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是我的方向

可是,在場的人,沒有誰能站出來反駁,就算她肥著膽子說一句“這聖旨是後頭才有的吧”也無濟於事,根本沒有證據。

最擔心的就是沈棄淮以權謀私、一手遮天,結果到底還是發生瞭。

四大親王將沈棄淮呈上去的證據看瞭好幾遍,無奈地放在幼帝懷裡。幼帝也不知事,掰扯著聖旨玩兒。

“有這些證據在,侯爺的罪名就算是釘死瞭。”沈棄淮勾唇,側頭看向沈故淵:“不過三王爺若是還有話說,棄淮也洗耳恭聽。”

沈故淵負手而立,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什麼,一雙眼盯著某處,安靜地等著。

沈棄淮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楊廷尉一臉凝重地與旁邊眾內吏私語,手裡捏著的是方才寧池魚遞過去的東西。

微微皺眉,他又喊瞭一聲:“三王爺?”

不耐地回頭,沈故淵斜他一眼:“你急什麼?”

這都對簿公堂瞭,還得等著他?沈棄淮微微不悅,轉頭看向瞭那邊的楊廷尉:“大人在看什麼?”

“這……”楊廷尉抬瞭頭,眼裡神色甚為復雜:“恐怕有一件案子,要先審才行瞭。”

“胡鬧!”沈棄淮拂袖:“能有什麼案子,比這件更重要?”

“倒不是重要,隻是,這案子不審,您二位這案子也怕是難出結果。”楊廷尉嘆息,折好手裡的東西,上前兩步朝帝王拱手:“陛下,各位親王,可否讓微臣審問幾個人?”

楊廷尉為人雖也有圓滑和稀泥之時,但論及審案,卻是從不含糊的。幾個親王一商議,點瞭點頭。

於是,楊清袖扭頭就喊:“把大牢裡的人帶上來。”

“是。”

沈棄淮有點不耐煩,皺眉看著那幾個老頭子,正想提點異議,就聽得旁邊的楊延玉倒吸一口涼氣。

心裡一動,沈棄淮立馬側頭看向堂前過道。

有犯人被押瞭出來,帶著鐐銬一步步往堂下走,鐵鏈哐啷作響。一身囚衣破爛,臉上都臟污得很,但還能看出樣貌。

瞧著,有那麼一點眼熟。

“罪人孔方拜見各位大人!”

孝親王一聽這話就不太高興,把坐著還沒桌子高的幼主半抱起來,呵斥道:“你眼瞎瞭?”

孔方一抖,連忙五體投地:“拜見陛下!”

楊延玉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不等楊廷尉開口,先出來拱手道:“陛下,此人是太尉府半年前棄用的賬房,所言必定不可信!”

沈故淵嗤笑:“罪人話都沒說,大人怎麼這麼著急?”

武將就是容易沉不住氣!沈棄淮心裡也厭他,但目前來看,自個兒與他尚算一個陣營,也就忍瞭,低聲提點一句:“大人稍安勿躁。”

越顯得急躁,越給人抓馬腳。

“可……”楊延玉有話難言,眼裡的焦急怎麼壓也壓不住。

有問題!孝親王瞇瞭瞇眼,立馬對旁邊的楊清袖道:“廷尉大人有什麼要問的,趕緊問,旁人不得插嘴。”

“是。”楊清袖拱手,看著孔方問:“你所寫供詞,可有證據?”

“有。”孔方跪坐起來,眼裡帶著些恨意:“做賬房的,都會給自己留個後路,從給太尉府做第一筆假賬開始,小的就知道會有永不見天日的一天,所以,真的賬目都交給瞭傢中小妾,上頭有太尉府的印鑒。”

眾人聽得一愣,沈故淵道:“在場各位很多不知你為何被關在大牢半年,正巧能做主的人都在,你不如喊個冤。”

孔方身子微顫,雙手相合舉過頭頂,朝堂上重重一拜:“小人有罪,但小人也冤!太尉府私吞賑災銀兩、剝削軍餉,罪大惡極!小人雖為虎作倀,替太尉做假賬,但罪不至死啊!”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孝親王放下幼帝就往前踏瞭兩步,眼神灼灼地看著他:“你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孔方咽瞭口唾沫:“小人先前在太尉府犯瞭錯,被太尉大人辭退。本以為隻是丟瞭飯碗,誰知道竟然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直接關進大牢,受瞭半年的折磨!思前想後,隻能是太尉大人怕我泄密,所以要將我困死在牢裡!如今得見天日,小人願將功抵罪,隻求能與妻兒團聚!”

