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果敢驕陽 第41章

山風愈急,夜霜寒涼。

前來‘邀請’常寧與蔡昭的共有兩撥人。

一批是由歐陽克邪與陳瓊率領的宗門弟子,其中幾張面孔蔡昭還在演武場上過,他們色凝重,還夾雜著幾抹猶豫。

另一批則是剛剛上山的生面孔,據說是‘戚宗’在宗門外培養的‘桌面下的勢力’,他們清一色暗灰色短打加全副兵械,面色陰沉行動靜默。領頭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高瘦男子,臉上長瞭個十分眼熟的鷹鉤鼻子。

蔡昭微怔,忍不住輕聲道:“這人長的好像昨日那個,是人中稍微短點……”

常寧自然註意到瞭,嘴唇微動:“說不是兄弟。”

那個短鷹鉤鼻子忽的回頭,怨毒的目光直刺向常寧。

蔡昭默默的:“……來是親兄弟。”

常寧毫不在乎:“回頭我送他們兄弟倆團聚。”

戴風馳走在這兩撥人中間,志得意滿之極,大約是常蔡兩人的乖乖范讓他少瞭些成,便時不時回頭瞪二人幾眼。

他聽背後的說話聲,扭頭道:“你們倆個不許竊竊私語!”

蔡昭眨眨眼睛:“那我們大聲說話好瞭。”

戴風馳:……

他大聲道,“你少賣弄嘴皮子瞭!這回事關重大,師父雷霆大怒,為防私下串供,你們倆一句話也不許說!”

蔡昭無語:“串什麼供啊,二師兄別亂扣罪。”

戴風馳指著女孩的鼻子:“那你們半夜三更滿山亂晃幹什麼?!”

蔡昭:“睡不著散散步也不成麼。”

戴風馳大叫:“那為清靜齋空空也,你那倆丫鬟呢,還說不是打算逃跑?!”

蔡昭聲:“晚膳後我叫芙蓉翡翠領著我剛買的那條狗下山去瞭。我自己養不好它,還是還給店傢罷。她倆大約回來的太晚,鐵索已經收瞭,索性今夜宿在鎮上瞭唄。”

戴風馳一時氣結,最後蠻橫道:“總之你們不許私下說話!”

常寧淡淡道:“若我們非說話不呢。”

戴風馳唰的將劍抽|一半,冷道:“今日高盡,由不得你耍威風瞭!”

常寧身形一閃,忽至戴風馳面前,不等戴風馳驚呼,眾人隻聞哐的一聲輕響,常寧已鬼魅般的返回蔡昭身邊。

戴風馳被嚇的忙腳亂,連退幾大步。

“我是要耍威風,你又待?”常寧道。

戴風馳失瞭顏面,怒而拔劍——誰知竟拔不劍來。

他強鎮的輕咳一聲,打算還劍入鞘,“師父有要事吩咐,我且不與你計較。”——誰知劍也插不回去!

這時,許多人已適才常寧在戴風馳的佩劍上按瞭一下,應是將劍鋒與劍鞘拍的凹陷,致使劍鋒卡在劍鞘中,進不得不得。

人群中發輕微的嗤嗤聲,更有一人故意‘輕聲’道:“宋師兄哪怕受瞭重傷,也不會鬧到這步丟人的田地!”

戴風馳一張臉漲成瞭個茄子,羞憤難當,總算狗腿崔勝竄上來給他臺階下,將自己的佩劍遞上:“哎呀師兄你拿錯劍瞭,這才是你的劍,難怪你用不慣呢,呵呵……”

戴風馳一把拿過崔勝的劍,嘴裡罵罵咧咧。

這時歐陽克邪開瞭:“風馳,你到前頭去領隊。”戴風馳再上不瞭臺面也是宗的親傳弟子,丟人不能太過。

戴風馳強鎮的大步往前走去,身後徒留幾串悶。

蔡昭稍稍靠近常寧:“你說這貨有沒有被換?”

