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裡宴席的熱鬧漸漸遠去,池魚踏在方正的青磚上,看著前頭的太監疑惑地問:“侯爺為什麼要我出來?他不也是該入席的麼?”
太監頭也不回,躬著身子道:“小侯爺迷路瞭,此時也不便入席,所以喚姑娘出去。”
這樣啊,池魚也沒多想,畢竟皇宮這地方莊嚴又肅穆,能出什麼亂子?
然而,事實證明,她實在是太單純瞭。前頭的宮道拐瞭個角,剛走過去,眼前就是一黑。
宴後便是下午消遣的好時光瞭,戲臺子搭上,眾人都在下頭磕上瞭瓜子,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幼帝坐在沈故淵懷裡,左右看瞭看,突然小聲道:“皇叔,你身邊的大姐姐不見瞭。”
“是啊。”沈故淵眼睛盯著臺上,唇角微勾:“不知是跑到瞭哪裡去瞭,等會看完表演,還請陛下派人替我找找。”
要先看完表演嗎?幼帝歪著腦袋想瞭想,朝臺上看去。
世傢子弟們花裡胡哨的表演他是看不懂的,不過看四周的大人們反映都挺激烈,那就配合著鼓鼓掌。
“快看那!這不是丞相傢的千金麼?”餘幼微抱琴上臺,下頭立馬有人低呼。
沈故淵淡然地看著,就見那餘幼微一身妃色錦繡,發髻精巧,朱釵銜珠,整張臉容光照人。
“小女獻醜瞭。”朝幼帝,或者說是朝沈故淵微微頷首,餘幼微眼有傲色又有柔情,坐下來便放好瞭焦尾琴,伸手便撫。
官女獻琴是常事,沈故淵隻管冷眼看著,但琴出第一音,他眼神就沉瞭。
清凌凌如大雪後的竹林,風吹更涼,寒意不勝,雪落竹間,有一段清冷寒香撲面而來。
是《陽春雪》。
餘幼微也是精通琴棋書畫的高門女子,彈此一曲,雖有些錯漏,但技巧比池魚好上不少,眾人聽著,也都很給面子地點頭贊許。
但,沈故淵知道,這姑娘是故意的,故意想用這曲子,壓寧池魚一頭。
他教寧池魚彈《陽春雪》不過幾天,消息竟然就傳瞭出去。這餘幼微定然以為池魚要在壽宴上彈奏此曲,所以迫不及待的,要搶在她前頭把這曲子彈瞭,讓她一番辛苦作廢。
好生有心計的姑娘啊,比他那蠢徒兒當真是厲害不少,也怨不得池魚那呆子會輸給她。
餘幼微撫得很認真,琴曲將尾,眼裡的笑也就控制不住地飛瞭出來。
她就喜歡搶寧池魚的東西,曲子也好男人也罷,隻要是好的,統統都得歸她!
想一曲驚眾人?呵,她學琴的時日可比她長多瞭,同一首曲子,自己要是彈過,寧池魚再彈,那就是自取其辱!同樣的,一個男人,隻要在見識過她的動人之後,都會視寧池魚如朽木!
一曲終瞭,玉蔥按琴弦,餘幼微眼波流轉,朝下頭最中央抱著幼帝的那人看去。
“陛下,小女獻醜瞭。”起身行禮,身段婀娜,她眼眸半垂,一抬就是無限情意。
這誘惑之色,自然不是給年僅六歲的幼帝看的。沈故淵認真地盯著她,若有所思。
得到目光的回應,餘幼微輕咬朱唇,抱著琴就下臺,讓青蘭給遞瞭紙箋過去。
青蘭捏著東西蹭到沈故淵身邊,含羞帶怯地塞給他就走。
清香撲鼻的紙箋,上頭不過一句話:“禦花園秋花開得正好呢。”
不求他去,也不低姿態,世傢小姐約個人就是這般欲拒還迎,也不寫名字,要是被推瞭,大不瞭當成丫鬟的意思。
眼裡暗光流轉,沈故淵翻瞭手指就將這東西扣在旁邊的案幾上,然後低聲對幼帝道:“陛下,我得離開片刻。”
幼帝坐人肉墊子坐得可舒服瞭,聞言就嘟瞭嘴:“皇叔要去哪裡?”