說完,呯呯呯磕瞭三個響頭。

四大親王相互看瞭看,齊齊把目光轉向楊延玉。

楊延玉額頭冷汗直冒,勉強開口:“這……”

“先看證據吧。”不等他說話,沈故淵便出聲打斷,伸手就從袖子裡掏出個賬本來,拿在孔方面前晃瞭晃:“真的賬目,是這個吧?”

孔方一愣:“大人拿到瞭?”

他可是放在小妾卿卿那裡的,說好瞭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能給的啊。

池魚唏噓,很想告訴他,女人手裡的東西,就沒有沈故淵拿不到的。

不過,他是什麼時候去拿的?仔細算瞭算日子,最近他們都在一起,那怕是秋日會之前,沈故淵就拿到這個東西瞭。

他怎麼知道這個賬本的存在的?又怎麼會提前去拿到的?池魚頭頂的問號一個個地冒瞭上來。

“王爺們先過目吧。”沈故淵伸手把賬本遞給金公公,後者翹著蘭花指就遞給瞭孝親王。

這東西是個大東西,幾個王爺看瞭半個時辰,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楊延玉:“太尉大人是朝之重臣,此事關系重大,怕是要屏退左右瞭。”

楊延玉抿唇,眼珠子直轉,沈故淵也沒吭聲,隻沈棄淮開口道:“好。”

池魚正看熱鬧似等著左右的衙差全部退下去呢,冷不防的,自個兒也被人架瞭起來。

“哎哎哎?”她瞪眼:“我也要退?”

“不是朝廷中人,姑娘在此,有些不方便。”衙差架著她就走。

池魚正想掙紮,前頭的沈故淵就發話瞭:“她留下。”

沈棄淮背脊微僵,冷嘲道:“三王爺也是為色所迷之人?”

寧池魚如今的身份,憑什麼站在這堂上?

沈故淵用看傻子的眼神盯著他,莫名其妙地道:“王爺記性這麼差?很多證據都是池魚給的,她走瞭,你來解釋證據怎麼來的?”

有道理哦!池魚連忙掙開衙差,一蹦三跳地回到沈故淵身邊,拽著他的袖子看著沈棄淮,齜瞭齜牙。

她就喜歡看沈棄淮這種惱恨又殺不掉她的樣子,有師父罩著,他能把自個兒怎麼的?就算那些證據隻是她替沈故淵交給楊廷尉的,那她也算參案人員!

沈棄淮瞇眼,頗為鄙夷地冷笑一聲,別開瞭頭。

池魚的冷笑聲比他更大,扭頭的姿勢也比他更猛,活生生在氣勢上壓他一頭!

就是脖子有點痛。

沈故淵看一個傻子的眼神,瞬間變成瞭看兩個傻子。搖搖頭,很是嫌棄地道:“繼續吧。”

該走的人都走瞭,剩下的都是親王和重臣。

“如今朝中是個什麼景象,想必大傢都清楚,都是在渾水裡淌著的人。”孝親王開口瞭,語重心長地道:“太尉身負重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定罪的,老夫就想問一句,這鐵證之下,太尉大人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楊延玉抿唇,他在朝廷這麼多年瞭,能自保的籌碼自然是不少,就算認瞭這二十萬兩銀子,那也至多不過受些罰,烏紗是暫時不會掉的。

可就是有點不甘心,怎麼就被翻出來瞭呢?他分明已經藏瞭這麼久瞭。

“大人若是不認,也很簡單。”沈故淵淡淡地道:“照著這賬目上的東西,派人核查,用不瞭多久的時間,真相也能明瞭。”

隻是這麼查的話,太尉的顏面可就掛不住瞭,罪名也定然不會太輕。

“孝親王也說瞭,大傢都在渾水裡。”尷尬地笑瞭笑,楊延玉道:“在朝為官,幾個不貪?這二十萬兩銀子……是別人孝敬的,微臣也是實屬無奈。”

