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嘴角邊雖然還掛著笑,但怎麼看都有幾分落寞。
池魚有點手足無措,伸手抓著自個兒的裙子搓啊搓的,幹笑道:“你挺好的,我這種人,喜歡不喜歡,沒什麼要緊。”
“傻丫頭。”沈知白喟嘆一聲,無奈地看著她:“這個時候你要安慰我,就該說一句你沒有不喜歡我,別的話都安慰不瞭。”
“可……”池魚皺眉:“我若是撒謊瞭,那以後你免不瞭更傷心。”
說她聰明吧,有時候又笨得可愛。可說她笨吧,這會兒卻聰明得讓人有些著惱。想那麼多幹什麼呢?哪怕是片刻的開心,也好過他一生不得歡顏。
低笑一聲,沈知白轉頭道:“罷瞭,我還要去找三皇叔問些事情,你隨我一道進去吧。”
“我……”池魚看瞭一眼放在一邊的飯碗:“我還沒吃完呢。”
從袖袋裡拿出一包油紙包好的東西,沈知白遞給她道:“外頭這麼冷,你坐在這裡吃,飯菜都涼瞭,吃這個吧。”
伸手接過來,隻覺得這紙包熱騰騰的,池魚好奇地打開,就看見幾個翡翠色的包子,隻半個拳頭那麼大,精巧可愛又香氣四溢。
“這是什麼?”池魚一喜,立馬跟著他往裡走,邊走邊問。
沈知白道:“這是隔壁街新出的翡翠包子,我路過聞著香瞭,就帶瞭幾個過來。原想當茶點給三皇叔和你嘗嘗,現在想想,還是你一個人吃來得好。”
“為何?”咬瞭一口翡翠包,池魚看著他道:“這麼好吃的東西,自然是要勻兩個出來給師父的。”
“你師父定然氣飽瞭,哪裡還吃得下別的?”沈知白低笑:“就別讓他糟蹋糧食瞭。”
氣?池魚很納悶,該氣的是她才對,沈故淵好端端的,能氣什麼?
然而,坐在花廳裡吃完一包翡翠包的時候,池魚果然瞧見自傢師父沉著臉跨瞭進來,後頭還跟著個吊兒郎當的葉凜城。
“知白找我有事?”拂袖在主位上坐下,沈故淵餘怒未消,語氣聽得人心驚。
沈知白卻是從容,上前拱手作瞭禮便道:“父王讓我來告訴皇叔一聲,沈棄淮招供瞭,而且是全盤托出,將孝親王的罪名定下瞭。”
“哦?”沈故淵道:“那就是好事,餘下的用不著我,你父王就能處置瞭。”
沈知白挑眉:“您……不管瞭?”
“為什麼要管?”沈故淵沒好氣地道:“我看起來像個喜歡操心的人?”
“可……”沈知白有點意外,眼下這局勢,傻子都看得出來。孝親王定罪之後,朝中勢必是要以三皇叔馬首是瞻的,先前因著妖怪的傳言,三皇叔在朝中威信盡失。孝親王要處置,便正是三皇叔重新樹立威望的時候。
結果他竟然不想操心?
“我這個人,閑散慣瞭,要不是沈氏一族有難,我也不會來蹚這趟渾水。”沈故淵翻瞭翻眼皮:“比起我,這些事你父王來做更合宜。不管他做什麼決定,最後隻管往我身上推,說是我斷的案定的罪,沾不著他老人傢分毫。”
沈知白定定地看瞭他一會兒,道:“昔日幼帝病重,三皇叔假死,孝親王知自己是沈氏一族唯一嫡血,奪位之欲瞬漲。而如今,三皇叔也處孝皇叔當初之地位,反倒是對什麼都不在意嗎?”
沈故淵伸手撐瞭額角,睨著他道:“你這話,將幼帝置於何處?”
幼帝再小,那也是正經登基的皇帝,眼下可還活得好好的,沈知白就敢來質問他為什麼不爭權瞭?
“知白失言。”沈知白皺眉拱手:“隻是人之常情,難免有此一問。”
幼帝除開身份不談,隻是個住在宮裡的小孩子罷瞭,身邊沒有死忠的人,也沒有護著他的人,上位者想除掉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孝親王都選擇除掉他,那這個失散多年,與幼帝沒有什麼感情的三王爺,不是更該除掉他嗎?