常寧嘴角一彎:“這等蠢貨配麼。”

蔡昭點頭:“我想也是。”千公子功力低微,每回換人都要歇息一陣子,耽擱不小,那夥人肯要精打細算替換的人選,戴風馳這副輕骨頭哪入得瞭他們的眼。

前方夜幕,現瞭暮微宮在雲端縹緲的莊麗輪廓。

常寧忽的低聲道:“待會兒我戳穿那冒牌貨,你一句話也不要說。”

蔡昭一怔,不等她發問,暮微宮前殿唰的敞開大門,殿內漢白玉璧上鑲有幾百片水晶鏡,明亮的燈光在設計精妙的聚光鏡群下形成一束巨大的光源。

之前幾個時辰她不是在地牢是摸黑走山路,這一下差點睜不開眼睛。

殿內一派肅穆,假戚雲柯高坐上首,面色蠟黃,還不斷的輕輕咳嗽。

他右側站立著一隊刀劍整肅的灰衣生面孔,左側端坐著素蓮夫人,以及戚凌波和尹氏死士,剛剛進門的戴風馳迫不及待站瞭過去。

此外,雷秀明李文訓及其弟子也到瞭——以說,宗門內幾乎所有人都到瞭。

蔡昭前腳邁入殿門,常寧後腳跟著進殿,這時假戚雲柯突兀叫道——“陳師兄!”

始終跟在常蔡二人身旁沉默寡言的陳瓊忽的起掌,右掌直取常寧左腋下,掌風夾帶風雷之勢,同時飛起左足,踢常寧腹。

常寧斜肩一閃,左掌立刀劈在陳瓊右腕,右卸下陳瓊腿上攻擊,誰知這時歐陽克邪躍至半空,立起右兩指,從上方□□常寧門面。

常寧抬起左臂,掌風掃開歐陽克邪這一指,這時他寬袖掉至肘,露白皙修長的小臂。

假戚雲柯聲:“夠瞭。”

陳瓊與歐陽克邪齊齊收功,往後退瞭幾大步。

站後,兩人互望一眼,心中皆駭——人人都當他們是聽命後退,卻不知適才被常寧洶湧無比的掌力所迫,是戚雲柯不發話,他們也必須後退瞭。

這幾招來回迅疾無比,蔡昭連叫喊都沒來得及結束瞭。她急忙問常寧:“你沒事吧。”

常寧搖搖頭,緩緩拉回衣袖。

蔡昭轉頭向假戚雲柯:“師父,你這是做什麼!”她現在是個被蒙在鼓裡的無知小姑娘。

假戚雲柯並不答話,轉頭道:“你們倆都清瞭麼?”

這時從灰衣人堆裡露一位中年婦人,打扮隻是尋常市井富戶。

那婦人低頭道:“清瞭——他絕不是公子。”

假戚雲柯哈哈一,向常寧,厲聲道:“方小賊,膽敢冒充常大俠之子。你費盡心機混入宗門,究竟意欲為?!”

李文訓來的晚,皺眉道:“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初這常寧是你帶上山來的,雷師弟不是沒提過疑惑,也是你篤他是常氏遺孤的,今怎麼忽又反?”

假戚雲柯尷尬,尹素蓮搶話道:“這小賊奸猾無比,咱們一時受瞭蒙蔽也是有的,今宗終於查清瞭底細,正該好好懲治這小賊!”

李文訓沒去理她,依舊向假戚雲柯抱拳:“宗,請您向大傢夥兒分說分說。”

尹素蓮被不冷不熱的撂在一邊,心中不悅。

然而她也知道,李文訓雖人在外門,但自從青峰三中的程浩與王川過世後,兩人遺下的弟子及勢力大半歸在李文訓下瞭。是以,她也不敢對李文訓無禮。

假戚雲柯輕咳一聲:“當初常傢血案,我心痛之餘不免亂瞭方寸,這才不及詳查將這小賊帶上瞭山。然而這些日子以來,這小賊倒行逆施,狂悖暴戾,動輒毆傷宗門子弟,哪裡像是門正派的子弟!”

