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屁股坐在進滿滿一客廳的狼藉,一眼看到他手上香噴噴的西紅柿燉牛腩,一躍而起,興沖沖跑過來,“飯好瞭?”
“別亂動!燙。”蔣翼躲著我把燙煲放到茶幾上,下命令:“五分鐘之內把餐廳收拾好。”“用這個小桌子吃行不行?”我躍躍欲試。
“去餐廳吃。”
“我想用這個小桌子吃。”“——那你快點組裝。”“好嘞。”
我迅速裝好瞭小桌子,擦好鋪上桌佈,帶著手套小心翼翼把湯煲放上去,忍不住打開聞一聞,香噴噴的,味道真的跟傢裡一模一樣。
真好,這個人回來真好。
明明下午我還覺得眼前未來一片黑暗,可這個人回來瞭,我就已經有瞭一鍋暖烘烘紅彤彤的西紅柿牛腩湯瞭。
“用勺子喝,很燙的。”蔣翼端來瞭另外一盤清炒蘆筍和米飯。我聽話擺好碗筷,兩個人對坐。
我說:“應該喝點酒。”
蔣翼:“你都跟誰學的?還喝酒?
“我們傢老黃啊,上大學之後回去我倆經常整兩盅。哎呀這個湯真好喝,跟我爸做的一個味道。”
我喝瞭一碗湯,“而且我跟你說啊,我還挺有量的,實習的時候碰到挑釁的老記者,跟我喝一次就讓我喝趴下瞭,後來他們聚會都沒什麼人敢來灌我酒。”
“這種工作失業瞭也行。”蔣大爺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一下子又低落。
“現在後悔瞭?”他挑眉問.
也不算後悔,鄒航的電影約到手瞭,我也算求仁得仁。況且人性復雜的職場和深不可測的同事都讓我本能想要躲避。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那份工作——
“你要不要考研?”蔣翼問,“就再緩幾年找工作,也不用回傢,就在這復習。”這裡麼?
我想到書架上滿滿的古籍善本和滿屋子的精巧小玩意,很是動心。每天用這個小桌子復習也不錯,可是,“我不想念書瞭耶。”
說起這個,我突然問蔣翼:“你這次回來是幹嗎?不會就是為瞭我工作的事回來的吧?哎你幹嗎這麼折騰”
“才不是為瞭你。”他打斷我,矢口否認。“那是為什麼?”我咬著勺子較真。
蔣大爺生硬轉移話題,“畢業就失業你還能不能讓人省心點?我怕黃叔和覃姨他們著急“他們才不著急,我隻要每天吃好睡好他倆才不管我幹嗎。”
蔣翼作勢要拿手機:“那我這就跟他們說說你辭職的事——”“哎你怎麼那麼多事?!”我一把奪過他手機。
蔣翼嗤笑,繼續吃飯:“我不多事你就露宿街頭瞭。”“我有寢室的!”
“回寢室吃個蘋果充饑?”“我減肥!”
蔣翼懶得和我爭,“總之你先住這,等念慈回來願意去她那裡也行,或者你倆都搬過來。”明明就是為瞭我回來的還嘴硬,蔣大爺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別扭。
我高高興興吃瞭一口飯,突然想起來問:“你呢?你明年畢業瞭做什麼?”回國還是留在美國?
蔣翼頓瞭頓,手上仍舊在夾菜,“我和幾個同學做瞭一個做電影特效的工作室。”“在哪?”
他無奈:“我的同學能在哪?當然都在北美。”
中
“我就不是你同學麼?”黃瀛子開始攪亂邏輯。“你算什麼同學?“我怎麼就不算瞭!?”
“算瞭,你跟我一起做動畫麼?”
F“在哪不能做動畫麼?國內也可以做呀,沒準更好做!
蔣翼看瞭我一眼,“在哪也都能當記者,北美也不錯,你去不去?”“我學中文的!”
“你修瞭三年英文寫作,還不是照樣拒絕瞭駐美記者的offer?”我低頭扒飯,心道這事他怎麼也知道?
話說到底為什麼修英文寫作這事,連自己都覺得無解,明明是信誓旦旦、斬釘截鐵跟傢人朋友說過不會去美國的——
當然一定要他回國,我也覺得理虧。
好在蔣翼也沒窮追猛打,我倆各自低頭吃飯。
一碗牛肉湯見瞭底的時候,蔣翼放下碗筷說瞭句:“我和幾個朋友暫時人都在北美,也已經熟悉瞭運作方式,但是明年如果狀況好的話,也許會在國內註冊一傢公司。”
“真的?”我抬頭,眨巴著眼睛看著他。蔣翼垂下長長的睫毛,“嗯”瞭一聲。“那,是不是就可以回國啦?”