還有人非得給他銀子,不給就跟他過不去哦?池魚翻瞭個白眼。

沈棄淮沒吭聲,一身三爪龍紋錦繡不沾絲毫灰塵。

“那這件事就好辦很多瞭。”楊廷尉道:“既然是他人行賄,那罪名歸於行賄人頭上,便無大事。”

他這小小的廷尉府,可定不瞭太尉的罪,大佛還是該交給更大的佛處置,他判些小人物就行。

“楊大人真是聰明。”沈故淵面無表情地說瞭這麼一句。

背後莫名地出瞭冷汗,楊清袖幹笑著退到一邊。他也是有傢室的人啊,在官場裡本就混得不容易,得過且過嘛!

有人當替罪羊,楊延玉立馬松瞭口氣,想也不想就道:“這筆銀子是焦府送來的,真的賬目上想必也有記錄。”

焦府?沈棄淮本想置身事外,一聽這兩個字,瞬間全都明白瞭,黑瞭臉看向沈故淵。

沈故淵譏誚地看著他:“焦府就對瞭,今年的賑災糧款是三司使親提,持節使接手。這話,可是悲憫王剛說的。”

池魚眼睛一亮,瞬間感覺整個事件都通透瞭起來。

怪不得要先審這案子呢,因為沈棄淮作弊,已經把焦三給洗瞭個幹凈,證明銀子是賑災的剩餘,要充作軍餉的。自傢師父聰明啊!壓根不正面對抗,繞瞭個彎子,用楊延玉,把焦三給詐瞭出來!

五十萬兩賑災銀,你焦三送去太尉府二十萬兩,那你自己的腰包裡,難道會一分不留?

別的不說,行賄就是大罪!

沈棄淮微微捏緊瞭手。要保焦三,就得把楊延玉重新拖下水,這老東西肯定不願意,定然會把焦三出賣得徹徹底底,那他的臉上就有些難看瞭。

怎麼會這樣的?他千算萬算,怎麼就少算瞭這一茬?

不,也不能怪他,正常的人,誰能想到從楊延玉身上把焦三扯出來?焦三不止往太尉府送銀子,往他府上、丞相府上,都送得不少,今年五十萬兩銀子,沒一兩到瞭淮南,可也一直沒人查。誰能料到,突然全被沈故淵給捅瞭出來。

楊延玉也是個蠢貨,真以為推卸瞭罪責就能高枕無憂?沈棄淮搖頭,無奈地嘆瞭口氣。

他該做的都做瞭,這筆賬,讓餘丞相和楊延玉去算吧。

不想再看沈故淵的臉,沈棄淮道:“這樣說來,淮南持節使焦三涉嫌行賄,但也不能證明他傢裡的銀子就是貪贓。”

“王爺還想不明白?”沈故淵很是嫌棄,推瞭池魚一把:“你給他解釋。”

她?池魚一愣,回頭瞪著自傢師父。她不是來看戲的而已嗎?還得附帶解說?而且,解說就算瞭,還對著沈棄淮說?

那還不如一拳打上他這張虛偽的臉!

“你這腦子笨,你都能說明白的話,就不愁王爺聽不懂瞭。”沈故淵慢條斯理地往旁邊一坐:“快些,等著結案呢。”

捏瞭捏拳頭,池魚咬牙,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面前這個人。

沈棄淮微微皺眉,眼裡還帶著鄙夷看著她。

一直是他手中刀的寧池魚,在沈棄淮的眼裡除瞭可以當殺手用之外,再無別的優點。這麼多大人物在場,她一個女人能說出什麼東西來?

像是看透瞭他的想法,池魚突然就冷靜瞭下來,攏瞭攏耳鬢處的碎發,恢復瞭一張端莊的笑臉:“王爺聽好。”

“先前您說瞭,持節使府裡查抄出來的銀兩,是賑災用的剩餘。可是,持節使私自做主,將賑災用的銀兩抽瞭二十萬送去太尉府上,這是挪用官銀做私事,已經算是貪污。”

“那麼再看看一下小侯爺告狀的案子,既然王爺非說那三萬兩是即將充作軍餉的,那我就要問問王爺瞭,朝廷發的賑災銀,是官銀還是私銀?”