冷笑一聲,沈故淵看著他道:“人之常情與我無關,有我在一日,誰也別想打幼帝的主意。”
池魚一頓,很是驚訝地看瞭他一眼。
沈故淵施施然坐著,一副慵懶的樣子,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有光閃過,似戰場上最利的長劍,又似護著幼崽的狼王的獠牙,震得人心驚。
沈知白覺得不可思議,可看三皇叔這神情又不像作假,僵硬片刻,隻能正兒八經地朝他行禮:“有三皇叔在,知白就放心瞭。”
氣氛好像有點沉重,池魚笑瞇瞇地轉移話頭:“啊對瞭,餘幼微怎麼樣瞭啊?”
沈知白順著她的話就道:“說起這餘幼微,也是吃瞭不少苦頭,本就是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先前被沈棄淮折磨得夠嗆,精神不太好。如今又被三皇叔一句話給扔進瞭大牢,聽聞天天在嚎哭呢。”
池魚咋舌:“餘丞相沒救她的意思?”
“怎麼沒有?”沈知白斜眼看瞭看主位上的人,努努嘴:“這位攔著呢,在孝親王和沈棄淮定罪之前,怕是別想出來瞭。”
池魚“咚咚咚”跑去沈故淵身邊,瞪眼道:“您這還叫從不記仇?”
過這麼久瞭,她都已經釋懷不想再去跟她計較瞭,誰知道他竟然還這般針對人傢。
“這叫記仇?”沈故淵眉頭皺瞭起來,義正言辭地道:“區區丞相之女,竟然能去天牢裡撈出死囚,這說明瞭什麼?說明那號稱守衛森嚴的天牢,也是個被權力腐蝕的地方!此事若是不把她扣住,一五一十地問清楚,那下一次被放出去的是不是就是沈棄淮瞭?”
池魚想瞭想:“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沈故淵道:“後宮尚且不可幹政,餘承恩卻任由她女兒胡作非為,他沒管教好的女兒惹瞭禍,難不成要讓朝廷來承擔嗎?我按照律法將她關在大牢裡審問,是故意刁難嗎?”
有理有據的,聽得池魚連連點頭:“的確不是故意刁難。”
旁邊的葉凜城伸手蓋住瞭自己的眼睛,咬牙道:“真是好騙!”
“嗯?”池魚疑惑地抬眼看他,沈故淵更是一聲冷笑扔過去:“我說得不對?葉公子要是能找出我的所作所為有半分與律法相悖之處,那我今日就認瞭這個‘心胸狹隘’之名。”
“我哪裡敢吶?”葉凜城翻瞭個白眼:“我是一介草民,你們個個都是皇親國戚,你們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
“哎。”沈知白抬手道:“郡馬謙虛瞭,你既然與池魚完瞭婚,那自然也算是皇親國戚之列。”
此話一出,沈故淵眼神一沉。
沈知白餘光瞥著,頗覺有趣,兩步走到葉凜城身邊,接著道:“不過你們這婚事辦得低調,朝中難免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不如,等這些事都處理好瞭,再補池魚一個婚宴?”
葉凜城作恍然大悟狀,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看瞭看池魚。
池魚皺眉,剛想反駁,就看見沈知白背對著沈故淵,連連朝她擠眉弄眼。
啥意思啊?池魚有點茫然,歪著腦袋看瞭他半晌,疑惑地閉瞭嘴。
“說起這樁事,我倒是想起來瞭。”沈故淵道:“明日就是個黃道吉日。”
“哦?”沈知白笑著扭頭問他:“宜嫁娶嗎?”
“不。”沈故淵站起來,淡淡地道:“宜出殯,宜和離。”
說罷一揮手,衣袍烈烈地就往外走瞭。
池魚目瞪口呆地看著,旁邊的葉凜城和沈知白倒是有默契得很,相互看一眼,竟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被他們的笑聲嚇得一抖,池魚目光古怪地看瞭沈知白一眼,活生生像是在這院子裡看見瞭第三個神經病。
“你們笑什麼啊?”
