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的人

沈故淵抿唇,神色看起來很是痛苦:“想不起來瞭。”

要是想得起來,他也不用做這麼多年的噩夢,夢裡那種絕望的感覺,是他有再高的法力也不能消除的。

收起聽故事的心,池魚擔憂地扯瞭扯他的袖子:“師父……”

“沒事瞭。”睜開眼,沈故淵半闔著眼看瞭看她,道:“雪下大瞭,快走。”

池魚點頭,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邊,看著面前撲簌簌的雪,小聲道:“這雪還真是跟您的頭發一樣美。”

“美?”沈故淵挑瞭挑眉:“你可知道,若不是沈氏皇族都有這白發,它在人間便該是老的象征?”

池魚鼓嘴:“老怎麼瞭?那也好看吶!”

尤其是在自傢師父身上,簡直好看得讓人想撲上去!

沈故淵白她一眼,嘴角卻是忍不住微微勾瞭勾,瞧一眼這天上的雪,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可怕瞭。

不過這雪當真是下得大,沒一會兒地上就鋪瞭好厚一層,他倒是還好,旁邊的小丫頭卻是走得艱難,那雪已經沒瞭她的繡鞋。

“師父你看!”池魚一邊拔著自己的腿往前走,一邊興奮地扯著他的袖子讓他往自己腦袋上瞧。

沈故淵用眼角掃瞭掃她,微微一頓。

“這樣我算不算也是白發瞭?”她眼睛亮亮的,指瞭指自己那滿頭的雪。

心口微微一動,沈故淵板著臉道:“算,你再走久一會兒,整個人都能算是雪人。”

說罷,自顧自地往前走瞭。

池魚連忙拔著腿想跟上去,奈何這人腿長力氣又大,在這雪地裡走得絲毫不費力,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沒能追上。

“師父……”她可憐巴巴地喊瞭一聲。

前頭的人仿佛沒有聽見,雪白的長發翻飛,袖袍也跟旌旗一樣地飛舞著。

嘆瞭口氣,池魚認命地繼續往前走,直到腿走得酸瞭,才停下來揉一揉。

“上來。”前頭響起個冷冰冰的聲音。

池魚一愣,抬頭就看見方才那走得很遠的人半蹲在瞭自己面前。

“啊?”她有點沒反應過來。

沈故淵不耐煩地道:“讓你上來!”

池魚被他兇得一抖,立馬撲上人傢的背,把人傢撞得微微前傾。

“真重!”站起身,沈故淵嫌棄地撇瞭撇嘴。

池魚趴在他背上,笑得眼睛都彎瞭起來,想瞭想,把外袍給解瞭,舉過兩人的頭頂。

沈故淵微微一頓,皺眉道:“傻子,你不冷嗎?”

“不冷。”池魚笑瞇瞇地道:“我這樣也算把自己都裹起來瞭!”

微微一哂,沈故淵搖頭,繼續往前走。

雪越來越厚,然而他卻走得很穩,池魚在他背上一點都沒覺得顛簸。兩人距離很近,她一低頭就能碰到他的頭發。

忍瞭又忍,實在沒忍住,池魚低頭,輕輕在他頭發上落下一吻。

沈故淵突然就一個趔趄。

“師父?”池魚嚇瞭一跳,連忙攀住他的肩膀,心虛地問:“怎麼瞭?”

“……沒什麼。”若無其事地站穩,他繼續往前走。

鄭嬤嬤在仁善王府等瞭許久瞭,兩個時辰前感覺到自傢主子去瞭月老廟,算算時候,就算沒有馬車,爬也該爬回來瞭。可看看門口,還是連影子都沒有。

“我總覺得我好像忘記瞭什麼事。”打瞭個呵欠,池魚迷迷糊糊地道:“咱們還沒到王府嗎?”

沈故淵鎮定地道:“你先睡一覺吧,就快到瞭。”

“唔。”池魚將舉著衣裳的手慢慢收回來,頭耷拉在他的背上,靠著就睡。

沈故淵這才感受到身後這人的重量,一直這麼背著,可不是長久之計啊!

