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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鬼胎(十三)

“……”

盛君殊動作頓住,臉色發青,心裡聽得簡直幾欲噴火。病房裡面的躺著輸液的林苡安,隔瞭一堵墻,聽得也是面如死灰。

——我他媽的是這樣說的嗎?

“行瞭。”盛君殊站起來,按住衡南肩膀,“你不用進去瞭,在這坐一會兒。”

病房裡面,桌上放著幾個果籃,還有一束百合花,包裝上都印著“聖星”的LOGO,是張森臨時從倉庫裡取的慰問品。

盛君殊坐下來,還沒開口,林苡安就搶先說話瞭:“盛總,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說。”

“您跟衡南,是什麼關系?”

盛君殊看瞭她一眼:“衡南是我太太。”

“……”林苡安的臉色幾番紅白,最後自嘲地笑瞭笑。學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命好。衡南就是那個命好,比一輩子比不過。有什麼辦法?

“你的醫藥費,公司會全部報銷;打人畢竟是不對的,我代我太太向你道個歉。至於你……”

“別說瞭。”林苡安伸出一隻手,趕在他判死刑之前,眼淚滾下,“……我會辭職的。”

盛君殊聽得一心二用,掌中的手機上收到瞭數條消息。

【百合】:老板,太太的母親回消息瞭。

【轉發消息】:盛先生,是這樣的:

高二文藝匯演,衡南表演芭蕾獨舞,從近兩米的升降臺上摔下來,折瞭腿。從此之後,她就再跳不瞭舞瞭。

衡南說,她是讓人拽下來的,可監控錄像裡拍出來,是她自己踩空摔下來的。

她說我們不信她,從那以後,人就變得很暴躁,醫生說她是被迫害妄想癥,已經不能繼續原來的學業。不得已,我和她爸爸,給她報瞭服裝設計專業。衡南不懂事,請您勿要責怪。

盛君殊咔噠鎖瞭屏幕,看向林苡安。

他的眼珠很黑,沒什麼多餘的情緒,就因為如此,讓人掃一眼,就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仿佛她就是一根門柱子,一塊大石頭,全然不讓人放在眼裡。

“是否辭職,是你的個人選擇,公司不做強制要求。但你對我太太的言語侵犯,我個人向你索求口頭道歉和精神損失費。”

盛君殊站起來,隨手撥正瞭床頭的百合花瓣,似乎一秒都不願停留,“我很忙,讓我秘書跟你談。”

*

下午兩點。

掛號才開始的關系,醫院大廳裡人頭攢動。

一男一女架著一個穿寬大棉襖的人,急匆匆地逆著人流往出擠,很快消失在門外。

正是夏天,門診外芭蕉葉搖晃,陽光璀璨。老頭老太都穿著背心、短袖,手裡拿著蒲扇、擦汗的手絹。中間穿棉襖的人,便引顯得異常突出。

擦肩而過時,盛君殊偏頭看去,對上棉襖帽子裡那張被冷汗浸濕的白得發青的小臉。

“李夢夢?”

盛君殊牽著衡南,循著那三人原本的路徑,快速一路逆著人流回去,走到瞭婦產科診室。一張特批的警官證,展開擺在辦公桌上。

“打擾瞭。剛才出去的那個姓李的患者,什麼情況?”

大夫推著眼睛,看瞭一眼證件,搖頭:“先兆流產,開瞭點藥回去養著,能不能保住,不好說。”

盛君殊怔瞭一下。

肖子烈、王娟,一切的守株待兔,都是在等待著怨靈奪胎,一舉殲滅。

但那個怨靈若要奪胎復生,為什麼會放任李夢夢先兆流產?難道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瞭奪胎,而是……

“子烈,我們之前的方向怕是錯瞭。”

“我正要跟你說。”

肖子烈在外面疾步走著,手揣在口袋裡,耳邊是肅殺的風聲,耳朵像獵犬一樣微微後貼,“李夢夢的生母找出來瞭,改名叫做楊改莉,活著,跟洪小蓮不是同一個人,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衡南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呆在診室裡發悶,慢慢地往出躲,轉眼就沒在人流裡。