“如廁。”
不甘不願地挪開小龍體,幼帝看著他道:“皇叔早點回來。”
“好。”頷首應下,沈故淵起身就往外走。
熱鬧都在玉清殿,禦花園裡沒什麼人,甚至連巡邏的禁軍都沒瞭影子。沈故淵踏進秋花深處,抬眼就看見瞭餘幼微。
“還以為您不來瞭。”咬著嘴唇,餘幼微眼裡似怨似喜,朝他走近兩步,微微屈膝:“小女幼微,見過三王爺。”
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沈故淵沒吭聲。
男女之間最快產生感情的方式,就是有一方主動,眼下這位大爺是不可能主動的,餘幼微也早有準備,抱著焦尾琴就遞到瞭他手裡:“聽聞王爺也是愛琴之人,這把焦尾舉世無雙,價值連城,但若落在旁人手裡,也隻是個俗物罷瞭。”
眼神微動,沈故淵開瞭口:“送我?要是沒記錯,這是悲憫王府的藏品。”
餘幼微淺笑,笑著笑著眼裡又有些落寞:“是啊,悲憫王府的藏品,也算是悲憫王爺給我的撫慰。”
話說一半,眼裡悲戚不已,一看就是有很多故事,引得人情不自禁想去打聽:“你不是要嫁進王府瞭嗎?說什麼撫慰?”
“王爺有所不知。”餘幼微嘆息,往前一步踏在花間,人花相映,楚楚動人:“那位主子心思難猜,先前說要娶小女,可後來……後悔瞭,任由小女被人嘲笑,他片塵不染。”
沈故淵不說話瞭,一雙眼安靜地看著她,紅袍烈烈,白發如雪。
餘幼微看得失神,半晌才低頭,嘆息道:“王爺是不是也覺得小女臟瞭,嫌棄小女?”
“沒有。”
得他這兩個字,餘幼微心裡大喜。
她很懂男人,比寧池魚懂得多。再矜持的男人都是經不起女人勾搭的,尤其是長得美艷私下又大膽的女人,溫香軟玉貼上去,隻要他不馬上推開,那便一定有戲。
沈棄淮就是這樣被她勾搭到的,人前再正經,私下都隻是個有欲望的男人罷瞭。
隻是面前這個男人,她不敢太造次,隻能試探性地靠近他,仰著頭楚楚可憐地看他:“真的麼?那王爺可願意救小女出這水火?”
“你要我怎麼救?”沈故淵一本正經地問她。
帕子在手裡揉成瞭團,餘幼微低聲道:“小女也不敢奢望,隻要您能護著小女一二……”
“這倒是不難。”沈故淵點頭,轉身就往外走:“不過我徒兒與你有些嫌隙,最好還是先解開,也免得我難做。”
“哎……”餘幼微連忙拉住他,紅著臉問:“您去哪兒啊?”
“池魚消失很久瞭。”沈故淵道:“我去找找。”
“她呀,我才看見過。”眼珠子一轉,餘幼微拽著他不松手,嬌聲道:“跟小侯爺在外頭玩呢,看起來感情很好,王爺就不必操心瞭。”
“哦?”沈故淵回頭看她一眼:“你看見瞭?”
“是啊。”餘幼微一臉認真地道:“方才進來花園的時候才瞧見。”
說著,又試探性地問:“王爺跟您徒兒,感情很好嗎?”
“不怎麼好。”沈故淵瞇眼:“她是個朋友托付給我的,讓我護她周全,其餘的事情,我都不太清楚,隻聽她說,跟悲憫王府有仇。”
委屈地紅瞭眼,餘幼微嘆息:“王爺真是重諾之人,上回護著她傷小女的事情,小女還記得呢,時常做噩夢。”
沈故淵微微皺眉。
一看他的臉色,餘幼微立馬改口道:“小女不是要怪您的意思,隻是池魚與悲憫王爺有些舊怨,小女是無辜的啊,好歹曾經是姐妹,牽扯到小女身上,可真是冤枉小女瞭!”