看著面前這張張合合的櫻唇,沈棄淮有些怔愣,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好半晌才答:“自然是官銀。”

“那可不好瞭。”池魚笑著拍拍手:“小侯爺說過,他查抄出來的三萬兩銀子,有兩萬兩是銀票,剩下一萬兩,都是沒有官印的。王爺,這該怎麼解釋?”

私銀?沈棄淮皺眉:“許是有什麼變通……”

“能有什麼變通?”池魚嗤笑,從太尉手裡接過自己遞上去的幾疊紙,展開呈在沈棄淮面前:“王爺瞧仔細瞭,這是訂單,糧商收糧的訂單,兩萬兩的訂金,三萬兩的尾款,收瞭淮南一兩百千石糧食!整個淮南,哪個佃戶能給出這麼多糧食的?”

沒有,隻有收糧的官府。

今年淮南上交的糧食不多,說是因為天災,實則卻是人為。

“持節使,帝王所設監督各郡縣者也,焦三不僅未盡其職責,反而貪污受賄,下搜民脂民膏,上染朝廷重臣。告他貪污三萬兩秋收銀,實在是小侯爺不瞭解實情,告得輕瞭!”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面前的人眼裡陡然迸發出光來,如清晨最刺眼的朝陽,射進他這個久未成眠疲憊不堪的人眼裡。

沈棄淮伸手,半遮住瞭自己的眼。

“憐憫蒼生的悲憫王爺,不為民請命,反而為這國之蛀蟲說話,不覺得慚愧嗎?”池魚勾唇,笑得諷刺。

幾個親王都聽得連連點頭,坐上的幼帝扒拉著桌弦睜著眼睛看,卻覺得這個姐姐笑起來,怎麼跟自傢三皇叔一模一樣?

沈故淵看向池魚,眼裡難得沒瞭嫌棄的神色,還頗為贊賞地頷瞭頷首。

總算有個人樣瞭,寧池魚。

頂著眾人的目光,池魚身板挺直,一臉大無畏的表情。普天之下,敢當面這麼質問悲憫王的,她是頭一個!

然而……

池魚其實已經害怕得不成樣子瞭,心裡有個自己模樣的小人,正兩腿發抖抱著自己的胳膊打顫。

這可是沈棄淮啊!心狠手辣不容忤逆的沈棄淮!她低眉順目地在他身邊過瞭十年瞭,頭一次膽子這麼大敢大庭廣眾之下吼他!雖然吼得是很爽,但是她……腿軟。

他會不會暴起傷人啊?她可打不過他!

一雙眸子靜靜地盯著她瞧,目光從她那充滿嘲諷的臉上劃到她微微打顫的袖口的時候,沈棄淮突然就笑瞭。

池魚嚇瞭一跳,幾乎是想立馬躲回自傢師父身後。然而仔細想想,不蒸饅頭還爭口氣呢,現在他是劣勢,她慫什麼!

小胸脯一挺,池魚沉聲道:“王爺覺得池魚說得不對?”

“沒有。”瀲灩的水花從沈棄淮眼裡飛濺出一兩星,他擦著眼角,似乎是笑得喘不過氣:“本王是覺得池魚姑娘可真有意思。”

我也覺得你真有毛病!寧池魚咬牙,忍著沒罵出聲,轉頭看瞭沈故淵一眼。

收到瞭求救信號,沈故淵施施然起身,走上來道:“既然王爺沒有異議,那這案子,就交由陛下論斷瞭。”

幼帝這裡隻是走個過場,決定還是四大親王來下。孝親王贊賞地看瞭沈故淵一眼,低頭對幼帝說瞭兩句。

於是,奶聲奶氣的宣判就在廷尉衙門裡響起:“經查,淮南持節使焦三貪贓枉法,有罪。小侯爺沈知白所言屬實,無罪。”

說完,還小心翼翼地看沈棄淮一眼。

沈棄淮笑夠瞭,站直瞭身子,眼裡波光流轉:“就這樣吧。”

