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撒謊

旁邊低著頭的宛央愣瞭愣,有點錯愕地看瞭他一眼。

沈故淵神色自如,眼裡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一張臉俊朗得不近人情。

怎麼會這樣呢?宛央想不明白瞭,郡主說三王爺不喜人鬧騰,不喜人在他面前晃,也不喜女人進主屋。可她在仁善王府這幾日,分明瞧見郡主經常在他面前鬧騰,經常在他面前晃,也經常……在主屋裡歇息。她還以為,三王爺對郡主是不一樣的,甚至說是有些情愫的。可怎麼一轉眼,他便要商量她和別人的婚事瞭?

忠親王聽著這話倒是樂呵,笑著道:“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瞭。靜王爺最近可為小侯爺的婚事操碎瞭心,如此一來,我倒是能給他傳個喜訊去。”

“有勞。”沈故淵頷首。

忠親王笑瞇瞇地就帶著宛央下樓瞭,宛央一步三回頭,就見三王爺微微轉瞭身子,一雙鳳眼掃向窗戶的方向,臉上無悲無喜。

納悶地走出琴坊,宛央抬頭就看見瞭池魚郡主,她避開瞭人群躲在旁邊的小巷子口,很是沮喪地瞅著琴坊,腳尖在地上劃啊劃的,看起來可愛又可憐。

她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想過去跟她說兩句話,可礙於前頭的忠親王,宛央還是忍瞭,乖乖地跟著忠親王上瞭馬車。

池魚等啊等,都看見宛央跟著忠親王走瞭,也沒見著自傢師父下樓來,眼瞧著天色都要晚瞭,池魚深吸一口氣,提起裙子就打算自己上樓去找人。

她的計劃是很美好的,準備瞭花瓣也準備瞭焦尾琴,將這麼久以來一直藏著偷練的琴藝一股腦全抖出來瞭,為的就是能讓沈故淵大吃一驚,順便看看她這個昔日裡不成器的小丫頭,如今也是小有所成。

然而,現實殘酷得如冬天沒有火爐的仁善王府主屋,把她一顆心冷得哇涼哇涼的——別說被驚到瞭,他連個意外的表情都沒有!沒有就算瞭,現在還不下來找她,難不成她要灰溜溜的一個人回王府?

才不要咧,池魚鼓嘴,抬腳就要跨進琴坊。

“池魚。”背後有人喊瞭她一聲。

微微一頓,她回頭,就見一身青白寬袖雪衫的沈知白站在不遠處,有些驚訝地道:“你怎的也在這裡?”

捏手屈膝,池魚道:“我隨師父來的,現在也該回去瞭。”

“三皇叔也在?”沈知白道:“那我便去問個安吧。”

“好。”池魚笑瞇瞇地同他一起上樓。

然而,二樓的隔間早就空瞭,幾杯茶都已經涼得沁人,池魚茫然地左右看瞭看,抓瞭個夥計來問:“剛剛在這兒的白發人呢?”

夥計想瞭想,道:“那位貴人半個時辰前就走瞭。”

半個時辰前?池魚傻眼瞭:“不可能啊,我一直在下頭等他,他若是走瞭,我怎麼會沒瞧見?”

沈知白臉色沉瞭沉,問那夥計:“你這兒有後門?”

“自然是有的。”夥計拱手道:“咱們這鋪面大,後院也是一起辦瞭的,前後自然都有門。”

沈知白不高興瞭,轉頭看著寧池魚道:“也就你這麼傻,當真一直等著他。”

池魚錯愕地微張著嘴,半晌也沒回過神。

這算什麼?不想看見她所以寧可從後門繞路走瞭?沈故淵是傻的嗎?任憑他再怎麼躲,回去王府裡一樣要見面啊,她想不明白,把她丟在這裡,對他有什麼好處?

越是想不明白,心裡反倒是越揪得緊,像是落白的爪子爪上來,爪尖兒用力,掐著心口不放瞭。

“……沒事。”緩過神來,池魚朝沈知白傻笑:“我師父一向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可能突然出瞭什麼事,他就先走一步瞭。小侯爺要問安也就下次再問吧。”

沈知白微蹙瞭眉頭:“我問不問安沒什麼要緊,倒是你,你與他一起來,他卻一個人先走瞭,這是什麼道理?”

