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他來

校驗場上的女學生們,大約都擠到一處去瞭。

薑梨隨著帶領的先生跟隨著走到校考的一邊,得跟著抽簽決定什麼時候輪到她校驗。抽簽的簽筒都放在一個長圓的小木罐裡,薑梨和柳絮一前一後地從裡面拿出小紙條。

那負責記錄的人念道:“薑梨,十三位。柳絮,十八位。”

統共校驗的也就三十位,薑梨處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這話才剛念完,另一頭薑玉娥便誇張地“啊呀”一聲,用薑梨這頭也能聽得見的聲音道:“二姐是十三位呢,恰好排在三姐的後面,三姐是十二位,這可是太巧瞭!”

薑幼瑤是十二位?

薑梨微愣,隨即心中失笑,這確實也真是巧得很。

柳絮卻不如薑梨這般輕松,聞言搖頭道:“這下不好瞭,薑幼瑤的琴樂向來是明義堂裡數一數二,去年一首《化蝶》艷驚四座,今年想必技藝更上一層樓。她彈得越好,等會子你便越是吃虧,就算是還行,也要被她襯得不行瞭。”

人們總是樂意比較的,剛見識過玉盤珍饈,轉眼要看糟糠窩頭,於是山珍海味愈發珍奇難尋,於是粗茶淡飯越發難以下咽。

這對薑梨來說的確是不利的。

“怎麼偏偏二丫頭在三丫頭後面?”薑老夫人也皺起眉。都是薑傢人,薑梨落後太多,對薑傢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光彩的事。

薑幼瑤心裡可高興壞瞭,萬萬沒料到會有這麼個意外之喜,隻覺得老天爺都站在自己這邊,此番定然要讓薑梨相形見絀,顏面掃地才好。

孟紅錦見狀,鼻子裡冷哼一聲,也很是幸災樂禍。她自個兒琴藝比不上薑幼瑤,不過見薑梨出醜,也很高興。

薑梨的心中卻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她瞧見瞭永寧公主,卻遲遲沒有見到沈玉容。但她心裡也清楚,今日永寧公主一反常態來瞭,沈玉容定然也會來的。


正在思量的時候,周圍的女孩子們突然激動起來,連帶著隔得近的人群也騷動沸騰起來。耳邊傳來柳絮吃驚的聲音:“怎的成王殿下也來瞭?”

“成王殿下?”薑梨往聲音沸騰處看去,見一藍衣男子正在落席,坐到瞭永寧公主身邊,果然是成王。

成王和永寧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都是劉太妃所出。薑梨還是沈傢人的時候,從沈玉容嘴裡多少也能聽出一些宮廷秘聞。當年先帝還在時,劉貴妃和夏貴妃爭寵爭得風生水起,隻是後來夏貴妃病逝,洪孝帝便養在瞭皇後身下,後來便成瞭太子。

成王距離那個位置最近的時候,大約也隻有一步之遙。卻不知是不是因為當初過於得寵,當今的劉太妃仍然保留著飛揚跋扈的性情,連帶著成王也有些不知收斂,鋒芒太盛。如果不是洪孝帝仁慈,換一個性情多疑的君王,成王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成王一進場便引得人群沸騰,薑梨甚至聽到身邊的貴女小聲地、害羞地談論:“成王殿下真是俊朗非凡……”

薑梨忽然想到,成王如今有一房正妃,卻沒有側妃。在場的貴女們,有些身份稍微低點的,高攀些給成王做側妃也未嘗不可。不知成王此番過來是不是就是為瞭挑個合適的女子,腦子裡想到瞭薑景睿的“挑媳婦”一說,薑梨忍不住有些想笑。

笑意還沒蔓延到眼底,薑梨又忽然愣住瞭。在離成王,或者說是離永寧公主不遠的隔壁,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簡單的月白長衫,眉目溫潤秀逸,依稀可見年輕時候是個美少年,隻是如今那少年早已成熟,變得穩重端方。

隔得老遠,薑梨都能一眼認得出他的模樣,或者說,便是隔著千山萬水,千年萬年,她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來。

她的夫君,兩小無猜恩愛繾綣的夫君,能為她描眉黛畫青螺,能與她執手百年白頭偕老的夫君。

那是她的夫君,枕邊人,也是她的仇人,眼睜睜地看著她赴黃泉的人。

薑梨猛地閉眼。

心中洶湧而來往昔依依歲月,支離破碎得快要拼湊出完整一幅,卻又在關鍵時候戛然而止,最後入眼的卻是掙紮在旁人手中時,窗外那個倉皇逃離的影子。

那個涼薄的、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薑梨木然地睜開眼睛。

即便隻是遠遠地一瞥,薑梨確定自己看見瞭,沈玉容和永寧公主交換瞭眼神。永寧公主嬌媚如花,笑聲飛揚,那是鮮活的女人。而薛芳菲已經死去瞭,化作埋在泥土裡的一堆骨骸,冰涼地腐爛著。

她低下頭,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柳絮不覺有他,依然拉著薑梨道:“今日校考的考官到瞭,你且看,那是驚鴻仙子……”

薑梨心中此刻正是復雜難明,不得不抬頭往柳絮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女子白衣勝雪,頭上點綴新黃絲帶,丹唇外朗,皓齒內鮮,臻首娥眉,瑰姿艷逸。因她走動間寬大衣袖微微擺動,仿佛天外飛仙,令人心折。

這便是驚鴻仙子。驚鴻仙子當初是望仙樓的一名清倌,賣藝不賣身,後來因一手琴藝出神入化,惹得整個燕京城的貴族子弟追捧,倒比一般的閨秀要高潔幾分。再後來驚鴻仙子與一茶商之子相愛,茶商之子為驚鴻仙子贖瞭身,驚鴻仙子便離開望仙樓,洗手作羹湯安心做人妻瞭。

京中人無不嘆惋不能聽到驚鴻仙子再談一曲,但驚鴻仙子的琴藝如今也無人質疑,今日考官裡再有她,卻也不算出乎意料。

今日在場的亦有年輕少年郎,見瞭雖為婦人卻比少女還要美麗的仙子,紛紛紅瞭臉不敢直視。

薑梨正嘆著這驚鴻仙子果真仙姿楚楚,又聽得耳邊柳絮一聲驚呼,道:“肅國公也到瞭。”

似乎是為瞭映襯柳絮的說法,周圍忽而變得安靜瞭起來,其中夾雜著一些不真切的呼吸聲,卻也是很小心的,生怕驚擾瞭什麼。

如雪的白衣過後,緊跟著是一抹深艷的紅,紅得淒淒,紅得濃艷。

那是肅國公,姬蘅。

《嫡嫁千金(墨雨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