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看著面前這個人,看著他上下動著的薄唇和這張面無表情的臉,突然覺得很是陌生。
沈故淵怎麼會耍起無賴來瞭?跟小孩子一樣,做錯事也不肯承認,就因為你沒抓他個現行。他對付沈棄淮的手段那般高明,運籌帷幄深藏不露,而如今,怎麼就跟她來這一套瞭?
又好氣又好笑,池魚身子微微發抖,盯著他問:“你想怎麼樣?”
沈故淵終於看向她,輕笑道:“我能怎樣?倒是要問葉夫人,你想怎麼樣?”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嚇瞭一跳,寧池魚嘴唇泛白,整張臉也憔悴得很,隻有眼睛勉強有些精神,臉色難看極瞭。
眉心一皺,他伸手就將她拉過來:“你怎麼這麼涼?!”
他的手已經算很冷的瞭,結果一握她的,才發現她更冷。
寧池魚的身子一向是很溫暖的,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見,沈故淵莫名覺得慌,想傳點溫度給她,但他自己也沒有。
“不勞王爺費心。”池魚抽回手,平靜地看著他道:“人在寒風站久瞭,都是會涼的,您既然想給我教訓,讓我站半個時辰,現在又假惺惺的幹什麼呢?”
沈故淵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他剛接到通傳說她來瞭,想擺擺架子都沒忍住就讓人把她帶進來,怎麼卻成瞭故意讓她站半個時辰瞭?
強硬地把她的手拉回來,沈故淵沉聲道:“你既然是來求我的,就別擺著這張讓人看瞭就不想幫忙的臉。”
池魚僵硬瞭身子,緩緩抬頭看他一眼,嗤笑道:“真是對不起,我沒有擺正態度,要不我現在給您磕個頭,您把人放瞭?”
“寧池魚。”沈故淵不悅地道:“我脾氣不好,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心裡憋屈,池魚咬牙,眼眶微微發紅:“那您直說吧,您要怎麼樣才願意放瞭葉凜城?”
“喲,奮不顧身給人擋攻擊還不夠,現在還要為瞭他來求我?”沈故淵眼裡驟然湧瞭黑霧,唇邊卻是勾瞭笑,似嘲似諷地道:“是不是為瞭他,我要你怎麼樣都行?”
捏緊拳頭,池魚道:“我現在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如果為難我能讓王爺心裡舒坦,把人放瞭,那也隨您。”
一股子火氣從心裡直沖頭顱,沈故淵氣極反笑:“好,葉夫人真是有情有義。既然你願意,那我可就不客氣瞭。沒有利用價值瞭,不是還有身體嗎?”
眼裡頓時湧上恐懼,池魚白著臉,往後退瞭三大步。
“怎麼?”沈故淵嗤笑:“方才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怎樣都隨我嗎?這就怕瞭?那葉凜城可就出不來瞭。”
渾身發抖,越抖越厲害,池魚雙眼通紅,定定地看瞭面前這人半晌,一字一句地道:“王爺知道自己現在像誰嗎?”
“像誰?”沈故淵冷哼。
“沈棄淮啊。”紅著眼笑著拍手,池魚咬牙切齒地道:“這股子惡心勁兒,真是跟他一模一樣!”
沈故淵暴怒,伸手就狠命抓住瞭她的肩膀,將她抵在背後的隔斷上:“你說什麼?!”
“連發狠起來的樣子都很像。”池魚咯咯直笑,眼神冷漠:“不過,也有不像的,至少他沒威脅過我。”
“寧池魚。”沈故淵半闔瞭眼,眼裡殺氣頓起:“你別以為我當真不敢傷你。”
“您說笑瞭。”池魚輕笑,仰頭看著他:“不是已經傷過瞭嗎?”
手微微一僵,沈故淵瞬間有些狼狽,眼神閃爍片刻,別開頭咬牙道:“我不是已經道歉瞭嗎?”