加快步子,沒一刻鐘,前頭就出現瞭仁善王府的牌匾。

抬腳剛跨進去,就瞧見門口靠著個人。

“這麼晚瞭,王爺才回來?”葉凜城叼著根野草,側頭看著他,眼神有點涼:“可讓我好等。”

看他一眼,沈故淵繼續往裡走:“有事?”

葉凜城站直身子跟上去攔住他,不悅地道:“沒別的事,但我的妻子,王爺是不是該還給我?”

眉梢一挑,沈故淵氣定神閑地站住腳,抬眼看著他道:“你的妻子?”

指瞭指他背後背著的人,葉凜城低聲道:“拜過天地,她自然是我的人。”

“哦?”眼皮翻瞭翻,沈故淵勾唇問:“可圓過房瞭?”

葉凜城:“……”

“她為何與你成親,你我都清楚。”沈故淵道:“拜堂之後你與她還有沒有關系,你我也都清楚。現在來攔我,你覺得,有資格嗎?”

心裡噎瞭口氣,葉凜城微惱:“她告訴你瞭?”

不是說好演戲瞞住這個人的嗎?這丫頭可真是不靠譜!

“她沒告訴我,但我就是知道。”沈故淵微微側頭,看瞭一眼自己背後,眼裡湧上些寵溺來:“畢竟是我的人。”

驚瞭一跳,葉凜城沉瞭臉:“你的人?”

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沈故淵點瞭點頭,越過他就繼續往裡走。

鄭嬤嬤站在前頭不遠的地方,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傢主子:“您……”

一瞧見她,沈故淵就垂瞭眼,有些不耐煩地道:“我徒弟自然是我的人,有什麼不對?”

鄭嬤嬤挑眉,湊上來看瞭看熟睡的池魚,戲謔地道:“您方才那語氣可不是指徒弟的。”

“不然還能是什麼?”沈故淵加快瞭步子:“你少來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黎知晚的事情可辦好瞭?”

鄭嬤嬤意味深長地看瞭他一眼,笑著跟上去道:“您已經主動解瞭婚約,那還有什麼辦不好的?”

“那就行。”跨進主屋,沈故淵轉過身來。

鄭嬤嬤差點撞上去,疑惑地抬頭一看,就看見自傢主子眼裡那毫不掩飾的抗拒之意。

“……那,老身就先告退瞭。”鄭嬤嬤是個識相的,立馬反手帶上瞭門,退瞭出去。

屋子裡燒著火,總算是暖和瞭些,沈故淵將池魚放在床上,探瞭探她的手背。

不出意外,冷得跟冰似的。

低咒一聲,沈故淵抱瞭湯婆子來塞進她懷裡,然後褪瞭外袍,上去將她塞進自己懷裡。

池魚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的時候,就看見沈故淵坐在外頭的軟榻上寫著什麼。

打瞭個呵欠起身,她笑瞇瞇地道:“師父早啊。”

白她一眼,沈故淵道:“時至晌午,你還有臉說早?快些起來,等會隨我去宗正衙門一趟。”

連忙下床洗漱,池魚邊洗臉邊問:“出什麼事瞭嗎?”

“還能是什麼事。”沈故淵淡淡地道:“孝親王不肯認罪,其餘的王爺心軟,也定不下他的罪,更有人說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將功抵過。”

“那怎麼成?”池魚皺眉:“沈棄淮的教訓還不夠嗎?這些人隻要還活著,就不會消停的!”

“你也贊成按律懲處?”沈故淵看她一眼。

池魚道:“孝皇叔對誰都好,跟誰也都有感情,我也會對他心軟,所以我沒法兒說他必須得死。但也絕不能縱瞭他啊。”

心思多深沉的一個人啊,暗地裡謀劃這麼多年,要不是有沈故淵這個異數在,孝親王早就成功瞭。這樣的人站在幼帝對面,幼帝壓根不是對手,一旦讓他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遭殃的定然就是天下人。

微微勾唇,沈故淵收瞭筆,將寫好的東西卷起來放進衣袖,睨著她道:“跟我來。”

池魚提著裙子就蹦蹦跳跳地跟瞭上去。

宗正衙門是專門處置皇親國戚的地方,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過瞭。朝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在,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仁善王爺到——”外頭的人通傳瞭一聲。

嘈雜聲瞬間消失,池魚跟著自傢師父進去,就見眾人都齊齊朝他們行禮:“三王爺。”

靜親王等人也頷首致意。

沈故淵拱手回禮,走上前問靜親王:“如何瞭?”