曾大樓在一旁聽瞭,忍不住道:“師父,當初不是你說他自幼病弱,又傢遭大難,性情乖戾一些也是無厚非的麼?”——當初常寧跑去外門亂打一氣,他張訓斥約束常寧,還是戚雲柯表示不用計較。

他又道,“當時三師弟與昭昭師妹都在啊。”

聽到這裡,蔡昭這才發現宋鬱之今夜居然不在場。

假戚雲柯瞪瞭曾大樓一眼,沉聲道:“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住嘴,退下!”

他向李文訓,“我當時不欲聲張,但私底下卻派人下山調查,終於尋到瞭這位——雷師兄,你早年去常傢做過客,你來,人沒錯吧。”

雷秀明細細瞭那婦:“不錯,她正是常大哥傢中的保姆——後來山中的塢堡終於全修好瞭,常大哥決意將全傢搬入山中,徹底隱居,截斷路徑。保姆的父母夫傢還有年幼的兒女都在市井中,她不願離棄,於是常大哥便給瞭她許多銀子,沒帶她進山。”

假戚雲柯點頭:“那年,常大哥之子已經兩三歲瞭罷,你倒是說說,常大哥的兒子有什麼異征麼?”

那婦人道:“小公子生來病弱,但白白凈凈的,並無異征。不過常傢即將進山的那月,常夫人忽然發瘋…發瞭病,打翻瞭屋裡的暖爐,將小公子左臂燙傷瞭…唉,整塊皮都沒瞭。後來雖無大礙,也留下這麼大一塊燙傷疤——”她比瞭比指,大約三四寸大小。

假戚雲柯道:“適才大傢都瞭,這小賊左臂上什麼都沒有!”

殿內眾人嘩然——適才他們目不轉睛的常寧三人過招,的確都到常寧落下袖子後的左臂,白皙修長,肌肉線條分明,有沒有細碎小傷不知道,但絕沒有大面積燙傷。

李文訓猶疑:“僅憑這麼一個婦嘴上說說,能斷瞭麼?他使的的確是常大俠自創的‘柳絮劍法’啊。”

假戚雲柯冷:“糊弄糊弄弟子們,他還能裝模樣,遇到頂尖高裝不下去瞭。適才歐陽師兄與陳師兄聯攻他,他那幾,也是常傢的功夫麼?”

李文訓啞然。

適才常寧還的那幾下,身法詭譎,掌法沉毅狠辣,絕不是常昊生的功夫。

蔡昭常寧一眼,意思是‘你露餡瞭’。

常寧色不變,甚至眼中還有幾分意,“說瞭半日,宗究竟想怎樣呢?”

假戚雲柯大聲道:“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假的瞭麼!好,你究竟什麼人,實說來!”

常寧情玩味:“第一,我並未承認自己是假的。第二……”他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假戚雲柯身上,“說到真假,這殿內假的不止一個兩個吧。”

旁人不知他在說什麼,假戚雲柯卻是心中一震,當即大喝:“來人,將這小賊拿下,上鎖魂琵琶鉤!”

兩灰衣人走上前,鐵鏈哐當間,眾人他們上捧著一對巨大猙獰的鐵鉤,鉤長半尺,鉤尖上生有避免被拔的倒刺,鉤身上猶留有暗紅色的腥臭痕跡,不知當年穿透過多少高的琵琶骨——的眾人心底發寒。

蔡昭有些傻:“這,這不好吧,還沒弄清他是什麼人,要這麼狠麼?”

“有什麼不好的!”戴風馳大聲,“這小賊居心叵測,混入宗門必有重大圖謀,不抓住瞭好好審問,將來生大患來怎麼辦?!”

戚凌波嬌道:“現在知道怕瞭麼,別怕呀,隻要這小賊肯向我下跪磕頭賠禮,我也不是不能放過他,呵呵呵呵……”

蔡昭:“凌波師姐別鬧,你算幾放不放他哪是你能說瞭算的——我沒說不抓他啊,我是說犯得著用這麼厲害的刑具麼?”

