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學長對瞭稿子,夕陽西下的時候,才一個人背著書包回傢。
平時這個時候,我都在念慈傢寫作業的,可今天他們都沒回來,我也不想在學校陪他們練舞,感覺莫名有些孤單。
誰知我不是一個人。
“黃瀛子。”樓上有人站在陰影裡。
我抬頭,莊遠站在門口,雪白的襯衫,漆黑的眼睛。
“你怎麼回來啦?你們不練舞啦?”我奇怪地跑上樓。
“沒有,我回來拿鑰匙,一會兒還回學校。”
“為啥拿鑰匙?”我奇怪。
“我媽要出門一段時間,我早上沒帶鑰匙,她給我送回來。”
“阿姨要去哪?”
“北京。”莊遠語速慢慢的。
“去你爸爸那?
“嗯。”
莊遠的爸爸,我隻見過兩回,是那個年代就有黑色轎車接送的人,讓小孩子覺得很神秘,可卻從不聽莊遠主動提及。
“你不一起去呀?”我問。
“不去。”
“哦對,你要練舞,還得考試,你不能去。”我也沒進屋,在樓梯上坐下來,開始翻書包,“我陪你等阿姨回來吧。你去過北京麼?”
“去過。”莊遠也坐下來。
“好玩麼?”
“不知道。”
“阿姨不等你放假瞭再帶你一起去呀?”“不等。”
“要是你們一起去你就可以去玩瞭………………”
莊遠問:“今天測驗你都答上來瞭麼?”
“都答上來瞭呀,拼寫我記得還是很快的。你看不看《灌籃高手》?”
“看過瞭。”
“你看到哪啦?我有前二十冊,據說後面還有全國大賽,但我沒看過。對啦我超級喜歡流川楓!你喜歡誰?”
“三井。”莊遠鮮少沒有忽略我的問題,我特高興,剛要和他聊,就這麼個時候,樓下響起高跟鞋的聲音,不急不緩,優雅而疏離。
莊遠突然站起來。
緊接著,長發披肩身材纖麗的女士上樓,看到我們,微微笑瞭一下:“瀛子也回來瞭。”我忙跟著站起來,漫畫書藏在身後,“莊阿姨好。”
莊遠隨媽媽的姓,而莊遠的媽媽是整個航天城出瞭名的美人。這樣的美人,我見瞭她總覺得有點緊張。
並非小孩子的見識淺,我媽媽長得也好看,卻是那種讓所有小孩子都想要親親抱抱的好看,可莊遠媽媽的美,讓人不敢靠近。
她是那個年代廠裡少有的大學畢業生,懂三國外語,專門翻譯標書和對外參加商務談判。可從小我就聽說,莊遠媽媽睡眠不好,偏偏有時候要出國,所以回來白天倒時差的時候,就經常看到莊遠一個人到學校自習。
莊遠媽媽拿出鑰匙,開瞭門,問:“瀛子來我們傢坐坐麼?”
“不瞭不瞭!我回傢寫作業瞭。”我忙搖頭,拍拍屁股想從脖子上拽鑰匙。莊遠突然說:“我有《灌籃高手》全國大賽的漫畫。”
“真的呀?”我眼睛放出兩道光,“那,能借給我麼?”
“嗯,我給你拿。”
“太好啦!”
莊遠出來得很快,手裡是十本漫畫書,他轉身說瞭一句“媽,我走瞭”,聽到一聲回應“嗯”,就穿鞋關瞭門出來。
“你不送送你媽媽呀?”我接過漫畫書,愛不釋手。
“不瞭。”莊遠頓瞭片刻,難得解釋瞭一句,“我得回去練舞瞭。”
“哦對………………”我拿到心愛的漫畫,可還是免不得有點孤單,“那你走吧。”莊遠點點頭,看看我:“我回來的時候把你的數學作業帶回來。”
“哦。”我心情更加低落,看著莊遠遠去的背影,才慢吞吞拿出鑰匙,回瞭傢。
不過還有漫畫呢!小學生黃瀛子從來低落不過一分鐘,窩在沙發上看瞭一晚上的漫畫,立刻就把那一絲小孤單忘得一幹二凈!
七一的集體舞後來我們班得瞭全校第一,亦菲和蔣翼、明雨和莊遠還有幾對同學後來被選入到市裡參加大型小學生集體舞,風光無限。
明雨至今留著那時候的照片和錄像。後來有一次,忘瞭因為什麼提起,明雨感嘆:“那是小學最高興的事瞭,比奧數超過蔣翼得瞭第一還高興。那時候,也真的很容易高興。”
聽她那麼說的時候,我鮮少有瞭一點惆悵。
那一年,有一首特別流行的群星演唱的歌,有一個小島回歸傢庭,有一位很優雅的王妃離開這個世界,還有一場之前從未聽說的金融風暴
可我記憶最深的是我用一個晚上看完瞭《灌籃高手》的大結局,面對那樣悵然的收尾,從來習慣大團圓HE的黃瀛子,明明最喜歡流川楓的黃瀛子,看到受傷的櫻木花道在海邊獨坐的身影,無所適從,竟然大哭一場。
當然,還有一件事讓我難忘,或者說後悔,就是我沒去參加那次集體舞。從來肢體不協調的黃瀛子,其實有點後悔沒去參加那次集體舞。
從明雨快樂的臉上,我隱約知道沒有參加那次集體活動的自己錯過瞭一些事。
是什麼事,我說不清,可能有一點遺憾,有一點難過,有一點不甘。仿佛就因為少瞭這一段經歷,我和這些人缺失瞭一些連接,一些共同的回憶,或許還有一個情竇初開的機會。
每每想起,讓我這樣樂天的人,也有一點點難過。
可後來我也知道,參加瞭集體舞的孩子,長大之後,各自有另一種遺憾等著他們。
高中畢業那年,火車站裡,李珊珊送關超南下的時候說:“我喜歡你,就是從那年跳集體舞開始的。你可能也早就知道瞭,我是出瞭名的大嘴巴,我藏不住事的。”
關超沒笑,而是疲憊說瞭句:“對不起。”
姍姍眼淚就掉瞭下來,說:“沒關系,而且明天我過瞭生日就十八歲,從明天起,我就不喜歡你瞭。”十七歲你喜歡誰?有一個謎題有瞭答案。李珊珊喜歡關超,從那次集體舞開始,十七歲結束時終止。還有我不知道的心動和傷痛,其實都源於那次相遇,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時間和空間,沒能親身參加的我從不知道。
1997年,學長問:“那你要是參加,想和誰一組?”
如果能替小時候的自己回答,答案又是什麼,可能連現在長大成人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畢竟,迷迷糊糊的黃瀛子從來不太知道自己要什麼。
可有的孩子不一樣。
那年集體舞表演結束之後,我和念慈一起回傢,上樓的時候,念慈習慣性地在後面托起我的書包,我蹦蹦跳跳上瞭兩個樓層,突然停下來,轉頭原樣問瞭念慈前一天明雨的問題。
“念慈,咱們班男生你喜歡誰?”
念慈笑盈盈看著我,沒有一絲驚訝,也沒有一絲遲疑,她說:“我誰也不喜歡。”哎?誰也不喜歡?竟然還可以這樣回答?
小學生黃瀛子驚在原地,仿佛又認識瞭一個新世界。念慈又說:“不過我知道明雨喜歡莊遠。”
“啊?”我已經傻掉,“你、你怎麼知道?”“哎這個呀,我有一個小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