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傢歡找傢喜談瞭一次,建議她過年組個局,把姊妹們都叫著,緩和緩和關系。傢喜當即不悅,嗆道:“幹嗎要我低頭,我錯瞭嗎?都想占房子,誰也別裝好人,要組你組,不過說好,組瞭我也不去。”傢歡恨道:“你到底要把這個傢攪和成什麼樣?!”
傢喜一語點破,“行瞭老四,鬧的時候,你是支持的,現在媽的方子不值錢瞭,你又倒戈瞭。別以為誰不知道,你現在是又有能用到大姐的地方,八成是成成想當兵吧。你倒能屈能伸。別帶上我。我何老六可不像你這麼軟骨頭!”
傢歡氣得其七竅冒煙,組局的事,就此不提。
快到農歷年,老傢姑姑的大兒子來電話。打到老三那的。說是姑姑身體不好,就怕熬不過年。姑姑很想看看侄女們,請她們務必派幾個人過來。這一趟,基本算看最後一眼。電話裡,老三不好拒絕,跟歐陽商量瞭一下。歐陽盯著店,老三去。
傢藝找到老五。何其慶是江都人,倒願意走一趟,隻是孩子小,廖姐回來得年後,實在脫不開手。小玲給瞭點錢,讓傢藝捎帶過去,就算盡心。
年底賬多,一直抵到年跟前還有“狗肉賬”,加上成成的事,東方不亮西方必須得亮,傢歡跑關系跑得神疲,也去不瞭。不過傢歡叮囑傢藝,“要是老六去,你也稍微勸勸,硬得跟棍似的,跟大姐低個頭怎麼瞭,年裡頭姊妹幾個也聚聚,現在這個年代,還四分五裂,不一致對外,隻能受欺負。”說完又想起方濤跟她說的話,也傳給傢藝,“統一,才能強大,分裂,最終弱小。”傢藝道:“這老六也是,跟她婆婆鬥就是個鱉,回到傢裡就成龍瞭,大姐是不跟她計較,真要告到法院,鐵鐵的重分。”
“媽現在糊塗。”傢歡說。
傢藝糾正,“她不是現在糊塗,是一直都糊塗。”
去找傢喜。傢喜同意在年裡頭一起去幾天——過年有假期,再加上調休,她也實在懶得跟王懷敏應付。兩個人約定瞭日子,傢藝又給老傢的大表哥打瞭電話。大表哥說到時候找車去揚州市裡接她們,並叮囑早點買票,宜早不宜晚。
傢麗去補牙,找傢文一起。田傢庵這邊的牙科診所偏貴,兩個人坐公交車去大通的診所瞧瞧。大通不如田傢庵發達,物價自然低一些,連看牙也是。躺在診療床上,傢文在旁邊看著。大夫說,傢麗有五顆牙要補,還有一顆後槽牙從前戴過牙冠,但年頭太久,需要重換一個。得定做。摁瞭模子,等下次再來。
補牙快。一會工夫,收拾好瞭。剛做完牙又不能吃硬的,姊妹倆就在大通這轉轉。走到轉盤街,算區中心,天氣冷,兩個人擠到路邊的一傢小吃店,點瞭碗撒湯喝。
面對面坐著。傢麗感嘆,“老瞭就是麻煩,牙破瞭還得補。”
傢文笑笑:“牙破瞭還能補,情誼關系壞瞭,就難補瞭。”
傢麗眉頭兩道豎線,“心壞。”傢文沒往下說,談起過去的事。說到劉媽,一番感嘆。姊妹倆都覺得,像劉媽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得老年癡呆。傢文問:“就秋芳在這看著?”