撓撓頭,池魚垂著眼眸笑:“興許是我方才哪裡做得不對,他不高興瞭。小侯爺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可出風頭瞭,在下頭臺子上彈瞭一曲,琴藝有師父的三分之一瞭,他定然覺得臉面上過不去,所以先走瞭。”

沈知白氣笑瞭:“你還能扯些更有譜的理由嗎?”

沉默地想瞭想,池魚苦笑搖頭:“暫時想不到別的瞭。”

輕輕嘆息一聲,沈知白眼眸深深地看著她道:“罷瞭,他不陪你,我陪你好瞭。樓下那麼多古琴,去挑一把稱手的吧。”

“小侯爺這是要送我禮物啊?”僵硬地扯瞭扯嘴角,池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著鼻酸的感覺,拍手道:“你這麼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氣瞭。”

“嗯。”沈知白頷首,帶著她下樓,一把把地去挑琴。

“這把是桐木古琴。”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把來,沈知白翻手就橫在她面前,眉眼帶笑地道:“我瞧著這花紋不錯,你覺得呢?”

池魚瞧著,心不在焉地點頭:“不錯是不錯,但是這弦不好,音色不純。”

“那看看這把。”打發瞭夥計,沈知白拿腔拿調地充當起夥計來:“這把杉木琴造型可是這店裡數一數二的,客官您仔細瞅瞅這弦,都是上等佳品。”

池魚被他逗得笑瞭笑,眼眶卻是發紅,睨著他道:“的確不錯,但我不喜這顏色,太淺瞭。”

“那咱們就來看看這把。”

瞧他又拿瞭一把跟上一把差不多的古琴,池魚忍著淚意揶揄:“這把怎麼瞭啊夥計?與前頭的有什麼區別嗎?”

“這區別可就大瞭去瞭。”沈知白眼梢一挑,雙指往琴面上一敲,正兒八經地說起書來:“這把琴,背後的故事與別的不同。相傳一百多年前,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有個少年愛上瞭一位姑娘。可那位姑娘住在河對岸,河上無船不能相通,那少年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啊,最後就做瞭這麼一把琴出來,以琴聲傳情意,朝河對岸的姑娘表明心意。”

池魚眨眨眼,本是無心聽故事的,但瞧著他這像模像樣的架勢,還是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這位少年得知那位姑娘有心上人瞭,氣得摔瞭琴。”沈知白摸著親身中間的一條橫紋道:“可摔瞭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放不下那姑娘,於是就補好瞭琴,在那姑娘為心上人傷心落淚的時候,奏曲以慰。他彈的曲子很溫柔,像月光流淌,總能讓那姑娘撫平心傷,安寧入睡。”

池魚垂眸,覺得這人世間的情愛不圓滿的可真多啊:“這樣的人,那姑娘都不喜歡嗎?”

嘆瞭口氣,沈知白搖頭:“這世間的緣分,早一步是有緣,晚一步就是無緣,那姑娘先愛上瞭別人,自然不會再喜歡他。那個少年想得通透,琴聲一奏就是好幾年。後來姑娘出嫁瞭,少年抱著琴隔著一條河相送,送出瞭好遠,最後再也沒能看見她。”

鼻尖一酸,池魚終於是沒忍住,眼淚齊齊往上冒,盈在眼眶裡沒落,有些憤慨地看著他道:“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我想哭,還說這種故事逗我哭?”