這人比沈棄淮難搞許多,說瞭半天的話瞭,她還沒在他眼裡看見自己的影子。可他這態度,又不像記仇的樣子。餘幼微心裡很忐忑,正想著要不要撤退呢,就聽得沈故淵開口道:“是我不對。”
嗯?餘幼微眼睛一亮。
沈故淵輕輕嘆息,有些微惱地伸手掩住自己的眼睛,頗為真誠地道:“委屈你瞭。”
得此一句,餘幼微心裡大喜,揉著帕子靠在他身上,細聲細氣地道:“不委屈,王爺懂我就好。”
“本王還想與你多走走。”沈故淵松開手,眉心微皺地看瞭一眼玉清殿的方向:“隻是陛下還等著,若沒說一聲,怕是要跟我哭鬧瞭。”
“這個好辦。”餘幼微連忙道:“讓青蘭回去稟告一聲便是。”
掃瞭掃四周,沈故淵頷首:“好。”
青蘭去瞭,四周再無人,餘幼微膽子大瞭些,伸手就去抓沈故淵的手,半羞半笑地道:“王爺這雙手真是好看,都沒有彈琴弄劍的繭子呢。”
“想知道為什麼沒有嗎?”沈故淵淡淡地問。
餘幼微點頭:“王爺有秘方?”
“你站在這裡等著。”掙開她的手,沈故淵道:“我拿東西過來給你。”
“好!”不疑有他,餘幼微高興地目送他往禦花園外頭走,眼裡有些得意。
寧池魚,你看著吧,你想靠的男人,沒一個是靠得住的!
玉清殿裡的大戲將近尾聲,沈故淵慢悠悠地走回皇帝身邊坐下,端起茶抿瞭一口。
“皇叔?”幼帝嘟著嘴看他:“您去瞭好久,也不派人回來告訴朕一聲。”
沈故淵輕笑,很是抱歉地拱瞭拱手:“陛下息怒,皇宮太大,我迷路瞭。”
旁邊的孝親王聞言就笑瞭:“跟知白小侯爺走得近,難不成都會不認識路?”
一眾親王都跟著笑起來,靜親王笑著笑著才覺得哪裡不對勁,皺眉道:“知白今日好像還沒來見禮。”
他這一提,一群人才反應過來,知白小侯爺已經一整天沒露面瞭。
“糟瞭!”沈故淵皺眉,很是擔憂地起身:“宮裡禁地多,小侯爺要是走去瞭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倒是麻煩。”
靜親王也起身,朝幼帝拱手:“陛下,請允許臣帶人去找。”
“宮裡是什麼地方,也能讓王爺帶人亂走?”旁邊的沈棄淮皺眉道:“讓宣統領帶人去找便是。”
靜親王皺眉,倒也沒反駁,畢竟宮中都是由禁軍負責。隻是,太監傳話下去瞭,禁軍統領宣曉磊半晌也沒露面。
“怎麼回事?”孝親王微怒:“今日是什麼日子?禁軍統領也敢不當差?!”
“王爺息怒。”宣統領身邊親信跪地拱手:“宣大人今日一早就帶人去巡防宮中瞭,並未玩忽職守。”
“一大早?”孝親王指瞭指天:“你看看現在都是什麼時辰瞭?堂堂禁軍統領,不在陛下身邊呆著,巡幾個時辰的宮?像話嗎!”
跪著的人不吭聲瞭,沈棄淮也覺得有古怪,起身道:“今日陛下生辰,總不能被這些小事相擾。這樣吧,本王同靜親王一起帶人去找,其餘人繼續陪著陛下。”
“好。”靜親王帶人就走,沈故淵也沒異議,目送他們離開,抱著幼帝就繼續看大戲。
“皇叔。”幼帝有些惴惴不安:“出事瞭嗎?”