戴風馳沒漲紅臉的戚凌波,猶自得意:“這對鎖魂琵琶鉤是尹宗親自督造的,正配這尋死的小賊,哈哈哈哈……”

蔡昭喃喃道:“哇,二師兄不說,我還當這對鐵鉤是魔教的刑具呢,原來是尹宗的英偉妙想啊,真沒想到。”

尹素蓮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蔡昭:“其實我隻是在表達對尹宗的敬佩。”

尹素蓮忍氣。

樊興傢那對鐵鉤眼睛都直瞭,用力拉扯雷秀明的袖子。

雷秀明無奈,向假戚雲柯拱道:“宗,鎖魂琵琶鉤過於狠毒,一旦用上,人算不死也廢瞭一大半,宗慎重啊。”

戴風馳陰□□:“雷師伯,你這話什麼意思啊。什麼過於狠毒,是在暗暗指責已故尹宗的不是麼?”

樊興傢忍無忍:“剛才師父說瞭沒有大師兄說話的份,難道有二師兄一再說話的份瞭嗎?!”

戴風馳踏前一步,怒斥道:“沒大沒小的東西,你也敢來數落我!”

樊興傢:“二師兄適才對師伯言語不敬,難道有大有小麼?”

戴風馳幾步上前,一把拗住樊興傢的胳膊反身向後折去,樊興傢武藝不及,當即叫聲來。不等眾人發聲,蔡昭閃身上前,先一腳踢向戴風馳肋,戴風馳被迫放開樊興傢。

隨後蔡昭左肩下沉,一招‘枝葉繁茂’繞至戴風馳右面,踢他左膝著地,再一把拗住他的右臂反身向後折去,這下輪到戴風馳痛呼聲瞭。

尹素蓮起身,失聲道:“蔡昭你想做什麼?”

蔡昭道:“適才二師兄想對五師兄做什麼,我今想做什麼咯?”

戚凌波叫道:“二師兄適才隻是跟五師兄鬧著玩的!”

蔡昭:“巧瞭,我也是跟二師兄鬧著玩的。”她上用力,戴風馳隻覺肩背上猶壓著一座大山,怎麼也起不來,忍不住呼痛。

樊興傢揉著胳膊躲到雷秀明身後,聽到戴風馳的呼痛聲,他心中樂開瞭花。

其實以前戴風馳並未這般蠻橫跋扈,隻是自從宋鬱之重傷後,他宛內瞭下任宗,鎮日趾高氣揚,容不得底下師弟反駁半句。

蔡昭耐心問:“二師兄,好玩嗎?”

戚凌波快急哭瞭:“你快放開他!”

李文訓不下去瞭,運氣呵斥:“鬧夠瞭都退下去!”

蔡昭瞇瞇的放開,退後數步站,戴風馳踉踉蹌蹌的回到尹氏母女身旁。

幾個小的散開,李文訓頗奇怪的瞭戚雲柯一眼。

蔡昭知道李文訓奇怪自傢宗為不喝阻弟子們吵鬧——還能為啥,當然是冒牌貨業務不熟練,不知道該用態度分別對待三迥異的弟子。

適才對待常寧時,李文訓已經對他的態度起疑瞭,為免再露馬腳,隻好閉嘴為上。

尹素蓮胸膛起伏,冷道:“蔡昭,這個時候瞭你還敢囂張。這小賊假冒常氏之子潛入青闕宗,十有八九是魔教賊子。你與他沆瀣一氣,辱沒瞭落英谷的聲,今日我是將你斃於座下,也不過是清理門戶!”

蔡昭情淡漠,不緊不慢道:“師母您大半夜的說什麼胡話呢——是我將人領上九蠡山的麼?是我一咬他是常氏遺孤的麼?話說到現在,我有一句替他辯解麼。”

“至於‘沆瀣一氣’……呵呵,我上九蠡山的第一日師父親將這人托付給我,許多長輩都知道,今怎麼好來追究我的過錯呢?師母若是沒睡夠想岔瞭,我以拿幾篇大好文章給師母醒醒。”

一聽到蔡昭的隱晦威脅,尹素蓮立刻熄火瞭,悶悶的坐下。

假戚雲柯再度輕咳一聲:“昭昭,不得對你師母無禮。”

蔡昭恭敬道:“師父教誨的是。不過……”她抬頭,目光探究,“您與我姑姑是八拜之交,生死相托,您覺得她養大的孩兒會是勾結魔教之人麼?”

