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四溢,春滿乾坤。
沈故淵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想笑,他畢竟是一個嚴肅的、有格調的天神,一般是不會這麼大笑的,這樣顯得很不威猛。
然而,一想到寧池魚一本正經地把他當妖怪,還要收走所有跟神佛有關的東西怕傷著他,他就止不住地樂。
這麼大個姑娘,怎麼跟個傻子似的?天下妖怪,誰能有他這般的風采?
“師……師父。”池魚咽瞭口唾沫,很是擔憂地道:“您別笑抽過去瞭……”
抬袖掩唇,沈故淵慢慢冷靜下來,眼角已然有淚花,睨著她道:“那你別逗我笑。”
她哪兒就逗他笑瞭?池魚很莫名其妙,鼓瞭鼓嘴朝他伸手:“您要是不喜歡,就還我!”
泥捏火燒出來的粗糙東西,哪裡配得上這風華絕代的人?想想還是自己拿著玩算瞭。
收攏手心,沈故淵挑眉:“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收回的道理?”
說著,抽出一段紅線來,將那錯瞭一個角的“卍”字系在瞭腰間。
池魚一愣,眨眨眼,瞬間就高興瞭起來:“那您先忙著啊,我去那邊看看!”
沈故淵點頭,看著她蹦蹦跳跳地跑走,笑著搖瞭搖頭。
沈棄淮帶著人漫山遍野地在找人,知道皇陵難找,他一開始就打算使詐的。先把消息透露給寧池魚,通過她讓沈故淵在祠堂附近加強戒備,然後假意炸山,讓孝親王誤以為是調虎離山,從而匆忙帶人去攔。他帶人去的方向,必定就是真正皇陵所在。他來一個黃雀在後,就什麼都解決瞭。
機關算盡,沒想到實施起來並不如他的意,先是寧池魚不配合,後又有沈故淵跑出來壞他計劃,導致現在成瞭這樣一個局面。
沈棄淮很惱,惱怒之餘倒也不慌,迅速地想到瞭應對之策:“封鎖羅藏山,傳消息回京讓人派援兵過來,就說皇室中人遇見大量山匪,被圍困在瞭山上。”
“是。”有人領命去瞭,沈棄淮又道:“派人知會季大將軍,讓他按照我前天晚上說的做。”
動手之前他什麼壞的結果都考慮到瞭,所以一計不成還有一計,隻要皇族這群人都回不去京城,宮裡的局面,那也隻能由他和季亞棟掌控。
羅藏山被圍,一寸土一寸土地找,他就不信找不到皇陵!
幼帝在池魚的懷裡睡瞭一晚上,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茫然地眨巴著眼:“這是哪兒呀?”
池魚拍瞭拍他的背:“陛下,這是皇陵。”
幼帝怔愣,好像忘記瞭昨天發生的事情,半晌才回想起來,委屈地扁扁嘴:“要一直在這裡瞭嗎?朕想回宮。”
池魚連忙安慰:“再過幾天就能回去瞭。”
眼下的形勢,被找到瞭就是一個死,隻能躲在這裡等援兵。但算算密信傳出去和各路王爺趕來的速度,起碼也要三四天。
幼帝不高興地嘟著嘴,眼裡滿滿湧上瞭淚水。
“您千萬別哭!”池魚慌瞭神,連忙朝他作揖:“陛下,惹哭您可是大罪,我給您當瞭一晚上的肉墊子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哭啊!”
吸吸鼻子,幼帝委屈地道:“可是朕想回去瞭嘛……”
說著說著就要哭出來瞭,池魚嚇得雙手抱頭,就差給他跪下去瞭!
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抱起瞭軟綿綿的幼帝團子。
梅花的香氣帶著雪的沁涼撲過來,幼帝愣瞭愣,淚珠兒都掛在眼眶上瞭,看見面前的人,愣是沒落下去。
“陛下不是小孩子瞭。”沈故淵道:“一國之君可不能輕易落淚。”
看見他,池魚松瞭口氣,忍不住小聲嘀咕:“六歲還不是小孩子?也就你說得出口!”
