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貼著地迅速溜到房門前,慕聲半瞇的眸子瞬間睜開,晃出一抹狠厲的光來。
他坐在地上,身子微微一斜,正擋住瞭門口,指節發出咯吱的脆響。
黑影頓瞭一下,移動時顯出的人影便被蓋住瞭,團團的黑氣似烏雲翻滾湧動,停駐的地面上慢慢溢出瞭水,堆成瞭一個小水泊。
下一秒,這一片翻騰的烏雲像野獸一般拱起瞭脊背,像拉到極致的弓弦。這是一個預備攻擊的姿勢。
“不識好歹。”慕聲嘴角微微一翹,眸光銳利,手腕上的鋼圈已然脫出。
那黑影立瞭起來,足有一人半高,坐在地上的少年被攏進瞭陰影裡,仿佛被黑暗吞噬瞭。
“當——”
收妖柄帶著亮光猛地迸出,仿佛破除烏雲的第一道刺目的日光,那黑影竟然被打作兩截,一股黑水猛地從它腰間噗出來,船艙裡彌漫著淡淡的腐爛味道。
黑氣散去瞭,地上到處都是水漬,一隻牙床猙獰的骷髏頭滾落在地上,旁邊是泡在水中的幾塊零散的白骨。
凌妙妙張大嘴巴,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水鬼?
少年半垂眸子,悄無聲息地松開腰帶,脫下被水沾濕的外袍丟在地上,以腳踩著擦過瞭地面,再次坐在瞭慕瑤房門口。
慕聲隻穿著雪白的中衣,碎發輕柔地覆蓋在額頭上,眼睫微翹,看上去單薄柔軟。
他面容平靜,閃動的黑眸中,偶爾會因心神不穩,泄露出一絲偏執的戾氣。
妙妙反復嘆氣,黑蓮花癡心得令人心碎。
慕聲安穩坐下不過一分鐘。
船艙裡暗瞭下來,奇怪的氣味迅速充滿瞭船艙——一股咸魚味,好像就是……方剛才被打死的水鬼身上的味道。
隻不過,這次已經濃鬱到需要人屏住呼吸的程度瞭。
慕聲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氣。
“小子,斷人財路又取人性命……不是個好習慣。”
這聲音雌雄莫辨,像是隔著一片紙傳出來,間歇帶有震動的聲音。
剛剛打死瞭小的,現在又來瞭隻大的?
整個船艙到處是帶著潮氣的腥臭味,黑氣如同一堵墻,遮住瞭妙妙的視線。
這會兒隻聽得這大妖說話,看不清慕聲的表情。她向前走瞭兩步。
“想打我阿姐的主意,就憑你?”少年掀起眼皮,嘴角一抹譏諷的笑。
“你知道本座是誰嗎?”那聲音沙沙作響,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若不想死,及早滾開。”
慕聲拍拍手站起來,反手無聲地向慕瑤的門上貼瞭好幾個消音符,瞬間一道無形的屏障包裹住瞭船艙。
他輕輕笑道,“不就是隻水鬼嗎?”
妙妙伸手觸摸著軟韌的結界:一門之隔的慕瑤,還在沉沉睡夢中,渾然不知外面發生瞭什麼。
那烏雲般的黑氣瞬間暴漲,將窗欞裡漏出的最後一絲光也遮掉,船仍在行著,妙妙在黑暗中上下起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靠住瞭船舷。
慕聲憑借靈敏的五感迅速躍開,閃過瞭攻擊,腕上一圈收妖柄飛上空中,瞬間放大,在黑夜中閃著瑩瑩白光,如同一個黑洞,空中黑霧頓時變作漩渦狀,被絲絲縷縷地吸入圈內。
“你以為,這種低等法器……”黑影猛地突出瞭一塊,迅速伸展,如同伸出一隻長臂,竟然生生捏住瞭收妖柄,“奈何得瞭我嗎?”