目光如月華,溫柔地繾綣在她臉上,沈知白似嘆似笑,看著她道:“你若是不哭,少年該怎麼用琴聲安撫你呢?這琴的名字,叫淚落。”

“錚”地一聲弦動,池魚驚得眨瞭眨眼,晶瑩的眼淚落下去,砸在瞭淺色的琴身上。

沈知白笑瞭笑,伸手捏著袖子給她擦瞭擦臉:“瞧吧,心裡委屈還是哭出來舒坦,你一個人躲著難受的話,可沒人給你擦眼淚。”

池魚咬唇,淚眼朦朧地抬眼看著他道:“我先告訴你,沈故淵說過,我哭起來特別醜。”

“無妨。”沈知白將整幅衣袖都借給她:“我不嫌。”

扁扁嘴,池魚伸手將他的衣袖按在自己臉上,哽咽出聲。

她當真是好不喜歡被人扔下的感覺啊,像是自己沒用瞭一般,人傢連走都不屑帶上她。若是別人也就罷瞭,可偏生是沈故淵。

她一點也不脆弱,也不是受不得委屈,就是忍不住想流淚。

沈知白眼有痛色,看著自己那淺白色的衣袖漸漸浸透瞭兩塊水漬,眉心微微攏起。

這一角看琴的客人本還挺多,但沈知白回頭看瞭一眼,那些人也算有眼力,竟然就空出這麼一個角落,給那姑娘痛痛快快地哭。

池魚沒哭一會兒就拿他袖子抹瞭臉,吸著通紅的鼻子問他:“我這樣是不是太嬌氣瞭?人傢提前走一步而已,我竟然要哭。”

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卻又在半路打住,沈知白笑道:“不嬌氣,我倒是喜歡看。”

池魚皺眉睨著他:“看我笑話這麼好玩?”

“不好玩。”沈知白道:“我倒是想像葉凜城那樣幫幫你。”

“得瞭吧。”池魚撇嘴:“今日來這裡,就是葉凜城教我的,說什麼要一眼萬年地驚艷沈故淵,結果驚沒驚著,倒是被人厭瞭。”

“他這點把戲,江湖氣重,哪裡適合皇室貴胄?”沈知白不以為然地道:“我來教你,保證能有成效。”

池魚滿眼懷疑地看著他。

沈故淵坐在屋子裡等晚飯,隨手翻瞭幾頁姻緣簿,慵懶地靠在軟榻上發呆。

寧池魚的婚事,反正與他是不成的,既然不成,那他就得尋法子將她另許個好姻緣,才能算功德圓滿。

正想著,門就被人推開瞭。

池魚滿臉猶豫地進來,頻頻回頭看後頭的鄭嬤嬤。

“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沈故淵皺眉抬頭,看向她手裡捧著的東西。

鄭嬤嬤用手肘抵瞭抵她後腰,池魚連忙上前兩步,將手裡的東西舉到他面前:“這個……是我親手繡的,嬤嬤說您身上的花紋該換款式瞭,我……我就繡瞭一下。”

挑瞭挑眉,沈故淵伸手捏著那紅袍的領子,扯起半邊來掃瞭兩眼,眼含譏諷:“你繡的?”

精巧的邊紋,暗繡的春花秋月,這哪裡是寧池魚能繡得出來的?

池魚心裡也發虛啊,很想退縮,但回頭看一眼鄭嬤嬤,她還是鼓起勇氣道:“是我繡的沒有錯!”

起碼暗紋裡藏著的那兩隻鴛鴦的確是她繡的,隻是看不出來而已嘛!

嗤笑一聲,沈故淵將那袍子扯過去,放在身上信手捏著,眼皮子一抬就給瞭她一記眼刀:“你別的沒學會,臉皮怎麼越來越厚瞭?”

池魚下意識地就道:“師父教得好。”

屋子裡安靜瞭片刻,池魚眨眨眼,意識到不對,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是說,這當真是我繡來要送給師父的。”

“哦,是嗎?”沈故淵皮笑肉不笑地問:“繡得辛苦嗎?”

“可辛苦瞭!”池魚連忙把手伸給他看:“您瞧瞧,全是針眼兒!”

“那當真是可惜瞭。”

嗯?可惜?池魚不解地看著他道:“有什麼好可惜的?送給你的東西,我再多紮幾個針眼都……”

話沒說完,她就瞧見沈故淵從袖子裡掏出瞭一把剪刀。

“主子?”鄭嬤嬤驚瞭驚,料到他要做什麼瞭,連忙急急地喊瞭一聲。

池魚愣愣地看著他,沒反應過來要去攔,眼睜睜地看著那剪子在衣襟上落下,“咔擦”一聲,好端端的袍子就被剪開瞭。

“師父?”瞳孔微縮,池魚不敢置信地盯著他道:“這可是上好的金絲錦緞!很貴的!”