沈故淵回頭掃瞭她一眼,池魚立馬伸手捂住瞭嘴,眼睛嘿嘿嘿地笑成瞭月牙。
“皇叔。”幼帝伸手扯著他的衣襟,委屈巴巴地問:“咱們還能出去嗎?”
“能。”沈故淵點頭:“陛下給我兩日的時間,好不好?”
兩日?池魚豎起瞭耳朵,立馬站起來好奇地抓著他的袖子:“兩日就夠瞭嗎?”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一人抓他衣襟,一人抓他衣袖,眼裡都是同樣的困惑。
沈故淵溫柔地哄瞭幼帝一聲:“夠瞭。”
然後扭頭朝池魚翻瞭個白眼:“你自己不會判斷?”
她怎麼判斷啊?抬頭看瞭看這雖然寬大卻不見天日的皇陵穹頂,池魚哭笑不得:“師父您歧視我!憑什麼隻兇我?”
“還不是因為你笨?”把幼帝塞進孝親王懷裡,沈故淵拎著她就往外走。
“去哪兒啊?”池魚扁嘴。
“去死。”沈故淵平靜地道。
驚恐地睜大眼,池魚停下瞭步子,使勁扯著他的手。
感覺到阻力,沈故淵回頭瞥她一眼:“想要這兩日順利度過等來援軍,你就跟我走。”
“可……可是。”池魚糾結地皺起臉:“為什麼突然就要去死瞭?”
把人拉過來推著往前走,沈故淵一本正經地道:“你一個人死,換這麼多人活下來,不是很劃算嗎?”
“那……”池魚使勁蹭著地,回頭看向他,眼神灼灼:“那也換您活下來,行不行?我一個人去就好瞭。”
本來是打算開玩笑嚇唬她一下,誰知道這小丫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沈故淵愣瞭愣,手上的力道頓時小瞭。
池魚立馬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央求道:“我雖然武功沒您高,也沒您有本事,但也是有點用的,您說要怎麼做,我一定努力!”
心口微動,沈故淵深深地看她一眼,搖搖頭:“傻子。”
說完,也不推她瞭,抬腳就往前走。
“哎哎!”池魚慌瞭,連忙上前攔住他,跺腳道:“您信我啊!我一個人可以的!”
“把沈棄淮正在往這邊走的人引到其他地方去,你能做到?”斜她一眼,沈故淵道:“還有半個時辰他們就會找到這裡,用炸藥炸開入口,到時候一切都完瞭。”
池魚一驚,神色凝重起來,連忙跟在他身側邊走邊問:“那您打算怎麼引開他們?”
“我有我的法子。”沈故淵道:“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即可。”
認真想瞭想,池魚點頭:“好,我就算死也要跟您死一塊兒!”
感動地看她一眼,沈故淵拎起她的衣襟,伸手頂開重千斤的堵門石,一把將她推瞭出去。
在外頭的小道上打瞭幾個滾兒,池魚停下來,戒備地看瞭看四周,一回頭,就見自傢師父已經出來瞭,石頭堵瞭回去,山崖上的草都沒沒動一根。
“走。”沈故淵攔腰摟過她就往東邊飛奔。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但池魚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很快就屏氣凝神,一點亂也沒給自傢師父添。
前頭不遠處已經有瞭人聲,沈故淵選瞭個山頭放下池魚,手一轉,焦尾琴赫然出現。
“哇!”池魚震驚地看著,不覺得害怕,反而對自傢師父的崇拜更上一層。
妖術誒!憑空取物誒!她這還是頭一回看見!
“彈個《春雷》。”沈故淵把琴遞到瞭她面前。
池魚接過來,二話不說猛地一掃琴弦——
“創啷”一聲響,琴聲回蕩整個山野,下頭小路上走著的士兵們突然一驚,紛紛停止前進。
沈棄淮側頭看過去,就聽得那鬱鬱蔥蔥的高山樹林之中琴聲不斷,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的距離,顯然是有人在引他過去。
“這點把戲,未免太看不起人瞭。”沈棄淮冷笑:“羅藏山每一寸土我都會翻過來,還有空城計的必要嗎?”