池魚松瞭口氣,高興地朝沈故淵笑瞭笑。

“笑這麼傻幹什麼?”沈故淵白她一眼。

池魚拉著他的袖子,低聲道:“很謝謝師父,對小侯爺的事情這麼上心。”

她以為他是想先把秋收欠著的銀子找齊而已,誰知道那句“他馬上就會出來瞭”,竟然不是糊弄她的。從一開始,沈故淵就在做能把沈知白撈出來的事情,她慚愧啊,還在心裡偷偷想師父是不是看沈知白不順眼,打算讓他在牢裡多待些時候。

“呆子。”沈故淵撇嘴:“案結瞭,你去外頭備車,我同靜親王去接人出來。”

“好!”池魚應瞭,提著裙子就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有師父在,真的是太好瞭!感覺一切都很順利,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能一刀捅進沈棄淮的心口瞭!

“池魚。”背後響起個聲音。

腳在門檻上一絆,差點摔個狗吃屎,池魚站穩身子,面無表情地回頭:“王爺有何事?”

沈棄淮深深地看著她,跨出門來,似嘲似笑:“你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是想讓本王重新看上你?”

微微睜大眼,池魚傻瞭,目光呆滯地看著他。

“要是如此,你怕是走錯瞭路。”靠近他,沈棄淮伸手就勾瞭她的下巴,眼裡神色復雜:“本王向來不喜歡有人與本王作對,你這副樣子的確是變瞭,但依舊不會得到本王的心。”

“你白費這麼多心思,假死重生,還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罷瞭。”

眨眨眼,池魚好半天才回過神,又氣又笑,伸手就將他的手拍開。

“啪!”一聲脆響,聽得人皮肉生疼,沈棄淮微微錯愕,皺眉看著她。

“王爺,請您放尊重點。”池魚朝他溫柔地笑:“前事不論,如今的寧池魚,可不是個瞎子。有沈故淵珠玉在前,我會看得上您這樣的魚目?”

“別做夢瞭!”

兜頭一盆冷水淋下,沈棄淮沉瞭眼神:“你說什麼?”

“池魚有哪裡說得不對嗎王爺?”刻薄地看著他,池魚上下掃他兩眼,眼裡嫌棄的神色濃鬱:“身體骯臟不堪,心也烏漆墨黑,就連您這一張一向自以為豪的臉都被沈故淵給比瞭下去。您有什麼資格覺得,我還會喜歡您?”

“寧池魚。”沈棄淮眼神陰鷙起來:“你這是在找死!”

“啊呀呀,惱羞成怒要殺人?”看瞭看他背後,池魚伸手點唇,笑得囂張:“那您殺瞭我試試?”

真以為他不敢嗎?沈棄淮紅瞭眼,出手如電,猛地掐上她的咽喉!

背叛他的人,統統都該下黃泉!

然而,指尖還沒碰到寧池魚,手就突然被東西纏住,再難往前。沈棄淮一愣,低頭一看,艷紅的線千絲萬縷,從後頭伸上來,將他整個手纏得死緊。

“光天化日之下,王爺這是做什麼?”沈故淵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涼涼地道:“該不會是趁我不在,要欺負我徒兒?”

咧嘴一笑,池魚飛快地就躥去他身側,跟小孩子告狀似的道:“是啊是啊,他要欺負我!”

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那個男人,連餘光都沒往別處掃,沈棄淮咬牙嗤笑:“什麼師父徒兒,不如說是奸夫**。”

啥?池魚反應瞭一下,立馬就憤怒瞭,提起拳頭就要上去理論!

“池魚。”伸手捏住她的腰肢,沈故淵半分不生氣,還反過來勸她:“女兒傢要溫柔點。”

這怎麼溫柔啊?池魚眼睛都紅瞭,沈棄淮自己幹的什麼畜生不如的事情自己不清楚是不是?還好意思反過來說她?