“咯咯咯。”池魚笑得眼睛瞇起,盈盈泛光:“是啊,多謝王爺,跟我道歉瞭。”
喉頭微動,沈故淵起身就想松開她,然而剛要站直身子,腰帶竟然就被人勾著拉瞭回去。
“王爺不是想要我的身體嗎?”池魚微笑,眼裡的紅色褪去,眼波盈盈,卻是看不清情緒瞭。一手勾著他的腰,一手扯著他的腰帶,輕聲道:“我給你啊。”
烏發漫散,衣襟微開,面前的女子身子輕輕顫著,動作卻是大膽,扯瞭他的腰帶,解開他外裳的系帶,竟然就直接鉆進他的懷裡,將他的外袍系帶重新系上,把她自個兒也攏在瞭他的衣裳裡。
她抬頭看著他笑,貼著他的身子,將自己身上的喜服一件件地脫掉。
大紅的鴛鴦褙子、並蒂蓮的外袍、繡著鶼鰈的貼身衣裙,寧池魚眼裡波瀾不起,伸出藕臂攀上他的脖頸,勾唇問他:“王爺是要這樣才肯放瞭葉凜城,是嗎?”
沈故淵僵硬地站著,感覺到自己身前貼著的美好線條,看著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沙啞著嗓子問她:“你現在是在報復我嗎?”
“王爺這說的是什麼話?”池魚眨眨眼:“您自己提的要求,怎麼就成瞭我報復您瞭?”
狠狠掐著她纖細的腰,沈故淵道:“我以為你不會答應。”
她分明是怕他的,隻要有碰觸,身子都微微發抖,可這雙眼裡卻偏偏滿是無所謂的神情,反而顯得他很狼狽。
神仙是不重欲的,上一次是鄭嬤嬤搗的鬼,這一次沒有。但……該死的,他怎麼還是有反應?手的反應甚至比腦袋更快,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辦,就已經捏著她的腰在往自己身上壓瞭。
池魚輕笑,睨著他,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別處,淡淡地道:“隻要王爺說話算話,事後放瞭葉凜城,要怎麼對我都沒關系。”
葉凜城就當真那麼重要?沈故淵瞇眼,手上力道更重,揉捏著她的腰身,恨不得給揉進自己的骨頭裡。
很疼,但這點程度,池魚已經不覺得奇怪瞭,叫喚都懶得叫喚,任憑他處置。
沈故淵覺得自己可能是發狂瞭,方才還隻是想讓寧池魚給他服個軟,好好跟他說說話,不知怎麼就變成瞭眼下這樣。捏著她,他本來也隻是想欺負她一下,讓自己心裡好過些,誰知道她這柔軟溫暖的身子,竟然引得他凡心大動。
不對勁,很不對勁。
腦子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是怎麼回事,身子就已經把人撲壓在瞭地毯上。柔軟的地毯上散落著她大紅的嫁衣,把人按在上頭,沈故淵喉結微動,張口就咬她。
隻是這回,沒有上回那般兇狠,輕輕一咬,牙印都沒敢留,他便輕吻上去,輾轉安撫。
池魚是做好瞭再被蹂躪一次的準備的,但沒有等來狂風暴雨,倒是迎來瞭一陣微風和煦,她有點怔愣,睜眼看著身上的人。
沈故淵眼裡有痛色,好像在懊悔什麼,懊悔之餘,臉上神色難得地溫柔起來。
這人是表現變臉的?池魚想笑,但壓根笑不出來,唇上被人一吻,壓著的委屈止也止不住地順著眼角往下流。
沈故淵瞧見瞭,眼裡神色很復雜,白發垂落下來,覆蓋住瞭兩人的身子,他低頭,憐愛地含瞭含她的唇瓣。
他不是個會哄女人的人,雖然也常常笑塵世裡的癡男怨女,總有因為口舌而毀姻緣的傻子在。但當真輪到自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能讓她別生氣瞭。
思來想去,沈故淵果斷地咬開她脖頸上系著的繩帶。
外頭下起瞭小雪,屋子裡卻是溫暖如春。
天色破曉,池魚動瞭動身子,剛曲起腿,紅色的綢緞就從腿上滑瞭下去,冰涼又柔和。
她側頭,沈故淵就躺在她身側,伸手摟著她,一雙美目緊閉,沒有再像上一次那樣直接扔下她離開。
茫然地看瞭他兩眼,池魚起身,撿起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地穿上。
“你要去哪裡?”沈故淵閉著眼睛開口問。
池魚頭也沒回:“昨晚王爺可還盡興?”