“可不就秋芳。”
“也不見秋林回來。”
傢麗說:“孩子小,又忙事業。”傢文悄聲,“他跟老四倒沒什麼瞭。”傢麗說:“能有什麼?那時候也都是痰迷,現在誰不從實際出發,老四現在怎麼跟人傢比。人到中年,都缺錢。”
傢文又說:“聽說麗俠跟湯老二復婚。”
“我去菜市也聽人提到。”傢麗說,“其實麗俠這個人多好,配個湯老二,可惜。”傢文又問湯洋洋。傢麗說聽秋芳說在上海呢,超市裡做做,偶爾也跟小芳走動。
“老五丈夫知不知道這事?”傢文好奇。
“應該知道。”
“這麼大個兒子,老五真不找?”傢文覺得小玲心太大。
“都另成瞭一傢瞭,怎麼找?”傢麗說,“而且洋洋那性子,老五就是找,搞不好也是自找沒趣。”
傢文說:“年紀也不小瞭,又在外面混,該明白事理瞭。”
“不知道老五怎麼想的,操不瞭。”傢麗現在什麼都不想管,“南面不還有一個女兒,也是摸不著鞭梢子,老五這一輩子,糊裡糊塗。”說完傢裡,傢麗又叮囑傢文幫小冬留意對象。“讓老范幫著碼拾碼拾,看看電廠有沒有合適的。”
電廠條件好。
傢文呵呵地,“電廠那些女的,棍(土語: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心高到月亮上,眼都在頭頂,找她們,搞不好就受氣,還不如找個老師。”
李雯就是老師。傢麗有些心理陰影。“還是分人。”她說,“那個敏子不就是在電廠。”傢文說:“她恨不得當所有人的老大,可能麼?現在也窮瞭。兒子能花。現在煤價上不去,電廠效益也一般,十年河東轉河西,都難說。”傢麗也一番嘆,兩個人吃完撒湯,坐六路車回田傢庵,不提。
到年。宏宇要瞭個車,他當司機,帶老六和老三回揚州江都老傢,來回都方便,也省得大表哥去接的。傢藝問美心去不去。美心不想小姑子,更何況小姑子行將就木,她嫌不吉利。自然不去。年,就讓小曼陪著她過。
經過老六這麼一折騰,她對女兒也斷瞭指望的心。該吃吃該喝喝,四大皆空,今朝有酒今朝醉。
宏宇開車向東出市區,上蚌淮高速,過水蚌鐵路分離立交橋再開一陣,直行進入寧洛高速鳳陽支線。傢喜一路在吃五香蠶豆。
吃完瞭喝水。傢藝提醒她,“少吃點,吃多拉肚子,好放屁。”
“沒事,我腸胃好。”傢喜不以為意。
傢藝揶揄地,“你忘瞭你小時候那次,偷吃爸的油炸蠶豆,拉得恨不得脫肛,滿地打滾,最後是大姐用三輪車給你拉到保健院的。”一瞬間的寧靜。宏宇連忙打開音樂,飄出毛阿敏的歌聲。傢喜最愛毛阿敏。
臉色有點沉重。
傢藝趁機勸解,“老六,差不多得瞭,見好就收,鬧成這樣,對誰都沒好處。”宏宇側著耳朵聽,從後視鏡看老婆。
傢喜道:“好處大傢得,壞人我一個人做,現在你們又都成好人瞭。是不是老四讓你勸我的,過年擺一桌,你好我好大傢好,有那必要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談得來就談,談不來就各過各的,非要硬捏在一起,也是面和心不和。我還有幾萬被小年騙去,老大也裝孬。要也要不來,我還不知道找誰說去。”
傢藝本來想掰扯掰扯房子的事。隻是宏宇在,又是開車在路上,話都說明瞭,難免尷尬。傢藝隻好見風使舵,“行吧,你大小姐隨便,姊妹妹本來就是隻有今生沒來世。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一路沉沉悶悶,醒瞭睡,睡瞭醒。終於開到揚州。下江都的路不太清楚,大表哥還是叫瞭車來引路。開瞭近五小時,終於到地方。江都鄉下建設得不錯,但終究是鄉村,跟淮南市區不能比。當地相親建得小樓房,一排一排的。村裡有自建工廠,村民很多在當地上班,不需要出去打工。姑姑嫁給當地農民,原來何傢的祖宅也她占著,前幾年征地占瞭不少。但好歹也拿到賠償。
姑姑已經不能下床,就在床上見傢藝、傢喜。太多年沒見,又加年老,她都有點分不清誰是誰。她隻知道傢麗大概模樣。何傢麗從小長到八歲才去的淮南。
常勝和美心並老太太去瞭淮南,姑姑和娘傢鮮少來往,隻有老太去世時,她派人接瞭骨灰回鄉梓。等於說這些年基本沒幫過何傢什麼忙。就是在常勝去世,傢裡最困難的時候,姑姑也沒出現。可能她也困難。一大傢子。又隔得遠。隻能說盡一份心。
姑姑不會說普通話,傢藝和傢喜不會說揚州話,好在雙方都能聽得懂彼此的意思,但聊久瞭也是雞同鴨講。
說著說著,姑姑免不瞭老淚縱橫。日子不多,姑姑傢老小都希望她有娘傢人來,好歹送送,一來是親情,二來也做給別人看。別人會說,哦,娘傢關系不錯,侄女還知道來看,娘傢是有人的。在江都,人死瞭如果沒娘傢人來,要被笑話。
兩姊妹在裡頭聊,宏宇在堂屋外跟大表哥閑扯。姑姑已是兒孫滿堂。孫子今年剛結婚,什麼都齊全。隻是走到人生盡頭,忽然想起娘傢人來。頭一天吃一大桌子,又喝酒。當晚住下,傢藝跟傢喜住姑姑孫子的婚房。宏宇去大表哥傢湊合。
傢藝換床不習慣,睡不踏實。倒是傢喜,睡得呼吭。傢藝嫌吵,急得直用腳蹬她。
次日,還是陪姑姑說話。做孝順侄女。
傢藝坐在床頭,時不時說些客氣話,頭一天已經說過瞭,但實在沒得可說,隻好車軲轆話往前滾。讓姑姑放心。
姑姑有些糊塗,問:“老三怎麼樣?”
傢藝拍拍胸口,無奈地,“我就是老三。”
姑姑訕訕地,“以為你是老二。”
傢喜接過話,“姑,我是老六,這是老三。”
姑姑說:“隻記得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