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落雲心裡一時冷笑,這位將話頭全堵住瞭。她若是因為回鄉的事情跟父親鬧,就是不懂事瞭。

其實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裡,若真是這般,隻怕還要勞煩舅舅砸門。就是這隻能應付一時,不可保證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後手,進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隻聽丁佩的丫鬟匆匆進來稟報:“老爺回來瞭,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蘇大爺第一日當差,按照他的為人,必定大撒金銀宴請同僚。丁佩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回來。

於是她顧不得蘇落雲,連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滿頭大汗,一邊揭開官服衣帶子,一邊越過迎來的丁佩,朝著屋裡喊:“落雲,你可在裡面?”

當香草扶著落雲出來時,蘇大爺甚至等不及女兒問安,急切問道:“我問你,你給陸傢小姐的香膏是從哪裡來的?”

落雲不答反問:“怎麼?那香有何不妥?”

蘇鴻蒙氣不打一處來。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蘇鴻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該左右逢源,大行交際之道。可誰知府衙的椅子還沒坐熱,他就被駙馬府的人給叫去瞭。

原來陸傢小姐跟著母親去給漁陽公主量衣的時候,公主無意中嗅聞到瞭她身上的香。

漁陽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種香,卻從沒有聞過這麼清冽獨特的香。詢問之下,那陸小姐說是從香藥庫使蘇鴻蒙府上得的,京城裡有名的守味齋也是他傢的產業。

陸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覺得是給蘇傢打瞭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聽,認定瞭這是蘇傢鋪子新調的香,難怪她以前從沒有聞過.

駙馬府的香料有不少采購至守味齋,按照以往的規矩,這樣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讓她嘗鮮。

可沒想到這次守味齋這麼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悅,跟身邊的管事抱怨幾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眼見著主子抱怨守味齋沒規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蘇大爺。另外再讓他趕緊補一份香過來,免得公主想起,給他們下人們添麻煩!

蘇大爺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們守味齋已經好幾年沒有出新香瞭呀!

當下送走瞭駙馬府來人,他又坐上馬車去陸府問陸傢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種。結果陸傢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遞給瞭他香脂膏子,說這是蘇落雲送給她的。

蘇大爺嗅聞這味道,隻覺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調和自然,卻一時分辨不出用瞭哪幾種香,也難怪公主聞瞭念念不忘。

可……這不是他們守味齋的香啊!

於是蘇大爺隻能馬不停蹄,又趕回傢中,問一問大女兒是從何處弄來瞭這讓人雞飛狗跳的香膏。

落雲聽父親講完,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亂調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愛,真讓人受寵若驚……”

蘇鴻蒙這半天隻感受到瞭“驚”,直到聽落雲說是自己調的,那半懸的心才徹底放下瞭。

他原本還擔心這香膏是落雲從別處買來的。若真是那般,豈不是有後起之秀來壓制他們守味齋?

既然是蘇落雲調出來的,那就好辦瞭!

他立刻說:“既然公主喜歡,你回頭將方子給守味齋的老馮,讓他調配出來給公主送去。”

聽瞭父親的話,蘇落雲卻從容站起,給父親拘禮後道:“女兒不孝,恕難從命!”

蘇鴻蒙這半日顛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寬衣躺下解解乏,沒想到大女兒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來,氣得他頓時坐直:“這是什麼屁話?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妝?你還恕難從命?”

一旁的田媽媽連忙圍護道:“老爺息怒,大姑娘方才聽說夫人要送她回鄉下,還不許我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裡一時難受,這才說瞭氣話。”

蘇鴻蒙聽瞭一愣,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隻是沒想到丁氏竟然這麼早就跟大女兒提瞭,更沒想到丁佩還要換瞭蘇落雲身邊服侍的人……

婦人短見!這是覺得日子太好?這麼早跟小祖宗說這個幹嘛?

“你……這麼跟落雲說的?”蘇鴻蒙一時也有些尷尬,隻能調頭瞪向丁佩,指望她機警解圍。

丁佩心裡明白,但她身為當傢主母,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收回說出的話?

所以她假裝沒看見蘇鴻蒙擠過來的眼神,一臉和顏悅色道:“你這孩子,方才不也是話趕話說到那裡去瞭嗎?漁陽公主可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她想要這香膏,你不給你父親,是準備給全傢招災?”

蘇落雲卻面色清冷道:“我調這香的初衷也是一廂情願,我原想著守味齋這些年一直賣著娘生前調配的那幾味香。貴人們也該用乏厭瞭。我若能幫到父親,也算盡瞭女兒孝道。沒想到我拿著自己當蘇傢人,可是有人卻嫌棄我瞎,待著蘇傢礙眼。若是這般,我也甭熱臉貼冷屁股,隻尋瞭廟門出傢算瞭,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費心!至於紅塵俗務,也不關出傢人的事!”