“……”
“要是盡興瞭,還請兌現自己的承諾。”系上外袍的系帶,池魚起身,整理好嫁衣,平靜地看著他道:“要是不盡興,我也沒什麼辦法瞭。”
抵死的纏綿,汗落掌心的熱情,雲雨歡騰的極致,沈故淵不盡興是不可能的,然而一大早就聽她說這種話,他很是不悅,起身道:“你還要跟我鬧多久的脾氣?”
鄭嬤嬤都說,夫妻吵架,床頭打架床尾和,床尾都和瞭,她為什麼還這樣?
池魚覺得好笑:“王爺以為,我是在鬧脾氣?是因為生你的氣,所以這個態度?”
“不然呢?”沈故淵皺眉:“你不生我氣,為什麼是這個態度?”
池魚想瞭想,問他:“你覺得,後來,我對沈棄淮那種冷漠的態度,是因為我還恨他嗎?”
“不是。”沈故淵搖頭,她的恨意在後頭已經放下瞭,隻是不愛瞭,所以冷漠罷瞭。
“那不就得瞭?”池魚聳肩:“一樣的道理。”
眼睛一瞇,沈故淵冷笑:“那你還能與我歡好?”
“歡好這東西,未必跟感情有關。”池魚平靜地道:“先前您不是也對我沒有感情,在外力的作用下,照樣與我歡好嗎?而我,說白瞭,隻是為瞭救葉凜城罷瞭。”
裝腔作勢!沈故淵很納悶,到底是誰把寧池魚變成瞭現在這個樣子?以前的她,分明耿直又單純,有什麼說什麼,絕不遮遮掩掩。現在可好,牙尖嘴利,不露心思,看得他真想掐死她!
“想救葉凜城是嗎?”起身,沈故淵站在床邊,伸手指瞭指自己的唇:“吻上來。”
池魚瞇眼:“還有要求?”
“有沒有要求,決定權在我手裡。”沈故淵淡淡地道:“你大可以放棄。”
坦白說,池魚真的想放棄瞭,這人是變著法在羞辱她!然而……想瞭想踏霄那張氣憤的臉,池魚嘆瞭口氣,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去貼沈故淵的唇。
沈故淵站得筆直,頭都沒低一下。以池魚的身高,踮起腳都碰不著。
有些惱恨地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扯,池魚道:“你想讓我吻,能不能配合點?”
“不能。”沈故淵斜眼睨著她道:“你自己想辦法。”
氣憤不已,池魚左右看瞭看,搬瞭個凳子放在他面前,踩上去抓著沈故淵的下巴讓他仰起頭,然後狠狠地壓瞭壓他的嘴唇。
“夠瞭嗎?”
撇嘴抬袖擦瞭擦,沈故淵道:“收拾一下,跟我走。”
他讓親的,這還擦呢?池魚磨牙,抬袖也把自己的嘴唇擦瞭擦,就著旁邊水盆裡的水洗漱一番,然後跟在他後頭出門。
“你這喜服上都是我的味道。”沈故淵看著她問:“不換一身嗎?”
池魚皮笑肉不笑地道:“還沒入洞房,喜服不能脫。要換,也得讓我夫君來給我換。”
這話是故意氣他的,絕對是!沈故淵冷笑,他這種聰明絕頂的天神,會上這種凡人小姑娘的當?
……真是氣死人瞭!
咬瞭咬牙,沈故淵道:“你身子給我瞭,還能洞房花燭呢?”
“我夫君說他不介意。”池魚道:“他隻要能跟我在一起就行。”
當然不介意瞭,壓根就不會洞房嘛,她可沒撒謊!
沈故淵臉色沉瞭沉:“你敢跟他在一起試試。”
“怎麼?”池魚譏誚地看著他:“您又想用什麼損招來搞破壞?”
“搞破壞?”沈故淵勾唇:“我能直接讓他去閻王那裡報到。”
池魚停下瞭步子,皺眉道:“你說過你不殺生。”
“但是有人找死,我不能攔著他。”沈故淵繼續往前走:“寧池魚,我說過瞭,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背後發涼,池魚皺眉盯著他的背影,想瞭許久,才抬步跟上去。
“我想吃糖葫蘆。”馬車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沈故淵掀開車簾看瞭看旁邊的糖葫蘆山,說瞭這麼一句。
池魚朝駕車的蘇銘努嘴:“聽見你傢主子的要求瞭嗎?還不去?”