捏著剪子的手一頓,沈故淵皺眉看著她道:“你難道不是該更心疼你親手繡的袍子嗎?”

拍瞭拍腦門,池魚道:“對不起,我重說一遍。師父,這袍子可是我繡瞭幾個時辰才繡好的!”

“幾個時辰就能繡好這麼一件袍子,鄭嬤嬤的活兒都得被你搶瞭去。”沈故淵冷笑,眼裡沒半分溫情地道:“這些無聊的把戲你就少玩一些吧,沒用。”

鄭嬤嬤心裡一跳,忍不住有些埋怨自傢主子,不要就不要,這麼傷人做什麼?

好在寧池魚似乎壓根沒被他傷到,反而是眨巴著眼在軟榻旁邊蹲下,撐著下巴看著他道:“師父,你知道我想留下你,我也知道你想走。所以我做這些在你眼裡很無聊,但同樣的,你這冷漠無情的戲碼,在我眼裡也很無聊啊。”

“你說什麼?”沈故淵瞇眼。

池魚一臉無畏地道:“換做之前,我給你什麼東西你都不會拒絕的,那才是你沒有七情六欲的正常模樣。眼下我做什麼你都不領情,反而顯得很在意我。”

沈故淵額角上青筋爆瞭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道:“這還能看出在意?那我要是一刀殺瞭你,豈不是愛慘瞭你?”

池魚輕哼一聲:“我不管,反正我感受到的就是這樣,你繼續冷漠無情好瞭,我去給你做晚膳。”

沈知白說,勾引有身份的人,要賢惠端莊大方,外貌出挑沒有用,要能料理後院,能讓男人安心,最好是能抓住男人的胃,這比琴藝重要多瞭。

第一計獻衣顯然是失敗瞭,不過沒關系,她還可以做菜。

池魚一點也不氣餒,蹦蹦跳跳地就又出去瞭。

沈故淵臉色很難看,眼角餘光瞥著想溜走的鄭嬤嬤,低喝一聲:“你又教她什麼亂七八糟的!”

鄭嬤嬤嚇瞭一跳,很是無辜地擺手:“這跟老身可沒關系,她自己說要繡衣裳給您的。”

“所以你就拿你繡的來糊弄我?”

“也不全是我繡的。”鄭嬤嬤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一些,扯起軟榻上的紅袍,捏著一處給他看:“這對鴛鴦就是郡主繡的,她繡工自然是比不過老身的,不過很認真,您看。”

“認真?”睨著那對尚算看得過去的鴛鴦,沈故淵嘲諷地道:“怕是紮手紮得最認真吧?”

瞧她手指上那點點紅星,倒是比這衣裳來得真。

鄭嬤嬤低頭,覺得自傢主子最近心思多變,她也不好多說,就僵硬地站著。

幸好沈故淵沒有再為難她,想瞭一會兒,就揮手讓她出去瞭。

池魚端著晚膳去主屋的時候,就看見蘇銘抱著一堆剪得零碎的紅袍出去。

敢情剪一下不解氣,還非得剪碎瞭才泄憤吶?池魚撇嘴,進去將菜放在桌上:“吃飯瞭。”

沈故淵不悅地看著她:“我要郝廚子做的飯菜。”

“郝廚子今日肚子疼,去歇著瞭。”池魚道:“您不吃這個,就沒得吃瞭。”

想起很久以前嘗過的寧池魚的手藝,沈故淵很掙紮,但掃一眼那菜色,好像又還不錯。

猶豫地在桌邊坐下,他拿起筷子,夾瞭一塊看著比較正常的肉放進嘴裡。

嗯?竟然不難吃?

嚼瞭兩下,味道還不錯,沈故淵意外瞭:“不是你做的吧?”

池魚笑瞇瞇地坐下來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瞭。”

說罷,自己也拿起筷子來吃。

沈故淵狐疑地看瞭她好幾眼,吃完的時候筷子一放,道:“你這是能當好一個賢妻良母瞭?”