“沒什麼大事。”沈故淵勾瞭勾唇:“宮裡最大的事,也隻是陛下的安危而已。”
幼帝似懂非懂地點頭。
眼前一片漆黑,池魚恍惚地醒過來,就感覺自己手腳被捆,動彈不得。
一陣涼意從心底升上來,池魚睜大眼,慌張地扭動身子。
“別動。”旁邊響起沈知白的聲音,低低地道:“我們被人抓瞭。”
嗯?池魚扭頭,努力眨眨眼才看清黑暗中的小侯爺,連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沈知白抿唇,正想說話,就聽得門開瞭,又一個人被推瞭進來。
“啊!”餘幼微沒站穩,被推得狠狠摔倒在地。手被捆著,無法支撐,臉直接蹭到瞭粗糙的地面上。
倒吸一口涼氣,餘幼微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想也是蹭傷瞭,急得眼淚直掉,扭頭就朝推她進來的人喊:“大膽!我是丞相傢的嫡女,你們敢這樣對我,不想活瞭嗎!”
嗓門之大,震得池魚和沈知白齊齊皺眉。
外頭的人冷哼一聲,壓根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啪”地就關上瞭門。
沈知白冷笑出聲:“餘小姐真是聰慧過人,竟知道用身份嚇唬那些不要命的人。”
聽著這反諷,餘幼微猛地扭頭:“小侯爺?”
黑暗之中,她看不見人臉,隻聽得沈知白又道:“真是巧瞭,餘小姐竟然也會被綁過來。”
沈知白也被綁瞭?餘幼微勉強鎮定瞭些,皺眉道:“侯爺可知這是怎麼回事?小女在禦花園裡站得好好的,突然就被綁瞭來!”
“你問我,我問誰去?”沈知白冷笑:“這些人本事可大瞭,完全視禁軍為無物,將我從宮道上綁瞭來,不知要幹什麼。”
禁軍?提起這個,餘幼微想起來瞭,這是她出的主意,一邊拖住沈故淵,一邊讓人把寧池魚抓過來,弄死在冷宮!這冷宮很大,屍骨無數,他們提前安排好,絕對萬無一失!而且,就算出什麼亂子,也還有宣統領兜著,到時候就說有賊人入宮行兇,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怎麼把她也抓進來瞭?
哭笑不得,餘幼微連忙朝外頭喊:“放我出去!我是丞相傢的嫡女!”
“抓的就是你。”門外有聲音陰測測地道:“老實等死吧,餘小姐。”
嚇得一抖,餘幼微瞪大瞭眼。
怎麼會這樣?好端端的,怎麼會反過來要她死瞭?
不對勁,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眼珠子轉得飛快,餘幼微想瞭想,作恍然大悟狀:“我知道瞭!”
“嗯?”沈知白看向她的方向。
餘幼微恨聲道:“與我過不去的,這世上隻寧池魚一人,一定是她在背後搞的鬼!”
“哦?”沈知白看瞭自己旁邊悶不吭聲的池魚一眼,似笑非笑:“是這樣啊。”
“小侯爺可別被她迷惑瞭!”餘幼微皺眉道:“寧池魚此人心腸歹毒,浪蕩下賤。先是上瞭自己三皇叔的床,勾得三王爺來對付我。後又勾搭上侯爺您,想讓您也成為她的手中刀!侯爺,您可千萬要看清楚,莫被人外表迷惑!”
沈知白沉默半晌,低頭問身邊的人:“池魚,你覺得呢?”
黑暗之中,寧池魚冷笑開口:“我覺得餘小姐說得對啊,侯爺千萬要看清楚,莫被人外表迷惑。”
聽見她的聲音,餘幼微嚇得一縮,臉上登時掛不住瞭,難堪得緊:“你怎麼會在這裡?!”
“承蒙餘小姐照顧,我被人抓過來瞭。”打瞭個呵欠,池魚淡淡地道:“這世上人心就是難測,長得可愛動人的小姑娘,偏生有一顆險惡至極的蛇蠍心腸,不怪沈棄淮沒看清楚,就連我,不也是現在才看見瞭原形?”
餘幼微不吭聲瞭,有小侯爺在場,她跟她吵下去沒什麼好處。不過她實在納悶,寧池魚既然也被抓瞭過來,為什麼還沒死?沒死就算瞭,為什麼會多抓瞭小侯爺和自己?
外頭到底出什麼事瞭?
