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梨去明義堂時,身邊隻帶瞭白雪一個丫鬟。
明義堂雖說進學的都是官勛府上的小姐,卻也紀律森嚴。若不是她從前嫁給沈玉容的時候和明義堂的先生們有所往來,隻怕現在也是對明義堂一無所知,不知會鬧出多少笑話。
薑幼瑤和薑玉娥必定是故意想看薑梨笑話,是以該交代的一句話也沒交代。薑梨和白雪上馬車的時候,桐兒還依依不舍地道:“姑娘,一定要早些回來。”
桐兒和薑梨在青城山的那八年幾乎是形影不離,那時候薑梨身邊隻有桐兒一個丫鬟,如今薑梨身邊的下人多瞭起來,桐兒就有些失落,薑梨還好生安慰瞭她一陣。
雖然帶白雪去明義堂,旁人看見薑梨身邊的丫鬟是這麼個傻大個兒的時候定然又會狠狠嘲笑她,不過世上之事,不得看表面,白雪雖然不如別的丫鬟樣貌討巧,卻力氣奇大。自從死過一次後,薑梨時常在想,若是自己有些武藝傍身,是不是那一日會僥幸逃脫,而不是無奈地死於非命?
不過武藝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更何況薑傢又是文臣世傢,薑梨還是個姑娘,怎麼看都沒有理由去學武。而且這副身子,薑梨估摸著應當也不是練武奇才,便打消瞭這個念頭。
自己不會武藝,找個力氣大的丫鬟,總能多一些活路。薑梨知道,人活著才會有希望,任何讓自己多一成活著的機會的把握,到必要的時候就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薑梨和白雪在去往明義堂的路上時,薑幼瑤三人已經提前到瞭。
從前薑幼瑤也不與薑玉娥、薑玉燕一道同行,畢竟薑玉娥二人是三房的人,薑幼瑤打心底瞧不起她們。不過薑玉娥嘴巴甜,又慣會捧著她,薑幼瑤偶爾也會給她點好顏色。
今日是為瞭氣薑梨,薑幼瑤頭一遭和薑玉娥、薑玉燕乘一輛馬車,這落在明義堂眾人的眼裡,就覺出有些不同尋常來。
“幼瑤。”門口一位粉衣少女往後瞧瞭瞧,好奇地問道:“今日不是你們府上二小姐也會一道來入學麼,怎麼不見她人影,你們沒有一起嗎?”
薑幼瑤還沒說話,薑玉娥就率先開瞭口,她道:“二姐起來得遲瞭,大約在忙著挑哪件衣裳,今日是她第一日進學,心底很看重的。”
平日裡薑玉娥這樣插嘴,薑幼瑤肯定會不悅,今日卻任由薑玉娥這般說話。
薑玉娥話一說完,就有另一位個子高高的女孩子嗤笑一聲:“挑哪件衣裳?這裡又不是比美選妃,挑哪門子的衣裳?”
“聽聞你們府上二小姐剛回府的時候有人見過,說也是個清秀佳人呢。”也有少女試探地看向薑幼瑤,“真的很漂亮麼,不知比起幼瑤你來如何?”
薑幼瑤在明義堂裡雖然稱不上是才學頂尖,容貌頂尖,可才學比她好的比不上她的容貌,容貌比她好的又比不上她的才學,加之薑元柏的身份地位使然,薑幼瑤在明義堂一枝獨秀。
薑玉娥笑道:“二姐長得的確好看,就是在山裡呆得太久,性情……”她沒有說下去,眾人卻想到瞭薑梨當初被驅逐到庵堂裡,一呆就是八年的事實。
在深山裡呆瞭八年,隻怕就是個鄉下土包子,剛回燕京,能懂什麼呢?
連方才對薑梨懷抱好奇心的少女也目露輕視之色。
明義堂的女學生們,看身份,看地位,看容貌,也看才華。來這裡的人都是各自傢中的掌上明珠,天生所處的位置令她們都不甘心被比下去,但凡有瞭新人,都要拿出來比一比。
薑梨除瞭有個首輔爹,其他的一無是處,而這首輔爹還不見得將她放在心上,這樣子,薑梨有什麼值得註意的呢?
正說著,突然聽到外頭不知哪個好事的學生喊瞭一聲:“薑二小姐來瞭!”
一整個學府裡的女學子們都不約而同地朝門口看去。
但見門口走來兩位少女,丫鬟打扮的人身材較之普通丫鬟更健壯,連皮膚都是黝黑的,配著杏紅色的丫鬟裙,非但沒有顯出嬌俏,反而有幾分滑稽,行動間也更像是山野中的村女。
這丫鬟雖然引人註目,但或許是因為她的滑稽,更襯得她身邊的女孩子格外出塵。
那少女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熨帖得如山間暖風,拂過人心間,讓人隻覺得舒服。她五官生得恰恰好,清秀中眉目間又有英氣,就讓她的溫柔也帶瞭幾分堅韌動人。
“那是薑傢二小姐嗎?”有人小聲道:“倒不像是山裡養出來的。”
進學第一天,第一次來陌生的明義堂,面對不認識的人,這女孩子卻沒有一點不自在,一點兒膽怯,落落大方的模樣,做得不比任何人差。
“我看倒像是山裡養出來的。”也有人悄聲與同伴咬耳朵,“挺有靈氣。”
“靈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不是多跟著先生學幾日就能學出來的,也不是多花銀子就能買過來的。這女孩子的眼睛幹幹凈凈得像是一汪泉水,甘甜而純善。
即便聽過她那麼多有關惡毒的傳言,但薑二小姐生得太過溫純良善,讓人實在很難生出惡感。
周圍人對薑梨態度的一瞬間轉變,立刻就被薑幼瑤幾人捕捉到瞭。薑幼瑤心中氣急敗壞,薑梨竟然沒有穿季淑然送去的那些裙子,而是自己有瞭主意。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大出風頭!
薑幼瑤的想法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若是薑梨穿著季淑然送的那些衣裳,才是真的出風頭。隻是現在這時候出風頭,未必是好事。薑梨穿著素雅清淡,卻和她本身的氣質相得益彰,這樣一來,無形之中的出風頭,反而更高出一格。
薑玉娥卻很不解,她不明白,為何薑梨的名聲一片狼藉,但看到她的時候這些學生都未露出厭惡的表情,難道名聲好壞並不重要麼?
薑梨心中慢慢地笑起來。
世人的眼睛總會有看不到的東西,看不到的東西就被蒙蔽瞭,但大多數人都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所有。
譬如一個人的好壞,其實一面之緣,怎麼能看明白?看明白的,隻是另一個的判斷。
她看起來像是個好人,隻要稍加努力,她可能就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