“主子。”旁邊的人小聲道:“這山實在是大,而且山勢險峻,要全部找完,少說也得半個月。”
“閉嘴。”低斥一聲,沈故淵橫眉:“本王用得著你來提醒?去,派人看看那邊山頭是什麼情況。”
想瞭想,又補上一句:“多帶一些人。”
“是!”
羅藏山上已經有五千士兵,分成一百個小隊在四處搜羅,援兵來瞭也紛紛加入,但對於連綿的羅藏山來說,這點人扔進去就不見瞭,要想很快找到皇陵,還得動動腦筋。
聽得一曲琴聲結束,沈棄淮冷笑:“池魚,你的琴藝倒是有長進。”
聲音遠遠地傳過來,聽得池魚皺眉,剛想開口,卻被旁邊的人捂住瞭嘴。
沈故淵捏瞭捏嗓子,換出池魚的聲音來,嬌聲嬌氣地回答:“王爺過獎。”
池魚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低頭看看自己嘴上捂著的手,確定不是自己說出來的話之後,眼裡的仰慕頓時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師父竟然連她的聲音都能學!
那頭的沈棄淮壓根不知道真相,一聽見池魚的聲音,心裡頓時有瞭底,一邊讓人不動聲色地靠近,一邊繼續道:“你既然都出來瞭,何不下來與本王聊聊?”
“王爺想聊什麼呢?”池魚的聲音傳來,帶著兩分嘆息:“如今王爺已經造反,沈氏皇族危在旦夕,您想要的東西,馬上就能拿到瞭。”
沈棄淮輕笑:“是啊,你幫瞭本王這麼多年,本王馬上就要得償所願瞭,你不想與本王共享這榮光?”
“怎麼說?”
“隻要你告訴本王皇陵的位置,你要什麼本王都給你。”眼裡流出些璀璨的光,沈棄淮認真地道:“這回本王絕不負你,你相信本王!”
池魚嘴被捂著,冷笑連連。旁邊的沈故淵看著後頭爬上山頭來的人,不屑地冷笑一聲,繼續捏著嗓子道:“王爺已經辜負過我一次瞭,如今要我用什麼相信呢?”
“眼下你也沒有別的選擇。”沈棄淮道:“與其陪那群人去死,不如到本王身邊來,好歹能活。”
這話說完,山那頭沒回應瞭,沈棄淮很自信地等著,現在他在上風,寧池魚隻要不傻,就還有轉機。
然而,半柱香之後,“寧池魚”的聲音在另一座山頭響起:“一邊讓我信你,一邊讓人抓我,王爺真是好手段啊。”
微微一愣,沈棄淮有點訝異瞭,方才還在他朝著的東南方向的山頭,這會兒怎麼就去瞭東北方向?這兩個地方相隔甚遠啊!
去探查的人還沒回來稟告,沈棄淮也不清楚情況,想想先前被那海螺坑瞭一整天,他沉瞭臉,吩咐旁邊的人:“那邊山頭也帶人去看看。”
“是。”
他隻帶瞭很多人,支開一部分,沈棄淮覺得沒什麼問題。
然而,去探查的人剛剛消失不久,琴音又跳瞭個山頭,依舊是池魚的指法,他聽過,很是熟悉。
臉黑瞭一半,沈棄淮怒道:“你玩我?”
再這麼下去,他身邊的人非被支完瞭不可!
“王爺若是不派人來抓我,如何會被戲耍呢?”
“池魚”的聲音裡帶笑:“皇陵的位置我告訴王爺也無妨,隻要您把您的王妃帶來,替我打上她一巴掌,皇陵的位置,我立馬就招。”
池魚聽著這話都嚇瞭一跳,眨眨眼看向旁邊說話的自傢師父,後者輕輕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本王又憑什麼相信你?”沈棄淮冷笑。
“就憑這麼多年,池魚一直對王爺忠心不二。就憑這麼久瞭,池魚從來沒能忘記王爺。”沈故淵嬌滴滴地道:“池魚隻是心裡有怨罷瞭,王爺讓池魚把這怨氣消瞭,池魚依舊是您的人。”
這話聽得寧池魚忍不住作嘔,沈故淵瞪她一眼,嫌棄地收回手。
“師父。”她哭笑不得地小聲道:“您這話說得也太惡心人瞭!”
