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熾烈深淵 第76章

待客廳內時安靜。

趁這隙,蔡昭飛快的脧瞭遍敵眾人。

聶喆是廳內服飾最華貴之人,四十歲上下,手腳還算敏捷,但氣勁虛浮,年少時興許很是俊俏,但往日的風流瀟灑已經淹死在無處不在的贅肉中瞭。

端坐在他身旁的自然是妻子李如心。

她年約三十七八,面龐白凈,眉細長,單論美貌那是遠不及慕清晏的母孫若水,但她氣度清華貴,令人望之敬,不敢輕慢。她身旁摟坐著名十歲左右的病弱男童,母子倆的眉目有七八分相似,想來就是聶喆的獨子聶思恩瞭。

離這傢三稍遠些,站瞭位與廳內氣氛格格不入的中年文士。這人年約三十出,相貌清癯,舉止謙和——重要的是,目光敏銳有力,身上透出股內蘊勁道之氣,顯然修為不低。他應該就是聶喆中的於惠因瞭,雖然蔡昭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此,廳內還有十幾名侍衛婢女,以及三五個身披獸皮金環形象兇惡的江湖客,估計就是那什麼天狗豹子瞭。

雙原地僵持瞬,想到最先打破寂靜的居然是聶喆。

他直勾勾的盯著蔡昭身後的上官浩男,欣喜異常:“浩男,你,你死?我派瞭許多人去打聽,都說你被亂賊所害,這幾日我想到你身首異處的樣子,來就心痛難當啊!”

語氣摯誠懇,既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又夾雜著淡淡的憂傷。

蔡昭想笑,但又覺得對不住身後的天猛男,隻好憋住。

上官浩男原本派氣勢昂揚,此刻眾人目光射來,他仿佛被戳破瞭肚皮的蛙蛙,瞬時泄瞭氣,臉色通紅的喊道:“聶賊老狗,你欺我辱我,我與你不共戴天!”

聶喆臉受傷,悲痛道:“到瞭如今死攸的地步,你竟還對我如此絕情,難道我以前對你的好處都忘瞭嗎!”

上官浩男怒吼:“好你娘!”

聶喆憂傷道:“我待你純屬片心,為何你就是不肯相信呢。”

“信你爹!”

蔡昭實在忍不住瞭,哈哈哈哈哈哈的笑瞭出來。

於惠因臉色難看,滿臉難堪之色;聶思恩年歲雖小,但對親爹的嗜好顯然不陌瞭,此刻仿佛被扇瞭耳光般羞恥;唯有李如心色如常,還低輕聲安慰兒子。

其餘廳內眾人哪怕像蔡昭樣笑出八顆牙齒,也紛紛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渾濁笑意。

宋鬱之側目,驚奇的發慕清晏絲毫笑,反而滿面凝重戒備之色。

聶喆淡淡道:“唉,既然浩男不肯聽勸,我也法子瞭……來人,動手!”——最後四個字他語氣驟變,又急又狠,仿佛變瞭個人。

兩排侍衛迅速集結,密集排佈,長盾般擋在聶喆等人跟前,他們每人手持個碗粗半尺長的鐵筒,隨著機括扣動的格格之聲,漫天的牛毛細針從鐵筒中激噴而出。

聶喆的確想到慕清晏等人會從自己最隱秘的條密道出來,但他卻考慮過旦有人偷偷潛入極樂宮來刺殺自己的情形。

然而,慕清晏也考慮到瞭他的考慮。

“撐傘!”他沉聲喝。

不知有多少厲害角色被聶喆那副窩窩囊囊的廢物樣子迷惑過,最後輕敵事敗。

包括他自己。

蔡昭等人立刻解開綁縛在背後的長柄金剛傘,迅速撐開。

這是慕清晏提前命人打造的兵,傘柄與傘骨均為精鐵所鑄,傘面則天蠶絲混斷金絲織成,水火不侵,刀槍不入。撐開後,傘面巨大,略呈長形,傘後之人隻要稍稍彎曲身體就以避免所有細密射來的暗器。

牛毛細針射來,蔡昭聽見傘面發出暴雨擊打般的聲音,宛如群蟻噬咬,不禁心中發毛,其中還夾雜著叮叮當當的細針落地之聲。然而鐵筒行列長而密集,飛射出來的毒針也是密密麻麻,他們若要逼近聶喆等人,總不免左支右絀。

蔡昭焉是吃虧不還手的性子,待第二輪牛毛細針射過,她瞅準瞭空隙,左腕上的銀鏈飛射而去,下纏住兩名侍衛的脖子和胳膊,用力拽就將這二人拖出行列。

啊啊數聲慘叫之後,這兩人被空中亂飛的毒針射成瞭刺蝟,在地上痛苦扭曲片刻後斷氣。

慕清晏瞬明白瞭蔡昭的意圖,扯下身旁串珠簾,漫天散花般打出去,正在繼續扣動機括的第排侍衛中立刻傳出陣陣哎喲痛呼。蔡昭趁著空檔,手腕抖動,再度去拖扯侍衛,將他們的屍體累加起來,宛如座人肉壁壘。

聶喆當然看出瞭這策略,臉色上冒起陣黑氣,厲聲道:“換列!用蝕骨天雨!”