池魚連連點頭,笑道:“我如今可不是先前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丫頭瞭,帶我在身邊,師父你隻有享福,沒有受罪的。”

“那我就放心瞭。”沈故淵頷首:“本來還愁你若是嫁去靜親王府,會給我丟人,現在看來,也不算小侯爺虧瞭。”

捏著筷子的手一僵,池魚緩緩側頭看向他:“你說什麼?”

“今日遇見忠親王,他提起沈知白和你,想讓我幫著牽線。”從袖子裡拿出一段紅繩來,沈故淵道:“別的我不會,這個我是最在行的。”

放瞭筷子,池魚沉瞭臉:“我不嫁。”

“嗯?”沈故淵斜眼:“你先前還說為瞭報恩一定會找一段好姻緣。”

“恩我報過瞭。”池魚閉瞭閉眼:“我已經與人拜過堂,斷然沒有要再報答你,再成一次親的道理。”

看一眼她這滿臉抵觸的模樣,沈故淵也不著急,收瞭紅繩就道:“嫁不嫁隨你,但我答應人的事情還是要做的,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忠親王府。”

池魚氣極反笑:“師父要牽線,不是該帶我去靜親王府嗎?去忠親王府幹什麼?”

“這就是你不懂瞭。”沈故淵道:“直接去靜親王府,難免落人口舌,背後編排些不好聽的。去忠親王那裡就不一樣瞭,忠親王新收義女,邀幾個王爺過府喝杯酒,你和沈知白見個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有勞師父費心。”池魚扯瞭一個笑容給他:“我吃飽瞭。”

說完,放瞭筷子就走。

沈故淵平靜地看著她的背影,也沒開口留人,掐指算著,略有所思。

忠親王收瞭何宛央為義女,在王府擺瞭酒席,請瞭靜親王、義親王和仁善王爺。沈青玉還沒來得及搬府,被沈故淵一並帶瞭去。

在看見何宛央的時候,沈青玉傻眼瞭,瞪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我這個義女,有點特殊。”忠親王笑道:“是故淵介紹的,身世有些飄零。”

“豈止是飄零。”沈故淵補瞭一句:“未入洞房就守寡,簡直算是淒慘瞭。”

在座的幾位王爺都是心軟慈悲的人,義親王聞言就道:“既然如此,那何不再指一段好姻緣?前塵往事,就不必再究瞭。”

“義親王覺得妥當?”忠親王眼睛亮瞭亮。

義親王笑著拱手:“這有何不妥當的?”

靜親王也點頭:“沒立牌坊也沒進洞房,改嫁不算什麼大過錯,加上如今這親王義女的身份,招個上門女婿來一起孝敬你,倒也不錯。”

這個主意好啊,白撿一個義女,還多一個女婿?忠親王很滿意,側頭問沈故淵:“故淵你既然是宛央的恩人,這婚事,不如你也幫忙著張羅張羅?”

沈故淵沉吟。

旁邊的寧池魚一早猜到要發生什麼,隻管盯著那邊的沈青玉瞧。

沈青玉的臉色可謂精彩,震驚未散又多一層驚惶,頻頻往何宛央那邊看。

“三皇叔這是幹什麼?”沈知白坐在他旁邊,小聲問:“瞧著讓人背後發涼,好像要算計誰似的。”

池魚側過頭去小聲道:“你看他穿得那麼喜慶,就適合當媒婆,能算計誰啊?頂多是說個媒。”

“說媒?”沈知白低笑:“我原以為他今日來就為著你我呢,想不到還有別的媒要說。”

池魚抿唇,看瞭看那邊準備開口的沈故淵,淡淡地道:“他是急著想回去屬於他的地方瞭,所以大鍋炒,一鏟子想把所有事都做完。”

這猜的是沒錯的,沈故淵本也是慢慢悠悠地在人間晃蕩,不打算走。可自從皇陵棺材裡躺瞭回來,他每晚都做噩夢,夢裡那女人給他的感覺還越來越近。

鄭嬤嬤說,他前世沒有什麼姻緣,若是不一直做這個夢,那他也就信瞭。但這麼幾天連續不斷的誅心之夢,沈故淵起瞭疑心。

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卻很重要的事情被人抹去瞭,他想不起來也找不回來,隻能快些完成這凡間瑣事,回月宮裡去找水月鏡看個明白。