蘇銘應瞭一聲,正想下車,冷不防就感覺到一股子熟悉的殺氣,微微一愣,立馬在車轅上坐得端端正正地道:“池魚姑娘您自己去吧,小的今天……腿腳不方便。”
掃一眼他正常無比的腿腳,池魚瞇眼,抱著嫁衣跳下車,氣哼哼地朝糖葫蘆攤沖過去。
但不知怎麼的,本來還人煙稀少的糖葫蘆攤,在她過去的時候,立馬圍瞭好大一群人,池魚被堵在外頭進不去,左右看看,這附近就這一傢,沒別的地方賣糖葫蘆瞭。
皺眉回頭,馬車上的沈故淵掀開簾子,正撐著下巴期盼地看著她。
咬咬牙,池魚繼續回頭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才終於買到一串。
“主子。”蘇銘眼神古怪地道:“您至於嗎?”
買個糖葫蘆都非得為難人?
“你不懂。”沈故淵心情好瞭點,瞇眼看著捏著糖葫蘆氣喘籲籲往回跑的人,低聲道:“這樣我心裡舒坦。”
變態吧!蘇銘完全不能理解這有什麼好舒坦的,見著池魚姑娘已經回來瞭,便沒有多說。
“給!”池魚沒好氣地把糖葫蘆塞進他手裡。
馬車繼續前行,沈故淵勾唇咬著糖葫蘆,眼睛一瞥外頭,又道:“我還想要個風車。”
池魚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問:“您還有什麼想要的?”
“糖人和糖畫都可以,那邊的撥浪鼓也來一個。”
“……”
她這是有求於人,不能怪人傢要求多,也絕對不能動手打人,肯定打不過。她要冷靜,不就是買些小玩意兒而已嘛?
惡狠狠地把他腰間的荷包扯下來,池魚掀開車簾下車,挨個去買。
集市上人可多瞭,見個新娘子來買這些東西,都很好奇地指指點點。池魚沒敢抬頭,把東西都買齊瞭,擠開人群回去瞭馬車上。
“瞧瞧這額頭上的汗。”沈故淵勾唇,難得好心地遞瞭帕子給她:“擦擦。”
池魚也不客氣,接過來抹瞭把臉,還擤瞭個鼻涕,連著帕子一並扔出瞭馬車。
沈故淵也不生氣,抱著他的小玩意兒,心裡舒坦瞭不少,一路上沒再為難,馬車很快就到瞭廷尉衙門,他慢悠悠地下去,跟楊廷尉嘀咕幾句,楊清袖很耿直地就讓他們去大牢門口等一會兒。
池魚皺眉看著那天牢門口,等瞭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有人架著葉凜城出來瞭。
遠遠地就看見他有鞭痕的喜服,池魚心裡一緊,提著裙子大步跑過去,接替瞭獄卒的位置,著急地問:“你沒事吧?”
葉凜城有點驚訝,上下看她一眼:“你怎麼來瞭?”
說著,又看瞭一眼遠處的沈故淵,神色頓時嚴肅,拂開另一個獄卒,雙手捏著她的肩膀問:“你求他瞭?”
寧池魚沒好氣地翻瞭個白眼:“你還在意這個呢?身上全是傷,還不快回去?”
葉凜城哭笑不得:“這點傷算得瞭什麼?你倒是告訴我,你怎麼求他的?”
抿瞭抿唇,池魚垂眸:“他好歹曾經是我師父,說兩句軟話不難。”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
心裡一松,葉凜城低咒一聲:“陰溝裡翻船,連累你瞭,我本來路上想跑的,誰知道那個叫趙飲馬的死纏著我不放,所以隻能進去瞭。”
“廢話少說。”池魚推他一把:“踏霄還在院子裡等你。”
“你不也在等我嘛?”擠眉弄眼地看著她,葉凜城道:“咱們回去補個洞房花燭怎麼樣?”
