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夢喉頭發緊:“你針管裡這個……是麻藥嗎?”
護士沒有理她,李夢夢壯著膽子又問瞭一遍,她這才不耐煩地“嗯”瞭一聲。轉過來時,十分不滿:“怎麼還沒脫啊,快一點!”
李夢夢躺在床上,冰涼的空氣落下來。她腦海裡回想起徐小鳳從診室出來的時候的畫面,她捂著肚子,弓著身子,扶著門才慢慢走出來,劉海兒全打濕瞭,臉色慘白地看瞭她一眼,和她擦肩而過。
李夢夢聲音有些發抖:“是麻藥……怎麼還痛啊?”
護士不耐道:“你們這小手術,用不瞭麻藥的。”眼睛一垂,拍瞭拍擋板,“腳搭上來。”
李夢夢懷疑自己聽錯瞭:“沒、沒麻藥?”
護士惱瞭:“你做不做?”
四面尷尬的靜,玻璃上糊的是舊報紙,泛著一點被濾過的骯臟的黃。牛仔褲紐扣一開,李夢夢心裡驟然怯瞭,又拿手握著,“我有點緊張……能讓我再想想嗎?”
“那你抓緊。”護士罵罵咧咧地出去瞭,“……浪費時間。”
李夢夢深呼吸著,在小屋子裡越呼吸越顫抖。
做吧,看前前後後不過十五分鐘的事兒,就像徐小鳳說的,不取出來,每個月排出來也給浪費瞭。
但是這麼輕描淡寫說的是她,剛才叫得那麼嚇人的也是她……
不做吧,那個小太妹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兒嗎?可見疼一下而已,對身體是沒什麼傷害的。不做,這五萬塊沒有瞭,還要再賠三千塊的違約金。
“您於本月初網貸欠款……”
她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立即按瞭一下床頭的鈴。
“怎麼壞瞭?”她將按鈕撂在一邊的時候,驀然看見簾子外面,朦朦朧朧一道矮小的影,忙叫道:“……大夫,我好瞭。”
半晌,那個人影還是一動不動。像是趴在墻上偷窺的壁虎,畫在瞭簾子上似的。
“大夫?”
李夢夢盯著它半晌,額頭上驀然冒瞭一層細汗:“……誰呀?”
*
“嗚嗚嗚嗚……”吊蘭精哭著,感覺到身子一輕,有人捏著她的尾巴一提,把她丟進瞭花盆裡。
吊蘭生瞭根,根如饑似渴地往下紮著,藤蔓伸長,綻出瞭一朵又一朵葉片。
盛君殊指尖微移,拖動錄播進度條,迅速向前翻看。
寂靜的夜晚,臺燈開在最低擋。暈黃的光,在被子上反射出朦朧一層,照亮穿小熊睡衣的女孩臉的輪廓。
吊蘭精心理上畢竟是十三四的年紀,無聊得發慌,去揪女孩的頭發玩,揪掉瞭好幾根,衡南醒瞭,張開眼睛看清怎麼回事,沒吭聲,又閉上眼睛睡去。
“啪。”它又揪斷瞭一根。
衡南驟然睜眼,漆黑的眼裡浮現出一股捉弄的狠勁兒,掐住它的葉子狠狠一拽,“啪”地拽掉瞭一片,吊蘭精“嗷”地叫瞭一嗓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衡南停瞭停,捻瞭捻它的葉片,又揉瞭揉它的枝條,像是敷衍地撫慰。閉上眼睛,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盛君殊看著那近乎陌生的笑容,一時怔住。
三個月瞭,衡南在別墅裡住瞭三個月,什麼時候在他面前笑過?
“老板,老板!”張森慌張進來,手機遞到他耳邊,“小六哥的電話。”
“師兄。”肖子烈微沉的聲音傳出,“那個叫李夢夢的女孩出事瞭。”
盛君殊仍坐在沙發上出神,張森懷疑他沒聽清,準備重復一遍的時候,他已驟然起身,“知道瞭。”
*
掀起一片一片的塑料簾子,跟肖子烈打瞭個照面,盛君殊的目光落在少年腳下半踩著的亮紅色滑板上:“在醫院裡,不許滑。”
肖子烈“嗤”瞭一聲,撈起滑板往外面去瞭。
蔣勝站在一旁看笑話。他覺得這個盛先生對自己師弟的操心,不像是師兄,簡直像是父親。見盛君殊看過來,他咧嘴笑:“放心,我看著呢。”
盛君殊淡淡點瞭下頭,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走。離長海小區最近的是清河第二醫院,二級,規模小,裝潢破舊,病人也不多。
“在五樓,503病房。”蔣勝跟在身邊,邊走邊說,“受瞭點皮外傷,沒啥大事兒,病情基本穩定瞭。”
盛君殊踏上最後一級臺階,一個身姿窈窕、衣著清涼的影子下樓來,直直擋住他的去路。
抬起頭,一對大銅環耳環,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頂著紫色挑染頭發的女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呦,帥哥,是你啊。”
十分鐘後。
“我什麼都沒說,你們拷我幹什麼呀?”幺雞兩手並著,嘩啦嘩啦地甩動著掛在走廊陽臺欄桿上的銀色手銬。
蔣勝指著她的眉心,一臉嚴肅:“警告你,不許對我們辦案人員動手動腳。”
“怎麼動手動腳瞭,不就是摸瞭一下胸肌麼,不給摸早說呀。”幺雞翻瞭個白眼,忽然又轉向拍著衣服的盛君殊,“你還是辦案人員啊,警察,還是律師?開那麼好的車,不會貪污受賄瞭吧。”
盛君殊輕輕拉開被小太妹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老民警蔣勝,站定在幺雞面前,直截瞭當:
“陳瑤,清河財經大四年級,之前我們見過面。”他說,“認識李夢夢嗎?”