正想著呢,剛剛合上的門,突然又被人一腳踢開。
“知白!”靜親王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光照進來,整個殿裡的景象一目瞭然。
沈知白和池魚被困在一起,都有些狼狽,旁邊倒著的還有丞相傢的嫡女,臉上擦傷一片,三個人都適應不瞭亮光,瞇著眼睛看瞭他半晌。
“父親!”沈知白喊瞭一聲。
靜親王連忙親自上來給他松綁,一邊松一邊道:“簡直是荒謬,竟然會被捆來這種地方!要不是有人目擊,本王怕是也找不過來!”
手一得松,沈知白立馬去替池魚解綁,看瞭看她沒什麼大礙的手腕,微微松口氣,接著就憤怒地道:“禁宮之中,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方才賊人綁我來此,一路上竟然沒一個禁軍攔著!”
當然沒禁軍攔著瞭,因為他壓根就沒碰見禁軍。不過這句話,沈知白不打算說。
靜親王大怒,揮手讓人解開餘幼微,然後帶著他們就往玉清殿走。
熱鬧的生辰賀剛剛結束,眾人都依舊在說說笑笑,沈故淵側頭,就看見沈棄淮先回來,愁眉不解地道:“沒有找到人。”
“怎麼會這樣?”孝親王皺眉:“靜王爺呢?”
“他與本王分兵去找,眼下不知找去瞭哪裡。”沈棄淮抿唇:“不過本王四下都問過,沒有人……”
“找到瞭!”靜親王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打斷瞭沈棄淮的話。
沈棄淮略微驚訝地回頭,就看見兩排禁軍帶著三個人跟在靜親王身後而來。
“陛下!”靜親王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上來就行禮,沉怒地道:“堂堂禁宮之中,賊人出入竟若無人之地,實在匪夷所思!”
“怎麼回事?”孝親王看瞭看後頭的人:“餘傢千金、小侯爺、池魚姑娘?”
“一個是丞相傢嫡女,一個是靜親王府的侯爺,還有一個是仁善王爺的愛徒。”後頭的忠親王皺眉:“都是有身份的人,怎麼這般狼狽?”
“民女不知。”池魚蹙著眉頭,第一個開口:“民女隻是聽人說侯爺找民女出去,所以隨著傳話太監走瞭,誰曾想走到半路,就被人罩瞭麻袋,麻袋裡有迷煙,民女醒來的時候就在黑屋子裡關著瞭。”
沈知白不悅地道:“不知是誰假傳我的意思,我壓根還沒找到玉清殿在哪兒,何以要見池魚姑娘?”
“那你是怎麼被綁瞭的?”靜親王回頭問。
沈知白道:“我是在來玉清殿的路上,被人突然綁瞭的,那些人不由分說就拖著我走,我也不知道方向,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池魚姑娘在黑屋子裡昏睡。”
“能在宮道上明目張膽地綁人?”孝親王沉瞭臉:“禁軍都死瞭嗎!”
餘幼微捂著臉不敢說話,她覺得不對勁,但想不出來是哪裡不對勁,忍不住看瞭沈棄淮一眼。
沈棄淮也覺得古怪,宣統領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斷然不可能做這麼荒唐的事情。他一早就綁瞭池魚,應該早早解決,回來繼續陪在陛下身邊才是,然而,宣統領也是一天沒露面瞭。
難道?
微微瞇眼,沈棄淮立馬道:“宣統領今日不知發生瞭何事,一直未曾出現,玩忽職守,該罰。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追查賊人。”
四大親王都點頭,沈故淵拎著池魚回來看瞭看,問:“傷著瞭?”
池魚搖頭,眼神古怪地看著他:“沒有,他們隻是綁瞭我就走瞭。”
“嗯。”沈故淵摸摸她的腦袋:“那就好好待著不要說話。”
心裡有點怪異的感覺,池魚呆呆地應下,拉著他的袖子站在他身後。
一群重臣親王開始理論起來,一邊派人去宮裡巡視,一邊探討責任問題。
“宣統領守護宮城三載,一直沒出什麼亂子,今日進宮的人太多,出此意外,他也不想,況且三位都沒什麼大礙,懲罰自然不必太重。”沈棄淮道:“罰兩個月俸祿,打幾個板子,長長記性也就夠瞭。”
“那怎麼行?”孝親王瞪眼:“宮城是舉國上下最重要的地方,宣曉磊擔著保護陛下的重責,如此玩忽職守,讓陛下何以安眠?”
