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莫染甚至覺得自己耳朵嗡嗡地響，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瞭，隻能看見醫生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後面的話瞭。
她伸手抓住醫生的衣領，身體有些發抖，氣息剛穩定下來，就厲聲質問：“什麼意思，什麼叫你們已經盡力瞭？治病救命不是你們的天職嗎？”
簡莫染的情緒已經完全不受她自己控制瞭，她像是瘋瞭一下搖晃醫生的，發瘋那般歇斯底裡道：“這種事情光是盡力怎麼夠？你給我進去，你進去給我治好他呀！我要他醒過來，我要他聽我說話！”
簡莫染甚至都不記得，上一次跟簡老爺子鬥嘴是什麼時候瞭，如今，卻被告知，人已經沒瞭？
霍燼炎擔心又心疼地拉住她，卻扯不開簡莫染的手，
他總覺得簡莫染此刻的眼神，像是一團濃重的，看不見任何光的黑暗。
他心裡一陣陣發怵，眉頭緊鎖，試圖抱住簡莫染：“染染……”
結果被她用力甩開瞭，簡莫染隻盯著醫生：“你聽見沒有，我讓你進去救他！你進去啊！”
情緒太激動瞭，嗓子都差點兒破音。
醫生原本站著手術瞭這麼久，就有些累，被簡莫染這麼晃瞭一下，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他搖散瞭。
他勉強穩住心神，艱難地對簡莫染說：“簡小姐，請你節哀，我們醫生也是人，不是神，簡老爺子的身體狀況想必你們也清楚，手術持續瞭這麼久，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簡莫染氣血翻湧，整個人都覺得不好瞭。
他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冷靜下來，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沉不住氣。
她拽著醫生的衣領不管不顧地說：“你憑什麼覺得手術對他來說是折磨？難道就因為這個，你們就放棄對他的治療瞭嗎？”
醫生也沒什麼耐心瞭，身體和身心都很疲憊，對簡莫染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瞭。
特別是在聽到這種話後，他更覺得憤怒：“簡小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我體諒你痛失長輩，不跟你計較，再讓我聽見一次，我要告你誹謗瞭！”
他們在手術臺上辛辛苦苦搶救病人，不是為瞭讓人這般詬病和誤會的。
霍燼炎怕傷到簡莫染，根本不敢用力去扯她。
可是簡嶧城不在乎這些，他伸手拽住簡莫染的手腕，用力將人扯過來：“你鬧夠瞭沒有？”
簡莫染手腕都被他攥紅色瞭，被用力推到一邊。
簡嶧城氣急敗壞第瞪瞭她一眼：“簡莫染，你發瘋也分分人，分分情況吧，你是失心瘋還是腦子被門擠瞭，說話這麼不註意場合，你當你是誰，簡傢小公主，請問這是你撒野的地方嗎？”
看著簡莫染那副失魂落魄，甚至完全不知道反駁的樣子。
簡嶧城隻覺得心裡更來氣瞭，怒斥一聲：“現在是你鬧這些的時候嗎？”
簡莫染臉色白得嚇人，頭發剛剛被甩開瞭，此刻披頭散發的，一點兒平常盛氣凌人的樣子都看不見瞭。
霍燼炎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輕聲安撫：“染染，別怕，還有我，還有我……”
此時此刻除瞭這句話，霍燼炎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瞭。
他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安靜陪著簡莫染度過這段時間瞭。
醫生伸手整理瞭一下自己的衣領，其實並沒有真的打算跟簡莫染計較，很快就恢復瞭平靜，對簡東旭說：“進去看病人最後一眼吧。”
簡東旭愣愣地抬眸看瞭他一眼。
他的身體像是灌瞭鉛，一步都挪不瞭瞭。
醫生伸手拍瞭拍他的肩膀，語氣凝重：“節哀。”
手術室裡的人，還等著傢屬進去看一眼之後，把遺體運走。
霍燼炎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肩膀被推瞭一下，簡莫染已經從他面前走瞭過去，徑直走進你手術室。
裡面還有沒散盡的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一些血腥味。
簡莫染看見手術臺上躺著一個人，身體上蓋著白色的佈。
每靠近一步，她的呼吸就更輕一分，就像是害怕驚醒熟睡中的人那般。
如果沒有這些事，簡老爺子現在就應該在自己房間，也許睡醒瞭，也許還沒醒，歲月靜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爺爺……”簡莫染笑容有些勉強和苦澀，卻還是笑瞭，她伸手捂住簡老爺子垂下來的手臂，就像是平常撒嬌那般道，“這麼多天沒見你，是我的錯，是我工作太忙瞭，沒顧上你，你起來罰我吧，不要跟我玩遊戲瞭，我不喜歡你這麼躺著。”
霍燼炎跟在她身後/進來，聽到這話，臉色瞬間緊繃，擔憂地望著簡莫染。