“你不懂。”沈故淵輕哼一聲:“男人就是喜歡聽這種話,尤其是沈棄淮這種自負的男人,女人對他死心塌地,他覺得很正常。”
會嗎?池魚有點懷疑。
沈棄淮不是省油的燈,但寧池魚說這種話,他的確是信的。女人都一樣,喜歡感情用事,她們眼裡才沒有什麼傢國天下,有的隻是自己的虛榮顏面,比起皇陵,在寧池魚眼裡,肯定是先在餘幼微身上出口氣更重要。
但,他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想空手套白狼?沈棄淮嗤笑一聲,朝山頭那邊喊:“你先下來說話,躲躲藏藏的,就算幼微來瞭你也看不清楚。”
池魚心裡一緊,有點慌張地看瞭旁邊一眼。
沈故淵勾唇一笑,將她拎起來抖瞭抖:“背挺直瞭過去,有我在呢。”
這句話可真讓人安心,池魚膽子瞬間大瞭起來,輕功幾步躍下小山坡,直往沈棄淮的方向奔去!
沈棄淮正等得不耐煩,冷不防地看見瞭遠處那一抹紅白相間的影子,眼睛一亮!
“王爺瞧得見我瞭嗎?”在高處停下,池魚面無表情地問他。
“看見瞭。”沈棄淮勾唇:“本王這就讓人去把幼微帶過來。”
說是這麼說,背在背後的手卻是朝旁邊的人打瞭個手勢,示意他們上前把寧池魚抓住。
池魚冷笑一聲,拔出匕首橫在脖子上:“你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
微微一頓,沈棄淮瞇眼:“我又不會要你死,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是不會要我死。”池魚點頭:“但你會折磨我,讓我說出皇陵的下落。那現在我們就來看看,是你的人跑得快,還是我的刀子快?”
沈棄淮黑瞭臉,很是不悅。
池魚放松瞭些,勾唇道:“皇陵裡隻我一人出來,也隻有我可能會告訴你皇陵的位置,現在我隻想出口氣,然後咱們兩清,這都很難嗎?”
比起皇陵裡的東西,讓她出口氣自然不是什麼大問題,沈棄淮嘆瞭口氣,佯裝寵溺地看著她:“拿你沒有辦法,你放下刀,他們已經去找人瞭。”
池魚沒松手,她知道沈棄淮的功夫不弱,壓根不能有絲毫懈怠。
於是兩人就這麼對峙著,旁邊的人也一直沒敢動。
從這裡回京城去接人,走得快也要半個時辰,更何況接的是餘幼微,餘大小姐向來吃不瞭苦,定然是要坐軟轎來的,再加上出門收拾打扮,寧池魚看見她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瞭。
太陽當空,餘幼微抱怨地道:“做什麼來這地方?這麼遠……”
話沒說完,她就看見瞭對面不遠處的寧池魚。
距離很遠,但這個人,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餘幼微的表情頓時緊繃,走到沈棄淮身邊問:“怎麼回事?”
“我想從她那兒知道皇陵的下落,所以沒有殺她。”沈棄淮想解釋,但隻說瞭這一句,就聽得對面的寧池魚道:
“不要解釋,直接動手吧,不然我可就要說話不算話瞭。”
舉瞭兩個時辰的匕首,池魚其實手很酸痛,基本已經動不瞭瞭,然而她還得保持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能讓對面的人瞧出端倪。
沈棄淮隻猶豫瞭片刻,就側瞭身子對著餘幼微。
餘幼微什麼也不知道,茫然地看著他:“動什麼手?朝誰動手?”
最後一個字還沒落音,臉上“啪”地就挨瞭一巴掌,聲音清脆。肌膚麻木瞭半晌之後,火燒火燎地疼起來。
“你……”餘幼微很是不敢相信,捂著臉震驚地看著他:“你打我?”