白色光圈在劇烈顫動,仿佛無聲的掙紮。慕聲以心念操控之,此時收妖柄被制住,如同被捏住瞭心臟,一股強大的煞氣反灌入身體,他的唇色越來越白,繃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收妖柄被整個沒入黑氣中,發出即將粉身碎骨的咯咯聲——
慕聲眸中一暗,強行飛身而上,如同一隻雨燕,徑自攻向瞭黑暗最濃重的地方。
妙妙驚呆瞭:這是什麼自殺式打法……
果然,黑影倒退半步,氣團如烈火般,再次撲上來,慕聲周身立即被無數藤蔓般的黑色手臂纏住,用力拉向核心。
現在,他宛如被蛛網黏住的小小昆蟲,即將成為蜘蛛的腹中之餐。
“為瞭法器不要命。”那聲音又怪笑起來,“不過……你的身體……”黑影似乎極其愕然,半晌,冷笑道,“為瞭一個低等收妖柄,你竟然自尋死路?”
慕聲已經靠近瞭黑色的核心,勉力支撐著身體懸在空中,保持著距離,嘴唇殷紅,眸中有些渙散。
一隻收妖柄已經回到他手腕上,被他袖口掩蓋,他恍若未聞,念訣要收另外一隻。
不能丟,一隻也不能丟。
“阿姐,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鬼啊,打也打不完。”小男孩沮喪地捂著傷口,眉目間湧動若隱若現的戾氣。
“看姐姐給你帶瞭什麼?”女孩微笑著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對閃亮的小鋼圈,“阿聲還沒有自己的法器對不對?我做瞭一對收妖柄給你,這樣以後就不會怕鬼瞭。”
“還給你罷。”那聲音冷笑著,銀色鋼圈從黑霧中掉出來,猛地砸在地上,彈瞭一下,滾到瞭凌妙妙腳邊。
隨後,妙妙眼看著一隻黑色的手臂“噗”地穿透慕聲的肩膀。
紅色的血液猛地迸出,噴在對面的墻壁上,少年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可惜瞭,有這樣珍貴的身體,偏偏生在慕傢。”那人的聲音咬牙切齒中帶著一絲得意,“如果早些讓開,也不至於白白丟瞭性命。”
凌妙妙對慕聲充滿疑惑。
“你傻嗎?你不是會用炸火花嗎?”
她忍不住想大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小,像被什麼壓制住瞭似的。
巨大的威壓似的空氣都被壓縮瞭,妙妙的耳膜鼓起來,有種在潛水的錯覺。
偶有的聲音也像是隔著水面傳來,經過瞭壓縮和扭曲,恍恍惚惚聽不清楚。
這是……
大風鼓起,少年懸在空中,白色衣袖和黑色發尾飛揚,發帶如若展翅欲飛的蝴蝶,拼命拍打翅膀。
他沾著鮮血的嘴唇輕輕張開,顯得有萬分妖冶。
“死之前,怕是沒機會報出你的大名瞭。”
他袖中指尖綻開一星光點,那是一切旋風的源頭,一個龐大的漩渦從平面上立瞭起來。那是個極為壯觀的景象——漩渦形成一個巨大漏鬥,宛如吞食天地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絞肉機一般將黑雲打瞭碎片,紅光暴漲,將整個船艙映得一片艷色。
妙妙聽見骨骼破碎的聲音,咔咔嚓嚓,咯嘣咯嘣。
慕聲袖中飄出一張澄黃的符紙,慢慢落在地上。
那癲狂的黑影掙紮著接住瞭——
黃紙迎著光,半透出血紅的字。
妙妙努力地辨認半天,上面的字一個也不認得,看起來甚至有些古怪。
“反寫符……”那聲音難以置信,幾乎變瞭調,“慕傢人怎麼可能反寫符?”