“我不介意給你傷口上補一刀。”池魚冷笑。
“你好兇啊!”葉凜城臉一垮,拉著旁邊的獄卒就指著她道:“兄弟,你見過這麼兇的媳婦兒嗎?竟然兇我!”
獄卒一臉懵逼,看看他又看看池魚,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凜城一把將人扔開,委委屈屈地看著池魚道:“我大難不死,你難道不該給我個擁抱?”
池魚給瞭他一個白眼。
打打鬧鬧的兩個人,穿著拜堂的喜服,像極瞭一對佳偶。
沈故淵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突然覺得糖葫蘆沒那麼好吃,懷裡的東西也沒那麼好玩瞭。
原以為看她費心費力地給他買東西,心裡就會舒坦。可一看她對葉凜城的態度,沈故淵覺得,她越一百個人去給他買糖葫蘆,他心裡也依舊不舒坦。
“寧池魚。”他開口喊瞭一聲:“你還要站在那裡多久?”
微微一愣,池魚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王爺還有吩咐?”
什麼叫翻臉不認人,什麼叫過河就拆橋!沈故淵這叫一個氣啊:“人出來瞭,你就這個態度瞭?”
那不然呢?池魚聳肩:“您想要我如何?”
“你該回王府瞭。”沈故淵咬牙:“堂堂郡主,在外頭胡作非為,像話嗎?”
“回王府?”池魚輕笑:“那本也不是我的傢,回去做什麼?王爺忘記瞭?當初說不想看見我,不回府的人,不是您嗎?”
沈故淵瞇眼:“我現在想看見你瞭,如何?”
“不巧。”池魚朝他行禮:“我不想看見您瞭。”
說罷,拉起葉凜城就走。
“寧池魚!”沈故淵怒喝。
“哦對瞭。”池魚回頭,神色平靜地道:“我差點忘記問瞭,這親事也已經成瞭,王爺的目的,達到瞭嗎?”
臉上的怒意一頓,沈故淵想,對啊,還有這麼一件事,寧池魚的姻緣,這就算瞭瞭嗎?
伸手從袖子裡拿瞭姻緣簿出來,他翻瞭翻,下頷緊繃。
寧池魚、葉凜城。
成親乃是姻緣締結的象征,所謂姻緣,也就是指的成親大禮。寧池魚這樣的舉動,把他原本捆在沈知白身上的紅繩掙斷瞭,自己同葉凜城捆在瞭一起。
還真是像鄭嬤嬤說的那樣,這個人,有自己掌握姻緣的能力。
她的姻緣成瞭,他欠的債,也就算還清瞭,兩人之間,再無瓜葛。
合上姻緣簿,沈故淵有點茫然。結束瞭嗎?他不必再管她的死活瞭?也不必再替她牽線瞭?
抬頭掃瞭那邊的兩個人一眼,沈故淵呆呆地點頭:“目的達到瞭。”
“那就好。”池魚頷首:“王爺保重。”
雪落在人身上,冰涼沁骨,沈故淵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兩個人走遠,眼裡都是茫然。
……
“所以,您就讓他們走瞭?”鄭嬤嬤瞪大眼看著他問。
沈故淵裹著被子,眼神空洞:“不然呢?我沒有理由要她留下瞭啊,她也不用再聽我的瞭。”
恨鐵不成鋼地拍瞭他的肩頭一巴掌,鄭嬤嬤道:“您分明心裡想留,為什麼非要找個由頭?”
要是平時,鄭嬤嬤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拍這一巴掌的,但眼下的沈故淵一點脾氣都沒有,抱著湯婆子茫然地看著她:“沒有由頭,我為什麼想留下她?”
鄭嬤嬤氣極反笑:“因為您心裡有她啊!”
“胡說!”沈故淵皺眉:“你見過哪個天神心裡會有人的?”
“沒見過就一定沒有嗎?”鄭嬤嬤道:“我問您,您與池魚丫頭,是有夫妻之實的對吧?”
沈故淵抿唇,點瞭點頭。
“那她要是嫁給別人,您心裡舒坦嗎?”