沈知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向蒼白的臉上都泛瞭紅,眼波瀲灩地道:“你不覺得,你師父生氣的樣子,當真是可愛極瞭嗎?”
池魚縮瞭縮脖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她隻見過自傢師父生起氣來嚇死人的樣子,半點不覺得可愛。
“你跟她這個榆木疙瘩有什麼好說的。”葉凜城伸手搭上沈知白的肩膀,擦瞭擦笑出來的眼淚,道:“這丫頭心裡除瞭她師父就沒別的瞭,隻看得見她師父的好,哪裡能明白咱們想看那三王爺生悶氣的心情?”
池魚齜牙:“誰說我隻看得見他的好瞭?他壞起來也是天下第一,無人能比肩的!”
“這麼壞嗎?”葉凜城挑眉,指瞭指沈知白,又指瞭指自己:“那你為什麼不選咱們哥倆啊?瞧瞧,老子威猛無比,瀟灑萬千,這小侯爺氣質如華,也是上等美玉,哪裡差瞭?”
寧池魚嘴角抽瞭抽:“別的我都先不反駁,您能告訴我,您什麼時候和小侯爺成的‘哥倆’嗎?”
沈知白氣定神閑,順著葉凜城的話就道:“一見如故,再見交心,自然就是哥倆好瞭,況且,我發現我和這位葉公子,好像有個共同的愛好。”
共同的愛好?池魚皺眉:“葉凜城喜歡偷東西、打架、調戲姑娘,小侯爺喜歡詩書樂器、人間正義。恕我直言,兩位的愛好,怕是差得遠。”
“你不懂。”葉凜城瞇眼痞笑:“還是先去給我準備早膳吧。”
“啥?”池魚眨眨眼:“你不是才吃過嗎?”
葉凜城磨瞭磨牙:“跟三王爺在一起,能吃得好嗎?桌子都被掀瞭,我肚子很餓!”
“那……”池魚點頭:“那我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吃的。”
“快去快回啊。”葉凜城朝她揮手。
瞧著池魚走遠瞭,沈知白用驚異的目光看瞭這葉凜城一眼:“她為什麼這麼聽你的話?”
葉凜城抱著胳膊揚瞭揚下巴:“那是我有本事。”
“這也太有本事瞭。”沈知白苦笑:“自從她察覺我的心意開始,我跟她之間,就沒能再親近。”
“老兄,這就是你笨瞭。”葉凜城搖頭:“寧池魚這種傻姑娘,喜歡你還好,隨意你怎樣她都會跟著你。但要是不喜歡,你還湊上去讓她知道瞭,她定然是要趕你走的。”
沈知白愣瞭愣:“葉兄高見啊。”
“不敢當不敢當。”葉凜城嘆瞭口氣:“我也隻是瞧著她傻,欺負她讓她欠瞭我人情,好繼續懶著不走。”
沈知白頓時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拍瞭拍他的肩膀,跟著嘆瞭口氣。
“老子心情不好瞭。”葉凜城瞇眼:“咱們去看看三王爺吧。”
“心情不好還去看他,那豈不是心情更不好?”沈知白挑眉。
冷笑一聲,葉凜城抹瞭抹嘴角:“那可不一定。”
……
沈故淵坐在書房裡冷靜瞭一會兒,覺得自己最近太過暴躁,這樣下去會一直無法斷絕七情,實在不妙。
深吸一口氣,他平和瞭面容,捏著自己的一縷白發,心裡暗暗發誓,往後不管遇見什麼,都要冷靜,不能再失態發怒。
誓剛發完,書房的門就被推開瞭。
沈知白裹瞭白狐披風走進來,笑瞇瞇地道:“還是三皇叔在的地方最暖和,外頭又要下雪瞭,借皇叔的地方避一避,喝兩盞茶,皇叔不介意吧?”
掃一眼他這方才還沒有的披風,沈故淵淡淡地道:“不介意,但我看你不冷。”
“要是不冷,我才舍不得讓人去馬車上把這披風拿來呢。”沈知白嘆息,目光眷戀地看著身上的披風道:“這可是池魚的心意。”
的確是很重的心意,一針一線的,那丫頭繡瞭許久。
沈故淵輕嗤一聲,繼續低頭看書。
沒過一刻鐘,書房門又被推開瞭,葉凜城躥進來,呵著熱氣道:“哎呀冷死瞭!”