“是啊,先帝在位之時就規定,禁軍統領是三年一換的,宣統領擔任此位已經過瞭三年,本就該卸任瞭。如今有過失,也正好換個人上來。”靜親王道。
沈棄淮沉默,眼神冷漠,像是壓根就不考慮這個提議。
宣曉磊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禁軍乃皇城咽喉,這咽喉必定是要捏在他手裡的,誰說都沒用,隻要不是大錯,他不會輕易舍棄宣統領。
一群人你來我往地開始吵瞭,沈故淵安靜地看著某處,嘴角勾著一抹攝人心魄的笑。
池魚疑惑地看著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一堆禁衛扶著個人往這邊來瞭。
“報!已經尋得宣統領!”
吵鬧聲戛然而止,眾人紛紛回頭,就見宣曉磊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滿是羞惱,跪地就磕頭。
孝親王皺眉就問:“宣統領,你去瞭何處?”
“回稟大人,卑職們是在冷宮附近遇見統領的。”禁軍副統領拱手道:“早上統領帶出去的人都在,但不知是遇見瞭什麼事,一個都不吭聲。”
冷宮附近?忠親王沉聲道:“那附近可不是能去巡查的地方,宣統領可有解釋?”
宣曉磊心虛地看向沈棄淮,後者微微皺眉,輕輕搖頭。
“卑職……卑職今日是帶人巡查,無意間走到瞭冷宮附近。”咽瞭口唾沫,宣統領硬著頭皮道:“隻是不知為何就耽誤在瞭那裡,怎麼走都沒能走出來。”
“是嗎?”對於這個說辭,孝親王顯然是不信的,扭頭看向沈棄淮:“王爺,本王以為這件事事關陛下安危,一定嚴查來龍去脈。”
沈棄淮道:“皇叔要查,本王自然沒什麼說的,隻是眼下宮中禁軍不能無人統帥,就讓宣統領以自由身受審吧,宮裡還需要他。”
哪有受審還是自由身的?起碼也得意思意思去廷尉衙門關上幾日吧?孝親王很不滿,但宮中的確不能缺人,隻能勉強答應,讓廷尉帶人去搜查。
好好的壽宴,被這個小插曲弄得人心惶惶,然而出宮的時候,沈故淵的心情卻很好,手裡捏著個玉觀音,目光裡滿是興味。
“師父。”池魚坐上馬車,認真地開口道:“今日宮裡發生的事情,與您有沒有關系?”
沈故淵頭也不抬:“怎麼瞭?哪裡不對嗎?”
當然不對瞭!池魚瞇眼:“宮裡能對人下手而不被禁軍察覺的,隻能是禁軍的人,我與禁軍能有什麼仇怨?隻能是沈棄淮指使。但,他們都抓到我瞭,為什麼不馬上殺瞭我,硬生生拖瞭幾個時辰,還把知白侯爺和餘幼微一起帶來瞭?”
沈故淵輕笑:“你反應倒是快。”
一聽這話,池魚哭笑不得:“還真是您弄出來的?”
“那倒不是。”沈故淵斜她一眼:“早上抓你的人,的確是宣曉磊,他準備瞭許久,包括怎麼引誘你、抓到之後怎麼搬去冷宮不被發現、以及之後該怎麼善後,大概是都安排瞭個妥當。”
微微一愣,池魚瞪圓瞭眼:“這麼狠?”
“可不是嘛?幸好知白侯爺機敏。”放下玉觀音,沈故淵感嘆似的道:“他收到瞭風聲,知道你有難,不惜以身犯險,前去營救。”
嗯?池魚歪瞭歪腦袋:“他是為瞭救我才去的?”
“不然你以為那群人為什麼沒能殺瞭你?”沈故淵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地道:“就是因為知白侯爺去瞭,將他們的人全部困在瞭冷宮。然後假裝自己也被捆,好讓那禁軍統領吃不瞭兜著走。”
乍一聽好像挺順理成章的,但仔細想想,池魚冷笑:“師父,你當我傻?小侯爺一個人,怎麼可能困得住那麼多人?更何況,後來餘幼微也被人抓來瞭。”
“誰告訴你小侯爺是一個人?”沈故淵嗤笑:“堂堂侯爺,身邊沒幾個幫手不成?禁軍裡有幾個守東門的人,正好受過他的恩惠,所以來幫忙瞭。”
有這麼巧?池魚想瞭想:“那為什麼要綁餘幼微?”
