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尋說出“告白”兩個字之前,嶽千靈幾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她潛意識驅動的所有行為就是悄悄看他一眼，再主動一點，也不過是主動和他說話,制造相處的機會。
至於告白,她甚至都沒有將這件事情納入過行動計劃。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慫。
曖昧期的告白,是水到渠成的儀式感。
但對她來說，告白就是一場賭博。
賭贏瞭夫妻雙雙把傢還,賭輸瞭自己洗洗早點睡。
所以林尋一說“去告白”,嶽千靈下意識地反應就是否決。
但是那個陌生的念頭一旦進入她的腦海裡,就像種子掉進土裡,悄然間生根發芽，不知不覺間,已經不動聲色地攀附在她每一根神經末梢上。
某些時候，大概隻是吃著飯，走著路,這個念頭就會突然冒出來。
然後很快被她的慫貨本質給摁瞭回去。
到瞭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想法又會野蠻生長。
好幾次嶽千靈在睡覺的時候腦內小劇場已經模擬瞭千百種告白的場景和臺詞,甚至想第二天醒來就付之行動。
不過她最近根本沒有見到顧尋的機會。
因為要準備論文最終定稿和答辯,而且嶽千靈當選美術學院優秀畢業生,按要求得聯合其他學生聯合創作一幅大型版畫作為畢業留念。
所以在團建結束後,她便向公司提出結束實習,回到學校準備畢業。
而計算機學院要求比較松泛,顧尋依然每天在HC互娛，並且最近晚上都沒有回學校。
據印雪向蔣俊楠打探得來的消息，他好像已經提前搬出瞭宿舍。
由此,嶽千靈甚至怯懦地慶幸，見不到也好，算是客觀條件壓制住瞭她的沖動。
於是這段時間，嶽千靈便安心地準備畢業。
其中還有一件重要事情是找房子。
學校規定畢業典禮後，一周之內畢業生便要全部離校。
嶽千靈一開始想和印雪一起租房，但兩人把公司折中距離范圍內的小區和loft公寓都看瞭個遍，一套合適的都沒找到。
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所剩的日子擺著手指都數得過來，兩人最終放棄瞭合租的念頭，各自去找離公司近的住所。
這樣一來，可選范圍就大多瞭。
短時間內嶽千靈也無法找到一個合租室友，便在距離HC互娛兩個站點的小區租瞭間套一公寓。
除瞭房東事兒多瞭點，其他還算順利，現場勘查加簽合同，一共忙活瞭兩天，終於塵埃落定。
等徹底閑下來，一抬頭，學校綠蔭大道的槐樹竟已經花團錦簇。
一蓬蓬白色小花將枝頭壓得沉甸甸，嫩綠的葉子反倒成瞭點綴，讓枝幹遒勁的老樹在這離別的日子裡也顯出幾分柔軟-
畢業典禮定在六月初，但越是臨近那一天，嶽千靈就越是睡不著。
都怪學校儀式感太重，畢業墻已經佈置好，路燈上掛滿瞭橫幅，每天都有同學發朋友圈紀念最後幾天的學生身份，操場廣播還時不時放幾輪《離別》。
這些撲面而來的氛圍總是在提醒著她該去做某件大事，營造瞭一種萬事已經具備的錯覺。
前段時間隻是睡覺的時候會腦補場景，而現在她閑下來，大腦就不受控制地回響著林尋說的那句話。
仿佛錯過瞭這個時機，就找不到一個更合適的機會。
畢業典禮前一天晚上，嶽千靈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睡意，見印雪和方清清也在看手機，突然冒出一股沖動。
“清清，印雪，問你們一個事情。”
黑漆漆的房間裡，印雪和方清清異口同聲回答：“說。”
但是話都到瞭嗓子眼兒，嶽千靈卻說不出口。
等瞭半晌，印雪“嘖”瞭一聲，“你說啊。”
“沒事。”嶽千靈翻身面對墻，“叫一叫你們。”
“嘿，你這個人……”
印雪罵罵咧咧道，“友情是你生命最後的生命之光你知道嗎？”
嶽千靈盯著墻面看瞭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這種懸而未決的心態像沸水一般在她胸口充漲，心跳頻率也因此變得不規律。
