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拿出來。”
“……什麼?”她的眸光閃動。
他耐心地看著她:“柳拂衣給的東西。”
凌妙妙驟然抬眼,眼中冒火:“你不是說我看錯瞭嗎?”
他翹起唇角,白玉般的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
這樣的環境和距離,無端有濃重的劣勢感,她頓瞭頓,慫瞭:“不是給你的。”
“……”他抬起她的臉,復雜地凝視她的雙眸,半晌,聲音很輕,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自語:“不聽話。”
他俯身下來,嘴唇輕輕碰到她的臉頰:“都已經這樣瞭,還不聽話嗎?”
她避開,飛速道:“想必也不是給我的,既然不是給我們的,誰都不要拆。”
“我們”二字一出,少年一頓,神色稍霽,目光落在她臉上,語氣緩和:“放在你手裡不太好。”
“還是拿出來給我吧。”
凌妙妙搖頭瞪著他,視死如歸。
慕聲沉默半晌,垂眸望著她,虛點兩下她的胸口,漆黑眼底似含有冷冽的笑意:“你以為放在這裡,我就不敢嗎?”
話音剛落,他欺進一步,驟然吻上她的唇,輾轉反側,左手將她雙手制在背後,旋即趁她不備,右手將她襖子的系帶抽開,鉆瞭進去。
“嗯……”她劇烈掙紮起來。
他稍微離開,聲音微啞,似乎在忍耐的邊緣警告:“不想讓我碰到,就別亂動。”
凌妙妙審時度勢地不動瞭,他吻完,那張薄薄的紙箋也捏在瞭他手裡。
他不著急展開,而是先幫她把襖子系好,毛毛領子抽瞭出來,拍平,襯著她通紅的小臉,若不是她滿眼慍怒地瞪著他,他還想再順勢摸摸她的臉。
這一下得逞,消去瞭他大半怒火,眼中的愉悅蓋都蓋不住。
他神情輕松地展開信箋看,上面橫七豎八的墨跡下面,有一行潦草的字:“瑤兒:已得脫身之法,十日後無方鎮‘花折’酒樓匯合。照顧好自己。”
他翹起的睫毛微顫,面上譏誚:“還算有點能耐。”
“你別把它扔瞭。”凌妙湊過來看,他手一抽,輕巧地避過瞭她,沒讓她看見一個字,將信箋揣進瞭自己懷裡。
“我為什麼要把它扔瞭?”慕聲望著她的雙眼,刻意道,“柳公子說瞭,回來便要和阿姐成婚。”
“……”
酒肆燈光亮著,一樓大廳仍有滿滿的人,小二穿梭其中,正在往外提水,看見瞭他們,特意過來打瞭招呼。
“對瞭,凌姑娘,”他眉眼彎彎,“那本書看完瞭麼?”
凌妙妙怔瞭片刻:“書……”
慕聲半擋在她面前,少年的面容鮮活,而笑容疏離:“我們先上去瞭。”
“噢……”小二撓撓頭,疑惑地看著那女孩被他緊緊牽著上樓。
凌妙妙回瞭房間,徑自翻箱倒櫃,最終在桌子下面撿起瞭那本沒看完的小說,“呼”地吹瞭一下上面的灰,轉身便要下樓。
“你去哪?”他擋在她面前。
凌妙妙仰頭:“還書。”
“我幫你還。”
“……”凌妙妙看他半晌,似乎是忍瞭又忍,將書扔給他,扭身掀起帳子,氣鼓鼓地躺到瞭床上。
少年捏著書下樓,老舊木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他走著,忽然想到什麼,慢慢拿起書,翻到最後一頁,一目十行地掃瞭一眼結局。
凌妙妙清醒的時候講過,故事是公子愛上他的先生,不擇手段,強取豪奪,逼得先生兩度自殺,後來,二人竟還強行在一起瞭。
昏黃的燈搖曳亮在他頭頂,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他微微抿著唇。
書的最後一回,先生不堪忍受他的占有欲,第三次自殺,想嚇唬一下公子,沒想到真的死瞭。公子遭遇重創,吐血而盡,死前絕望地笑道:“強扭的瓜終究不甜。”
少年“啪”地合上書,潤澤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慌亂的慍怒。他捏緊手指,忍著自己想炸火花點瞭的沖動。
好在她沒看完。
“慕公子來還書?”小二一天到晚都笑吟吟的,抬起汗巾擦擦臉,接過瞭書,放在瞭一樓的木架子上,接著走回來擦桌子。
慕聲立在一旁,聲音很低:“你那位相好,最近有傳來宮裡的消息麼?”
