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排結束,所有演員都到臺下坐好等選拔結果。
我們入座的這一排正在金媛媛的後面。顏昀從臺上下來,跟她耳語瞭幾句,才又回瞭臺上。
念慈神色如常,我低頭不去看。金媛媛倒是在宣佈結果之前就起瞭身,跟兩個她的朋友一起走瞭。姍姍奇怪:“她不聽結果瞭麼?”
就是這時候,顏昀上臺,開門見山說:“就不多說瞭,我報一下入選節目的名單,按照彩排順序。”
亦菲一下子抓住瞭念慈的手,直到顏昀說出《音樂之聲》的那一刻一把抱住她,“太好瞭太好瞭!念慈謝謝你!”
大傢歡呼。
冰晶小聲說:“金媛媛的節目在咱們之前彩排,剛才沒聽到的意思是沒選上瞭?”姍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早走瞭,顏昀提前說也是怕她沒面子吧。”
這樣的體貼,是顏昀一貫的周到,或者還有其他情愫,除瞭當事人,沒有人明瞭。我們一時間都沒說話。
我想起金媛媛臨走前的溫柔神色,是被安慰和保護的愉悅,就更無法深究顏昀的深意瞭。我看向念慈,她看著前方的舞臺,笑瞭笑:“瀛子,有一件事特別好玩。”
“什麼?”
“我想要的,我總能得到。隻除瞭我喜歡的人。”“念慈——”
“也可能是,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應該我得到的。而喜歡一個人會被回應,從來不是理所應當。”我從不輕忽自己的想法,如果想要就會努力地去爭取,所以理所當然地得到。
可這世界隻有一件事,無關乎努力,無關乎真摯,無關乎你的迫切。
愛情是一個人的事,我的喜歡,隻是我的喜歡,再刻骨銘心,也隻是我一個人的事。你隻會這樣輕描淡寫地走過。
這也是理所應當。
臺上的顏昀仿佛在另一個世界裡,意氣風發,對所有的青澀善感無知無覺。
他宣佈瞭結果,笑著說瞭一句:“今年的校慶節目質量是我見過最好的,當然我也就經歷過兩屆。所以你們要是比我們這屆差,也就是我見過最差的瞭。”
觀眾席有人笑,有人吹口哨。
顏昀笑著壓手,示意可以瞭,又說瞭一句:“還有一個月,希望大傢努力加把勁兒,在校史上寫一筆,至少得讓這次校慶是我見過最好的!預祝大傢排練順利!”
這話顏昀說著瞭,我們那一屆的校慶,幾乎是後來十年九中所有晚會的典范。其中《音樂之聲》的錄像每年都會被學弟學妹翻出來,甚至還被多次復排。不過聯排過後,我和蔣翼莫名大吵瞭一架。
那段時間我們似乎總是在吵架,因為丁點的小事就會冷戰。那次是我們在錄音棚錄音,中午的時候,所有人都去吃飯,隻剩下我和郭靖還在調試設備,莊遠突然折返回來。
郭靖有點奇怪問:“你怎麼沒去吃飯?
莊遠手裡拎著三份米粉:“帶瞭幾份回來,你們倆趁熱吃。”
“你也一起吧。”郭靖過去擺碗筷,莊遠和他換瞭個位置,擺弄一下話筒,唱瞭《雪絨花》的第一句。聲音是深冬的風,冰冷清爽。
我隨口和他接唱,仿佛那天在臺上一樣自然,互看的時候卻莫名想起小時候被聲樂老師操控的窘迫,不覺都哈哈笑起來。
郭靖招呼:“來吃飯吧。”
我蹦跳跑過去,看著打開的餐盒有點為難。莊遠買的是尖椒豬肝碼粉,平時是我最愛吃的,可今天大姨媽造訪,吃辣會肚子疼——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是吧?”莊遠問。
“嗯是呀。”我跟他笑,挑瞭一口米粉塞進嘴裡。
錄音棚的門這時候開的,蔣翼和亦菲進來,男孩子手裡拎著一隻碩大的袋子,掃瞭一眼我們和桌子上的米粉,沒什麼表情把食品袋放在碼旁邊,身邊的女孩子笑盈盈獻寶:“來吃煎餅果子和奶茶,好重呢,多虧蔣翼說去陪我買,要不都拿不動。”
我走神咬到一塊辣椒,瞬間辣得眼睛發紅,嗓子發哽,急忙忙找水。“喝這個。”蔣翼遞過來一杯可可。
我不理,一手推開,跑到飲水機前面接瞭熱水,可太急瞭卻燙到舌頭。
蔣翼幾步走上前,蹙著眉語氣不善,“你長腦子做什麼的,能不能小心點!燙到哪?”“不用你管!”