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卻像經歷瞭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這時，手機突然響瞭幾下。
【駱駝】：兄弟們，作戰時間到！
【小麥】：加油！特種兵！
見隻有小麥回應，駱駝又艾特瞭兩個人。
【駱駝】：@校草@糯米小麻花怎麼，非要我請？
【糯米小麻花】：不來，我睡覺瞭。
【駱駝】：？
【駱駝】：十一點就睡覺瞭？你作息什麼時候這麼老年人瞭？
【糯米小麻花】：我明天早上畢業典禮啊！
【駱駝】：？
【小麥】：？
【校草】：？
【校草】：你還沒畢業？
【糯米小麻花】：對啊，我是應屆畢業生啊。
【駱駝】：臥槽，你一直說工作工作什麼的，我以為你早就畢業瞭！
【糯米小麻花】：……不是的，我隻是實習比較早。
【駱駝】：無語。
他轉頭私聊顧尋。
【駱駝】：我之前一直以為她比你大呢，結果是同屆的。
【駱駝】：我還說你出息瞭，會搞姐弟戀瞭。
對方沒隻回瞭他一個微笑。
【駱駝】：唉我說你還在等什麼呢，都一個城市的，還是同屆的，多合適啊，沖啊！
【駱駝】：強取豪奪啊！！
【菜也犯法嗎sir】：你又偷嫂子的言情小說看瞭？
【駱駝】：……不識好人心。
駱駝轉頭又打開瞭群聊。
【駱駝】：@糯米小麻花對瞭，上次不是說告白嗎，準備行動瞭嗎？
嶽千靈本來都平靜瞭不少，一看見駱駝發的消息，又不鎮定瞭。
【糯米小麻花】：打滾.gif
【駱駝】：這到底是告白瞭還是沒告白的意思？
【糯米小麻花】：沒有呢……
【駱駝】：怎麼還沒去呢？
嶽千靈心跳頻率又變得紊亂，還沒來得及打字，群裡又跳出一條消息。
【駱駝】：哈哈哈哈哈，你怕什麼呀？
【校草】：她當然是怕慘遭拒絕。
嶽千靈：“……”
你媽的，會不會說話。
【糯米小麻花】：你住口！
【校草】：怎麼，惱羞成怒？
人總是容易在深夜做沖動的決定。
嶽千靈幾乎是顫抖著指尖打字。
【糯米小麻花】：閉嘴吧！我明天就去！-
因為這個刺激做瞭決定，嶽千靈反倒輕松很多。
但是這一晚她依然無眠。
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渾渾噩噩地入睡，還夢到她去跟顧尋告白，然後他說：“其實我也註意你很久瞭。”
嶽千靈震驚得說不出話，然後鬧鐘就響瞭。
被拉回現實，她望著天花板，腦海裡還在回味剛剛那個夢。
印雪和方清清打著哈切下床，見嶽千靈沒動靜，抬手拍瞭拍她的肩膀。
“醒醒，六點半瞭，七點半就要體育館集合。”
畢竟是人生重要節點，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嶽千靈想到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突然醒神，忙不迭下瞭床。
可惜睡眠的狀態直接體現在瞭她的臉色，對著鏡子，怎麼看都有幾分憔悴。
嶽千靈一邊化妝，一邊不停地問印雪和方清清自己看起來怎麼樣。
“很好看啦。”
方清清已經換上瞭學士服，笑瞇瞇地說，“簡直是仙女下凡。”
彩虹屁吹得太無腦，嶽千靈還是放不下心。
“會不會看起來很憔悴？”
“姐，你是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印雪無語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不是去參加你的婚禮！”
嶽千靈：“哦……”
穿上黑漆漆的學士服後，三個人一起前往體育館。
全校的畢業生都集聚在這裡，學術學院抽到瞭最邊緣的座位。
今天天氣不算好，一路過來的時候蚊蟲低飛，路邊爬滿瞭螞蟻。
天色陰沉沉的，濃雲壓著天際，空氣裡沒有一絲風。
露天體育館沒有開空調，所有人像置身一個大蒸籠，身上又穿著不透氣的學士服，悶得人喘不過氣。
好在印雪帶瞭個小風扇，一直對著自己的額頭吹。
“這校長講話到底要講到什麼時候啊，他不熱嗎？”
身旁的方清清也快熱癱瞭，有氣無力地說：“搞快點啊，我臉都出油瞭，唉千靈，帶粉餅瞭嗎？”
等瞭幾秒沒等到回應，方清清扭頭，見嶽千靈正伸著脖子看著對面的座位。
“你看什麼呢？”
“啊……沒什麼。”
嘴上雖然這麼說，嶽千靈還是仔細地掃視著座位席，並隨手從包裡拿出瞭粉餅遞給方清清。