靜親王垂眸:“沈棄淮還在逃竄,孝親王已經押在大牢。徐宗正說,這案子他沒法判。”

“徐宗正為人和善,又素來與孝親王交好,自然沒法判。”冷笑一聲,沈故淵掃瞭掃四周:“那誰能來判呢?”

剩下的三大親王齊齊沉默,一眾皇親國戚更是不敢言語。

“既然都沒人毛遂自薦,那不如我來?”沈故淵轉頭看向靜親王:“皇兄覺得如何?”

“你來自然是好的。”靜親王嘆瞭口氣:“隻是……故淵,這案子要判得服眾,可不好拿捏。”

孝親王在朝中的影響不亞於沈棄淮,甚至更甚。沈棄淮犯的是死罪,一眾皇親國戚都親眼目睹,所以殺他,大傢都沒什麼意見。但孝親王不同,孝親王是沈故淵等人抓的,很多人不在場,甚至要不是靜親王和忠親王親自帶兵,眾人都不信孝親王會造反。若是直接處死,眾人難免心涼,但若不處死……也留後患。

沈故淵頷首:“我知道分寸。”

轉身坐去上位的審案後頭,他道:“先前有人說,孝親王造反,缺乏證據。”

忠勇侯沈萬千一頓,出列拱手:“的確是缺乏證據,單憑幾位王爺的供詞,不足以讓其餘不在場的人信服。孝親王怎麼說也是沈氏嫡系血脈,皇室血脈本就凋敝,這麼輕易給他扣上罪名,實在不妥。”

“哦?”沈故淵眼神暗瞭暗,身子微微前傾,盯著他道:“我也是沈氏嫡系血脈,侯爺給我身上扣妖怪之名的時候,怎麼就那麼輕易啊?”

沈萬千一愣,氣勢立馬就弱瞭,忐忑地道:“王爺明察,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妖怪的傳言,是因為那個高僧當場……”

“妖怪的事情先放一放,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慢慢追究。”沈故淵淡淡地道:“現在先來說說,禁軍副統領為什麼擅自調任禁軍吧。”

池魚站在他身側,偷偷看瞭下頭的忠勇侯一眼,這人之前去仁善王府的時候起哄得可起勁瞭,眼下怕是知道沈故淵要跟他算賬,臉都白瞭,一聲也不吭地就站回瞭隊列裡去。

倪熊被帶瞭上來,身上血跡斑斑,顯然已經用過刑。

“王爺,屬下是冤枉的啊!”一跪下,倪熊就皺著臉道:“卑職是聽孝親王傳召,說有人行刺陛下,這才帶人趕過去的。”

“是嗎?”沈故淵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捏在指尖:“那這封信就是假的瞭?”

倪熊抬頭看瞭一眼,皺眉道:“什麼信件?”

“就是孝親王三日前送去你府上的密信啊。”沈故淵道:“不是說,讓你點好三百禁軍在東門處等著,聽憑他調動嗎?事成之後,還許你禁軍統領之位。”

“這……這不可能啊王爺!”倪熊眼珠子左右動瞭動:“這信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瞭,這信分明是沈故淵在王府裡寫好塞在袖子裡的!池魚哭笑不得,小聲嘀咕:“師父,人傢的密信肯定都是看完便燒瞭的,您這樣詐,人傢肯定不上當。”

側頭看她一眼,沈故淵眼裡滿是嫌棄:“腦子不好使就閉嘴。”

委屈地扁嘴,池魚伸手捏住瞭自己的嘴唇。

回過頭看向另一邊站著的李晟權,沈故淵道:“聽聞李大人最擅長識別筆跡。”

“是。”李晟權拱手道:“隻要是同一個人,無論用左手還是右手寫,筆跡都有相似之處。但若不是同一個人,就算寫得一模一樣,臣也能識得出。”

旁邊的趙飲馬拍著胸口就打包票:“晟權這本事可是當真絕瞭的,當年咱們一起讀書,先生就拿過好多字畫給他看,他不到一炷香就能把同一個人寫的都找出來,一副都不差!”