假戚雲柯當然想順勢拔掉蔡昭這根眼中釘,隻恨真戚雲柯立的‘與蔡平殊情義比天高’的人設實在太鐵,他沒法當場翻臉,隻好含糊:“我知道你不會勾結魔教,好瞭,退下罷。”

又道,“來人啊,將這假冒常氏遺孤的傢夥捉住瞭!”

“慢著!”常寧忽然提高聲音,“我並未承認自己是假冒之人。”他沒好氣的白瞭蔡昭一眼,蔡昭裝沒。

假戚雲柯:“常傢保姆都說瞭,難道還有假。”

常寧閑閑道:“常傢保姆不是假的,但她說的話不一沒假。”

“什麼意思?”假戚雲柯臉色一變。

常寧:“若她受瞭要挾,扯謊說我胳膊上有燙傷呢——好吧,其實我說的是宗您要挾瞭她。”

假戚雲柯氣瞭:“我你是窮途末路瞭,才說這等荒唐話。我與常大哥情同足,為要誣陷他的兒子?!”

眾弟子亦紛紛言,指罵常寧失心瘋。

“因為——”常寧慢條斯理丟一個驚天大雷,“你不是真的戚宗,你是個假冒的。”

這話猶重錘一擊,驚的殿內眾人俱驚,齊齊去假戚雲柯。

尹素蓮大驚失色,歐陽克邪與陳瓊三人齊齊變瞭臉色,蔡昭也很配合的裝吃驚模樣。

李文訓緩緩抬示意,莊述立刻領著二十外門好堵住前殿大門,斷瞭常寧後路。

與此同時,那短鷹鉤鼻子也悄悄給左右使瞭個眼色,然後灰衣人也散開,摒棄靜待。

雷秀明拉住蔡昭:“昭昭,你,宗他是不是……”他想問眼前這宗的臉上是不是化瞭易容術。

蔡昭搖頭:“不是易容術。”

假戚雲柯松瞭氣,道:“雷師兄,你若不信,以到我臉上來摸摸,我是不是貼瞭畫瞭什麼。”

誰知常寧又道:“誰說你用瞭易容術,敢在天下第一宗裡興風浪,偷天換日,豈隻依仗區區尋常的易容術?!”

李文訓沉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常寧:“難道李師伯不曾聽過‘千面門’的易身大法麼。”

此話一,年輕弟子十有八九不明所以,但是李文訓等人卻多少聽說過。

雷秀明驚訝道:“易身大法?我以為那隻是杜撰的異聞故事,難道世上真有將人徹底變另一人的功法麼?他們不是九十年前被滅門瞭麼。”

“有,自然有。”常寧毫無顧忌,“那位千面門最後的弟子,今被這假冒的戚宗關在當年囚禁開陽長的地牢中!”

——又是一瓢冷水潑進熱油,眾人喧然大驚。

李文訓逼近常寧:“你怎麼知道那間地牢的。”那間地牢本是前代辛秘,宗門內知道之人不足五個,連他自己都隻知道一個大概的方位。

“大概是仙夜裡托夢吧。”常寧偏頭一,眉目俊雅,“李師伯問那麼多甚,把人提過來問問不知道瞭麼——要不要我告訴你那地牢的確切位置?”

李文訓滿心疑惑的望向假戚雲柯。

到此刻為止,常寧已說瞭蔡昭原本想說的話。

假戚雲柯僵硬瞭片刻後,忽的長嘆一聲,面色沉痛:“原來此,這奸賊原來打的竟是這個意!”

曾大樓愣愣道:“師父,您什麼意思。”

假戚雲柯起身,向李文訓等人抱拳:“這段日子以來,魔教屢屢偷襲得,我心覺不妥,於是暗中佈下人去查訪。數日前,終於獲知魔教竟然擒到瞭一個千面門的弟子……”

“我好不容易將人從魔教中搶瞭回來,昨日才剛剛關入地牢,打算擇日向諸位師兄弟好好分說。不曾想,卻被這奸賊發現瞭行蹤,叫他反咬我一!”

