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花園遙遙呼應的是大廣場,這是傢屬區裡另外一個休閑娛樂的地方。不同的是,小花園是孩子們的天下,大廣場則有很多鍛煉設施,平時多是大人和長輩們來休閑娛樂。
一座航天城建成,運作良好,隨著職工來到這裡聚齊的,除瞭子女,還有父母。
鐘念慈的奶奶從這一年開始來到航天城和他們三口人一起生活。
穿過傢屬區最繁華的林蔭道,大廣場上遠遠能聽見放著悠揚的薩克斯音樂。這時候廣場落成不久,後臺操控音響的是個年輕姑娘,品味新潮。等到我們六年級的時候,隨著廠子越發繁華,老人也越來越多,後臺操控的變成瞭退休的婦女幹部,大廣場就成瞭名副其實的廣場,發揮它最光榮的職責,為大媽們的提供廣場舞場地。
不過這是後話。
1992年的秋天,工作日,碩大新建成的廣場,運動設施閃閃發亮,盡頭陰涼處,銀發晶瑩,幹幹凈凈整整齊齊的老人正微微低著頭,手上穿針引線,藕荷色的繡片反出一片神話故事裡才有的光。
“哇真好看!”我跟著念慈在鐘奶奶身邊蹲下,問:“奶奶你做的是什麼?”
“給念慈做一個小兜子,裝零食的。”奶奶笑著停下手,問:“是念慈的同學?”
“奶奶,她是黃瀛子,樓下黃叔叔和覃阿姨傢的小孩,去她奶奶傢過暑假才回來噠。”同樣也是小孩的念慈這樣跟奶奶介紹我。
然而粗枝大葉的黃瀛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當成瞭“小孩”,眼睛直直盯著繡片,“這繡的是小花。”
奶奶告訴我:“這是蓮,也叫水芙蓉,是最清淡雅致的。”
“我沒見過這個花呢。”
“南方的水塘裡常見的,念慈小時候和我回傢鄉的時候特別喜歡這個花。”奶奶笑問:“你喜歡什麼?奶奶也給你繡一個。”
“真的麼?”我高興得搓手,“我喜歡孫悟空,奶奶能給我繡個孫悟空麼?”
鐘奶奶笑起來,“哪有給女孩子繡孫悟空的?”
“我就喜歡孫悟空呀!”
念慈跟奶奶介紹:“瀛子有一隻超級大的猴子,可以抱著的!”
我認真說:“它就是悟空。”我的超大個猴子玩偶是媽媽最好的閨密閆姨出差從上海坐瞭一整天的火車背回來的,是整個傢屬區的玩偶之最,在同學中特別有人氣。
奶奶被我們逗笑瞭,“那好吧,就給你繡一隻小猴子。”
“嗯嗯嗯!”我狂點頭,想瞭想又卸下背包從裡面翻找出一對護腕,遞給鐘奶奶:“奶奶,你能在這繡小猴子麼,你看這裡扯破瞭,還能縫上麼?”
奶奶放下手中的針線接過來,仔細看:“怎麼撕得這樣厲害,這要很大力氣才能扯壞吧。”
“蔣翼他爸爸從國外給他買的,關超劉鑫他們都要戴,就搶壞瞭。”我一一交代,也沒想過奶奶知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誰。
“怎麼有針孔?這是有人試著縫過瞭?”
“我縫的,暑假我縫瞭好幾回……”我伸著手指頭給鐘奶奶指:“這裡,還有這裡,可是縫歪瞭,每一針的長短也不一樣,我自己覺得不好看,我二叔說還行,可是讓他戴他也不戴,我就又拆瞭,可是針眼就留下瞭,更不好看瞭。”
鐘奶奶被笨手笨腳又有點沮喪的小話癆逗笑瞭,又仔細看瞭看護腕,“開線的地方很容易縫上,不過這些針眼還是要遮擋一下,嗯,我給你繡個圖案補上就好瞭。”
我狂點頭,“好好好!那還是繡孫悟空麼?”