所以,何宛央和沈青玉的姻緣,他不打算一步步慢慢來瞭,直接把兩人送做一處即可。

“真要給宛央找個姻緣的話,我看堂下就有人合適。”沈故淵轉眼看向沈青玉:“而且鎮南王之前與忠親王交情匪淺,他的兒子來做王爺的女婿,想必王爺十分高興。”

青玉?忠親王喜上眉梢地道:“這倒是好,本王本還想著不知道該如何照顧青玉呢,來做我女婿好啊,以後我這老頭子天天就給你們操心,也不怕閑得無聊瞭。”

“王爺。”沈青玉有些尷尬:“我與她……”

何宛央捏緊瞭手,不敢抬頭看。

“你與她是有夫妻相的。”沈故淵道:“既然你還沒有正室,何不試試呢?”

“三皇叔……”沈青玉皺眉,他不懂這唱的是哪一出,他和何宛央是認識的,三皇叔應該知道啊,這怎麼就裝作什麼也不懂似的,亂點瞭鴛鴦譜?

“怎麼,你這是不願意麼?”忠親王冷靜瞭下來,一臉好奇地看著他道:“我這義女長得也算周正,你看不上?”

“不是……”

“哎呀,你們當著兩個人的面兒說媒,年輕人總是會不好意思的。”靜親王嗔怪地看著他們道:“原以為你們說媒靠譜呢,結果倒是幫倒忙。”

說著,看瞭幾個年輕人一眼:“知白,你帶著池魚青玉和宛央先去庭院裡走走,過會兒再回來。”

沈知白挑眉:“你們說他們的媒,我和池魚回避什麼?”

說完,他就拍瞭拍腦門,低笑道:“當我沒說,池魚,走。”

寧池魚幹笑兩聲站起來,朝各位行瞭禮就往外退。

他們一並要回避,自然是要連他們的媒一起說瞭。池魚抬眼,望瞭望坐在一旁的自傢師父,心裡嘆瞭口氣,替他們關上瞭門。

庭院裡兩男兩女站著,多多少少都有點尷尬。

沈知白很自然地站在池魚身邊,低聲道:“你看那邊。”

池魚順著他看的方向望過去,就見沈青玉表情很僵硬地望著庭院,何宛央站在他身後,癡癡地看著他。

眉梢微動,池魚拉著沈知白就默不作聲地退出庭院,躲在月門旁邊偷看。

“青玉哥哥。”宛央怯生生地道:“我這算不算運氣好?”

“這豈止是運氣好。”沈青玉神色復雜地轉頭看她:“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福氣。”

臉上一紅,何宛央揉著衣角,小聲囁嚅:“我也沒想過能這樣……但是現在……那個……他們說要給我找門親事。”

“嗯。”沈青玉恢復瞭常態,平靜地道:“你如今的身份要再嫁倒是終於不尷尬瞭。”

心裡一喜,何宛央眼睛一亮。

“不過,與我就算瞭。”沈青玉道:“我不好拒絕忠親王,等會他們若是再提,便你來拒絕吧。”

笑意僵在瞭臉上,宛央愣愣地看著他:“你……還是不願意娶我?”

“我不喜歡你,跟你的身份沒有關系。”沈青玉皺眉:“就算你變成公主,我也一樣對你沒有絲毫兒女之情。”

哇,太過分瞭!池魚聽得擼起袖子就要出去揍人。

沈知白連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示意她冷靜。

裡頭的宛央沉默瞭許久,抬眼看著面前的人問:“那你會喜歡你將來要娶的女子嗎?”

沈青玉不耐煩地道:“世傢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什麼喜歡不喜歡?隻要她與我門當戶對,其餘的可以不論。”

“那為什麼我不行?”何宛央皺眉,終於不再怯生生的瞭,看起來倒像是生瞭氣,不服氣地問:“你要門當戶對,如今我與你勉強能算門當戶對瞭,你又說對我沒私情。可對別人沒私情你都能娶,為什麼就不能娶我?”