常寧瞭,啪啪拍起掌來:“好,說的好。沒想到你這冒牌貨居然有這等機變之能,這麼快想瞭新的說辭。”

戚凌波聽的張結舌,“這,這,什麼意思?”

蔡昭好心向她解釋:“意思是,雖然他捉瞭千面門的人,雖然他之前什麼都沒提,但他依舊是真的,絕不是假的。”

樊興傢想,但不敢。

雷秀明問常寧:“易身大法有標記?”

常寧:“無有標記。易身大法變幻無形,妙無比,除非偽裝之人自行散功,或者斷氣身亡,否則毫無破綻。”

李文訓冷著臉:“既然毫無破綻,難道非要殺瞭宗才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你當我們青闕宗的人都是蠢材麼!”

假戚雲柯道:“諸位師兄,不妨問我些同門之事,我是否能答來。”

不等雷秀明張嘴,常寧便道:“你既然蓄意替換戚宗,自然會在戚宗周圍佈下眼線,將他的衣食住行日常喜好打聽清楚。況諸位師伯與戚宗各有分管之責,日常並不親密。”

聽到這話,雷秀明忍不住望瞭尹素蓮一眼,心想若是尋常夫妻,其實最能分辨丈夫真假自然是妻子。這對夫妻三天兩頭吵架,一年中倒有十一個月在分居,親密度比他們師兄弟也好不瞭多少。

此刻,尹素蓮面色蒼白,渾身發顫——倘若眼前的丈夫是假的,她該怎辦?

別人認錯戚雲柯,不過是弟子糊塗,同門眼拙,她做妻子的若認錯瞭丈夫,甚至與冒牌貨有瞭肌膚之親,便是將來真戚雲柯不計較,她也難免聲掃地,無顏人。

幸虧,這幾個月他們夫妻並不同住。

想到這裡,她再不想留在這裡。

冒婆婆明白她眼中的驚懼之意,立刻讓尹氏侍衛將他們母女團團圍住,準備提前離去。

蔡昭忽高聲道:“師父,我十歲那年你來落英谷給姑姑過生日,帶的是什麼賀禮?”

雷秀明精一振,眾人與他一樣,都去宗反應。

假戚雲柯眼中有一瞬的慌亂,隨即又鎮道:“我哪裡隻帶瞭一件賀禮,自是許多件,隻不知道平殊最喜歡的是哪一件。”

蔡昭瞇眼:“師父記錯瞭。那年大雪,師父的行禮輜重全在路上被埋進雪裡瞭——師父是空來姑姑的。”

假戚雲柯嘆道:“昭昭,我知道你想替這冒的奸賊脫罪,但也不胡言亂語啊。”

戴風馳趁機插嘴道:“不錯不錯。師父事務繁忙,哪能記得許多年前的細碎瑣事!七師妹,你是不是想替這小賊……”

尹素蓮恨鐵不成鋼,低聲呵斥:“風馳閉嘴!”

戴風馳呆呆的轉過頭,不知自己哪裡說錯瞭。

假戚雲柯連尹素蓮都起瞭疑心,當下高高躍起,直直一掌撲向李文訓。

李文訓自然而然的抬掌反擊,兩人不輕不重的對瞭一掌。

假戚雲柯幾大步後退回座位上,咳一血,趴在扶上不住喘氣,“言語能假,招數能假,本門內功心法難道也能假麼?李師兄,我是真是假,難道你還分辨不來麼。”

李文訓愣自己的掌——適才兩掌相接,對方內力清正平和,雖有幾分虛弱,但確是本門內功無疑。

假戚雲柯一臉莊嚴憤慨,由曾大樓扶著艱難起身:“諸位師兄若還有疑心,等我傷好後大傢好好切磋一番,總之今日不能放跑瞭這冒牌的奸賊!來人啊,將他拿下!”

