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冤傢路窄

自從拉貨回來,方濤一直跟傢歡冷戰。傢歡知道,在拉貨之前,方濤就開始不自在,但他一直沒點明。拉貨回來,別扭繼續。方濤還是不做飯,買著吃,吃完就看書,也不看電視,避免和傢歡說話。上床就睡覺。他們也有陣子沒過夫妻生活。

他不提,傢歡不好主動說,隻能這麼耗著。

有次吃飯,傢歡無意中提到《渴望》應該拍續集。

方濤說話瞭,“你是巴不得有續集。”帶著情緒。

沒頭沒腦一句。

可何傢歡卻能聽出其中滋味,她扒拉兩口飯,放下碗。腦袋裡想著怎麼反擊他這句。

方濤又來一句,“不過一般續集,都沒有正集好看,大部分是狗尾續貂。”傢歡隻好回一句,“對,演完瞭就完瞭,續集是不好。”

算小范圍讓步。

這一向,方濤接送傢歡倒很勤。時間點卡得剛好,出門上班,送過去,下班,也是早十分鐘就等在財政局門口。弄得同事們都知道瞭方濤的那輛出租,私下打趣傢歡,把老公吃得死死的。

這日上車,傢歡忍不住說:“老方,下班我自己回去就行,就幾步路。”

方濤開車,空車牌打著。他裝作看路,不說話。

拐過彎,他故意往電子八所方向去。“怎麼,嫌我多餘瞭?”

傢歡聽得出他話裡有話,說:“不是多餘不多餘,資源要合理分配。”

“我接我自己老婆,還不合理瞭?”

“你到底懂不懂統計學?”

“是,我不懂,我是大老粗,沒文化,跟不上你們知識分子。”方濤憋瞭好久的氣,終於小規模噴發。

傢歡也有些氣悶,不理他。

“嫌我瞭?嫌我老?還是嫌我無能?”

“姓方的!別無理取鬧!”

方濤朝公安局路開,電子八所門口,有人招手,他靠過去。過去一周,他一直在八所門口轉悠,摸清瞭路子,對好瞭點。

“去前鋒。”乘客說。

傢歡從後視鏡看,上來的這位,卻是張秋林。

身上跟過電一樣。

車已經開瞭。方濤回頭,笑著對秋林說,“老兄,又見面瞭。”

秋林抬頭看。見傢歡和方濤坐在前頭,也有些意外。但他強作鎮定,笑說:“這麼巧。”

方濤嘿嘿兩下,說:“這就叫冤傢路窄。”

傢歡喝:“方濤!”

霎那間,車子提速。傢歡朝後看,擔憂地,“系好安全帶!”方濤見老婆關心秋林,更加憤怒,油門踩到底,車子飛瞭出去。

“你瘋瞭?!”傢歡企圖阻止方濤,拉他的方向盤。

方濤卻牢牢掌控著,這是他的車,他是司機,在這個窄小的空間內,他是王。他說瞭算。

過瞭市區,車子上瞭206國道,一路往東,風馳電掣。不知道開到哪個地界去瞭。

小年退伍瞭。在傢等分配結果,建國在為大兒子奔忙,希望能安排在好一點的單位。跟美心和老太太都聚瞭。小年也給大人們買瞭禮物。都是馬鞍山的土產:含眉綠茶、含山大米。老人都說地道。小年想去見湯小芳。她高中還沒必要。可去見她之前,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弄得時髦點。起碼買條牛仔褲。

這日,小年叫上小冬,弟兄倆在淮南老商業區——街裡晃蕩,進東城市場,南門有不少賣牛仔褲的攤位。

一抬眼,小年、小冬看到五姨劉小玲。她現在也開始幹生意瞭,跟幾個哥們姐們合夥。

“怎麼到這來瞭?”

小年叫瞭聲五姨。小冬說來看看牛仔褲。

“退伍瞭?”小玲問小年。

“回來有幾天瞭。”

“怎麼沒見你媽吱聲,”小玲活泛,“不把五姨當個人瞭?”

小年活道(土語:機靈,靈活)些,說:“就說去看五姨呢。不知道你傢在哪。”

老五拿著長長的衣服撐子,在半面牛仔褲墻上撩瞭一圈,“看看,喜歡哪條,五姨送你。”

小年也利索,遙遙一指,選中瞭那條艷藍色的。小玲立刻用撐下來,笑道:“最新款,有眼光。”

疊好裝好。又給小冬選瞭一條。弟兄倆高高興興地走瞭。

到傢,小年、小冬把五姨送牛仔褲的事跟大人們說瞭。傢麗問:“給錢沒有?”