“乖。”順著她的頭發摸瞭摸,沈故淵難得和藹地道:“你管別人說什麼,日子是自己過的。”

有道理!池魚漸漸冷靜下來,看瞭看自傢師父這絲毫沒被激怒的樣子,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激動瞭。

然而,沈故淵下一句話就是:“反正他也沒說錯。”

啥?池魚瞪眼,一副見瞭鬼的神情看著他。

沈棄淮拳頭也有點怔愣,但一想起原先暗影匯報的瑤池閣的動靜,眼神更加恐怖。

“不過王爺的話也別說得太難聽。”全然漠視他這眼神,沈故淵語重心長地道:“說不定以後就得喊上一聲皇嬸嬸,提前鬧這麼難看,以後更難看。”

皇嬸嬸?池魚瞠目結舌,震驚得已經說不出話瞭。

沈棄淮氣極反笑:“想用這個來氣我,怕是毫無作用!”

“那王爺千萬別動氣,更別傷瞭你未來皇嬸嬸。”沈故淵笑瞭,一張臉好看得緊:“都是沒什麼相幹的人瞭,話也不用說太多,各自安好吧。”

說完,攬著池魚就往外走。

池魚有點茫然地抬頭,就看見他線條極為優雅的側臉。一雙眼裡泛著點點柔光,像浩瀚東海裡遺出兩粒明珠,波浪翻滾,卷得那珍珠若隱若現。

真好看。

“口水擦擦。”嘴唇不動,沈故淵的聲音輕飄飄地從齒間傳出來:“為師給你找場子,你別反過來給為師丟人!”

一個激靈回過神,池魚連忙端正瞭身子,撐著他的手上瞭馬車。

原來是幫她找場子啊,她還以為他瘋瞭呢。

輕輕舒瞭口氣,池魚看著跟著上來的沈故淵,連忙道:“師父不是去接小侯爺瞭嗎?”

“看見你這邊有事,就讓靜親王去接瞭。”沈故淵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每次遇見沈棄淮就束手無策?”

“才不是呢。”池魚看著他,眼裡亮亮的:“我是瞧見師父在後頭,所以才不動的。有師父在,我傷不瞭。”

被她這眼神看得一頓,沈故淵沉默瞭片刻,瞇眼道:“說白瞭,你就是懶。”

能讓他動手的,就絕不自己動手!

“嘿嘿嘿。”池魚伸手替他捶腿:“徒兒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可疼瞭!”

有鄭嬤嬤的藥水泡著都還疼?騙鬼呢!白她一眼,沈故淵伸手就掐她臉蛋,將她這一張臉掐成個大餅,眼裡露出些惡趣味的笑。

池魚正想反抗呢,車簾就被人掀開瞭。

“王……”抬眼看清裡頭的情形,一身囚服的沈知白瞇瞭瞇眼,改口就斥:“沈故淵,你怎麼又欺負池魚!”

話剛落音,後腦勺就挨瞭一巴掌。沈知白回頭,就見靜親王惱怒地道:“沒個規矩瞭是不是?叫皇叔!”

“您看看他有個皇叔的樣子嗎?”沈知白劈手就往車裡一指。

靜親王抬眼看去,就見沈故淵坐得端端正正,一身正氣,很無辜地看著他。

抱歉地拱手,靜親王轉頭看向自傢兒子,眉毛倒豎:“你還亂說話?”

沈知白眉心攏起,百口莫辯,幹脆直接上車,懶得爭瞭。

一車坐三個人,剛剛好,池魚朝對面的小侯爺溫和地笑:“您受苦瞭。”

“沒什麼苦的。”沈知白抿唇,看瞭沈故淵一眼:“多謝皇叔相救。”

“無妨。”沈故淵斜眼看著他道:“眼下還得你幫我忙。”

秋收欠的銀子還沒補齊,沈知白抿唇:“這個我知道,隻是這回扯出來的案子牽連甚廣,怕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要人心惶惶瞭。”

“那也與咱們無關。”沈故淵淡淡地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沈知白點頭,目光落在對面的池魚身上,又微微皺眉:“皇叔剛剛是欺負瞭池魚沒錯吧?”

