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浩浩湯湯進瞭門,陪著蔣翼拍瞭片子,又推他回瞭診室。
被鄒航叫做舅媽的骨外科主任走起路來高跟鞋震天響,推推金邊眼鏡,抬手甩瞭兩下片子,掃一眼,三下五除二開瞭藥劑,不理會嗷嗷叫的蔣翼重新包紮之後說瞭句:“算你走運,沒傷到骨頭,扭到瞭還敢打球真是不要命瞭,三個月內不要劇烈活動。”
蔣翼一聽著急瞭:“我明天還得上場打球!”
舅媽眼皮都不抬:“行,那就叫你爹媽準備一副拐杖,結實點的,一輩子用得上。”——
這句看得出不是玩笑,全體沉默。蔣翼明天勢必不能上場瞭。
王晨小聲說瞭句:“那明天比賽可要懸——”
誰知伍德突然說:“明天再說明天的,今天咱們不是贏瞭嘛。”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這個經常用力過猛,恨不得把“必勝”兩個字刻在額頭上的籃球隊長,此刻竟然放下一切爭強好勝,真情實意安慰鼓舞自己的隊員:“今天這場比賽,咱們打得精彩!六班輸得也不算丟人哈哈哈哈哈!”“我那是讓著你們!放水瞭知不知道?”關超氣。
“都紅眼瞭還放水?你這水放得夠激動的啊!”陸恒立馬回嘴。
眼看又要杠起來,伍德哈哈笑:“行瞭行瞭都厲害都厲害!晚上我請客!肯德基!”“不去!”關超起身要走。
蔣翼忍疼笑起來,拽住關超的胳臂,“沒勁瞭啊你。”
關超撇著嘴,任由蔣翼撐著自己的手腕站起來,兩人切近,其他人不註意的時候,蔣翼摟住瞭關超的肩膀,輕輕拍拍他的後背,沒說話。
關超的表情終於漸漸松弛,仿佛有一顆心放回瞭本來的位置。目睹一切的我“哇”的一聲又哭出來。
方明雨嚇瞭一跳:“哎呀今天你這是怎麼瞭?怎麼都這麼反常?”我才不反常。
黃瀛子從來沒心沒肺,泛濫的眼淚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心疼蔣翼的傷,隻是看到瞭別人看不到的景象。年少的時候,我們都有一件輸不起的事情—籃球比賽之於關超,物理競賽之於蔣翼,廖星之於伍德——或者因為熱愛,或者被賦予厚望,或者隻是青春年少,本來就是不服輸的年紀。
可輸贏從來都隻能各執一面。悲喜相望,才是世態尋常。
那場籃球比賽就這樣收尾,蔣翼不負眾望,帶傷上場,絕殺逆轉。可那隻是太疏離的視角。
沒有幾個人看到的視角裡,從小見瞭他們太多場比賽的我,卻清楚地看到根本沒有什麼人註意到的那一幕:比賽最後關頭,廖星和莊遠雖然被郭靖引到籃下,關超卻已經預料到瞭蔣翼和郭靖的招數,早就撤回等在三分線回防。
如果那一刻,關超起跳阻攔,六班未必沒有機會。
可想要去爭球的關超就是在蔣翼投球後落地的一瞬間發現瞭蔣翼神色有異,那是忍耐到瞭極限再也撐不住的信號。
蔣翼在那一刻,甚至沒有伸手支撐平衡的能力瞭。運動神經發達的關超在那一刻判斷出,那樣的摔倒,可能會有危險。
於是,就在那一瞬間,全場最講究運動精神的關超,最看重這場比賽的男孩子,在那一刻,就那樣輕巧地轉身,放棄瞭輸贏,一把扶住瞭蔣翼。
如同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那些個被一個人留在傢裡的夜晚,蔣翼站在被反鎖的門窗外,穩穩接住滿身傷痕的關超,帶他去包紮、療傷一樣。
輸贏勝負的一瞬間,關超放下一切,要和蔣翼站在一起。他們兩個,隻要彼此都在,就誰也不能摔倒。
跟為瞭贏不惜代價的蔣翼不一樣,最看重比賽的關超其實最不在乎輸贏。
從很小的時候,關超就知道輸贏和人的心沒有絲毫關系。為瞭吵架會贏甚至動用武力的父親是他們這個傢庭最大的輸傢。
關超不要像他那樣。
看起來遊戲人間的關超在乎的從來隻有溫情的時光和時光裡那些相伴的人,他才真正知道贏的意義。況且,一時一刻的輸贏,仿若四季花開,無有定數。
贏瞭六班,也不代表奪冠。
第二天對戰九班,伍德帶隊在場上拼盡全力,然而前一場的巨大消耗,外加主力不全,我們在決賽慘敗九班。
蔣翼和昨日的對手關超、莊遠、廖星,四個人排成一排坐在臺下,看著比分的差距漸漸拉開,一同目睹著高中三年唯一的一次籃球聯賽的冠軍,沒有屬於他們任何一個人。
高中籃球冠軍賽,他們都不是冠軍,可是他們也都沒有輸。
四個男生不服不忿,然後比賽結束之時一起站起來鼓掌迎接隊友歸來。他們擁抱,彼此說一句:“特別棒!”
真的特別棒。
如果你已經真正長大,那你就一定知道的:輸贏從來就是一瞬間的事,不管多激烈的拼搶,從來也隻是一時一刻的事情。能坦然面對這一切的人,必然都曾經全力以赴。
此刻花開,彼時花落,青春有期,可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況且,經歷瞭輸贏,我們往往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籃球比賽結束的第二天早上,通勤車剛剛停到校門口,莊遠和郭靖正在商量比劃著誰拿書包,誰扶著蔣大爺進校門,車門口熱鬧起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停在通勤車門口。
郭靖爸爸熄瞭火看瞭一眼,問瞭句:“這是找你們哪個來打群架的?”關超哈哈大笑,率先跳下車:“不是打架!是搶劫!”
車外面,一群男生的簇擁之下,廖星新剪瞭頭發,濃眉大眼顯得越發挺括。男孩子單腿落地,沖著蔣翼一笑:“走吧,從今兒起,我接你上下學。”
整個通勤車的人:——
車下是這幾個月我最熟悉的起哄聲。蔣翼狠狠地咬牙:不用!
“用不用你說瞭不算!”關超哈哈哈大笑,不顧蔣大爺的粗話,一把背起他按在自行車座上,手臂一揮:“都給我聽好瞭,起駕!上學去!”
“走嘞!”廖星抬腿猛蹬,一群男生傻乎乎地風馳電掣進瞭校園。
我還在發懵,方明雨笑得氣都喘不上來,拽著我的胳膊半晌才直起腰來說瞭句:“還真別說,他倆還真挺般配,加上關超,簡直就是一傢三口。”
我滿頭五音不全的小鳥繞著唱歌,全不在調上。這都哪跟哪啊?
年輕的孩子變成朋友真是太容易瞭。
那年八月份,蔣翼十六歲生日,傢裡要給他準備一個派對,爸爸問我:“除瞭廠裡的小夥伴,還有要邀請的麼?”
“有。”我掰著指頭數:“冰晶、佳瑤、伍德、陸恒,王晨,哦對瞭,鄒航說要帶一隻小狗來,爸爸可以麼?”
“有什麼不可以的,所以一共多瞭六個小朋友加一隻小狗?”我蹙瞭蹙鼻子,不情願地加瞭一句:“還有一個人”
“是哪一個?”“嗯,他叫廖星。”
廖星,我們的新朋友。
這一年,我們進瞭高中,有瞭新朋友。高一年級的最後一個月份,就這樣來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