可惜體育館人實在太多瞭，又都穿著統一的學士服，嶽千靈僅憑肉眼根本找不到顧尋在哪裡。
就這麼蹉跎瞭一個多小時，終於輪到撥穗儀式。
這麼多人要輪番上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顧尋他們學院，嶽千靈越等越焦灼。
這時，手機突然響瞭。
【左曼曼】：千靈姐姐，我高考完瞭，跟爸媽一起在你傢玩呢。
【左曼曼】：我可以用你的iPad玩遊戲嗎？
這時嶽千靈的一個小表妹，學習好又聽話，全傢人都很喜歡。
但這會兒，她沒什麼心思多問，心不在焉地打字。
【糯米小麻花】：可以。
【左曼曼】：那我可以直接登錄你的遊戲賬號嗎？
【左曼曼】：你有好多漂亮衣服。
【左曼曼】：眼巴巴.jpg
【糯米小麻花】：我賬號段位很高，會匹配到很強的敵人，你可以嗎？
【左曼曼】：我跟我大神同學一起雙排噠！
【糯米小麻花】：那你直接登吧。
【左曼曼】：謝謝姐姐！我不會亂動裡面東西噠！
剛發完，嶽千靈察覺到四周有一陣騷動，還沒來得及抬頭，印雪和方清清分別從兩側拍她手臂。
“快看，顧尋。”
嶽千靈扭頭朝中間看去，二十個人分為兩排，顧尋站在第二排最邊上的位置，但他依然是最顯眼的那個。
能感覺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嶽千靈緊緊盯著他，頒發畢業證書、撥穗，一道道環節下來，他隨著隊伍走下瞭臺。
嶽千靈的目光就追著他，直到回到座位。
終於知道他坐在哪裡瞭，嶽千靈的視線再也沒有離開過，也沒覺得這畢業典禮漫長而枯燥。
三四個小時，仿佛一眨眼就過瞭。
當主持人宣佈典禮結束時，會場裡的人其實已經走瞭一半，剩下的人有序地從各個出口退場。
這是最適合的機會瞭。
嶽千靈深吸瞭一口氣，把包遞給印雪。
“你幫我拿回宿舍一下吧，我有點事，等下回來。”
印雪和方清清還沒問她究竟什麼事，就見她起身朝對面走去。
體育館很大，從一端到另一端有好幾百米的距離，嶽千靈才走到一半，顧尋便已經從出口出去瞭。
她一著急，拎著學士服的下擺就開始小跑。
一路追到那個出口，外面正是學校擺的畢業墻，很多人都在那裡合照，人來人往，嶽千靈一時沒看見顧尋在哪裡。
偏偏這時，她的手機又響瞭，是一個已經畢業的學姐打來的電話。
嶽千靈一邊找著顧尋，一邊接通瞭電話。
“千靈，你這會兒剛剛參加完畢業典禮吧？”
嶽千靈心不在焉地“嗯”瞭一聲，“怎麼啦？”
“是這樣，我們公司的韋總這幾天帶著我們在江城出差呢，剛好今天比較有空，我就想著照拂學弟學妹們，把韋總請來學校開個交流會什麼的，現在咱們系主任都在這邊接待呢，你來不來呀？正好不是畢業嘛，說不定韋總賞識你，以後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呢。”
這個韋總，嶽千靈當然知道，是國內某個爆款網遊的制作人。
能跟他面對面交流，是多少從業者夢寐以求的機會，沒想到就這麼砸在她頭上瞭。
但是，她好不容易做瞭決定這個時候去跟顧尋告白，要是錯過瞭這次機會，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鼓起勇氣。
猶豫的同時，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畢業墻邊上的一個角落，赫然見顧尋就站在那裡。
他已經脫瞭學士服，穿著簡單的白色短袖，沒什麼表情的看著鏡頭。
一個女生正興奮地站在顧尋旁邊，比著剪刀手，另一個女生蹲在對面給他們拍照。
還有幾個女生圍在旁邊，似乎也等著上去合照。
不知道現在是第幾個瞭，嶽千靈明顯感覺到顧尋耐心即將告罄。
嶽千靈抿瞭抿唇。
學姐等瞭一下，問道：“千靈，你來嗎？”
嶽千靈想瞭想，問道：“學姐，交流會持續多久啊？”
“大概一個多小時吧，待會兒該去吃飯瞭。”
“學姐，那我等會兒過來行嗎？”嶽千靈看著顧尋，鄭重地說，“我現在有點急事。”
“好的，你快點啊。”-
當第六個女生上來找顧尋合照時，他實在不耐煩瞭。
今天心情本來就很煩躁，天氣又悶熱，在體育館裡悶瞭幾個小時，輔導員就坐在他旁邊，連提前走的機會都沒有。
一出來又被幾個不熟的同學拉著拍照，他幾度想掉頭就走，但礙著都是一個系的同學，他終是按捺住瞭。