“衡南!”盛君殊打到一半的電話撂下,快走幾步一把攥住衡南的手,想兇人。

臨到嘴邊,又變成瞭平和的敘述,“醫院陰氣重,怨靈多。”

衡南耳朵尖上一涼,腳步頓止,扭過頭,自己往盛君殊的方向湊瞭湊。

盛君殊去抓衡南的手,她將手藏在身後。他就像對待鬧脾氣的小孩,耐心地繞到她腰後去捉。

可讓他抓住的瞬間,衡南的身子一抖。盛君殊意識到什麼,將她的右手抓起來,展開一看,臉色都變瞭。

“……這怎麼回事?”

怎麼會有人打瞭人,手心比被打的那個的臉還紅腫?

*

“哎呦,哎呦,老板您小心些。”鬱百合半彎著腰,心疼地看著,“太太不痛,吹吹就不痛啊。”

衡南的掌心向上,攤在桌子上,盛君殊坐在她對面,一手輕輕扶住她的手腕,正沉著臉地拿根棉簽,往上面塗藥膏。

藥膏下面,那掌心腫得老高,衡南卻一聲不吭,光是靜默地掉眼淚,啪嗒啪嗒,好像個關不上的水龍頭。

盛君殊拿過紗佈,鬱百合說:“不能包不能包,捂著不好。”

盛君殊隻得把紗佈挪開,收起瞭醫藥箱。聽見鬱百合扶著衡南咬耳朵:“太太身嬌,下回不拿手打她,打痛瞭怎麼辦,應該拿杯子裡的茶水潑她的臉!”

盛君殊一道意味深長的眼風瞥過來,鬱百合立即住瞭口。

身旁的衡南卻垂著睫忽然嘟囔道:“好弱。”

“什麼?”

衡南看著自己的掌心,不太高興地小聲說:“我好弱。”

小時候雖然也腰肢也纖弱,可練舞的時候,一口氣也能做十個後滾翻,靠一隻手臂就在杠桿上吊著,打一個人是沒問題的。

自從十六歲以後,這具身體逐漸發育成招鬼的至陰體質,稍微動一下都會胸口銳痛。

她不知道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

聽到這句話,鬱百合心疼得眼淚汪汪,盛君殊卻沒忍住彎瞭一下嘴角,很快歸於無形。

師妹以往從不挑事,但就算挑事,垚山上師父罩著,在外有他護著,從來吃不瞭虧。

衡南根骨好,洗髓之後就是陽炎體,這多年來,都是王者模式。就算是淪落這樣瞭,竟也還不服輸。

衡南就這麼悶悶不樂到瞭晚飯。

盛君殊給她盛著湯,回頭忽見衡南抹瞭藥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捏著筷子,好不容易夾住瞭一顆花生,還掉在瞭盤子邊緣。

忍不住從她手裡把筷子一把抽掉瞭。

鬱百合憂心地向前走瞭一步:“我來喂太太吧?”

“不用。”盛君殊把衡南轉瞭個向,想都沒想就拒絕。

依衡南的性子,這個過程肯定快不瞭。鬱百合是要吃飯的,他又不用,有的是時間同她磨。

好在晚餐是艇仔粥配菜,衡南能左手拿著勺,慢吞吞地舀著喝。

盛君殊拿瞭幹凈勺子,夾瞭盤子裡的菠菜、胡蘿卜、黃瓜在勺子裡,在她喝粥的間隙,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衡南也很乖地張嘴吃瞭,每一口都努力地吃幹凈,就是咀嚼得有點慢,過於細嚼慢咽,這飯足足吃瞭一個半小時,才算結束。

衡南看盛君殊松口氣收瞭勺,看瞭看他,欲言又止。

盛君殊側頭瞧她:“怎麼瞭?”