額角青筋跳瞭跳,沈故淵深吸一口氣,暫且按捺瞭下去,抬眼,目光涼颼颼地看向他:“你也是來取暖的?”
“王爺聰慧啊。”葉凜城痞笑:“我等會兒還要用膳,總不能在那冰冷的飯廳裡用吧?飯菜會涼的。”
扣瞭書,沈故淵皮笑肉不笑:“是誰告訴你們,我的書房,可以隨意進出的?”
兩人坐在軟榻左右,相互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池魚啊!”
端著飯菜剛跨進門的寧池魚嚇瞭一跳,莫名其妙地道:“我怎麼瞭?”
沈故淵忍瞭忍,抬眼睨著她問:“你把我這書房當成什麼地方瞭?”
這眼神可嚇人瞭,池魚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轉身往外走:“抱歉,我走錯地方瞭……”
“站住!”沈故淵瞇眼:“我沒讓你走。”
“啊?”池魚回頭,端著紅木雕花托盤,很是無辜地道:“又不用走瞭嗎?”
真是要被這傻子給氣死!沈故淵捏瞭捏拳頭,深吸一口氣,將火氣壓下去一些。
他是神,神不能有這麼大的火氣,要是不在人間消磨掉,再回天上,怕又是要讓萬神忌憚。
眼裡重新歸於平靜,沈故淵和藹地問:“你端著飯菜幹什麼?”
池魚低頭看瞭看,把飯菜放到瞭葉凜城面前的矮幾上:“他說他沒吃早膳,我去拿的。”
“這府裡是沒丫鬟瞭,要你去拿?”沈故淵冷笑。
葉凜城舀瞭一口湯,吧砸瞭一下嘴道:“王爺這就不懂瞭,有一個詞叫‘舉案齊眉’,形容的就是夫妻之間的恩愛。”
池魚想瞭一會兒,突然眼神一沉,狠狠一腳踩上葉凜城的腳背。
吃痛悶哼,葉凜城瞪眼,小聲道:“你做什麼?”
“這話該我問你。”池魚咬牙,聲音從牙齒縫兒裡傳出來:“你好端端的說這個幹什麼?”
“說個實話而已,有錯嗎?”葉凜城很委屈:“你重色輕友!”
微微一噎,池魚收回瞭腳,惡狠狠地威脅他:“安靜吃飯別出聲!”
旁邊的沈知白瞧著就笑瞭:“我倒是覺得,比起舉案齊眉,更恩愛的怕是‘打情罵俏’瞭。”
池魚臉都綠瞭:“小侯爺,你也跟著起哄?”
“不起白不起啊。”沈知白餘光掃瞭那頭書桌後頭的人一眼,戲謔地小聲道:“你難道就不想看看你師父吃醋的樣子?”
沈故淵這種人,會吃醋?池魚有點不信,但聽他這麼一說,也忍不住朝沈故淵的方向瞥瞭瞥。
那紅衣白發的人安靜地坐在書桌後頭,仿佛壓根沒聽見他們這邊在說什麼,已經又拿起瞭書,認真地翻瞭一頁又一頁。
撇撇嘴,池魚朝他們聳肩:“不可能的,他清冷得很,哪裡會有這些心思。”
葉凜城挑眉,笑得壞裡壞氣的,伸手就將她拉瞭過來:“我跟你說……”
毫無防備被這麼一拽,池魚直接撲在瞭他身上,手抵著人傢胸口,大眼瞪小眼。這麼近的距離,從後頭看是個什麼光景?
“啪!”書桌上碎瞭一盞茶。
池魚驚得回神,立馬站起身回頭看,就見沈故淵平靜地松開手,掃瞭一眼碎在底座裡的茶杯,淡淡地道:“這胎也太薄瞭,受不得力。”
葉凜城當即笑出瞭聲,沈知白眼裡也是趣味盎然,大著膽子打趣瞭一句:“皇叔,這可是官窯出來的上等瓷器,斷斷沒有受不得力的道理。”
沈故淵冷哼,目光深邃地盯著自己的手瞧。
池魚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嚇瞭一跳,連忙跑過去抽出手絹給他按住:“流血瞭!”