事到今,雷秀明已無話說。

歐陽克邪與陳瓊不敢向假戚雲柯動——萬一人傢是真的呢,李文訓也覺得先拿下常寧比較穩妥。

直到此時,常寧依舊是一臉風淡雲輕,隻飛快的瞥瞭蔡昭一眼。

蔡昭明白他眼中之意,心中沮喪無比——果然被他料中瞭,哪怕她當面揭穿,也是毫無用處的。

灰衣人與宗門弟子形成兩重人墻包圍圈,緩緩逼近常寧。

常寧自不會束擒,長之聲響徹殿宇,震的眾人耳中嗡嗡響。

他寬袖飄浮雲,東一閃西一兜,竟然穿過重重包圍躍上房梁,在玉墻與房梁之間飛鳥般遊弋。他在空中高聲:“好你個巧舌簧的偽君子,我這去地牢將那人揪來,拎到天下英豪面前,猜猜大傢會待你們青闕宗私藏千面門弟子的行徑!”

一陣勁風掠過,西面窗戶被打破一個洞,常寧已越窗而逃瞭。

“不好,快去石壁地牢處!”這下連假戚雲柯都急瞭,“千面門弟子若落入魔教賊子之,後患無窮啊!”

李文訓一咬牙,與歐陽克邪及陳瓊,領眾弟子向北面後山追去。

灰衣人亦在短鷹鉤鼻子的指揮下跟上。

尹傢侍衛則護著尹素蓮母女悄悄從後門離去。

殿內一片混亂,無人註意到蔡昭不瞭。

……

夜黑潑墨,連微弱的星月之光都被沁涼刺骨的芒刺細雨遮蓋瞭。

蔡昭提氣一路直奔至萬水千山崖,隻巡遊弟子與守崖弟子都倒在地上,崖邊立著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形。

他聞聲轉頭,到女孩便:“我知道你會來這裡找我,那群傻子都去北面後山瞭罷。虧得他們興師動眾,連巡守的弟子都沒留幾個——咱們快走罷。”

說著便去發動鐵索機括,卻聽到蔡昭清冷的聲音,“我不會跟你走的,你自己下山去罷。”

常寧蒼白玉骨的指尖停在漆黑的玄鐵機括上,他轉身:“你還沒死心麼,適才你也瞭,千面門的易身大法天衣無縫,隻要你不揭瞭他那層皮,不能讓所有人信服!聽我一句,咱們下山去,有我幫你,總能找到你爹的!”

蔡昭:“我得謝謝你,替我試瞭一條錯路,叫我死瞭心。既然此路不通,我得另想法子瞭。我依舊不能跟你走,你也聽我一句,自己下山去罷。”

常寧聽女孩的不對勁瞭,強瞭下:“你早知道我不是常寧瞭,你也說瞭,願意相信常大俠不會輕信歹人,相信我不是個壞人……”

“九州寶卷閣的藏書果然多瀚海麼?”蔡昭道。

青年忽的僵住,猶冰冷的玉山。

“我早知你不是常寧,但我以為你是有難言之隱的隱士之後,因為常大俠對魔教甚是憎惡。昨日,我才知道你原來是魔教中人的。”

“九天九重山,十方十萬海,都不及魔教藏書的九州寶卷閣。”女孩的聲音很清甜,但透著說不的淡漠。

“你不但是魔教中人,還是魔教中大有來頭的人——九州寶卷閣是歷代教藏經重地,連七星長無令都不能進入。當年聶恒城猝然身亡,不及交代後事,據說今的代教聶喆不知道九州寶卷閣在哪裡。”

她俏生生的佇立風雨中,“我姑姑當年多次夜探幽冥篁道,還是知道些辛秘的。”

“所以,”青年目色深沉,“你聽我在山下說千面門的傳聞時,知道我的來歷瞭。”

蔡昭:“不錯。”

青年心頭仿佛有什麼思緒抓不住,忽然,他眼皮微微一顫:“你,你利用我找到地牢?”