“誰是李夢夢呀?”
盛君殊不拆穿她裝傻,面色平和:“你今天下午送來醫院,還幫她交瞭住院費的那個女孩。”
“哦。”幺雞點瞭一下頭,“警察同志,我們倆素不相識,她排在我前面,我看她昏倒瞭,做好人把她送到醫院,沒想到醫藥費就要四百塊。我身上可連吃飯的錢都沒有瞭,等她醒瞭,你們一定要幫我要回來。不然……你請我吃頓飯也成?”
盛君殊手指檢查瞭一下腰間的錄音設備,接著問:“你在長海小區的診所,看什麼病?”
幺雞梗瞭一下:“……感冒。”
盛君殊微微一勾嘴角:“李夢夢單子上寫的是婦科,怎麼,感冒和婦科在一間屋子裡排隊?”
幺雞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無知無畏地看過來。
盛君殊也看著她的眼睛,眼瞳裡一絲笑意也沒有,赫然顯出瞭平常人沒有的威懾:“你們去長海小區的診所,幹什麼?”
“……”幺雞頓瞭頓,昂起頭來,“賣卵啊。”
幾個人皺瞭眉頭,驚異的目光都瞥過來。
“別這麼看著我。”她環視一圈,吊兒郎當地笑道,“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賣-淫,哪點礙著你們人民警察瞭?我用我自己身體的廢料,幫助別人,還躺著掙錢,違反國傢哪條法律瞭?”
盛君殊刷刷地記錄完畢,筆帽一扣,轉身便走,蔣勝趕忙跟上去,他卻驟然回過頭,目光掃過幺雞的臉:
“陳小姐。女性一生一共要排出500顆左右卵子,排完瞭,人就要絕經,就會衰老。值不值,自己掂量。”
從天臺下瞭病房,蔣勝還一路搖著頭:“跟她說那麼多沒用的幹嘛?那種貨色,已經廢瞭……”
盛君殊冷淡地一笑,並不認同:“她還小。”
才二十歲。比起千年起起落落的歲月,比起朝代更迭、人間悲歡離合如水流過,二十歲,確實還很小,還不知事,隻看著眼前。
一進病房,僵持得接近冰點的氣氛撲面而來。
盛君殊看一眼不耐煩站在床邊的肖子烈,再看靠在床頭、滿臉怒容的李夢夢。
他頓瞭頓,走進門,坐在李夢夢床邊的凳子上,又給蔣勝拖瞭把椅子,傳音道:“你出去問陳瑤,這邊給我。”
肖子烈瞪過來。
盛君殊臉色微沉,睨瞭一眼門邊。
少年像一陣風一樣沉著臉地掠出門去。
李夢夢右邊大腿、手臂都被白紗佈重重包起來,手臂上紮著吊針,激動地按著病床前的鈴:“護士,護士,我要休息,你們憑什麼讓陌生人來騷擾病人?”
回頭準備罵人,見到床前坐下的男人,動作慢慢地斂瞭斂,心不由得猛跳起來。
這個男人西裝革履,精致裡帶著利落的英氣,閑閑坐定瞭,膝上放著一隻本子,一雙眼睛看過來,冷淡得如寒玉。
而自己架著胳膊和腿大咧咧坐在病床上,妝也沒化,驟然感到瞭羞憤和劣勢,不太自在地別過頭去,順瞭順頭發。
蔣勝說:“李夢夢是嗎?我們是跟清河派出所交接的特殊調查部門,麻煩你再講講遇到的情況。”
李夢夢被送到醫院時,滿身是血,一直在尖叫。據說身旁的人說,當時她手裡握著診室裡細長的取卵針,而取卵針的另一端,就插在她自己大腿上。
小病房裡光線明亮,兩個男人緊挨著她坐著,李夢夢倒也放下心,瞳孔微縮,慢慢地咽瞭口唾沫:“就是……就是上次那個……”
“那個老女人。她——”
當時,簾子“嘩”地翻起,轉瞬人影靠近,樹皮樣、帶著塊塊紅斑的老女人,眼白森森,就同她臉貼臉。
李夢夢瑟瑟發抖:“她……她拿那根針使勁紮我的腿,邊紮邊罵,也聽不懂罵什麼,我……我嚇瘋瞭……一直喊救命……”
但是,後來幺雞告訴她,從外面看去,她一直是自己中瞭邪似的在紮自己,攔都攔不住。護士當時就被嚇得四散而逃。
“到底是不是我的問題?”李夢夢眼神茫然,眼淚無措地掉下來,痙攣地揪緊瞭被子,“我們傢可沒有精神病史的。”
“上一次報案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李夢夢。”蔣勝有點指責地說,“我讓你配合我們警方調查,你自己說是吃點藥就行,還掛我們同志的電話。”
“我……”李夢夢越想越覺得委屈,“她到底是誰啊?憑什麼纏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