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微動,宇文頡問瞭一句:“母後為什麼這麼認為?”
“直覺。”太後擰眉:“萬氏一死,哀傢能明顯感覺到她對哀傢的敵意,雖然她什麼也沒做。”
直覺挺準的啊,花春在被子下悶哼瞭一聲。
“什麼聲音?”太後一愣。
帝王一臉茫然:“朕沒有聽見。”
太後抿唇,嘆瞭口氣繼續道:“其實關於萬氏的事情,哀傢是有些私心在裡頭,所以亂瞭分寸。”
“花傢的事情麼?”帝王打斷她:“已經過去那麼久瞭,母後可以不必再提。”
“不……”擺瞭擺手,太後臉上露出些痛苦的神色:“哀傢把人都趕走,就是想跟你說說心裡話,不然這一個人悶著,總覺得寢食難安。雖然哀傢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是……”
宇文頡皺眉,下意識地掃瞭旁邊方方正正的被子一眼。
太後低聲道:“哀傢總覺得,那個人知道瞭,會來責罵哀傢。”
花春挑眉,好奇心全被勾起來瞭。先皇都已經駕崩瞭,誰還敢責罵當今太後?她說的私心又是什麼?
帝王手肘撐著床,眼角微微一瞥,好像都能看見有無數問號從被子裡頭飄出來。
罷瞭,他搖頭,也不打算隱瞞瞭:“如果說出來能舒服一些,那母後就說吧。”
眼眶微濕,太後深深地看瞭他一眼:“你和羲兒,其實都知道當年的事情吧?”
宇文頡默認。
輕輕松瞭口氣,太後低笑:“哀傢就知道,以你和羲兒那刨根問底的性子,什麼也瞞不過,倒是一直未曾給哀傢難堪,也算是你們守孝道。如今先皇不在瞭,花傢沒瞭,萬氏也死瞭,花崢嶸下落不明,哀傢覺得,仇怨好像都散瞭。”
花春皺眉。
“當年啊,哀傢以為是能嫁個普通人,過平淡日子的。”太後的聲音惆悵起來,開始追憶往昔瞭。
一切都從太後還是個少女的時候說起,寧氏閨女名秋歲,與花崢嶸青梅竹馬,早定婚姻。花崢嶸一心求學,想考取功名,寧秋歲也不願意耽誤他,就等著他金榜題名之後再成親。
結果呢,到寧秋歲十六歲的時候,皇帝後宮缺人,各地開始甄選美人送上去,京城也不例外。寧傢父親覺得等花崢嶸實在是耽誤自傢女兒青春,於是就強行將寧秋歲送進瞭皇宮。
花崢嶸慌瞭,想盡辦法托人帶信進宮,讓寧秋歲等他,等他想辦法帶她出去。寧秋歲信瞭,故意在選秀中表現不佳,成瞭個宮女。但是等瞭花崢嶸一年,他沒能想到辦法救她出去不說,還另娶瞭幾個小妾。
苦苦等待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寧秋歲自然是又怒又氣,開始想辦法往上爬,誓要成為人上人,叫花崢嶸後悔。
仇恨的力量是偉大的,寧秋歲從懵懂無知的閨閣女子,搖身一變成瞭勾心鬥角的好手,一路踩著別人往上爬,幾栽春秋之後,終於爬上瞭後位。
她開心瞭,特意邀請官宦人傢都進宮用晚膳,她知道他會來,所以想狠狠羞辱他,以報被辜負之仇。
時間已經過去瞭八年,再次看見花崢嶸的時候,那人卻還跟以前一樣,隻是輪廓更明顯,更清瘦瞭。看見她之後,他眼神裡閃過很多東西,有欣慰,有懷念,有心痛,唯獨沒有驚訝,隻深深拜下。
“給皇後娘娘請安。”
那一瞬間,寧秋歲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憑著對這人的恨意活瞭八年,卻隻看他一眼,就什麼都原諒瞭。
花崢嶸是帶著妻子來的,那是太後見萬氏的第一面,然而,並沒能留下什麼好印象。萬氏囂張跋扈,在太後的心裡,是一點也配不上花崢嶸的。
這偏見因愛而始,在她給花崢嶸生出兒子之後加重,更是在她與花崢嶸相守的歲月裡越來越沉。
太後很喜歡花京華,因為他是花崢嶸的兒子,能替他完成未完的夢想。但是太後很討厭萬氏,就算她是花京華的生母也一樣。
所以,即便是花傢傢破瞭這麼久之後,在發現萬氏有詛咒宮嬪嫌疑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落井下石,見死不救,甚至親手送她上瞭黃泉。
已經二十多年瞭,太後發現,自己心裡的執念竟然一點也沒少,還是會妒忌,妒忌另一個人陪他過瞭這麼多年相濡以沫的日子。
“哀傢以為,萬氏死瞭,哀傢心裡就該徹底放下,解脫瞭。”抹著眼淚,太後沙啞著嗓子道:“可是沒有,哀傢覺得很愧疚,又覺得自己沒錯。但……到底是一條人命。”
帝王皺眉,眼睛看著自己的母後,手卻悄悄伸到被子下頭,握住瞭花春的手。
她的手冰涼,令他皺瞭眉。
“母後有悔過的想法,萬氏在天之靈也該安息。”
太後一怔,想瞭半晌,拿帕子抹瞭眼下道:“不是後悔,若再給哀傢一次機會,哀傢可能還是會選擇打死她,畢竟德妃還要在你身邊繼續伺候,她的身份不能給人留下把柄。哀傢也不知道自己在愧疚什麼,總之,是不後悔的。”
剛剛迷茫一些的心,因著太後這句話又重新充滿瞭恨意。花春睜眼,掐著帝王的手,使瞭一大半的力氣。
照太後這麼說來,害死萬氏的,反而是她嗎?無聲地冷笑,花春輕輕搖頭。不管用什麼樣的理由,萬氏死在太後的命令之下,這是事實,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的事實。太後這虛假的慈祥外衣下,藏著的是她自己的妒忌與不甘心,是她心裡的魔殺瞭萬氏,怪不到任何人頭上!