微微一噎,沈青玉有點茫然。

對啊,為什麼不能娶她的?他要的不就是個門當戶對而已?

“這個混賬!”池魚磨著牙道:“我還以為他這些年有長進瞭,結果卻還是那般無恥。人傢一片真心,他怎麼能這般無情?”

沈知白伸手抓著她,無奈地道:“你這是在替宛央不平,還是替你自己不平?”

池魚愣瞭愣,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當然是宛央,我有什麼好不平的?”

沈知白抿唇,眼神深邃地看著她。

池魚慢慢冷靜瞭下來,歪著腦袋想瞭想,對哦,自己好像更慘哦,人傢好歹還有成親在一起的可能,她呢?

“這件事其實本也該本王和故淵做主。”花廳裡,靜親王笑道:“但是犬子對池魚郡主甚為上心,所以想聽聽她的意見。”

沈故淵道:“不用聽瞭,我替她做主瞭就是。”

“這……”忠親王哭笑不得:“這哪裡做得瞭主?萬一湊成一對怨偶,誰也不高興,反而傷和氣。”

沈故淵皺眉:“必須問她的意見?”

幾位親王齊齊點頭。

沈故淵不太耐煩瞭,懨懨地道:“那我回去好生問問吧,至於宛央和青玉的婚事,倒是可以直接定瞭。”

“這話怎麼說?”忠親王道:“他們也不熟……”

“熟的。”沈故淵煩躁地揮瞭揮袖子,一股子清風朝忠親王吹去。

忠親王頓瞭頓,點頭道:“故淵覺得妥當,那本王便可以去找青玉商量商量。”

“嗯。”沈故淵起身道:“那我就先出去看看他們。”

“好。”靜親王笑瞇瞇地道:“多給知白美言幾句,等這親事成瞭,本王自然是要給你媒人紅包的。”

勾瞭勾唇,沈故淵打開門就往外走。

池魚和沈知白還站在月門處偷看那庭院裡的光景,冷不防的,面前就多瞭一堵紅白色的墻。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沈故淵半闔著眼,不太友善地看著他們。

池魚一個激靈便站直瞭身子,笑道:“看風景啊。”

沈知白失笑,目光柔和地盯著她,點頭道:“嗯,看風景。”

沈故淵看瞭沈知白一眼,一把將池魚拉到旁邊。

“你們剛剛聊什麼瞭?”

好久沒被他這麼主動拉過瞭,池魚小臉兒一紅,欣喜地看著他道:“沒聊什麼啊,在等你出來。”

“等我?”沈故淵白她一眼:“你不抓緊時間和沈知白培養培養感情,等我有什麼用?”

池魚眉頭一皺:“我都說瞭不嫁他。”

“話別說太死。”沈故淵道:“我定的姻緣,還沒有不成的。我說成不瞭的姻緣,也沒有能破天命的。”

定定地看著她,池魚道:“師父,你何必自欺欺人?”

“什麼?”

“你分明沒有斷絕七情六欲。”池魚抿唇:“你不是個純粹的神仙,你是有可能喜歡我的。”

眼神一黯,沈故淵睨著她,眼裡充滿瞭不屑。

池魚挺起胸膛回視他,目光灼灼,比泰山還堅定不移。

沈故淵的目光先散瞭,低頭一思忖,松瞭語氣道:“其實你說的未必沒有道理。”

池魚一喜,驚訝地拉著他的袖子:“你也這麼覺得?”

“嗯。”眉心微攏,沈故淵道:“我的七情六欲,本也就沒有幹凈,我會生氣,也會高興,更是有可能喜歡一個人的。”

一陣子酸楚從心裡泛上來,池魚激動得泛瞭淚花,死死抓著他的袖子看著他。

“但。”臉色一變,沈故淵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你。”

歡喜還沒傳到四肢,就被這一句話凍僵瞭,池魚歪瞭歪腦袋,好笑又鼻酸地問:“你這意思,是你有喜歡的人瞭?”