“那就好。”伸手把書信遞給他,沈故淵道:“我讓人再找一副孝親王的手書來,你認認。”

“是。”李晟權上前接瞭信。

看著沈故淵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倪熊隻覺得奇怪,那信他當真是看瞭就燒瞭的,怎麼可能落在他手裡呢?但要是沒落在他手裡,他怎麼知道孝親王的書信裡寫瞭什麼?

“先不說這到底是不是孝親王的親筆。”趙飲馬看瞭一眼,皺眉道:“出事當日,倪副統領應該是在休假的,敢問副統領,你沒我的允許,為何會突然進宮,還帶人守在東門呢?”

倪熊心裡忐忑得很,說話都結巴瞭:“我……我隻是想護衛宮城,所以暫停瞭休假,進宮……”

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他自己都說不下去瞭,頹然地垂下腦袋。

“你要是耿直招瞭,那興許還能從輕發落。”沈故淵不耐煩地道:“但你若還心存僥幸,想著孝親王要是能脫罪,也能拉你一把,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瞭。”

倪熊沉默,不安地捏著手腕上的鎖鏈。

孝親王的手書送來瞭,李晟權認真看瞭許久,皺眉拱手:“王爺,這兩份筆跡,分明一……”

一模一樣?等他這四個字說出來,那就連從輕發落的資格都沒瞭!倪熊慌瞭,立馬跪立起來喊瞭一聲:“王爺,我招!”

抬眼看瞭看他,沈故淵很是不悅:“你現在才肯招,不覺得遲瞭?”

不見棺材不落淚,見瞭棺材還不落淚的,那就不是人瞭!倪熊咬牙道:“王爺就算驗出筆跡是孝親王的,也隻能知道卑職是受孝親王指使進宮,並不知道其他的。”

“其他的還有什麼?”沈故淵瞇眼:“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在一炷香之內說完。”

聽著這話,旁邊的靜親王欲言又止,很想說哪有這麼著急審案的?跪在這堂下的人多半都是死罪,哪能那麼果斷全部招供?

然而,如果上頭坐的是個磨磨唧唧的主兒,倪熊說不定真會拖延一會兒時辰,但遇見沈故淵這一點沒耐心的人,他壓根連猶豫的機會也沒有,立馬如倒豆子一般地道:“孝親王讓我進宮,聽他的指示等著,若是幼帝沒瞭,便帶人去散佈妖怪索命的流言。若是幼帝還在,那就說明出瞭變故,要我立馬去玉清殿支援。”

池魚聽得心涼,多周密的安排,孝親王當真舍得朝幼帝下手?那可是他抱著長大的啊……

“你趕到的時候,孝親王的命令是什麼?”沈故淵冷聲問。

倪熊低頭道:“抓住池魚郡主、知白小侯爺和趙大統領,不留活口。”

四周一片唏噓聲,靜親王的臉色也難看瞭些:“他當真這麼說?”

“當真。”倪熊苦笑:“事到如今,罪臣沒有必要撒謊瞭。”

靜親王捏瞭捏拳頭,頗為失望地道:“知白怎麼說也是他的侄兒,他怎麼狠得下心?”

其餘人也都議論瞭起來,沈萬千站在人群裡,再不敢吭聲。

“這樣一來,共犯的證詞就有瞭。”沈故淵道:“接下來,趙統領,勞煩你搜一搜孝親王府吧。”

趙飲馬站出來拱手道:“回王爺,已經搜過瞭,搜到黃金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兩和一些古董玉器。沈棄淮跑瞭,但餘傢嫡女留在瞭孝親王府,已經獲救。”

“獲救?”眉梢不悅地動瞭動,沈故淵道:“她也是共犯,怎麼就用上瞭‘獲救’一詞?”

趙飲馬側頭看瞭旁邊的餘承恩一眼。

《池魚思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