“你想糊弄我?”沈故淵不悅地瞇眼:“占有欲和心裡有沒有一個人,是兩碼事。”
還不太好騙啊?鄭嬤嬤幹笑兩聲,連忙道:“老身不是那個意思,老身是說,池魚丫頭已經是您的人瞭,您既然不願意她嫁給別人,何不就把她留在身邊?”
“她是人,我是神。”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鄭嬤嬤,沈故淵道:“我和她在一起,不到一百年,她就會死。”
“這個咱們再議。”鄭嬤嬤擺手:“現在隻看當下您是不是喜歡她。”
喜歡?沈故淵嗤笑,這種凡人的感情,他怎麼可能有?
喜、怒、哀、懼、愛、恨、欲,這些是在他成神的時候,就完全摒棄瞭的,哪裡還有再滋生的道理。
鄭嬤嬤欲言又止,最後隻嘆瞭口氣:“大人讓您歷劫的良苦用心,您還是沒能察覺。”
良苦用心?沈故淵皺眉,那老頭子就是覺得他歷練不夠,所以折騰他罷瞭,哪裡還有什麼良苦用心。
“時候不早瞭,你別說瞭,去休息吧。”沈故淵道:“剩下的我自己想。”
鄭嬤嬤應瞭,起身離開。沈故淵一個人躺在暖玉床上,依舊是渾身冰涼。
這樣一個人睡,不做噩夢才是奇怪瞭。沈故淵想著,果然又回到瞭大雪紛飛的夢境。
“不是我……”有人被長劍貫穿胸口,口吐鮮血,滿眼焦急地看著面前的人道:“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看不清臉的女子持劍冷笑:“沈羲,你欠我的,命都還不清!”
“玉兒……”
“你沒資格這樣叫我!”
長劍狠狠拔出,帶著一串鮮血飛濺,灑在雪地上,紅得耀眼。那女人扔瞭劍,頭也不回地走瞭,紅色的衣裙在雪風中翻飛,背影之決絕,任憑誰傾盡江山也挽不回。
沈故淵看得不耐煩,上前去就想把那女人拉住。這女人在他夢境裡留下過很多次背影瞭,有什麼話不能留下來跟人說清楚呢?
“喂!”抓住瞭她的胳膊,他將人扯得轉過身來,皺眉道:“你為什麼不……”
“聽他說完”這四個字還沒出口,沈故淵傻住瞭。
寧池魚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掙脫開他的鉗制,冷聲道:“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心口一疼,沈故淵慌瞭神,張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那人就扭頭,繼續往前走瞭,隻在雪地裡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孤獨又倔強。
……
池魚睜開眼,葉凜城還躺在她床邊的地鋪上呼呼大睡。
茫然地坐起身,池魚回憶瞭一下方才的夢境,暗罵一聲自己可真是賤,恩怨都已經瞭瞭,怎麼還能夢見沈故淵?
不過夢裡的他眉眼間可像人多瞭,有七情六欲,生動得很。
搖搖頭,她起身,輕手輕腳地繞過葉凜城,收拾完自個兒,順便把屋子也收拾瞭。
葉凜城醒來的時候,桌上都已經擺好瞭早膳,池魚眉目溫和地道:“該起身瞭。”
感動得很,葉凜城道:“有個媳婦兒就是好啊,還有這種待遇!”
興沖沖地收拾好坐在桌邊,葉凜城看瞭看菜色:“你做的?”
池魚微笑:“我做的話,你吃瞭就得去醫館裡躺著瞭。”
這是踏霄買回來的,小菜清粥,舒坦得很。
葉凜城撇嘴道:“我不怕,你做的,再難吃我也吃。”
池魚哼笑,用完早膳正想和他商量離開京城的事情,結果踏霄就進來道:“嫂子,有人找你。”
誰找她能找來這裡?池魚皺眉,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提著裙子出門一看,卻是鄭嬤嬤。
“姑娘。”鄭嬤嬤看見她就迎瞭上來,著急忙慌地道:“主子病瞭!”
池魚挑眉:“他又不是人,怎麼也會生病的?”
“不知道啊。”鄭嬤嬤苦惱地道:“今早上一起來老身去喚他,就見他發瞭高熱——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吃瞭藥也不見醒轉!”
心裡微緊,池魚抿唇:“嬤嬤你是妙手回春的高手,您都沒辦法,來找我有什麼用?”