“有過。”沈故淵抽回自己的袖子,看著她道:“先前是我忘記瞭,最近我才想起來,我有過一個深愛的人,要回月宮才能把她找回來。”

“你撒謊!”池魚看著他的眼睛,執拗地搖頭:“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有喜歡的人,你興許連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

“那你也太小看我瞭。”伸手捂瞭捂心口,沈故淵道:“我愛過,也回憶起這裡最痛的時候,那些東西隻是被我暫時忘記瞭,不代表不存在。而你,隻是我的任務而已。”

“喂。”旁邊一直想裝作沒聽見的沈知白還是忍不住站瞭過來,一腳跨進兩人中間,將池魚護在身後,皺眉看向自傢三皇叔:“皇叔最近脾氣不太好,興許得喝點涼茶消消火。”

大冬天的喝什麼涼茶?沈故淵煩躁地道:“你勸勸她吧。”

說罷,紅袖揚得老高,一轉身就回瞭庭院裡頭。

沈知白有些惱怒,想瞭想身後的人,還是緩和瞭神色,轉身打算安慰她。

然而,轉過頭來,池魚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哭著,表情呆呆的,看起來像是走瞭神。

斟酌瞭片刻,沈知白小心翼翼地問她:“要吃甜糕嗎?”

“不用瞭。”池魚咧嘴笑瞭笑:“我沒事,你這次不用想著怎麼寬慰我。”

沈知白意外地挑眉:“他說話那麼難聽,你也不難過?”

“我壓根不信。”池魚勾唇,眼神恍惚瞭一陣,變得堅定:“他定然是想趕我走,所以編出這麼個理由來,聽著都覺得荒謬。”

要是心裡當真有深愛得不得瞭的人,怎麼可能忘記,又怎麼可能同她有那麼多糾纏?

沈知白失笑,搖頭垂眸:“你想得開就好。”

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決定瞭要留住這個人,就早做好瞭被他那張鋒利的嘴攻擊的準備瞭。給自己打瞭打氣,池魚暗暗握拳,來日方長!

葉凜城被釋放出瞭大牢,叼著草根爬上主院的墻頭的時候,就看見沈故淵白著臉披著衣裳坐在院子裡走神。

這個模樣倒是頭一次見,葉凜城挑眉,跳下去左右看瞭看:“池魚呢?”

沈故淵回神,皺眉看他一眼,道:“有事出去瞭。”

“那你這是幹什麼?”葉凜城哼笑:“苦肉計也沒人看啊。”

沈故淵沉默不語。

他昨晚的噩夢太疼瞭,疼得他今日起來心神不寧。

“沈羲。”看不清臉的女子抱著啼哭的嬰兒,哽咽著問他:“這麼多年,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那語氣太悲傷瞭,震得他心口一陣陣地疼。伸手想去抓,那影子卻越來越遠,遠到盡頭,一片血紅色。

“玉兒!”不知是誰撕心裂肺地喊,他的五臟六腑倒是跟著疼,像要糾在一起攪碎一般。

天地一片雪色,茫茫無涯,穿著盔甲的人跪在雪地裡,撿起一枚紅色的香囊。

“我不會放你走的……不管你去哪裡,你生,我追你踏遍這山河,你死,我隨你墮入那黃泉!天上地下,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你!”

……

揉瞭揉眉心,沈故淵覺得,他要是沒猜錯的話,這個沈羲,跟他應該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不然他一個旁觀者,斷然不會那麼痛。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把這個噩夢給解開,日夜困擾,實在很惱人。

“喂,你啞巴啦?”葉凜城道:“臉色這麼差就進屋去歇著啊,在這兒吹什麼寒風?”

斜他一眼,沈故淵冷聲道:“多管閑事,你若是再在我眼前晃,我不介意把你送回大牢。”

葉凜城立馬跳開,撇嘴道:“不識好人心!”然後就進瞭側堂裡去。

沈故淵安靜地等著,直到鄭嬤嬤從外院回來,他才起身攔去瞭人面前,一雙眼陰鷙地道:“你以為你們瞞得死緊,我就當真不知道瞭嗎?”

《池魚思故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