“劃傷而已,不礙事。”沈故淵想抽回手。
池魚一把就將他抓住,低喝瞭一聲:“別動!”
這傷口裡還有碎渣子在,鮮血淋漓的,哪裡就不礙事瞭?池魚又急又氣,語氣都變瞭:“你給我按著,我去拿藥箱!”
說罷,扭頭就跑瞭出去。
軟榻上的兩個人笑不出來瞭。
沈故淵勾唇,捏瞭捏帕子,斜眼看過去:“舉案齊眉又如何,打情罵俏又如何?”
挑釁,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葉凜城“刷”地就站瞭起來,走過去一巴掌拍在他的書桌上,恨聲道:“堂堂王爺,還用苦肉計,不覺得丟臉嗎?”
“是啊。”沈知白臉也沉瞭:“你就是欺負池魚心好。”
“我有欺負她嗎?”沈故淵挑眉,滿臉疑惑:“我方才好像是說瞭‘不礙事’,她自己緊張的。”
“你!”葉凜城氣極反笑:“有機會我倒是想比一比,王爺這臉皮和城墻孰厚?”
慢條斯理地攏瞭攏落在身前的白發,沈故淵幽幽地道:“你沒聽池魚說過嗎?”
“什麼?”
“我這個人。”他抬眼,朝著面前這兩個人勾瞭勾唇:“向來是不要臉的。”
“……”
門外有腳步聲飛快地靠近,沈故淵收斂瞭神色,當真不要臉地“柔弱”瞭起來——捏著手指往椅背上一靠,臉色發白。
沈知白連連搖頭:“這臉翻得比書還快。”
葉凜城沉聲道:“你這話可太抬舉書瞭。”
池魚沒聽見他們說什麼,著急地跑回沈故淵身邊,連忙拿開手絹,先用針把他傷口裡的碎瓷片給挑瞭,然後拿藥膏來,細細地抹上。
“怎麼這麼不小心?”她絮絮叨叨地道:“多大的人瞭,茶杯都不會放?”
沈故淵悶哼兩聲,淡淡地道:“一時走神罷瞭。”
池魚看得心疼,包紮好他的手指,扭頭又繼續翻鄭嬤嬤的藥箱,企圖再給他找點內服的藥。
沈知白唏噓地道:“也是咱們瞧見皇叔隻傷瞭手指,要是沒瞧見的,還以為皇叔要薨逝瞭呢。”
葉凜城翻瞭個白眼:“正好明日宜出殯。”
“瞎說什麼呢?”池魚扭頭就瞪瞭這兩個人一人一眼,放下藥箱,一手推一個,把人往門外趕。
“哎哎哎!”葉凜城連忙扒拉住隔斷:“你幹什麼?外頭很冷的!”
池魚沒好氣地道:“你同小侯爺在一起,熱鬧得很,哪裡會怕冷?花廳裡也有地龍,請兩位過去喝茶吧。”
沈知白抿唇:“那你留下來幹什麼?”
“我?”池魚一臉正經地道:“當然是照顧師父瞭。”
“池魚啊。”沈知白揉瞭揉眉心:“你師父是能一招打敗沈棄淮的絕世高手,一點皮外傷而已,真的不需要你照顧。”
為難地看他一眼,寧池魚道:“我覺得,他需不需要我是一回事,我想不想照顧是另一回事吧。”
痛苦地捂瞭捂心口,沈知白抓著葉凜城道:“葉兄,咱倆還是走吧。”
葉凜城皺瞭皺臉,被沈知白拉著,幽幽地朝池魚吐出四個字:“重色輕友!”
然後就被拖出去瞭。
門關上,池魚松瞭口氣,回到書桌邊,就見沈故淵還拿著書還在。
“師父真是好學。”搬瞭凳子去他身邊坐下,池魚繼續搗鼓藥箱,一邊搗鼓一邊道:“怪不得鄭嬤嬤常誇你,說你是天上地下,做事最認真的一個。”
沈故淵挑眉,抬眼看她:“你跟鄭嬤嬤聊我?”
