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菲和薛昭的這樁案子,時隔多年,陣勢浩大,然而三司會審的結果,卻比預料的要順利許多。
實在是因為薛懷遠能拿出來的證據實在是太豐富瞭,豐富到大理寺丞幾人都詫異薛懷遠不過清醒月餘時間,竟能找出這麼多有用的線索,就好像早在這之前就已經有人開始著手調查薛芳菲姐弟一案一般。
而薑元柏的出現,更讓這樁案子解決得十分順利。首輔大人的女兒在永寧公主的私牢裡被發現,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關於薛芳菲永寧公主尚且還會狡辯幾句,關於薑幼瑤卻是找不到借口。
在府裡設私牢、謀害官眷、與當朝官員勾結合謀害死百姓、操縱官場……一樁樁一件件,盤點下來,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罪名無可抵賴,當受極刑,三日後問斬。
聽到結果的時候,所有知情的人頓感大快人心。
京兆尹作為當年助紂為虐,害死薛昭的一員,自然也受到瞭懲罰,剝奪官職,終生流放。而蕭德音更是瞭,雖然她沒有直接害死薛芳菲,卻在薛芳菲被人陷害一事上,遞上瞭那杯摻瞭藥的酒,被責令五十大板。她一個女人,五十大板下去,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想來便是有命在,也是奄奄一息,活不瞭幾年的。
當然,對於蕭德音來說,打多少板子,活多少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折磨她的大約是,關於她和薛芳菲的那點事傳出去後,天下有多少人會在背後罵她心腸惡毒,裝模作樣。蕭德音為名聲所累,裝瞭一輩子,臨到頭來,名聲盡毀,對她來說,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瞭。
等三司會審結束,官兵將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二人押下天牢去。薛懷遠靜靜地坐著,他像是瞬間被抽走瞭所有力氣,怎麼也不動。
薑元柏起身站起來,不由得多看瞭薛懷遠一眼。他的親生女兒薑梨,對薛懷遠照顧有加,甚至超過瞭對自己這個父親。原本薑元柏還十分不悅,但看到薛懷遠後,便也覺得,薛懷遠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沉著,更有些本事。
他沒有和薛懷遠打招呼,率先走瞭出去。永寧公主落得如此下場,按理說,薑元柏也幫薑幼瑤報仇瞭。但薑元柏一點兒也沒有為此感到高興,薑幼瑤的一生已經毀瞭,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樣子,過去就是過去瞭。
海棠過來扶起薛懷遠,往外面走去。才走到刑部外頭的大門,便被外面的場景驚呆瞭。燕京城的百姓將外頭的大門堵得水泄不通,見他們出來,紛紛叫著“薛縣丞”。
很短的時間裡,公堂之上的經過就被人傳開瞭。人們自然也曉得瞭,當年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二人,是如何陷害薛芳菲與人私通,害得薛芳菲小產,之後用藥,甚至勒死瞭那個可憐的女人。不僅如此,他們還害死瞭薛芳菲的嫡兄,一個和煦如陽光的少年,還企圖害死薛懷遠。若非陰差陽錯,薑二小姐去瞭桐鄉,薛傢一門就此從這個世上消失,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所受的冤屈。
百姓們是有同理心的,他們也許不怎麼聰明,容易被人愚弄,但也有許多善良的人。骨子裡天生的善良讓他們習慣於嫉惡如仇,同情弱者。薛傢立刻變成瞭被同情的對象,到處都是對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謾罵。
葉世傑和葉明煜在外面接薛懷遠,薛懷遠上瞭馬車,一上馬車,發現薑梨也在。他愣瞭一下,道:“薑姑娘。”
“薛縣丞。”薑梨微微一笑。
薑梨一大早就去瞭葉傢,和葉世傑驅車趕到瞭刑部門口,他們進不去裡面,隻和外頭的百姓一樣,等著最後的結果。直到聽到結果的前一刻,薑梨的心都是狠狠揪起來的,並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的平靜。
這一日,她等得實在太久太久瞭。
薛懷遠發現,薑梨的眼角,似乎有一點晶瑩,她像是有哭過。但薛懷遠仍舊不明白,薑梨對他們薛傢,幾乎可以說是再造恩人瞭。但許多陌生人看見旁人於水火之中掙紮,伸出一隻手搭救,或許是因為善良,或許是因為別的,但薑梨妹妹表現出來的,卻自然得像是那是她的責任。
為何?她是薑傢的二小姐,原本和薛傢是沒有任何牽連的。
薛懷遠道:“之前薑姑娘說過,有一日會告訴我,為何會對薛傢伸出援手。現在,惡人已經得到懲罰,現在是那個時候瞭嗎?”