“沒有沒有。”池魚連忙擺手:“鬧著玩呢。”

“這樣啊。”沈知白抿唇:“若真受瞭欺負,你可以跟我說。”

池魚點頭,很是感動地應瞭:“侯爺真是個好人。”

見誰都是好人,怪不得以前那麼容易被人騙呢。沈故淵白她一眼,扭頭對沈知白道:“太尉府的銀子吐出來瞭,但動靜太大,難免打草驚蛇,其餘收到風聲的官邸,一定都會將銀子藏得嚴嚴實實,亦或者是選個途徑銷贓,接下來的任務有點重。”

“嗯。”收回落在池魚身上的目光,沈知白一臉嚴肅地點頭:“這一點我想過瞭,馬上就是聖上六歲的生辰,往年很多人都借此機會斂財,今年……聖上必定會收到不少賀禮。”

六歲的孩子懂什麼?大人給他過生辰,他就開開心心地吃東西,完全不在意那一大堆禮物最後去瞭哪裡。所以每年聖上生辰,都是最熱鬧的時候,宮中有盛大的宴會、精心準備的歌舞,官傢小姐少爺齊聚,玩耍之物甚多。

但今年不一樣,沈故淵嚴查秋收貪污之事,風頭之下,誰都不會傻兮兮地忙著斂財,有吞得太多的,反而還會吐一些出來。

他們要做的,就是逮著吐的人。

沈故淵靠在車廂上,微微捻著手指,池魚在旁邊撐著下巴看著他,覺得自傢師父真是厲害,想個事情的姿態也能這麼好看。

心裡正誇著呢,冷不防的就見他的那雙眼睛盯住瞭自己。

嗯?池魚眨眨眼:“怎麼瞭師父?”

“皇帝的生辰,你要不要去表演個什麼?”沈故淵饒有興致地問。

宮中那日戲臺高設,專門有給貴傢公子小姐出風頭的地界兒。

“我?”指瞭指自己的鼻子,池魚很是認真地想瞭半晌,問他:“胸口碎大石可以嗎?”

車廂裡安靜瞭一會兒。

沈故淵若無其事地轉頭對沈知白道:“人手你來安排,宮中我不太熟悉。”

“好。”

“具體怎麼做,明日再論。”

“明日我休整好便去王府叨擾。”

兩人嘰裡呱啦地說著,完全沒有再看過她一眼。

池魚很無辜,她哪裡說得不對嗎?做什麼突然就不理她瞭?

在衙門裡折騰一整天,回去仁善王府的時候都已經要用晚膳瞭。池魚一進門就趕緊去喂兩隻貓,一邊喂一邊作揖:“對不起對不起,回來晚瞭。”

“喵。”落白和流花尾巴翹得高高的,齜牙咧嘴地看著她,明顯是不高興瞭,看得池魚頭都快埋貓食碗裡瞭:“對不起嘛!”

沈故淵靠在軟榻上看著她,眼裡滿滿的都是嫌棄:“連貓都能欺負你,你還有什麼出息?”

“您不懂。”池魚回頭,一臉認真地道:“這兩隻貓一直陪著我的,以前我在遺珠閣沒人說話,它們就聽我說話,有靈性的!”

“是麼?”

“對啊,而且除瞭我,它們都不認別人。”池魚驕傲地道:“別看它們有時候兇,當初在火場裡,可是一直守在我身邊不舍得離開的呢!”

話剛落音,兩隻吃飽的貓咪,咻咻兩聲就跳到瞭沈故淵的懷裡,討好地蹭瞭蹭。

“喵~”

寧池魚:“……”

伸手摸著流花的小腦袋,沈故淵勾唇看著她:“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憤恨地放下貓碗,池魚蹲在地上,活像個小怨婦:“連貓都能欺負我!”

輕哼一聲,沈故淵一下下順著貓,睨著她道:“想不想變得很厲害,受人保護,受人喜愛?”

這誰不想啊?池魚連連點頭,但一想起今天沈棄淮的話,她苦笑一聲:“我好像不太討人喜歡。”

就算換個身份重新活一次,那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

“乖。”沈故淵淡淡地道:“你隻是不討畜生喜歡,別侮辱瞭人。”

“撲哧”一聲笑瞭出來,池魚道:“師父真會哄我開心。”

“我說真的。”放瞭貓咪起身,沈故淵睨著她道:“你要是有一天發現瞭自己身上的誘人之處,必定艷壓天下。”

她身上的誘人之處?池魚沉默半晌,緩緩低頭看瞭看自己的胸。

“想什麼呢?”一巴掌拍在她頭上,沈故淵皺眉:“不是這個誘人!”