“母後。”帝王手被掐著,臉色卻沒變,隻低聲道:“您也該回去休息瞭。”
“是啊,該回去瞭。”太後一愣,收斂瞭神色,猶豫瞭一會兒又看著皇帝道:“如果可以,哀傢希望你能扶武貴嬪做皇後。”
“為什麼?”帝王皺眉:“就因為德妃對您心懷不滿?”
欲言又止,太後搖頭:“哀傢是不會害你的,若為男子,花氏的確會是王佐之才。但為女子,不能安於室,卻妄想把持朝政,這樣的人,坐不得高位。”
“兒臣自有分寸。”帝王不悅地道:“您先回去吧。”
太後抿唇,擔憂地看瞭他一眼,還是隻能無奈地搖頭,跟著起身走瞭出去。
感情害人啊,讓人不能正確地判斷對錯,誤入歧途不自知。這種感覺她懂,但是現在,她並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走錯路。
門開瞭又合上,內殿裡的氣氛有些尷尬。帝王沒開口說話,花春一把將被子掀開,喘瞭兩口氣。
“真刺激。”
目光幽深地看著她,宇文頡道:“有些話,你還是別往心裡去最好。”
“哪些話?”花春抹瞭抹臉,收回自己的手:“是她說殺瞭我母親不後悔的話,還是她說我不堪為後的話?”
“都有。”
花春老實地搖頭:“做不到,太後說得對,我這個人小氣報復心強,誰欠瞭我的,害瞭我的,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並且必然會一一討回來。”
帝王皺眉:“那是我母後。”
看看,世界級經典問題來瞭吧?花春勾唇,側瞭身子看著他:“如果我和你母後同時掉進水裡,你救誰?”
微微一愣,宇文頡皺眉:“救母後,她不會遊泳。”
真是一個一點也不花哨的古代男人的回答呢,心裡有些失望,花春撇嘴:“那我也不會怎麼辦?”
帝王為難瞭,臉色很難看,周身的戾氣也越來越重。
“好瞭,我開玩笑的。”花春揮手:“您不用太在意。”
“朕會盡量救你們兩個。”打斷她的話,宇文頡道:“若是救不瞭,朕……會追封你為皇後,今生今世不再立後。”
還以為他要說陪她去死呢,花春輕笑瞭一聲,皇帝就是皇帝,給女人的最大榮耀便是追封為後瞭吧。
可惜,她覺得這並沒有什麼用。
“臣妾明白瞭,皇上晚安。”
“你不高興?”他問。
花春翻瞭個白眼:“要臣妾謝主隆恩嗎?”
沒有女人在得到這樣的答案會高興,尤其是在婆媳關系徹底破裂的時候。她甚至有點意外,本來覺得皇帝與太後感情應該不深厚的,甚至皇帝對太後應該有些怨恨才對,然而他竟然還是想也不想就說要救太後。
本來以為自己是勝券在握,沒想到還是問瞭個蠢問題給自己找瞭不痛快。
翻身朝著裡頭,花春沉著臉便睡瞭。
帝王輕皺著眉,看瞭她許久,才跟著疲憊地閉上眼睛。
花春在夢裡都在發誓,要冷落皇帝幾日,就算是她無理取鬧好瞭,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也沒必要對他強顏歡笑,最好能給他添點堵,讓他陪著自己一起心塞,這樣也算心理平衡。
但是,不經意伸手搭在旁邊的人身上的時候,花春還是驚醒瞭過來。
“皇上?”
他身上滾燙,跟著火瞭一樣,肯定是傷口感染發瞭高熱。
倒吸一口涼氣,花春立馬叫瞭人進來,穿上衣裳便跟著宮女去打冷水,回來擰毛巾放在他額頭上。
紫辰殿瞬間就亂瞭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