第排發射牛毛細針的侍衛退下,第二排侍衛踏前步,每人手上也端瞭個半尺長的鐵筒,不過隻有杯粗細。

機括扣動,泛著綠光的墨色汁液如細雨般噴射出來,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味。

慕清晏臉色變:“當心,這汁水劇|毒!”

不用他喊,蔡昭等人也察覺到不對,趕緊用金剛傘將自己護的密不透風。

毒|液滴落在雕花槅扇上,萬年不腐的紫檀木立刻陷下個個細細的小洞;落在漢白玉地磚上,腐蝕出密密麻麻的細小黑洞,讓人看的心發麻;落在當中地面上的屍首上,情形更是驚人,這種毒|汁旦觸及血肉,很快成倍擴大侵蝕效力。

蔡昭再次從傘後探出來看時,那幾具屍首已露出森森白骨,她心大駭。甚至連鐵絲傘面觸及滴落的毒液,也冒起縷縷白煙,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上官浩男嚇的臉色發白,喊道:“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霸道!”

慕清晏沉聲道:“‘蝕骨天雨’,是當年路世南奉聶恒城之命趕制出來的,但他死後卻無人能找到配制秘,我還以為這東西二十年前都已經用完瞭!”

聶喆得意的仰尖笑,“惜慕氏兩百年輝煌,今日最後的兒孫就要葬身此處瞭,咯咯,咯咯,咯咯咯……”——這裡是他精心佈置的溫馨愛巢,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願用上蝕骨天雨這等大殺器啊。

周圍的天狗豹子立刻諛詞如潮,直將聶喆誇成枝花。

於惠因面露不忍之色:“五哥,這不大好罷。四哥當年做出‘蝕骨天雨’後不知有多後悔,我記得他托三哥將剩下的‘蝕骨天雨’都銷毀瞭啊,你這些是從哪兒弄來的。”

聶喆罵道:“你少廢,我的事不用你管!”

蔡昭蹙著眉看瞭血水橫流的地面,再看看同樣被毒液侵蝕的木材與地磚,似乎想到瞭什麼。她向身後的豪華內寢瞥瞭,瞬即喊:“地毯!”說著,柔軟的身體已如飄絮般迅速反跳入內寢。

慕清晏第個反應過來,“對,快去掀裡面屋子的地毯!”

上官浩男也明白瞭,大笑道:“還是姑娘傢心細!”

整張雪白的毛皮地毯鋪在內寢正中的地面上,柔軟厚實,很厚,很厚。

四人齊用力,奮力掀起毛皮地毯,嘩啦啦陣巨響,地毯上的所有案幾碗盞被全部被抖落在地,時滿地的鮮紅寶藍琉璃瑪瑙珠翠,都摔瞭稀裡嘩啦。

四人將這張巨大的毛皮地毯伸展開來,猶如張開面巨大的旗幟,四人的軀體躲在地毯之後,然後飛快的向平平推去——

聶喆之前不解他們的舉動,愣瞭片刻,此刻似乎有點明白瞭,不由得尖聲大喊:“快快快,擋住他們!快噴快噴!”

隨著他的喊叫,愈發綿密的毒液漫天噴射,雪白的毛皮地毯立刻被侵蝕出點點黑洞,然而並未腐蝕穿透,數寸後的皮毛極大的延緩瞭被腐蝕的速度。

‘蝕骨天雨’對血肉之軀霸道異常,堪稱沾之即死,鬼無策;但對死物,如木材石之類,見效就不那麼快瞭——聶喆自己也發覺這點。

說時遲那時快,堵墻般的巨大地毯已經推至跟前。聶喆在天狗豹子的護衛下連連後退,李如心母子也在武婢的保護下躲到廳堂角,隻有於惠因進退維谷,他既不想幫聶喆,也不好轉身就走。

隨著上官浩男暴吼聲,巨大的地毯直接推到猶自噴射毒|液的侍衛身上,撲瞭劈蓋臉。其餘三人則趁機向這排侍衛手中的毒液鐵筒招呼過去。

慕清晏照舊從簾中薅下瞭大捧珍珠,宋鬱之從腰囊中摸出把金刃銀脊小袖箭,蔡昭拒絕奢侈,於是撿瞭些內寢地上的琉璃瑪瑙碎片。

三人各自發力,十七名侍衛手中的毒液鐵筒爆裂,不是被珍珠擊破瞭筒壁,就是被小袖箭撕裂瞭噴嘴,或是被紅藍寶石碎片打掉瞭機括。

毒液順著裂流出,十七名侍衛發出淒厲的慘叫,他們棄擲鐵筒不及,隻能睜睜看著自己沾染瞭毒液的手掌慢慢被腐蝕直至露出白骨,進而腐爛到全身。

宋鬱之心憐憫之意,抬手飛出幾枚袖箭,給瞭這些侍衛個痛快。

聶喆看情形不對,立刻帶著狗腿子們逃出待客廳,竟全然不管妻兒。

慕清晏長袖展,蒼鷹般掠過的穹頂宮梁,徑直趕上前去。

上官浩男追的最快,這倘若不能擒殺聶喆,他覺得自己往後的人都不會好瞭。

毒液,血水,腐爛的屍塊與掛著碎肉的白骨,地面上狼藉片。

蔡昭雙手合十,默默念瞭幾句往經,宋鬱之在旁靜靜等她。

很快傳來打鬥聲,蔡昭睜,提刀而去。

宋鬱之跟上。

《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