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像是認真地詢問,薑梨一頓,心中忽而生出瞭一種悲涼的感覺。永寧公主和沈玉容這一回,的確是沒有升級瞭。薛芳菲和薛昭二人死亡的真兇,終於大白於天下。尋瞭這麼久的公道,總算是沒有消失不見,可是這公道,也許是要用性命來償還的,並不容易。
她還不能告訴父親真相,因為自己前途未卜。
“現在還不是時候。”薑梨咽下肚子裡的悲傷,道:“但有件事,也許薛縣丞想要知道。”
“何事?”薛懷遠問。
“關於薛昭的墳墓。”薑梨道:“薛昭出事的時候,海棠已經被逐出沈傢,因而不知道薛昭葬在何處。又因為當時正值薛芳菲被人議論之時,薛昭的後事做得十分隱秘,旁人不知道葬在何處,我已經托人打聽到地方瞭。”她看向薛懷遠,“既然真兇已經大白於天下,薛縣丞可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薛昭。至於要不要讓薛昭回到傢鄉,就全看薛縣丞自己的主意瞭。”
薑梨想讓薛昭魂歸故裡,而不是在燕京城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除瞭自己,連祭拜燒紙錢的人都沒有,這麼冷冷清清的。父親已經知道瞭薛昭的死訊……也應當見見薛昭的。
“好啊,多謝薑姑娘費心。”薛懷遠道,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阿昭知道瞭此事,一定很歡喜,很歡喜。”
薑梨撇過頭去。
很歡喜麼?她卻隻有深深的悲傷和無奈。
關於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決斷,傳遍瞭整個燕京城。
百姓們皆是拍手稱快,若說有什麼人卻為此憤怒失色的,隻有宮裡的劉太妃和成王瞭。
劉太妃早已哭紅瞭眼,她這麼大的年紀,總來都是傲氣十足地命令旁人,何嘗有這般狼狽的時候,扯著成王的袖子,道:“英兒,你去幫幫永寧,你救救你妹妹,你妹妹不能就這麼死啊!”
一開始得知薛懷遠狀告永寧公主的時候,劉太妃還沒將此事放在眼裡。就算永寧公主被貶為庶民瞭,可那薛懷遠,也不過什麼都不是。要碾死薛懷遠,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況且那些證據,誰知道是真誰知道是假,隨隨便便給底下的官員吩咐幾句,此事就能被壓下來,唯一要考慮的事百姓的風言風語,但那些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誰知道竟然把薑元柏也扯進來瞭,永寧公主在府裡設瞭私牢,這件事成王和劉太妃都不知道。而當他們知道永寧公主竟然把薑元柏的女兒薑幼瑤也囚禁在自己的私牢裡,劉太妃險些暈瞭過去,當即就知道此事大事不好。
事關當朝首輔,這樁案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壓下去瞭。果然,一切來得迅速令人措手不及,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很快就被抓起來,洪孝帝親自下令三司會審,徹查此案。
平日裡沒有觸及到洪孝帝的利益,這個勢力單薄的帝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瞭,而誰都知道,彼此這些年關系越發緊張。這樁案子既然送到瞭洪孝帝面前,洪孝帝定然不介意做一個“大義滅親,公正清明”的明君形象。而薑元柏肯定也不會不留餘力地幫忙讓永寧公主再無翻身之地。
劉太妃試圖去求過太後,可太後聽完後,隻是淡淡的一句“幫不上忙”,就打發瞭劉太妃,任憑劉太妃將口舌都說幹瞭,太後也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劉太妃隻得轉而去求洪孝帝,誰知道洪孝帝比太後更狠,劉太妃壓根兒就見不到洪孝帝的面。
眼見著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即將被問斬,劉太妃終於意識到,這一次,可能真的沒有誰能救得瞭她的女兒。她隻能同成王哭訴。
“別哭瞭,母妃,”成王被劉太妃哭得心煩意亂,道:“不是我不想救永寧,而是現在沒有人能救得瞭她!永寧的膽子也太大瞭,竟然在府裡設私牢,還把薑幼瑤給囚禁瞭起來,得罪瞭薑元柏,薑元柏自然會不依不饒,怎麼可能放她一條生路。但凡永寧當初有一點忌憚,就不會弄成如今的地步!”
劉太妃怒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妹妹。”說罷又哭起來,“我早就說瞭,那沈玉容不是良配,不是好東西。你妹妹就是被那個沈玉容拖累瞭!還有你,你早知道沈玉容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能不阻止你妹妹和那個人來往!你妹妹落到如今地步,你也有責任!”
“夠瞭!”成王大喝一聲,他如今也是心煩意亂。正在快要舉事的關鍵時候,本就容不得一點兒差錯。偏偏永寧在背後就這麼拖後腿,先是和李傢決裂,害得李顯辭官,李仲南對自己生瞭異心。又和沈玉容的關系大白於天下,沈玉容也辭官,自己又少瞭個助力。現在更好,薑傢對自己虎視眈眈,永寧的名聲敗壞,連他也被連累瞭。有個這樣的妹妹,成王真是倒瞭血黴。
劉太妃被成王這麼一吼,一下子不哭瞭,像是清醒過來,她看向成王,絕望地道:“英兒,真的沒辦法再救永寧瞭麼?”
成王看著劉太妃,有些不忍,最後還是道:“母妃,兒臣無能為力。不過,”他話鋒一轉,“此事皇帝做得實在太絕,我看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倒不如將時間往前推一推。待我殺進皇宮,坐上高位,當初那些人如何羞辱永寧的,我必要替永寧一一討回,那時候……永寧也就能瞑目瞭。”
他說得十足陰鷙,聲音在空蕩蕩的寢殿裡回響,陰森森的,劉太妃看著他,呆瞭片刻,像是終於認命,無奈地丟棄一件心愛的物品,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