“嗯。”池魚道:“鄭嬤嬤經常跟我講你的事情,剛開始我聽不明白,因為不知道你的身份。現在回頭想來,也大抵知道瞭你不少事情。”
沈故淵放瞭書,微微調整瞭坐姿:“知道瞭些什麼,說來聽聽?”
池魚聳肩:“也沒什麼,鄭嬤嬤說你是飛升的神仙,一到天庭就不太受人待見,沒有人敢接近你,也沒有人教你天庭的規矩,是月老收留瞭你。”
沈故淵垂眸:“她可真是話多。”
每過一百年,凡間總能出那麼幾個天賦異稟的人,在機緣巧合之下飛升為仙,按照飛升後的法力定下品級,歸於天庭。然而,他有點特殊。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上的天,也不記得在上天之前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做過些什麼。但,他脾氣不好,在沒弄清楚情況之前,就將來檢驗他法力的神官打瞭個半死。
大概是那一架他特別英勇吧,立馬就有很多神仙來跟他切磋,但是仙界的規矩有點奇怪,這切磋,竟然是一群人一起上來同他打。
這就打得有點久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功夫怎麼這麼好,打退一批又來一批,又接著打。這些人一邊打還一邊喊什麼捉拿逆賊,嚇得他立馬把人群裡一個長得最像“逆賊”的人給打暈瞭抓瞭起來遞給他們。
後來麼……來瞭幾個和善的老頭子,勸他要消消脾氣,當神仙不可隨意動怒,否則要招致大災禍。
他這個人,吃軟不吃硬,聽老人傢這麼說瞭,也就照做。
然而,打那之後,再沒人敢靠近他,也沒人來給他定品階,更沒人告訴他天庭的規矩是什麼。
他就一個人在南天門站瞭好幾天,直到月老出現,眼睛發亮地將他帶回瞭月宮。
他是個念恩的人,就憑月老收留他這一點,他就在月宮老實待瞭五十年,甚至想繼承月老的位置,讓他可以退下來休息,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天上是什麼樣子的啊?”池魚眨巴著眼道:“說實話,我很好奇。”
“凡人在天上活不下去的。”睨她一眼,沈故淵道:“你是要性命還是要滿足好奇心?”
連忙擺手,池魚道:“那我還是保命好瞭,鄭嬤嬤跟在你身邊好像很久瞭,我想知道天上什麼樣子的,問她就好。”
沈故淵有點奇怪:“你為什麼不問我?”
這還用問?池魚眼神復雜地看著他道:“你一向沒什麼耐心,怕是沒講兩句就會趕我走。”
這倒也是,沈故淵點頭,看瞭看自己手指尖上紮著的蝴蝶結,半闔瞭眼簾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沒走嗎?”
池魚抿唇:“您上次說,還有別的事情沒做完。”
“嗯。”沈故淵道:“在黎知晚成親那日,你得幫我個忙。”
“好。”想也不想就答應,池魚道:“師父盡管吩咐。”
黎知晚的婚事就在月末這一天,因著也算相識一場,池魚提前去瞭黎府。
黎太師府上張燈結彩的,看起來喜慶得很。池魚想著人傢成親也挺忙,應該沒空見她吧?所以隻讓個小丫頭把賀禮送去黎知晚的閨房瞭。
然而沒想到,那小丫頭不到片刻就跑回來,笑吟吟地道:“郡主這邊請,我傢小姐在等著您呢。”
挑瞭挑眉,池魚跟著她走。
黎知晚穿著大紅的嫁衣,蓋頭已經半遮瞭鳳冠,然而瞧見她進來,她起身就朝她拜瞭下去:“郡主。”
池魚嚇瞭一跳,連忙讓周圍的人把她扶起來,擔憂地看瞭看她的腦袋:“這麼重的鳳冠,你也不怕磕下去把脖子折瞭?”
黎知晚掩唇微笑,眼裡滿是水光:“我一直盼著您來,就想跟您行個謝禮,沒有您,我怕是要抱憾終身。”
池魚有點莫名其妙:“雖然我的確是想幫你,但最後不是也沒幫上嗎?”