“那是什麼?”池魚很不解:“我這個人唯一的優點就是功夫不錯,可先前重傷,這個優點也沒瞭,如今就是個平庸的姑娘,無權無勢,除瞭您,也無依無靠。”

伸手將她拽起來,沈故淵捏著她的下巴,薄唇輕啟:“看著我。”

哈?池魚眨眨眼,眼神有點慌亂,左躲右閃地問:“看您做什麼?”

“我好看。”

那倒也是,抿抿唇,池魚深吸一口氣,抬眼瞪著他。

“眼神溫柔點。”沈故淵皺眉:“我欠你錢瞭?”

溫柔麼?池魚閉瞭閉眼,重新睜開。

“麻煩想象一下我是你的心上人。”沈故淵道:“你這樣一張麻木的臉,壓根沒法看。”

“可……”池魚抿唇:“師父,我心上沒有人瞭。”

微微一頓,沈故淵翻瞭個白眼:“那就把我當你最喜歡的落白流花。”

這個好辦,池魚眼裡瞬間就有瞭亮光,盈盈秋波,情意綿綿。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掃得人心裡癢癢。

“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沈故淵松開她,嫌棄地道:“你是個情癡,所以有情的時候最為動人,別整天給我擺著一張假笑的臉,跟面具似的,看著沒意思。”

情癡?池魚哭笑不得:“我怎麼就情癡瞭?”

“為情所困,為情癡絕,萬劫不復,這就是情癡。”沈故淵道:“你這一雙眼別總那麼空洞,白瞎瞭瀲灩春光。”

可是不空洞,她要看誰呢?池魚皺眉,曾經一看沈棄淮的背影就是十年,如今不再看他,雖也算是活成瞭自己,但到底是沒瞭方向。

正想嘆息,冷不防的,一縷白發被窗口卷進來的風揚起,吹到瞭她的眼前。

雪白的顏色,微微透光,一絲雜質都沒有,看得池魚睜大瞭眼。

先前假意與沈棄淮說他這一頭白發是用藥水泡出來的,沈棄淮也是沒仔細看,要是仔細看過,就不會被騙瞭。多美的白發啊,半點也摻不瞭假。

順著這白色側瞭側頭,池魚眼睛微亮。

沈故淵眼裡有霧氣,不知道在想什麼,紅袍微揚,白發凌而不亂,滿身的風華,實在是讓人移不開眼。

對啊,她的師父,不是也很好看嗎?

漆黑的世界裡仿佛亮瞭一盞燈,遠遠的看不清楚,卻也終於有瞭個方向。池魚高興地拍手,提著裙子就往外跑。

第二天一大早,沈知白收拾完畢就乘車來瞭王府,剛被人帶進主院,就看見旁邊側堂霧氣騰騰,藥香四溢。

“來瞭?”沈故淵靠在門口,看他一眼:“進來。”

“側堂是在熬藥嗎?”沈知白跟著進門,忍不住說瞭一句:“好香的藥啊,從沒聞過。”

沈故淵挑眉,隻說不是,卻也沒解釋,拉著他和趙飲馬一起關進書房,一整天都沒出來。

沈知白被這藥香吸引,側頭去嗅瞭好幾回,卻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藥。

傍晚,沈知白趙飲馬都走瞭,沈故淵一人伸瞭伸懶腰,略有些疲憊地躺在瞭軟榻上。

能力受限就是麻煩,很多事得按照這裡人的規矩來,七拐八拐的,頗為費神。

夕陽昏黃,越過花窗照進來,朦朧一片,沈故淵半闔瞭眼,正覺得有些困倦,突然就聽見門“吱呀”一聲。

“收拾完瞭?”頭也沒回,想也知道是誰,沈故淵淡淡地道:“你今天倒是老實,一整天都沒來打擾。”

“知道你們在忙,徒兒哪裡敢出聲。”池魚笑瞭笑,提著裙子就坐在瞭他旁邊。

微微一愣,沈故淵覺得哪裡不對勁,猛地睜眼。

《池魚思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