“逼不得已。”沈棄淮皺眉:“這是寧池魚告訴我皇陵下落的條件。”
“所以你就當著她的面打我?!”眼淚湧瞭上來,餘幼微惱恨地道:“我在你心裡,就比不上一個皇陵?”
“那當然是比不上的。”池魚聽得笑瞭出來:“皇陵裡有他要的東西,你充其量隻是他利用來拉攏丞相府的棋子罷瞭。”
沈棄淮皺眉:“你別聽她的。”
“好,我不聽她的!”餘幼微深吸一口氣,眼裡恨意不減:“那你親口告訴我,我和皇陵,你選哪個?”
來瞭來瞭,女人最喜歡問的問題來瞭,池魚好笑地看著他們,跟看猴戲似的。
餘幼微這個人最好顏面,以他們現在的立場,她是絕對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受辱的,這比殺瞭她還讓她難受!所以師父提這個要求,簡直是又狠又毒,直接會把餘幼微給弄崩潰。
沈棄淮有些不悅:“現在有大事,你的小性子能不能先收一收?”
“小性子?”死死捂著臉,餘幼微大喊:“你打我還說我耍小性子?沈棄淮,我知道你心裡還有那個賤人,我都沒跟你計較,你反過來打我?”
“我怎麼幫你的你不記得瞭?你是靠著誰才能在朝裡呼風喚雨?如今竟然你為瞭寧池魚一句話打我?”
聒噪的聲音響徹整個山林,沈棄淮不耐煩瞭:“來人,先把王妃帶回去。”
“你休想!”餘幼微哭瞭出來:“今日你不與我說清楚,別想甩掉我!這麼大老遠接我過來,就為瞭讓我挨一巴掌,還是打給寧池魚看的!沈棄淮,你是畜生嗎!”
脾氣上來,什麼話都敢罵,沈棄淮沉瞭臉,反手又給瞭她一巴掌!
“啊!”尖叫一聲,餘幼微氣得語無倫次:“你瘋瞭……我……我殺瞭你……”
“王爺。”池魚笑得歡:“瞧瞧您王妃這潑婦一樣的模樣,現在有沒有點後悔啊?”
沈棄淮沒吭聲,讓護衛硬生生地把人給拖拽上轎,飛快抬走。
“你要的事情我辦到瞭。”沈棄淮看向寧池魚:“現在是不是該你履行承諾瞭?”
“好說。”池魚隨手一指:“皇陵在那邊。”
哼笑一聲,沈棄淮道:“你當本王是三歲孩子?先前就在山頭上裝神弄鬼,現在還想隨意指個地方騙本王?”
池魚眨眨眼:“那我帶你們去,可以瞭吧?”
帶著去,人在他們手裡,怎麼都翻不出花樣來。沈棄淮很贊同這個法子,上前來親自抓住她的手。
“啊呀,疼。”池魚皺眉:“手僵瞭,您松開。”
“松開不就跑瞭?”沈棄淮親手將她的雙手反綁在身後,然後道:“你跟著沈故淵,變瞭不少,本王得防著你瞭。”
“師父聽到您這聲贊美,一定很高興。”池魚咧瞭咧嘴。
往前推瞭推,沈棄淮沒想跟她廢話:“帶路。”
池魚點頭,深吸一口氣,朝著羅藏山最高的山頭的方向走去。
有人質在,沈棄淮也沒懷疑什麼,親自押著她走,穿過一片森林的時候,卻怎麼都走不出去瞭。
太陽漸漸偏西,沈棄淮有些狐疑地道:“你是不是在帶著我們繞圈?”
“不是啊。”池魚聳肩:“這片森林我剛剛過來的時候還很輕松,現在不知道哪裡走岔瞭。你們要是不信,就自己找路,先走出這片森林,我再繼續帶路,行不行?”
這小臉上滿是坦誠,好像心願已瞭,再沒有騙他的理由。
沈棄淮抿唇,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派別人去探路。
四周留下來的士兵都坐得遠遠的,隻池魚坐在沈棄淮旁邊。大概是無聊瞭,沈棄淮突然開口道:“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池魚頓瞭頓,垂眸:“說這個幹什麼?王爺又想籠絡我?”