“您幫瞭大忙瞭!”黎知晚拉著她的手左右看瞭看,去瞭隔壁一間空置的廂房。
“上次沒來得及跟您說個明白。”黎知晚低聲道:“您可知道,後來我與仁善王爺的婚事,是怎麼取消的?”
池魚愣瞭愣,垂眸:“那天晚上過後我就出瞭王府,一直沒打聽消息,自然不知道發生瞭什麼。”
黎知晚微笑道:“您是不是覺得王爺傷瞭您的心,所以後來急吼吼地要嫁人?”
“也不全是。”池魚嘆息:“也是有要報答他的意思在裡頭。”
“你是不知道,先前的時候,仁善王爺半點也沒有要取消婚約的意思,無論我怎麼求他,他臉色都沒點變化的。但就在你離開王府之後,他派人來傳話,讓我等著。”
“我本還擔心他強行要來提親,誰知道,他竟然把唐公子帶來瞭。”
想起那天的場景,黎知晚笑得眼裡全是星星:“他們帶瞭聘禮來,我爹一聽是王爺要替人求親,臉都黑瞭。正想發火呢,仁善王爺就道——這位是唐大殿士的嫡子,唐無銘,也是本王打算好生提拔的青年俊才,先給太師見個禮。”
模仿著沈故淵那淡然的語氣說完,黎知晚笑道:“你可是沒看見,我爹瞬間就變瞭臉色。最近內閣也有官職變動,那唐大殿士可是和李大學士平起平坐的人,兩人在內閣都是大人物,他的公子,自然與我是門當戶對。”
池魚明白瞭:“你爹是看出來三王爺不想娶你,打算發火,但轉頭一看他給的臺階不錯,為瞭保住黎府的顏面,順勢推舟地就應瞭?”
“是啊!”黎知晚捏瞭捏手帕:“我本還想著,這樁婚事不成,定然得被爹爹打上一頓,半年出不得門。可三王爺如此一來,我不僅不會受罰,反而是立馬就能嫁給唐公子瞭!”
“我想瞭許久也沒明白王爺為什麼突然願意幫我,但在收到你要成親的消息的時候,我反應過來瞭。”看她一眼,黎知晚微笑:“王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幫我一把的,他在意你,所以你幫我,他就幫我。”
池魚心裡一動,莫名地覺得有點鼻酸:“他沒跟我說過這些。”
“仁善王爺那麼寡言少語的人,哪裡會說這些小事?”黎知晚搖頭:“而你,你是個耿直爽快的姑娘,也猜不來這些心思,所以難免就有誤會。”
深吸一口氣,池魚笑瞭笑:“無妨,我現在知道也不晚,師父他對我好,我不生他氣瞭。”
“那就好。”黎知晚笑瞇瞇地道:“您先去外頭歇息會兒吧,我還得梳妝呢。”
“好。”池魚點頭,轉身往外走瞭兩步,又停下來回頭。
黎知晚嚇瞭一跳:“怎……怎麼瞭?”
“你慌什麼?”池魚哭笑不得:“我隻是想多問一句,你很喜歡唐公子嗎?”
臉上染瞭兩抹紅霞,黎知晚點頭:“若是不喜歡,我也不會放著仁善王爺不嫁,都非要嫁給他瞭。”
這句話很有說服力,池魚點頭:“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多謝郡主。”黎知晚頷首,再抬頭的時候,寧池魚已經走得沒瞭影子。
松瞭口氣,她拍拍心口道:“嚇死我瞭,還以為她發現瞭。”
沈故淵從屏風後頭走出來,神色淡然。
“王爺。”黎知晚低頭行禮,笑著道:“可還滿意?”
淡淡地“嗯”瞭一聲,沈故淵道:“多謝。”
黎知晚連連擺手:“小女可承不起您一個謝字,太重瞭,會折壽。您啊,也先去外頭看看熱鬧吧。”
頷首應瞭,沈故淵一揮袖子就離開瞭廂房。
池魚在人群裡左找右找,怎麼都沒見著一起來的自傢師父。
正晃悠呢,突然就撞著瞭個人。
“你做什麼?”沈故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
池魚連忙站直瞭身子,嘿嘿直笑:“您不見瞭,徒兒自然是要找的。”
沈故淵有點欣慰,這終於回到以前的模樣瞭啊。
然而她下一句就是:“不是還有忙要我幫嗎?”