衡南低頭揪著桌佈,憋瞭好半天才小聲說:“……可不可以吃乳鴿。”

盛君殊這才瞥見桌子邊上還擺瞭一道完整的脆皮乳鴿,因為擺得較遠,又是得用手啃的,不好夾在勺子裡,他一直回避,回避次數多瞭,就給忽略瞭。

鬱百合過來收餐盤,見盤子裡的菠菜、胡蘿卜、黃瓜,差不多空瞭,目瞪口呆:“老板……太太不喜歡吃蔬菜的。”

衡南挑食,尤其不喜歡吃蔬菜。但鬱百合必須保證膳食均衡,維生素充分,所以每頓都會有。

剩到最後,哄著勸著她吃一筷子,吃一筷子而已,她都要皺眉頭。

結果老板,直接把這三盤子都喂空瞭?!

盛君殊拿勺的手僵在空中,隻覺得頭皮發麻,坐立難安:“……你怎麼不說?”

衡南不說話,胳膊伸著,左手拇指勾著邊上的乳鴿,一點點地,往自己的方向拖。拖到一半,讓盛君殊伸手截住瞭。

盛君殊轉向鬱百合,頓瞭頓,將盤子一推:“去給太太熱一下。”

*

夜幕降臨,衡南懸著赤足,百無聊賴地坐在床邊,還是讓盛君殊把她的右手給纏上瞭。

盛君殊怕她夜裡不小心碰到瞭手,加重手心的傷,二是……盛君殊抬眼瞥瞭師妹一眼,又不太自在地挪開眼。

衡南晚上會亂抱人,不包起來,手心上的藥膏就會全蹭在他脖子上和衣服上,給他均勻地上個漆。

衡南低頭看著自己厚重的掌。盛君殊把大熊給她抱過來,擺在床中間,把臺燈扭到瞭最暗,回頭看著衡南,拍瞭下熊肚子,輕聲道:“睡吧。”