“因為光是我和靜親王府的壓力,怕是不夠燙得沈棄淮對宣統領縮手的。”沈故淵道:“加上一個丞相府,就剛剛好。”
池魚搖頭:“餘幼微不會與沈棄淮為難的,這兩人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
“那可不一定。”沈故淵輕哼:“傷著臉的女人,脾氣可是很大的。”
這話倒是沒說錯,餘幼微一向愛美,這回臉上擦傷,結痂出好大一塊疤,看得她眼淚直掉。
“到底是怎麼回事!”餘夫人在她旁邊,比她更急:“你這丫頭,如今本來名聲就不太好,再傷瞭臉,還怎麼進得去悲憫王府?”
“您以為我想的嗎?”餘幼微氣得直吼:“鬼知道他們怎麼會把我也抓去,明明說好瞭隻抓寧池魚的!”
餘夫人想瞭想,皺眉道:“你會不會是被王爺給騙瞭?”
話說得好聽,什麼一定會來娶她,可看看現在過去多久瞭?婚事一點動靜沒有不說,還總是讓她犯險,誠意在何處?
餘幼微愣瞭愣,抿唇搖頭:“不會的,棄淮不會騙我。”
“傻丫頭!”餘夫人語重心長地道:“你看看他先前與寧池魚多好?如今還不是反手就拋棄瞭她?這樣的男人,你當真指望他會真心真意對你好?”
“他不會拋棄我。”餘幼微篤定地道:“眼下正是他的危急關頭,他需要丞相府的助力,絕對不會拋棄我。”
“就算不拋棄,你上趕著送給人傢,人傢也就不覺得你珍貴。”餘夫人搖頭:“為娘給你說過多少次,男人這東西就是賤得慌,你得晾著他,讓他反過來追你,不然他是不會珍惜的。”
沈棄淮的確是很需要餘傢一族的助力,但他的助力很多,眼下也不是非餘傢不可,所以與她的婚事才一拖再拖。甚至,她提出自己去拖著沈故淵,沈棄淮都沒瞭反應,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瞭一樣。
這樣不行。摸瞭摸自己臉上的痂,餘幼微眼神暗瞭暗。
第二天的仁善王府,池魚正高興地吃著郝廚子燒的蘑菇雞,冷不防地就聽見蘇銘跑進來道:“主子,廷尉衙門開審瞭。”
“這麼快?”沈故淵捏著帕子嫌棄地擦瞭擦池魚的嘴角,頭也不抬地道:“有證據瞭?”
“是,昨晚廷尉府就不知從何處得瞭物證,今日一大早傳瞭宮中好多禁衛盤問,眼下人證物證俱在,將宣統領帶過去瞭。”
咽下一口香噴噴的雞肉,池魚眨巴著眼道:“沈棄淮做事,一向天衣無縫,竟然會有這麼多把柄流出來?”
“以前他常用你做事,你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出賣他,自然是天衣無縫。”沈故淵嗤笑:“現在身邊換瞭人,都是些沒骨頭的東西,你真當他還是以前的沈棄淮?”