紅光漫天,慕聲慢慢落在地上,肩膀上的一個血洞觸目驚心。他臉上帶著詭艷的笑,映出船艙內的紅光:“讓你失望瞭。”
他渾身是血,仍然笑吟吟地站得筆直,顯得十分可怖,“我不是慕傢人,我隻是慕瑤的弟弟。”
話音未落,船上所有的黑影嘩啦一下全消散瞭,水面倒映著黃昏綺麗的晚霞光芒湧進瞭船艙,從詭異的紅黑色調霎時變成瞭一片暖洋洋。
黑雲猝不及防散去,露出一臉愕然的凌妙妙來。
她驚恐地左顧右盼,發現自己無所遁形。
紅光慢慢躲進慕聲身體中,他臉上還掛著沒有消退的戾氣,慢慢扭過頭,意外瞇起眼睛:“凌小姐?”
潛臺詞:又是你。
殘陽如血,映照著她的閃亮的發絲。
慕聲見她僵硬地站瞭片刻,雙手迅速舉起那個地上撿來的鋼圈,手舉過瞭臉,擋住瞭臉上戰戰兢兢的表情:“你你……你的鐲子。”
他接過來,卻不急著戴,將收妖柄在手裡把玩瞭一會兒,朝上向她睨去:“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這個‘鐲子’,可以打碎你的腦袋。”
他眸中極亮,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慕公子好風趣。”妙妙已經對恐懼麻木瞭,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鹿子眼,滿臉無知而無畏,笑出瞭一口白牙,“它剛才撞到我的腳,腳也沒碎,想必它隻打妖怪,我是好人。”
慕聲戴上收妖柄,卻沒有撕掉門上的消音符,身側肉眼可見的紅光表明,他現在還處於暴走狀態。
就算在這個結界裡殺人分屍,外面也沒人會知道。
凌妙妙保持著笑容,實際焦灼得快燒起來瞭:沒有主角光環傍身,還敢來隨便送饅頭?
慕聲終於打破寂靜:“你剛才看到我……”
“我剛才看到妖怪瞭,可嚇死人瞭!可是沒想到這麼厲害的妖怪,居然被慕公子一招就秒殺瞭,真是驚才絕艷,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就好瞭……”妙妙眉心一跳,迅速接上瞭後面的話,語速越來越快,聲音又甜又脆,帶著推銷似的高漲熱情,“慕公子真不愧出身捉妖世傢,為民除害,出手不凡,簡直就是我等凡人的大羅金仙!”
凌妙妙活瞭這麼多年,頭一次為瞭保命貢獻出如此賣力的表演。
他頓瞭頓,臉上籠上一層陰雲,“你明明……”欲言又止,又似乎懶得與她多說,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算瞭。”
他單手摸上符紙,燒毀隻用瞭短短一刻。
“妙妙在嗎?”
凌妙妙剛松瞭口氣,這聲音便如一擊重錘砸在她腦袋上。
柳拂衣立走廊暗處,衣袂飄搖,疑惑地喊,“你站在那兒做什麼?酒冰好瞭,你不是要喝嗎?”
“……”她恨不得捂上這個直男的嘴。
慕聲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微微瞇眼,“呦,這麼一會兒不見,就追過來瞭。”
“叮——任務提醒,任務一關鍵情節,與角色【柳拂衣】賞月共飲。”
三個聲音在她腦子裡交疊環繞,妙妙覺得頭要炸瞭。
“妙妙?”
“哎,來瞭來瞭。”凌妙妙飛快地答應著,回頭笑瞇瞇地看著慕聲,“慕公子要一起去嗎?”
“你們二位的事情……我就不湊熱鬧瞭。”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妙妙一直抱在懷裡的包裹上,怔瞭一下,“你拿的是什麼?”
凌妙妙心裡生出一股邪火來:現在想起來問瞭!老子來送個饅頭,差點把自己送成瞭炮灰……
她把包裹往懷裡帶瞭帶,借著柳拂衣的三分勢,帶著氣地邁腳走瞭:“沒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