被子窸窣,衡南慢慢地抱著熊躺下。

夜裡,衡南朦朧中感覺到自己的姿勢已經由側躺變作趴著,肚子下面一片冰涼。

再睜開眼,眼前夜色濃黑一片,呼咻肅殺的冷風不住地從她耳邊卷過,胳膊低下泠泠泛著光的,正是一排一排硬鱗似的房上瓦,往上傾斜,一直升到一橫龍骨似的屋脊上。

燕脊傷的騎鳳仙人並一列跑獸,在月色下泛著威嚴的冷光。

衡南眼睛眨巴瞭一下,背上驀然滲瞭一層冷汗。

倒不是因為她懸在屋頂上怕高,而是怕黑。

前面的簷上,有個大洞,洞裡透出些暖光來,她想都沒想,從那洞裡鉆瞭進去。

她從房梁掛到屋架,裙擺飄飛,腳底像是長瞭貓的肉墊,落地時,利落而無聲。

套屋外留的一盞矮燭,火苗亂晃。月光從窗口沉沉潑進來,屋裡蕭蕭索索,一片安靜。

她貼著墻走,越走越覺得不對,腿腳酸軟,一直在發抖,太陽穴一下一下隨心臟跳動。仿佛她知道屋內關瞭個猛虎獵豹,稍有不慎就驚醒瞭它。

她一步一步無聲地走到裡間,汗水已經把鬢發濕透,彎下腰,在角落裡堆起的雜物中快速翻撿起來,裡面有陶瓷罐子,有瓷瓶,有木頭段,由大到小,堆得十分整齊。

翻瞭一會兒,她停下,抬眼一看,不知看到瞭什麼,心中一陣狂喜。

衡南瞪著眼,莫名其妙地感受著心內的狂喜,順著她踮起腳尖,在一堆雜物頂上,小心翼翼地捧下個圓圓的物件抱在懷裡,轉身快速折返。

她這就明白瞭,原來她是個女盜。這麼想著,趕緊摟緊瞭懷裡的物件,斂聲閉氣,跑。

腳尖碰到瞭陶罐,咯吱一聲。

靜默被打破,帳裡發出一陣窸窣,似有人轉醒,翻瞭個身。衡南貼在瞭墻上,如墜冰窟。

房間裡還有張床,還睡著主人,主人大約不大喜歡朦朧帳幔,懸起來利落地掛著,她一回頭就能看到床裡去。

她的腦袋就像同她唱反調似的,轉向瞭窗外,她越想回頭,脖子越生銹瞭似的扭不動。

衡南惱瞭,轉瞭個圈往床邊走,一步一步地越來越近。

看身量,床上躺著的是個少年人,睡相很平整,被子僅在肚子上蓋瞭一個角,手輕輕壓在被子上。少有的一隻的漂亮的手,骨架比別人略展,指節修長。

……非常性感。

衡南走不動瞭。屋裡的空氣像是不能流動一樣,胸悶腿軟,冷汗一陣陣向上冒。衡南大口喘氣換瞭換,又往前挪瞭一步,怔在原地。

床上少年雙目緊閉,嘴唇血色很淡,面部輪廓分明,若無兩排睫毛的軟化,整張臉的肅殺氣很重,令人望而生畏。

好像就是每天晚上陪她吃飯還跟她在一張床上睡覺的那個,她的老公。

衡南抱緊瞭懷裡的財寶,臉色復雜地盯著他,擰著眉苦苦思索。

他好像說過,他說瞭她想要什麼,告訴他就可以。現在把他叫醒,直接問他要,不就不用偷瞭嗎?

但是,她又上不來氣瞭。心跳鼓動,兩隻腿抖如篩糠,是昏厥過去的前兆,身體裡仿佛有個聲音心理崩潰地哭泣哀求“求求你快走,快走……”

那個聲音一哭,她的眼淚也跟著控制不住地掉。

衡南慌不擇路地轉身,胡亂向上一沖,快速吊上屋架,以逃命的速度連爬帶滾地從洞裡爬回瞭房梁上,肚子又貼住冰涼的瓦片,她這才重獲新生。仿佛被浪推到沙灘的溺水者,半天,虛脫地翻瞭個身。

天上一輪明月,蒼穹中無數星子。

宇宙慈悲淒涼。

衡南躺在月光照射的房頂上哭瞭一會兒,半是生理反應,半是委屈窩火。手背擦瞭擦淚,低頭看她偷出來的財寶。

圓圓的,紙糊的,裡面那柔韌的鐵絲撐著,敞開的口裡透著半截黑乎乎的、扭曲地燒到瞭盡頭的蠟。

燈籠?

她還不甘心,晃瞭晃,又拍瞭拍,對著月亮看,看到瞭薄紙下透出的一彎彎的鐵絲脊骨,就是個普通的燈籠。

仰起頭,茫然看著漫天星子。

……我到底是在幹什麼?

就這麼氣醒瞭,臉上的淚痕未幹,緊繃繃的。衡南睜開眼睛,入目就是夢裡那張閉著眼睛的側臉,幾乎未曾變化。

如過有,不過是下頜變得趨向成年人的成熟,臉上的肅殺之氣已如寶劍入鞘,學會瞭收,變作瞭平靜的、深不可測的漠然。

兩張臉挨得這樣近,夢裡的反應還未褪去,衡南一陣心慌,就往後退,發現退不瞭。再一看,她的手臂圈著他的脖子,腿翹起來搭在他腰上,整個人像八爪魚一樣纏著他,貼住瞭他。

衡南楞瞭一下,這個姿勢不可能是盛君殊擺的,隻能是她自己幹的。

因為盛君殊的睡姿,一如少年時平展規矩,兩手搭在腹部,兩腿並攏,渾身上下都寫滿瞭“被動”。

衡南慢慢地把他撒開,把自己幹幹凈凈摘到瞭一邊,擁著被子,氣得又吧嗒吧嗒幹掉瞭一會兒眼淚,呼吸漸平,猛地翻身一推他的肩膀:“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