蔡昭緩緩撫掉臉頰上的雨水,低低一聲,“嗯。”

“開陽長這等人物必然被守森嚴,說不得那對鎖魂琵琶鉤用到他身上過。所以,他是不能自己越獄的。”她道。

“我明明聽你們說開陽長是死在越獄未遂的途中。那麼,一是有人幫他逃獄瞭。想想也是,他與瑤光長是聶恒城的心腹,一個死瞭,另一個自然要救回來瞭。因此,魔教中人一知道那處地牢所在。”

青年冷冷道:“未必每個魔教中人都知道那處地牢。”

女孩柔柔的歪頭,像桃花一樣清艷塵,“我也隻能試一試瞭,沒想到你真的知道。”

青年心中憤恨,極力維持面上清冷,“你直截瞭當的問我,我一樣會告訴你。”

女孩:“穩妥些更好。”

青年心頭的那溫熱漸漸冷瞭。

他想起今日午後,女孩的房間溫暖柔軟,她讓他坐在她床邊,露著毛絨絨的腦袋和愛粉頰,溫柔信任的望著自己——所以,都是局?!

“你也早知道有今日?”他身上一陣陣的發冷。

女孩微微仰頭,任憑細雨拂面,“昨日至今,露相的隻有你,他們不知道昨日下午我也在那處院落中。他們之所以敢把千公子弄上山,一是為瞭之後的計劃,二是,他們打算除掉你……你已經露很多破綻瞭,當然,你根本不在乎被揭穿不是常寧。”

青年急怒:“我不在乎,是因為我以為你也不在乎。”

女孩點點頭:“之前,我爹好好的,我?

??確不在乎你是誰,江湖上的事我都不在乎。是現在我爹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事很多瞭。”

“今夜,其實我們兩邊都是猝不及防。我沒料到他們這麼快找到瞭以除掉你的辦法;他們也沒料到我們這麼快找到瞭地牢與千公子。”

青年心頭一團亂麻,上前抓住女孩的臂:“你騙我的帳先放下,這裡危機四伏,你不能繼續待下去瞭,先跟我下山!”

女孩一動不動,輕輕道:“我若今夜跟你下山去,坐實瞭我勾結魔教的罪。若我靠你救回爹爹,落英谷也難逃勾結魔教的罪。”

青年下頜緊繃:“那你們落英谷索性投過來好瞭!”

“像千面門一樣麼?”女孩目光冷靜。

青年冷不防被刺中要害,半晌無語。

女孩用力掰開他扣著自己臂的大掌,“算正道中人早千面門不順眼,但若不是千面魔屠腦子進瞭豬油,帶著整個門派投瞭魔教,千面門未必會被滅門。”

“落英谷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姑姑,我爹爹,我娘,還有許許多多谷的——他們都吃過魔教的苦頭,更有血海深仇,恨之入骨。”

“落英谷十幾代祖先在上,我不能憑一己之私,將落英谷領入不歸之路,哪怕關乎我爹爹的性命。”

青年心中愈涼,他著女孩堅的雙眼,忍不住道:“你留在這裡,不怕他們殺人滅?”

女孩輕輕一:“芙蓉翡翠這會兒應該已經瞭青闕鎮,明日一早會廣發信函,將千面門尚有弟子留世以及師父能被替換之事告知法空上人,周伯父,宋門,還有雲篆道長等江湖豪傑——大傢很快都會趕來青闕宗。”

“當秘密不是秘密,也沒必要殺我瞭。”

青年嘴角挑起一抹譏諷:“你什麼都想好瞭,我真是小你瞭。”

蔡昭點點頭:“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所以你趕緊走吧,他們應該發覺沒你去石壁地牢,現在應該急急往這裡趕瞭。”

青年一抓住鐵索端頭後面幾節的鏈扣,回頭冷:“既然此,你今夜還來做什麼。還不快快離去,當心被人瞧瞭你與我這魔教中人糾纏不清!”

蔡昭聽後方遠遠傳來的呼喝聲與眾多奔馳的腳步聲,她伸上前,啪的啟動玄鐵機括,鐵索機箱瞬時發巨大的轟鳴。

她沖著懸於鐵索上的青年大喊:“——我怕你一直等我!”說完,扭頭沖另一方向跑瞭,消失在夜幕中。

鐵索穿雲利劍般射,懸於其上的青年宛騰雲駕霧,寬袍長袖飄飄揚揚,宛無底深淵上空掠過的飛鳥。

——她要是沒喊最後那句好瞭。

他怔怔的想。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