“先是兩邊跑吧。”他想瞭想,“要看國內能不能接到活兒,我們現在都還是做承制,國外的合作夥伴已經很熟悉瞭。”
是啊,做生不如做熟,他要回來就是要白手起傢瞭。我挑著米粒,說不出勸他回來的話。
可蔣翼也就是這時候放下碗筷:“過幾年總會回來的。”我一下子抬頭。
“這段時間也許要過渡一下,但是之後會回國。”
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正面說自己會回來。雖然不一定是什麼時候,但是總是要回來。
我看著他,想問的話有許多,然而心裡越是高興,便隱約又覺得愧對,到底最後隻說瞭一句:“說定瞭?”
蔣翼沒有敷衍搪塞其他,看著我的眼睛說:“說定瞭。”蔣翼在北京和我收拾好瞭房子。
我們一起買瞭窗簾,被褥,枕頭,碗筷,牙刷,水杯——他又從姑姑傢裡的地庫裡找到一輛老自行車,重新上油修繕,然後把車鑰匙和房子鑰匙一起交給我,又換瞭五千人民幣存到我的卡上就回瞭美國。
念慈出差還沒回來,反而直接從香港被派去瞭美國總部,明雨回傢繼續過她的假期,我一個人在北京每天繼續收整房間,刷工作信息。
然而越是找越是泄氣,不知道為什麼,主流媒體的簡歷沒有一個回復,反而是各色網絡媒體頻繁地打電話來要請面試。
可是網絡沒有采編權,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做什麼,所以大部分都拒絕瞭。就這樣,我每天寂寞又害怕地畢瞭業。
好在郭靖偶爾會到北京來,給我帶瞭吃的塞滿冰箱,以此搭配五千塊可以延長我當米蟲的時間線。
郭大俠不隻投喂吃的,裡裡外外看瞭一遍房子,最後檢查瞭洗手間暖氣管門鎖,然後很迅速地約好瞭施工隊,重新換瞭馬桶的各種下水管,全部滿意之後才說瞭一句:“這個房子一直都沒怎麼住,保持得倒是還挺好。”
“蔣翼姑姑每個月還是會請人來打掃的。”
郭靖點點頭:“供暖之後我再來一次,如果有漏水也不用怕,就把這個閥門關上就可以瞭,等我到瞭再修。”
然後郭老板就去忙他的大生意去瞭。八月,北京的世界盛事。
我照舊很寂寞。
不過沒想到的是阮老太爺突然來瞭電話,叫我回一趟學校。
我不敢不從,慌慌張張騎自行車到瞭老人傢的辦公室,坐下聽他問瞭幾句閑話,然後說一句:“工作不好找吧?”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還在找。”
“根本沒有主流媒體的offer吧?”我一驚,“您怎麼知道?!”
“趙緙都帶不瞭的人,剛從《京客》出來誰敢立刻就接手?”老頭兒嗤笑一聲,“那不是顯得自己比趙緙還本事?誰敢這麼拿大,給自己找不自在.
原來是這麼回事麼?
“你要不然隨一年的研吧,今年年底再參加考試,過瞭直接上研二。到時候再出來實習的話,那幫人也就沒這麼忌憚趙緙瞭。
我坐在那想瞭老半天說:“可是教授,我不想念書瞭。
老教授氣得差點把茶缸子摔過來,然後問:“那你想幹什麼?”“還是想做記者——”
“《京客》都不幹瞭,還有什麼活兒你看得上?”我對手指,“當初您不是也讓我多看看麼?”
“那是去年十一月份!那時候你們新上市的瓜果新鮮著呢,有的是好去處等著搶,現在人傢都占好地方瞭,你還想上哪找好工作去?
這我也知道,不過我本來已經很難受瞭,還非要這麼說我幹什麼——
“趙緙這個人雖然邪性瞭點,跟著他倒是能學本事。我原來還擔心他脾氣大路子野,你應付不來,不過他好像還挺看重你的,到底因為什麼都要簽約瞭你還說辭職就辭職瞭?”
這裡原因太復雜瞭。
我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說。
老太爺想瞭一會兒說:“前幾天有個網站的總監來找我要編輯,你要不去那邊先幹一段時間吧。薪水還可以,不過網絡沒有采編權,你估計覺得沒有《京客》那樣的工作過癮,但人不能總待著,先去工作一陣騎驢找馬吧。
我本來想說如果要去網媒我早就找工作瞭,可是心裡知道這是老人的善意,到底點點頭答應瞭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