沈故淵看她一眼,順手就指向人群裡的一個人:“把她腰間那個紫晶墜子偷過來。”
啥?池魚瞪眼,順著他指的方向看瞭看,一個灰白色連襟長裙的夫人站在人群裡,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也是黯淡得很。
“這不厚道吧?”池魚猶豫地道:“人傢看起來心情就不太好,與您也不可能有什麼仇怨,無緣無故的,您偷人傢墜子幹什麼?”
沈故淵垂下眼皮來盯著她,微微皺眉。
寧池魚提著裙子就往那人群裡擠!
師父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不能問太多為什麼,這個脾氣不好的人會發火的!大庭廣眾,又是大喜的日子,她可不能讓這位爺把黎知晚的婚事給攪黃瞭。
偷東西這種事,池魚不是不擅長,但湊近這位夫人身邊,發現她身上有很好聞的清香,池魚猶豫瞭一下,看瞭沈故淵一眼。
真的要做這種缺德事嗎?
沈故淵認真地點瞭點頭。
深吸一口氣,池魚掏瞭匕首,在路過那位夫人身前的一瞬間,將她紫晶墜子的繩子給割瞭。
小賊抱著贓物,心虛地跑回自傢師父身邊,夾著尾巴似的問:“咱……咱們現在去哪兒啊?”
“哪兒也不用去。”沈故淵道:“等著。”
看瞭看手裡的紫晶,池魚果斷往自傢師父懷裡一塞:“你讓偷的,你拿著!”
白她一眼,沈故淵道:“幸好葉凜城沒把你帶走。”
池魚一愣,有點意外地看著他道:“師父這是在慶幸我還留在您身邊?”
“不。”沈故淵淡淡地道:“我是說,當真把你帶走跟他一起去偷盜,你一定是最先被人發現的那個,到時候一定拖累得他一起吃牢飯。”
池魚:“……”
泄氣地垮瞭肩膀,她呆站在自傢師父身邊,正走神呢,就被旁邊跑過去的意個姑娘撞得一個趔趄。
“啊!”那姑娘顯然自己底盤也不太穩,搖搖晃晃的,直接就往沈故淵身上倒。
沈故淵反應極快,伸手勾住池魚的腰,往前跨瞭半步。
“呯”地一聲,地上揚起些灰塵。
池魚探頭看瞭看地上那姑娘,咋舌道:“這正常情況下,你不是該很有風度地扶人傢一把嗎?”
將她的身子扶正,沈故淵認真地問:“我這個人有風度可言?”
打瞭個寒戰,池魚僵硬地搖頭,看著人傢姑娘的眼裡,瞬間帶瞭同情。
“三皇叔……”地上的姑娘爬起來,眼淚汪汪的:“人傢好不容易趕過來拜見您,您怎麼這樣對人傢?”
皇叔?池魚挑眉,仔細端詳瞭一下這位姑娘。
能喊皇叔的,自然是跟她一輩的郡主,上一輩的王爺生女兒的不多,除瞭她老爹之外,好像就隻有個懷王。
懷王之女,叫什麼來著?
沈故淵平靜地看著,沒搭腔。
那姑娘被盯得頭皮發麻,也不指望能被他扶起來瞭,連忙自己站起來,行禮道:“懷王白宗之女白妙言,見過三皇叔。”
白妙言?池魚覺得好像是聽人聊起過,這位郡主似乎……很是活潑。
“起來吧。”沈故淵道:“你可真是會挑地方拜見啊。”
人傢正準備婚事呢,四處都是人,本也不是個正經拜見的地方。池魚以為沈故淵這種性子是不會介意的,然而他竟然直接這麼說瞭。
白妙言有點委屈:“皇叔恕罪,人傢隻是太想見見您瞭,您的威名,妙言這一路上聽瞭不少。”
“哦?”沈故淵沒應聲,倒是池魚眼睛亮瞭,連忙問她:“都有些什麼威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