她這話像是小孩子賭氣。可蘇鴻蒙領教過小祖宗的脾氣,若她真的賭氣出傢,到時候公主降罪蘇傢,還真不關她這位小師太的事情。

落雲說得也在理,守味齋這兩年的生意的確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調香高手,以前卻不曾見過落雲也有這能耐。這還真叫他這個當父親的刮目相看。

若落雲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蘇傢的招財貔貅啊!供在府裡都來不及呢!

“胡鬧!我蘇鴻蒙的掌上明珠,豈可剃成禿子出傢?你母親許是怕你想念老傢,這才提瞭提。你不是還在蘇傢嗎?我若不點頭,哪個也不能將你送走!”

丁佩聽瞭這話,臉色難堪極瞭,默不作聲地摸著茶杯蓋子。

她知道蘇鴻蒙最恨人擋財路。現在讓蘇落雲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緊,就算被夫君打瞭臉,也要強忍著。

蘇落雲慢條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話,雖然無心,卻給我提瞭醒,我現在這麼一個瞎子,若是父親不在瞭,當真是無根的野草,不知被風吹到哪裡瞭。……若是手裡多些銀子,我也能安心些。這樣吧,父親若想要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會調配出來,讓父親送到公主府上。不過……父親得答應我,讓我入瞭守味齋的三成股。”

蘇鴻蒙聽著她說,先前還覺得像是人話,可沒想到女兒釜底抽薪,突然張嘴要鋪子的幹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還活著呢!不用你給我分傢!你那幾個弟弟都沒有股,你一個女兒傢怎麼好意思要?”

蘇落雲慢慢從懷裡摸出瞭手帕子:“父親靠著我娘的那些方子賺取瞭偌大的傢業,我娘當初沒要股,也不見落下瞭什麼。外祖母傢當初生意周轉不靈,需要大筆銀,您也是袖手旁觀。由此可見,親兄弟明算賬,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帳。既然有賺錢的本事,就得早些換得真金白銀在手裡比較好。”

蘇鴻蒙被揭瞭短,登時憋紅瞭臉,氣憤道:“我還管不瞭你瞭!別以為你調出個破香膏來,就能拿捏你爹!”

蘇落雲依然淡淡說道:“我是女兒傢,又打算終身不嫁,為自己張羅些傍身錢有什麼不對?想來三位弟弟也不會挑我的理!聽說這兩年京城裡又新起瞭幾傢香料鋪子,要不……我拿著方子問問他們?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瞭多久就會風靡京城,總有識貨肯出錢的。”

丁佩這時終於出聲:“你這豈不是吃裡扒外,你覺得你現在這樣,能到處售賣香料方子?”

她話裡威脅的意思明顯,也是給蘇鴻蒙提醒:若撕破瞭臉,將個瞎女囚起來,輕而易舉,哪容得蘇落雲囂張售賣方子?

蘇鴻蒙被丁佩適時提醒,立刻醒腔過來,登時就要喊人拿傢法,打蘇落雲的手板子。

田媽媽心裡也一陣發急,覺得大姑娘操之過急瞭,她在蘇傢的屋簷下,哪能這麼咄咄逼人?

可是蘇落雲卻垂著眸道:“我一個瞎子,不好當街售賣,幸好托付瞭舅舅代勞,他認識的門路廣,自會幫我料理好的。”

蘇鴻蒙狠狠瞪著女兒,心裡卻是翻瞭又翻:他瞭解這個倔丫頭,平時還好,脾氣上來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騰人,沒有她母親的半點賢良!她既然說瞭方子給瞭胡雪松,就是料想著要跟自己翻臉瞭。

若隻是一個香膏方子也罷瞭,他偌大的蘇傢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漁陽公主差人來要……

這個忤逆東西!若犯瞭倔脾氣不肯交出,他得罪瞭公主,那剛剛邁到仕途門檻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頭!該不是她舅舅背地裡給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這時,落雲又不輕不重地說瞭一句:“父親就這般小氣?您若在還好,總歸會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頭沒錢,真成瞭沒有爹媽的瞎婆子,偌大個蘇傢,哪裡有我的容身之所……”

說到這,蘇落雲茫然的眼裡突然聚集瞭淚水,哽咽一聲便哭瞭出來,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瞭用場。

蘇鴻蒙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他以前沒見過大女兒在自己跟前這麼無遮攔地哭過。

《雲鬢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