池魚一愣,半垂瞭眼。
可不是麼?她以前也被人抓住過,拼著命不要都逃瞭,不願出賣沈棄淮半分,是以沈棄淮高枕無憂瞭這麼多年。而如今,在他耳邊說話的變成瞭餘幼微,那位嬌生慣養的小姐,別說吃苦瞭,稍微一個情緒上來,都有可能做出他意料不到的事情。
這也算一種報應吧。
不知道沈棄淮的臉上,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悲憫王府。
沈棄淮平靜地聽著雲煙的稟告,臉上無波無瀾:“她是氣急瞭。”
“是。”雲煙皺眉:“餘小姐年歲不大,沖動之下做錯事也正常。”
“錯事?”輕笑一聲,沈棄淮站起來,逗弄瞭一下旁邊籠子裡的鸚鵡:“餘幼微不會做錯事,她隻會做對自己好的事情。給宣統領下絆子,無非就是想讓本王去求她。她在怨本王最近對她冷淡。”
雲煙張嘴欲言,可想想自己的身份,還是罷瞭,沉默為好。
沈棄淮陰著眼神,心裡很不舒坦,可現在四面楚歌,他也沒別的選擇。
突然就有點懷念寧池魚瞭,後面的背叛暫且不計,至少之前的十年,她從未做過一件讓他生氣的事情。懂事又貼心,給他省瞭很多麻煩。
輕輕捶瞭捶眉心,沈棄淮悶聲道:“雲煙,拿酒來。”
涼意侵衣的天氣,還是適合喝酒暖身。
池魚小心翼翼地把酒壺放在小火爐上,舔著嘴唇眼巴巴地等著,旁邊的沈故淵聽著蘇銘帶回來的消息,笑得可惡極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沈棄淮,向女人低頭,可真是狼狽。”
蘇銘拱手:“廷尉開審,人證物證具已表明冷宮綁架之事是宣曉磊有意為之,但沒給判決。”
“堂堂禁軍統領,可不是廷尉能判決得瞭的。”沈故淵嗤笑:“送去陛下面前才能有個結果。”
“師父。”池魚扭頭,好奇地看他一眼:“您要跟那宣統領過不去嗎?”
“是啊。”沈故淵撐著下巴,美目半闔,很是苦惱地道:“但為師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把這件事做得漂亮。”
還要怎麼漂亮啊?池魚撇嘴:“您難不成還想奪瞭他的統領之位?”
那可是沈棄淮精心培養多年的人,又不是焦三那種小角色,隨意就能拉下馬。
沈故淵不語,斜眼看她一眼,突然道:“你今日的琴課練完瞭?”
“嗯。”池魚點頭:“但平心而論,我這種半吊子,怕是追不上師父的。”
“我對你要求沒那麼高。”沈故淵撇嘴:“能和餘幼微差不多就成。”
餘幼微?池魚失笑:“師父,人傢是自小就練琴棋書畫的人,十幾年的功底,被我追上,那還得瞭?”
“她也不怎麼樣。”沈故淵道:“不過說起誘人,倒是的確比你誘人。”
微微有點不悅,池魚仰頭看他:“怎麼個誘人法兒?”
認真地回憶瞭一下,沈故淵道:“言語挑逗,神情也千錘百煉,就連說話的技巧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是個勾引男人的好手。”
看瞭看面前這個男人,池魚瞇眼,心裡不知怎麼就擰巴瞭起來。
連他也覺得餘幼微會勾人。
“王爺。”鄭嬤嬤在門外喊瞭一聲:“小侯爺來瞭。”
沈故淵側頭,淡淡地道:“請他進來。”
沈知白跨進門,看見桌上溫著的酒就亮瞭亮眼:“怪不得老遠聞見酒香,這個天氣,喝一盞溫酒倒是不錯。”
“侯爺。”池魚回過神,起身朝他行禮:“還未感謝上回相救之恩。”
“客氣瞭。”轉頭看向她,沈知白抿唇:“小事而已。”
“師父都同我說瞭。”池魚坐下來,提起酒壺給他倒瞭半杯:“侯爺對池魚有恩,池魚會牢牢記住的。”
沈知白輕笑:“你與其記住,倒不如還我。馬上冬天要來瞭,我還缺一件披風。”
“這個好說。”池魚點頭:“侯爺喜歡什麼樣式的?”
“隻要是你做的就成。”沈知白深深地看她一眼。
感覺哪裡不太對勁,池魚疑惑地看著他這眼神,想瞭想,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瞭,沈知白這樣的人中龍鳳,隻是習慣對人體貼罷瞭,斷然不會對她有什麼想法。
於是,她高高興興地就去找鄭嬤嬤挑料子花樣,晚上點瞭燈就在軟榻上繡。
沈故淵滿眼打趣地看著,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繼續看著自己的東西,看累瞭才喊瞭一聲:“池魚,替我倒杯茶。”
池魚正跟個復雜的花紋作鬥爭,聞言頭也不抬:“在桌上,您自個兒倒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