“談不上籠絡。”看瞭看夕陽的餘暉,沈棄淮低笑:“我隻是突然有點懷念。”
終於沒有自稱“本王”瞭,不知道是不是落日的原因,沈棄淮整個人柔軟瞭不少。
“當時你穿著嫩黃色的裙子,站在傢奴的腿邊,怯生生的,實在很可愛。我瞧著就在想,這小姑娘怎麼和我一樣可憐,沒傢人瞭,要寄人籬下。”
“多年之前我到鎮南王府的時候,心裡也是慌張又不安,當時身邊隻有陌生的鎮南王爺,我連個可以拉褲腿的人都沒有。所以看見你的時候,我知道你心裡有多慌,於是我朝你伸手,說帶你去看池塘裡的大魚。”
池魚很想裝作沒聽見,然而沈棄淮竟然開始喋喋不休。
“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幹的第一件壞事嗎?你偷包子被打瞭板子,我出來的時候,和你一起,往老王妃的院子裡放瞭蛇。”
終於忍不住皺眉,池魚道:“你放的,不是我們。”
“哈哈哈。”沈棄淮失笑:“你膽子小,可不就隻有我放嗎?你也沒攔著我。”
“是啊。”寧池魚深刻反省瞭一下自己:“我真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但當時我們很開心。”沈棄淮垂眸:“白天被沈青玉欺負瞭,晚上變著法整他。白天被老王妃罰瞭,晚上也能想主意出出氣。那個時候我們一起住個小破院子,我總覺得很安心。”
池魚看瞭他一眼:“是啊,我也很安心。”
所以那時候的她,真的是愛慘瞭沈棄淮,想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做些報復的壞事,隻要是跟他一起的,都好。
然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沈棄淮就變瞭,一步步地變成瞭現在這個面目可憎的模樣。
“如果……”喉頭動瞭動,沈棄淮道:“如果我說,我這麼多年的算計,都是為瞭我們不再被欺負,你信不信?”
“信一半。”池魚道。
沈棄淮失笑:“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為瞭‘我們’不再受欺負,而是為瞭你自己不再受欺負。”池魚平靜地闡述這個事實:“也許一開始你還是念著我的,但隨著你身份的改變,你的欲望越來越大,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那些與我,早就沒什麼關系瞭。”
沈棄淮一愣。
“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吃飽穿暖睡好覺,能和你在一起。”池魚看瞭看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而你,有瞭世子的地位就要王爺的位置,有瞭王爺的位置就要朝中大權,有瞭朝中大權,還想肖想龍位。沈棄淮,你這個人太貪心。”
“你不懂。”沈棄淮皺眉:“當你在我位置上你才會明白,很多東西不是我想要,而是不得不要。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明白嗎?”
池魚沉默,眼睜睜看著天黑下去,勾瞭勾唇:“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是王爺,天黑瞭,你的人還沒回來。”
微微一驚,沈棄淮回過神,起身看瞭看四周,低喝一聲:“人呢?!”
四周的士兵連忙過來稟告:“回王爺,這林子裡又起霧瞭,看不太清楚,咱們要不歇一晚上再走?”
沈棄淮皺眉,想瞭想,放瞭信號煙上天。
紅色的煙火在天上炸開,附近還在搜尋的士兵看見,都紛紛往這邊聚攏。
“就在林子裡歇息一晚上,明日再找。”沈棄淮道。
池魚看著,心想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謹慎,半點空隙也不給人,睡覺都要這麼多人保護。
沈棄淮這邊帶的東西很足,池魚終於睡上瞭被子,雖然睡不著,但沈棄淮的帳篷就在她旁邊,為瞭眼不見心不煩,硬生生閉眼躺瞭一晚上。
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落下來的時候,池魚睜開瞭眼。
林子外頭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有人去探查之後回來,焦急地站在沈棄淮的帳篷外頭拱手:“王爺,出事瞭!”
沈棄淮立馬掀開瞭簾子:“怎麼?”
