許,她才是那朵致命的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