但看這架勢，合照是沒完沒瞭瞭，再拍下去直接去校史館當蠟像得瞭。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
他丟下一句話，轉身欲走。
突然，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回頭一看，輔導員正在朝他揮手。
顧尋皺瞭皺眉，看瞭一眼周圍。
剛剛分明感覺還有個女生在叫他。
片刻間，輔導員已經朝他走瞭過來。
“要走瞭？先等會兒吧，張教授過來跟大傢合個照。”
張教授並不是本科生的老師，但是顧尋跟他做過幾次試驗項目。
想到今年張教授也要退休瞭，顧尋便點瞭點頭。
但是他沒留在原地，而是去樹蔭下的長椅坐瞭下來。
尖銳刺耳的知瞭聲像魔音一樣縈繞在耳邊，悶雷陣陣，大雨將下未下，偶爾拂過的熱風也帶著煩躁的氣息。
顧尋打開手機，點開瞭嶽千靈的對話框，動作卻僅僅止步於此。
幾分鐘後，手機突然震動。
顧尋立刻劃開屏幕，卻見是小麥在群裡說話。
【小麥】：今天周末耶！居然沒有人吃雞嗎？
【小麥】：人呢？？？
【小麥】：算瞭，沒人理我我自己去訓練場練會兒槍。
顧尋蹙眉，關上瞭手機。
沒一會兒，又開始震動。
他再次打開，又是小麥，還隻是發瞭一個問號。
顧尋已經不想看瞭，正打算暗滅屏幕時，小麥突然艾特瞭一個人。
【小麥】：@糯米小麻花你為什麼在雙排？
【小麥】：你外面有狗瞭？？？？
又一聲悶雷，身後植被裡的麻雀突然飛瞭起來，從顧尋身前撲扇著翅膀掠過。
他往後仰瞭仰，避開和麻雀的接觸，旋即蹙著眉心，打開瞭遊戲。
好友列表裡，果然顯示她在遊戲中。
顧尋點進她的觀戰視角，第一時間看瞭看左上角。
——江城剛槍王001。
再看到屏幕正中間，一個男性角色正在瘋狂舔包。
顧尋扯瞭扯嘴角。
這他媽什麼中二男人。
緊接著，小麻花扛著一把狙擊槍沖鋒陷陣跟人近戰，然後就倒在瞭血泊裡，那個男的立刻跑過來扶她。
裝菜？
覺得這樣很萌嗎？
顧尋看不下去瞭，退出瞭觀戰。
剛暗滅屏幕，突然有人輕輕地叫瞭他一聲。
這道聲音鉆進耳朵，顧尋有片刻的恍惚。
隨後，他緩緩抬起頭。
嶽千靈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穿著學士服，額頭有一層細細的汗，緊抿著唇，目光倏忽地看著他。
顧尋回瞭神，和她對視片刻，沉沉地呼瞭口氣。
“什麼事？”
嶽千靈雙手負在伸手，手指不安地攪動著。
分明是很安靜的環境，她耳邊卻嗡嗡作響，像耳鳴瞭一般，聽不清自己說話的聲音。
“你……有女朋友嗎？”
此話一出，顧尋基本猜到瞭嶽千靈要說什麼。
他別開臉，按瞭按脖子，才冷冷地說：“有話直說吧。”
嶽千靈心臟簡直毫無規律的亂跳，咚咚作響，她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的臉有多紅，幾乎是憑著生理本能在說話。
“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我……有機會嗎？”
連空氣都沉默瞭半晌。
嶽千靈站著，顧尋坐著，她根本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他身上避開。
顧尋似乎對她說的話毫不意外，張口就要說什麼，忍瞭忍，才又說道：“我不喜歡你。”
那五個字像五道雷，一下接一下地擊在嶽千靈身上。
她的大腦突然空白一片，目光凝滯住，連呼吸都忘瞭進行。
隻有雙唇在沒有意識的微動，聲音卻微弱到連自己都聽不見。
見她站著不動，似乎還要說什麼，顧尋站瞭起來，深吸瞭口氣，一字一句道。
“我現在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喜歡你，你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盛夏的蟬鳴忽遠忽近，梔子花香在空氣裡浮動，那些屬於嶽千靈的憧憬與向往被他一句話揉碎在風裡。
天邊一道響雷，終於落瞭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