“京城……京城裡有大量護城軍往這邊來瞭,已經接手瞭咱們圍在山下的兄弟,正在往咱們這邊趕。
“什麼?”沈棄淮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瞭:“護城軍?”
護城軍不是被寧池魚帶著和沈故淵他們在一起嗎?
稟告的人道:“據下面上來的人說,少說有三萬護城軍,壓根抵擋不住。”
三萬?沈棄淮出瞭帳篷,臉色很難看。
怎麼會有這麼多護城軍來?按理說季大將軍應該已經控制住瞭京城形勢才對。一個季亞棟加上一個餘承恩,難不成還鎮不住護城軍嗎?
正疑惑,樹林裡竟然都響起瞭刀劍碰撞之聲。
沈棄淮大驚,連忙帶著池魚往前走去看情況。
“南稚?”看清對面帶頭的人,沈棄淮皺眉:“你帶人過來幹什麼?”
護城軍統領南稚,長瞭一張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娃娃臉,笑瞇瞇地朝他拱手:“王爺,聽聞朝中眾多皇親國戚被困,卑職特地帶人來救。”
“你來救?”沈棄淮萬分想不明白:“餘丞相沒跟你說什麼嗎?”
這南稚是餘承恩的侄子,按理說餘承恩應該告訴過他,這幾日無論如何也不要把兵力借出去,更不能來羅藏山,可怎麼反倒是專門來壞他事瞭?
“餘丞相說瞭。”南稚看他一眼,捏著腰間刀鞘道:“有賊當抓,有逆當殺。”
身子一震,沈棄淮皺眉看他半晌,還是沒想明白是哪裡出瞭問題。
“王爺很聰明,想的都沒錯。”沈故淵從旁邊的林子裡走出來,伸手拂開攔在自己面前的枝丫,低聲道:“女人都一樣,喜歡感情用事,她們眼裡才沒有什麼傢國天下,有的隻是自己的虛榮顏面。”
看見他,沈棄淮臉色變瞭變,抓著池魚後退兩步。
沈故淵一步步走過來,像是花園漫步,壓根沒在意他的緊張:“王爺看看現在餘幼微的表現,是不是剛好如你所願?”
沈棄淮皺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個怪物:“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的什麼?”
“耳朵尖。”沈故淵在他面前站定,低頭看向依舊被捆著的寧池魚:“我的徒兒,與別的女人可不一樣,在她心裡,傢國天下可比什麼顏面重要多瞭。”
看見他,池魚立馬松瞭口氣,渾身都放松下來,咧嘴笑瞭笑:“師父!”
“受苦瞭。”沈故淵淡淡地說著,卻出手如電,猛地一掌拍在沈棄淮的胸口,將池魚扯瞭回來。
兩人之間本還有些距離,但沈故淵動作實在太快,沈棄淮連躲避都沒來得及,胸口就是一疼,手也是一松。
池魚撲在沈故淵懷裡,眼睛亮亮地問:“咱們是不是成功啦?”
“嗯。”沈故淵點頭:“你可以好生休息瞭。”
池魚一臉驚訝:“師父連我一晚上沒睡都知道?”
“我就在你旁邊不遠的地方。”
感動地看他一眼,池魚倒在他懷裡就睡瞭過去。
清冽的梅花香,聞著就讓人安心。
師徒倆的對話可輕松瞭,但眼下的形勢卻是劍拔弩張。沈棄淮看瞭沈故淵一眼,發現他沒帶什麼人,於是矛頭還是先對準瞭旁邊的南稚:“是餘丞相讓你來的,還是餘幼微讓你來的?”
“王爺這話怎麼說的?”南稚道:“卑職是武官,忠於陛下,哪有別人話的道理?”
這句話一說出來,沈棄淮就明白瞭,南稚不是開玩笑來攔他,是鐵瞭心的。
三萬護城軍,他不是對手。
捏瞭捏拳頭,沈棄淮道:“我與你也算親傢,咱們有什麼話不能好好商量?南統領,咱們借一步說話如何?”