簡莫染就像是完全察覺不到身後有人進來就那般，依舊握住簡老爺子還有些餘溫的手，自言自語道：“爺爺你再不醒過來，我可要生氣瞭，我生氣是很不好哄的，要吃城南的芙蓉糕，你還能給我買嗎？”
“染染……”霍燼炎慢慢走過去，伸手握住簡莫染另外一隻手皺著眉滿臉痛色，“你別這樣，讓老爺子安心地走吧，你這樣，他看瞭如何放心？”
是啊，活著的時候，她沒有很孝順，日日跟老爺子鬥嘴，不聽話，做什麼都跟傢裡人反著來，以為這是個性。
如今……就連走瞭，都不讓他老人傢安生。
她怎麼這麼罪大惡極呢？
簡莫染想著想著，臉色就沉瞭下來，她垂著眸子，握住簡老爺子手的那隻手慢慢松開，然後又抬起來，狠狠抽瞭自己一巴掌。
這一次幾乎是沒有收力，比剛剛打簡嶧城那一下還要嚇人。
簡莫染還一邊動手一邊說：“是我的錯，爺爺……”
就像是在懺悔。
霍燼炎離她這麼近，都沒來得及阻止她，給他嚇瞭一跳，趕緊伸手把她整個人抱住，讓他不能動：“染染，你別這樣……”
她隻能這樣去發泄她的情緒瞭，不然她還能如何？
簡莫染像個木偶一樣被霍燼炎抱著，就這麼安靜地看著簡東旭跟簡嶧城一前一後地進來。
看見簡嶧城掀開瞭那塊白佈，簡東旭看瞭兩眼就背過身去，像是哭瞭。
明明那裡躺著的，是簡莫染最熟悉的一張臉，她卻隻覺得陌生。
那張臉完全陷進去瞭，沒有一點點生氣，平日裡總是含笑，帶著幾分縱容望著她的那雙眼睛，此刻也緊緊閉著。
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陌生。
簡嶧城閉瞭一下眼睛，側過身去將白佈蓋瞭起來。
簡莫染徹底忍不住瞭，嘴角一癟，痛哭失聲。
霍燼炎心跟著提瞭起來，卻也同時松瞭一口氣。
能哭出來就好瞭，他還害怕簡莫染一直這麼強撐著，其實這種事，哭出來，宣泄一下情緒，反而是好的。
霍燼炎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沉默地陪著她，一句話都沒說。
簡嶧城走到簡東旭身邊，他第一次覺得簡東旭的身體已經有些佝僂瞭，瞧著還讓人有些心疼。
他搖瞭搖頭，將腦袋裡這種奇怪的想法摒棄在身後，這才說：“爸，給老爺子安排好後事吧，別讓人走不安穩。”
簡東旭垂著眸子，好半天嗓子都像是堵著棉花那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失聲瞭。
簡嶧城看瞭他一眼，又看瞭看簡莫染，最後隻能自己出門去找人拉安排。
聽著簡莫染嗓子也快要哭啞瞭。
霍燼炎心疼不已，卻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停下來。
可以哭，可以宣泄。
可他就是怕簡莫染哭過勁瞭，停不下來，又傷身體。
想來想去，霍燼炎也隻能說：“好瞭染染，爺爺在天上看著你呢，讓他知道你哭得這麼傷心，會心疼你的，你是想讓爺爺走得安安心心的，還是想讓他一直惦記著你呢？”
“不要……”簡莫染聲音哽咽沙啞，一邊哭一邊抽搐，臉色白得嚇人，“爺爺……我不要爺爺離開我，霍燼炎，我不要這樣……”
如果可以，霍燼炎也想讓簡老爺子活過來。
可他不是神仙。
生死有命，每個人都終將走向這個結局，誰也改變不瞭。
霍燼炎嘆息一聲，伸手捧著簡莫染的臉，耐心溫柔地替她擦眼淚，柔聲說：“染染，爺爺從來沒有離開你，他隻是不放心你，隻是去瞭另外一個世界守護你而已，待百年以後，爺爺又在那邊為染染打下瞭一片天地，讓染染可以繼續做小公主。”
人固有一死，簡莫染得學會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就是不甘心……”她明白霍燼炎說這些話不過是她安慰她罷瞭，簡莫染眼神黯淡下來，癡癡地問，“你說憑什麼呢？憑什麼讓我幼年失怙，無父無母，憑什麼讓爺爺這麼早就離開我……”
她就覺得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
她生來就比別人少瞭兩個至親的人，如今連爺爺都要被帶走。
她上輩子，到底是造瞭什麼孽？
霍燼炎聽的心底一酸，想象不到這些年，看著大大咧咧什麼都不在意的簡莫染，比別人多承受瞭多少痛苦。
他低下頭，額頭跟簡莫染的額頭抵在一起：“你還有我，染染，你相信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霍燼炎……”簡莫染垂著眸子，視線盯著地面，淚珠砸在地上，還能砸出水花，“我隻有你瞭……”
霍燼炎覺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
雖然他很樂意做簡莫染的唯一。
可這話聽著，就像是簡莫染要以他來活著那般。
雖然剛剛承諾會一輩子陪著她，可是霍燼炎也害怕自己會出現什麼意外。
到時候，他希望簡莫染好好活著。
所以他幾乎沒有太多猶豫，立刻就說：“你還有二叔，還有季潔，還有程琳琳，安黛亞，戴安娜，還有好多朋友，你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染染，大傢都希望你好好的，爺爺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可她要如何才算好好的？
行屍走肉一樣地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