“常病有醫,心病無醫啊!”鄭嬤嬤搖頭:“主子昨兒回來就不太正常,老身隻能來求求姑娘瞭!”
“心病?”池魚笑瞭笑:“那他可能是高興吧,昨兒終於達成所願,想必不久就能離開這裡瞭。”
達成所願瞭?鄭嬤嬤一愣,眼珠子一轉,立馬拍瞭拍大腿:“原來是這樣啊!”
“嗯?”
“主子的目的,不就是讓姑娘你姻緣得成嗎?現在完成瞭,他的確是可以走瞭。”鄭嬤嬤道:“但他卻突然病瞭,想必……就是不想走。”
池魚輕笑:“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鄭嬤嬤看瞭她一眼:“主子不想走的原因,姑娘覺得,當真與您沒關系嗎?”
池魚沉默片刻,低聲開口:“嬤嬤,我被人傷過,傷過很多次之後,就再也不會自作多情瞭,寧肯相信別人恨我,也不會再懷疑別人愛我,您懂嗎?”
鄭嬤嬤一愣,眼裡陡然湧出愧疚來:“這也怪我……”
“不怪嬤嬤。”池魚搖頭:“隻是沈故淵這個人以後怎麼樣都跟我沒關系,我不會管他。”
“姑娘。”鄭嬤嬤皺眉:“您若是當真打心底不想管,嬤嬤今日也就不來瞭,可您……分明沒能放下他,又何必逞強?”
放不下是一回事,會不會去做表現出放不下心思的行為,就是另外一回事瞭啊!池魚搖頭:“嬤嬤不必再勸,我心意已決。”
“那……”鄭嬤嬤重重地嘆瞭口氣:“那我自己想想辦法吧。”
池魚頷首,目送她離開。
“你分明放不下,在這兒裝什麼大尾巴狼呢?”葉凜城靠在門邊,嘖嘖搖頭。
池魚回頭瞪他一眼:“你也不知道回避?”
“我?”葉凜城好笑地道:“我是你夫君,有什麼可回避的?”
池魚瞇瞭瞇眼。
葉凜城立馬改口:“就算不是夫君,老子也霸道慣瞭,去哪兒都不回避的!”
沒好氣地擺瞭擺手,池魚道:“先想想什麼時候離開京城吧,你保不齊就又被抓回去瞭。”
“你別急。”葉凜城道:“除瞭踏霄,所有人都已經被我趕走瞭,現在沒人能再把老子抓回去!”
這麼有自信?池魚哼笑:“雙拳難敵四掌,咱們還是先走為妙。”
“別啊。”葉凜城終於吐露瞭心聲:“我熱鬧還沒看夠呢!”
池魚哭笑不得,叉腰看著他問:“你還想看什麼熱鬧?”
“聽聞朝廷花瞭天價,請瞭一尊金佛進宮。”葉凜城搓瞭搓手:“我還想看看那金佛是什麼樣子的。”
賊心難改啊!池魚跺腳:“你又想偷東西?”
“這哪裡能算是偷?”葉凜城神色嚴肅,一本正經地道:“我給它換個地方放而已嘛!”
“別的東西也就罷瞭,金佛你怎麼偷?”池魚比劃瞭一下:“那麼大,給你你也搬不走啊!”
“這個就不用你管瞭。”葉凜城摸瞭摸下巴:“況且,你也不是很想離開京城,就暫且先住一段時間吧。”
說罷,轉身就繼續回去喝粥。
池魚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感覺這人好像是為瞭她留下來的,又好像不是。
上回皇族避難,不得已闖瞭太祖陵寢,孝親王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連續好幾日都夢見太祖,是以決定請金佛回來,在宮中做法事,然後把金佛放進皇陵。
為瞭這儀式,孝親王不眠不休兩日,將皇族中人全部召集,一起跪在宮中做法。
池魚跪在隊伍的最後,無奈地道:“我怎麼也要來?”