南稚也是個明白人,眼下大局在握,倒也有風度,頷首道:“王爺但說無妨。”
沈棄淮眼波流動,將南稚拖到旁邊一頓糾纏,拖延瞭半個時辰,季亞棟就帶人趕到瞭。
“喝——”羅藏山下頓時兵聲震天。
池魚嚇得抖瞭抖,睜開眼卻發現,他們已經回到瞭皇陵裡。
“外頭怎麼樣瞭?”一看見他們,孝親王立馬就迎上來問。
沈故淵勾唇:“狗咬狗,給他們一天的時間打,咱們晚上趁亂就能下山。”
“太好瞭!”眾人歡呼。
沈故淵皺瞭皺眉,對他們這麼吵鬧表示瞭嫌棄,抱著池魚就去瞭個安靜的墓室,讓她繼續睡。
“師父。”池魚打著呵欠道:“我其實還能挺一會兒。”
“別挺瞭。”沈故淵嫌棄地道:“本來長得就不怎麼樣,還頂倆黑漆漆的眼圈,你以後是不想嫁人瞭?”
池魚一愣,苦笑一聲閉上眼,靠在他懷裡問:“必須得嫁嗎?”
“那是自然。”沈棄淮抿唇:“你答應過我的。”
“嗯。”池魚應瞭一聲,然後再無聲息。
羅藏山裡,季亞棟帶人和南稚一方打瞭個你死我活,一邊打還一邊罵:“餘承恩這個老奸巨猾的狗賊,背信棄義,你這人還助紂為虐!”
南稚與人拼殺,一張娃娃臉笑得開心得很:“你們膽敢謀害皇室,幸好有餘丞相識破奸計,詐得你們謀反的證據。現在隻要將反賊拿下,餘丞相就是大功一件!”
一方不要臉,另一方更不要臉,雙方從太陽高照打到黃昏日落,整個羅藏山都是刀槍碰撞之聲。
瞧著天黑瞭,沈故淵立馬帶著皇陵裡的人下山,大傢都不想繼續住在皇陵,所以很是配合,安靜又迅速地往山下走。
然而,幾千個人,想悄無聲息地離開還是有難度的,剛走到半山腰就撞見瞭沈棄淮的人。於是,趙飲馬帶人斷後,一眾皇親國戚不要命地往山下逃。
這動靜就大瞭,四周的人不管是哪一邊的都紛紛趕過來包夾。趙飲馬正覺得吃力,就見山下另一支軍隊沖上來,舉的是皇旗。
“援兵……”沈青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援兵來瞭,請陛下趕快回宮!”
趙飲馬大喜,哈哈大笑,朝旁邊的李晟權道:“我說這世子跑哪兒去瞭呢,原來是去搬救兵瞭,一定是三王爺的安排!怎麼樣?我就說三王爺很厲害吧?”
文弱的男子站在他身邊,拿著劍勉強替他擋瞭後頭的攻擊,怒道:“你先保命再誇別人!”
危機仍在,趙飲馬立馬斂神,先與沈青玉齊力把這群貴人都送下山,然後再與山上叛賊計較。
沈青玉帶來的援軍有一萬五,加上原本的三千多,要在這羅藏山的混戰裡插一腳算是不難。趙飲馬是個不怕打架的,提著大刀就沖,沈青玉卻是後退幾步,把人都交給瞭他,自己跟著溜下瞭山。
京城裡一片混亂,沈故淵想瞭片刻,沒有讓幼帝直接回宮,先是帶去瞭仁善王府安置。有膽子大的皇親直接先回府,也有膽子小的覺得沈故淵身邊最安全,所以一直都跟著他走。
沈青玉高興地給孝親王指著:“前頭就是我這段時間住的院子,三皇叔對我好啊,一直好吃好喝地照顧我,還幫我送信出去,聯系到父王不少舊部。”
孝親王有些吃驚:“你一早就回京瞭?”
“也沒多早,十幾天吧。”沈青玉道:“本是想立刻去找皇叔們的,然而三皇叔讓我等等,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我。”
步子僵在原地,孝親王看瞭他兩眼,又轉頭看瞭看剛剛沈棄淮離開的方向。
十幾天……他怎麼會十幾天前就知道沈棄淮要造反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