小年說:“我們要給,五姨不要。”

傢麗責備,“一天不知道能賺幾個錢,送你們兩條,幾天都白幹瞭。”美心問生意怎麼樣。小年說人沒斷過。

老太太感嘆,“說不定老五出來幹還真歪打正著瞭,她那個自由散漫的性子,也不適合正兒八經上班。”

美心說:“她適合幹嗎?我看她什麼都不適合,心浮氣躁,腦子不好還偏偏喜歡走捷徑。這六個女兒裡頭,就數她最不讓人放心。離婚瞭,還帶著個孩子,唉,以後真不敢想。”

傢麗嘆息,“車到山前必有路。隻能這麼說。”

美心道:“老大,你幫她留意留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傢麗當著小年小冬不想談這些婚姻戀愛的事。等到他們進屋,傢麗才說:“現在不比以前。以前我上班,接觸的人多一些,現在菜市賣菜,三教九流捂屁拉稀,什麼人都有,還真不敢給老五介紹,不知根知底。”

美心不以為意,“有什麼不敢的,小玲是省油的?你不記得瞭?當初她要嫁到老湯傢,我們跟她說兩傢有仇,她說那正好,去嚯嚯人傢傢。現在看看,可可的(土語:偏偏如此),就是嚯嚯。”

傢麗揉揉太陽穴,“主要帶著個男孩,難找。”

美心說:“聽劉媽說,振民又開始找瞭,秋芳給介紹的。”

老太太聽瞭訝異,“夠快的。”

傢麗說:“這虧得洋洋跟瞭老五,不然馬上就要面對後媽。”

美心分析,“也不怪,他那個傢,秋芳也難當,那麼大一個小叔子天天在傢裡晃蕩,誰不煩,趕緊把他處理出去也是應當的。”

小年站在前院,月季花叢前。黑暗中,他看到隔壁院子裡出來個人。燈光從屋裡照出來,剪出人影。是湯小芳。

小年何向東猛地咳嗽兩聲。

湯小芳註意到他。

又咳嗽兩聲。

小芳先說話,“是你麼?”

小年猝不及防,倒瞭氣,這下是真咳嗽,止不住,好不尷尬。

“出來說話。”小芳大大方方地。

龍園賓館露天卡拉ok。小年一展歌喉。先唱瞭一首《瀟灑走一回》,又唱《水手》,最後唱《小芳》,“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唱完瞭,小年跳到小芳身旁,“怎麼樣?唱給你的。”

“少來。”小芳有些不好意思,“跟我沒關系。”

“你沒聽歌詞啊,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第一句就說瞭。”

“我不是村裡的,我是城裡的。”

小年幽默地,“歌詞我改瞭,唱的就是城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退伍有些錢拿,小年跟小芳比,算寬裕的。他結瞭賬,兩個人沿著龍湖路走,到公園門口,右拐,向保健院方向逛。

“回來就不走瞭?”小芳問。

“不走瞭,參加工作。”

“定瞭麼?”

“還沒完全確定。快瞭。”

“我要走瞭。”小芳有些難過。

“去哪?”小年一驚。

“你忘瞭,我要考大學。”

“那你就考淮南師范學院。”

“不,我得考個有出息的學校,將來跟小舅一樣,去美國留學。”

“留瞭學不還是回來。”小年不屑。

“那不一樣。”小芳糾正他,“算瞭,跟你說不清。”

“有什麼說不清的,今天咱倆就是要說清楚。”

“說什麼?”

小年直接,“說清楚咱倆的事。”

“什麼事?”小芳明顯不適應他的作風。

軍人作風。痛快,灑脫。

小年站住腳,“湯小芳,我就跟你明說瞭吧,我喜歡你,你給我的玉觀音,這二年我帶著,我想你應該也喜歡我,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等你到大學畢業,然後我們就正式談戀愛,然後結婚。我的態度是這樣,我得知道你的態度。”

小芳是看言情小說領會愛情的少女,哪能禁得住小年的暴雨狂風。“我不知道。”小芳有些彷徨,幾年之前,她對小年是矢志不渝的,但這幾年,特別是小舅秋林對她影響特別大,湯小芳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不想待在小城市,不想待在田傢庵,不想像父輩那樣,在這裡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工作,在這裡結婚,又在這裡老去,一輩子都逃不出這方圓幾公裡。

“不知道?就是不喜歡,是不是?”小年問。

小芳說:“現在我不能回答你。”

“那就是喜歡。”小年說,“那咱們說好。一言為定。”

小芳又說:“何向東,怎麼跟你就說不清楚呢,事情都是在變化的,人也會變,就算我現在答應你,未來變瞭怎麼辦。”

“我就不會變。”

“那是你。”

“行,明白瞭。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小芳不忍心,上前拉住他,“怎麼非要弄個你死我活呢。”

“這不是你死我活,這是談判。戰爭還是和平的分別。”小年嘴上都是軍事術語。停瞭一下,淡淡說:“今天我生日。”

小芳呆瞭一下,連忙,“生日快樂。”

“就沒瞭。”

“你還要怎麼樣?”

小年指指臉頰,“起碼得有一個吧。”指一個吻。

“不行。”小芳堅壁清野。

“小氣。”

小芳又心軟瞭,“這兒人太多。”

小年轉頭尋覓,兩座樓之間有個墻縫,又窄又小,剛好容得下兩個人。他牽著小芳進去。

“行瞭吧。”他站定瞭,和她面對面,貼得很緊。

“你閉上眼。”她說。

他果真閉瞭眼睛。

她迅速在他臉頰上啄一下,逃瞭出去。

小年跟著跑出來。

“小芳。”黑暗中,有個聲音傳過來。兩個人轉頭,才發現小芳的父親湯為民站在他們面前。小芳連忙撒手。

為民以為有人欺負她女兒,大喝:“誰?幹什麼的?”

“叔,是我。”小年說。

湯為民這才看清他的面目,警戒解除,“在這幹嗎?”

小芳編瞎話,“剛才路上遇到的。”

“回傢。”為民下指令。小芳隻好低頭跟他走。

小年無奈地,在他們身後唱,“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幹淚,不要問,為什麼……”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