沈知白跪在她旁邊,低聲道:“你也是皇族中人,寧王可是太祖封的王位,世襲的王爺。”
池魚不吭聲瞭,沈知白掃瞭一眼她高高梳起來的婦人發髻,搖頭道:“你可真是意氣用事。”
“抱歉。”池魚道:“沒讓你來。”
“有什麼關系?”沈知白聳肩:“我也不想去,要真去瞭,當真會忍不住搶親。”
她是一早就想過小侯爺可能會來,與其到時候場面無法控制,那不如提前給他去一封信,叫他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去她所在的宅院裡。
沈知白當真是聽她話的,甚至還把沈故淵給糊弄瞭過去。那天他沒來,她省瞭很多力氣。
池魚由衷地道:“多謝你。”
沈知白擺手,嘆息道:“我隻是有點不高興,你竟然寧願隨便嫁個人,也不願意嫁給我。”
池魚失笑:“小侯爺,我這樣的人嫁給你,不是太委屈你瞭嗎?”
“那是你覺得我會委屈,實際上,我會很高興。”沈知白道:“雖然我可能會找不到禮堂的位置,把你牽到別的地方去,但隻要能三拜行禮,那就行。”
池魚笑瞭笑:“有緣無分啊小侯爺,相約來世吧。”
可不就是有緣無分麼?就像他在月老廟求的那根簽一樣,什麼結果都不會有。
沈知白嘆瞭口氣,不經意地一抬頭,卻看見右前方的沈故淵在側頭看著這邊。
微微挑眉,沈知白低聲道:“池魚,你有沒有覺得,三皇叔最近變瞭些?”
池魚頭也沒抬:“什麼變瞭?”
“我也說不上來。”沈知白道:“但他好像有喜怒哀樂瞭,鮮活瞭不少。以前像個畫裡走出來的仙,不食人間煙火的。”
池魚不予置評,盯著地面想,沈故淵哪能有喜怒哀樂啊,這七情六欲之中,他頂多占一個“怒”,沒事就怒火沖天的,也不知道嚇唬誰。
號角聲響,四周都安靜瞭下來,孝親王站在祭祀臺子上,嘰裡呱啦說瞭一大堆要敬奉太祖的話,然後就讓高僧做法。
按照規矩,皇室中人都得守夜,但年紀大的人可不會老老實實一直跪著,都借著身子不舒服的由頭去宮殿裡歇息。所以到傍晚的時候,跪著的都是一群老實巴交的晚輩。
“你困嗎?”掃瞭一眼旁邊跪坐著睡著的各傢侯爺世子,沈知白小聲問瞭池魚一句。
池魚這三天就睡瞭一個好覺,此時也忍不住打呵欠,道:“瞇一會兒吧。”
沈知白點頭,守著讓她休息。
天漸漸黑下來,四周都很是安靜,隻有人綿長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池魚正養著神,冷不防的,好像聽見衣裳摩擦的聲音在前頭響起。
警覺地睜開眼,池魚抬頭,就見那尊比人還高的金佛安靜地佇立著,四周的人都垂著頭打瞌睡,沒有人動彈。
幻聽瞭嗎?池魚疑惑地搖搖頭,又盯著那金佛看瞭許久,確定沒有別的動靜瞭,才繼續休息。
沈故淵站在遠處的宮殿屋簷下,揣著紅袍袖子看著那尊金佛,一頭白發被夜風吹得飛揚,臉上還有病態的嫣紅。
“主子,您先進去休息吧。”鄭嬤嬤低聲道:“不用您來守著的。”
“無妨。”沈故淵擺手。
他不想睡覺,不然,真被困在那夢魘裡醒不來瞭也不一定。
法事做瞭兩天,金佛就要入皇陵。孝親王隻選瞭一些信得過的人跟著,其中自然有池魚和沈知白。
“孝皇叔最近真是操勞。”沈知白嘆息:“人都瘦瞭。”
池魚想起上次孝親王在陵墓裡磕頭的場景,聳瞭聳肩:“他是真的很敬重太祖。”
上回進過皇陵的人,都被他喊去一一談話,命令所有人封口,不得泄露皇陵所在,否則誅連三族。這回去,也隻帶瞭禁軍在山下守著,上山的時候,那金佛全靠皇族中人來抬。
沈知白和沈故淵都在抬佛的人選之中,然而,池魚掃瞭一眼沈故淵的臉色,微微抿唇。
他好像真的病得不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