蔣翼氣急瞭捏著我的下巴就要看,我一把推開他,舌頭疼得說不出話,卻咬牙一顆眼淚也不掉。兩個人面對面,我疼得喘氣,他臉色鐵青也是呼吸紊亂。
郭靖重復瞭一遍之前的話:“來吃飯吧。”
我拿瞭衣服轉身出門:“你們吃吧,我去找念慈他們。”蔣翼沒跟上來。
我沿著錄音房的小路漫無目的地走,心裡亂糟糟的,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這麼點小事,怎麼突然就鬧瞭別扭呢?
那之後兩年,我才懂得為什麼會難過,然後是再之後很多很多年,我才明白,我們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長大的。
我和蔣翼,從出生就同手同腳,終於到瞭這個年紀,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獨立的個體,不屬於彼此,不會完全按照彼此的意願生長,有太多的事情不可妥協,於是仿佛是從身體裡抽出肋骨幻化出完全不受控制的另一個人一樣疼痛。
被剝離,失去控制,疏遠瞭親密,生長痛不隻發生在夜裡的骨骼,還會撕扯青澀鮮活的心。讓我們束手無策,心慌意亂。
我沒吃飯,餓著肚子回瞭錄音房才知道蔣翼先回傢瞭,心裡更加空嘮嘮的。
那年過年,蔣翼去瞭美國,我錄音結束的第二天就帶著寒假作業去瞭奶奶傢,沒有網絡,不能登陸qq。冷戰的期限就這麼被拉長。
除夕的夜晚,趙本山不賣拐,升級賣瞭車,和前一年比仿佛什麼都沒變,又變瞭很多。零點的時候,爸爸的電話準時響起來。
蔣叔叔仍舊是溫文爾雅的聲音,這麼多年不曾變化,問候的語句也不變:“哥哥嫂子春節快樂,身體健康,順心順意。瀛子開開心心的,健康長大。”
我爸說:“你們也是,也給長輩帶好。”
他們是兵營裡錘煉出的莫逆之交,一級戰備的時候,彼此交付性命和傢人,歲月靜好之時一起進入航天城,和聰明漂亮的姑娘談戀愛,成傢,立業,生養小孩,然後照舊一起喝酒燒菜,打牌聊天。
隻是兩個人變成瞭兩傢人。
神槍手和小諸葛就這樣收斂瞭神通,主要技能升級為陪太太逛街和做鍋包肉、炸雞翅,搖身一變成瞭我和蔣翼的睡前故事的主人公。
蔣翼,我想起蔣翼,趴在電話旁邊聽那邊的動靜。蔣叔叔喊:“蔣翼過來拜年。”
那邊是腳步聲,緊接著蔣翼的聲音傳來:“黃叔覃姨新年快樂。”
“你也是。”媽媽笑著應瞭一聲,爸爸連答應瞭幾個好字,要把電話給我,我沒接。那邊蔣翼靜默瞭片刻,徑自說瞭一句:“黃瀛子新年快樂。”
外面爆竹喧天,那邊蔣翼的聲音卻異常清晰。我鼻腔驀然酸疼,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
奶奶在廚房召喚:“素餃子出鍋瞭,瀛子來吃第一口,一年都清清靜靜的。”電話那邊,蔣翼呼吸聲頓瞭頓,再緊接著,話筒那邊說話的換瞭人。
我坐在桌邊,竹筷從白瓷碗裡挑瞭顏色鮮艷的素餃子吃,心裡也是一片空白。除夕夜未能問候,春天到來之前,我和蔣翼都沒再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