“你說這是誰的護腕呀?”鐘奶奶問。
“蔣翼的。”
“是哪個yi?”
“嗯、嗯有羽毛的那個翼,很難寫的,跟我的瀛字一樣難寫。”
“那繡一片羽毛怎麼樣?”念慈提議。
“羽毛輕飄飄的,‘翼’是翅膀的意思,咱們廠子是造飛機的,叫這個名字,傢人一定也是希望他能一飛沖天,那我們給他繡一對翅膀怎麼樣?”
“翅膀好!要是蔣翼在這可以讓他自己畫一對翅膀,他可會畫畫瞭……”
奶奶找出一段和銀色logo顏色差不多的線,“念慈來幫我引針。”
念慈輕車熟路把細細的絲線穿進細細的針孔,我光看著,卻用不上力氣,在旁邊翻出糖果一邊吃一邊分給念慈和鐘奶奶。
“奶奶不吃,你們吃吧。”
“可甜的呢……”
“黃瀛子!你怎麼在這啊!全班男生都滿世界找你呢。”遠處突然有人喊。
我握著糖果站起來,“關超?你來啦?”
穿著跨欄背心的關超氣喘籲籲跑過來,氣呼呼地語無倫次:“他非說你跑丟瞭,找不著瞭,把我一群人都召集來找你……”
我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跑丟瞭?誰說的呀?”
“黃瀛子你跑哪去瞭?都找你呢知道不知道?”郭靖可比關超兇多瞭,劈頭蓋臉問我:“你去瞭別的地方怎麼不說一聲?”
“跟誰說呀?”
“蔣翼蔣翼!黃瀛子在這呢!”劉鑫這會兒也到瞭,沖著遠處喊,“你們誰快去學校給蔣翼送個信,人找著瞭。”
“你們怎麼都來瞭?”我滿心不解,剝開鐘奶奶不吃的糖果塞進自己嘴裡。
“哪裡隻是我們?全年級的男生都讓蔣翼給叫出來瞭。”關超喘勻瞭氣,告狀一般:“本來我們都要踢球呢,結果所有人都出來找你瞭。還有上個年級的幾個哥們都來瞭……”
“他找我幹嗎?”
“你不是生氣跑丟瞭麼?”
“雖跑丟瞭?勒才跑丟瞭呢!”嘴裡有兩個糖球,反駁也沒有什麼力量。
“你還有理瞭!”郭靖就要發火.
“你慢點說,滿頭都是汗。”念慈笑瞇瞇遞過來一塊手帕。
郭靖擦擦汗,“念慈你怎麼在這?”
“黃瀛子——黃瀛子黃瀛子!”喊口號大軍浩浩湯湯從遠處開拔而來,就算我臉皮厚這會兒也覺得不好意思瞭。
我揮手大叫:“在這呢別喊瞭!”
一群男生根本不聽我的,起哄式地大叫:“黃瀛子——黃瀛子黃瀛子!”
我氣得跺腳。
“行瞭別喊瞭!”蔣翼從遠處跑過來。
那群男生哈哈哈笑著閉瞭嘴,隻有郭靖氣:“她不就在這呢麼?你說得好像她去瞭外星。”
蔣翼不理,跑過來問拽著我的胳膊前後轉瞭一圈看沒什麼異樣,松瞭口氣才立起眼睛質問:“你跑哪去瞭你?二叔還找你呢知不知道?也沒去學校和體育館,我還以為你跑丟瞭。一生氣就往外跑!你有沒有點長進?”
“誰木長進,還有誰森氣啦?”我嚼著糖果,含含混混說。
“你剛才不是氣我傢沒住13號樓?”
“哦對。”我這會兒想起來自己還生氣呢,咽下糖果立馬氣勢洶洶質問:“都說好瞭的,你為啥不住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