“宮裡……您是想問柳駙馬?”
“嗯。”
“我聽說,柳駙馬日日悉心照料,帝姬的瘋病已大好瞭。”
他點點頭,不做他語。
小二擦過瞭桌子,又好奇地問:“慕公子的婚事籌備的如何瞭?”
“快瞭。”
他愣瞭一下,竟然沒太明白“快瞭”指的是什麼意思,另起話頭:“對瞭,慕公子,我聽聞捉妖世傢都傲得很,不與普通人傢聯姻,那凌姑娘想必很討人喜歡吧。”
他先前與凌妙妙打過兩回交道,嘴甜又沒架子,是個蠻可愛的女孩,不過若要想讓捉妖世傢公子著瞭迷一樣上趕著娶,一切手續全部加急,倒是引人好奇。
“她……”少年睫毛低垂,想瞭半晌,隻吐出兩個字,“很好。”
“是我高攀。”
凌妙妙懷著一肚子氣躺在床上等,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桌上燭火搖搖晃晃,彌漫出細細的煙霧,在眼裡漸漸模糊,竟然就這麼睡著瞭。
慕聲回來的時候,發現帳子裡的人連被子都沒蓋,和衣側躺在床上,手放在枕邊,睡得很沉。
他伸出手,將她頭上尖利的三隻蝴蝶發釵卸下來擱在桌上,拉開被子給她蓋上。
不知為什麼,書裡的那句“強扭的瓜不甜”始終橫亙在心裡不去,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決定今晚暫時放過她,不擾她瞭。
“呼”地吹熄瞭燭火,屋裡陷入黑暗,撲光而來的一隻飛蛾,驟然間迷失方向,“砰”地撞在窗戶上,隨即發出一陣“啪啦啦”的扇翅聲。
“慕聲……”她哼唧出聲。他一怔,借著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還緊緊閉著,眉頭已經蹙起來,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唉,你好煩。”
“……”
吹瞭蠟燭,也不知怎的惹到瞭她。
他的指腹反復摩挲她綿軟的臉,聲音壓得很低:“叫我什麼?”
她不吭聲,手腕搭在額頭上,似乎睡得迷迷糊糊,懶怠睜眼。
他又用瞭幾分力,懲罰地捏瞭捏:“嗯?”
凌妙妙終於睜眼看他,黑色瞳仁在月色下極亮,滿眼都是嫌棄:“煩人精。”
“……”今晚是不能好好睡瞭。
將她從床上撈起來,吻在她額頭,旋即抱著她輕聲道:“叫子期。”
“……”
他抱得更緊,耐心地重復:“叫子期。”
凌妙妙驟然氣笑瞭,瞪著他:“叫你爸爸好不好?”
他沉默瞭兩三秒,低眉吻她的臉:“你想也可以。”
凌妙妙將他推開,氣急敗壞:“去你的吧。”
翌日清晨,凌祿山的回信和嫁妝跋山涉水送到長安,隨之而來的還有三個人——灰衣服的阿意和凌虞表叔表嬸,據說是代表女方傢來商談婚事的。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因為凌妙妙對眼前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毫無印象,隻得挨著唯一熟悉的阿意,不住地低聲詢問:“他們做什麼官的?”
“傢裡幾個孩子?”
“孩子多大瞭?”
阿意看傢護院是把好手,在這種情形下卻頻頻抹汗,坐立不安,結結巴巴道:“小姐,我不知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
“我就是、就是個帶路的……”
凌妙妙恨鐵不成鋼地暗嘆一聲。
凌祿山官居要職,脫不開身,又沒什麼兄弟姐妹,隻得從亡妻那邊點將,點瞭兩個自告奮勇幫忙的,專程跑來考核準女婿。
說是考核,卻沒半點考核的自覺,坐在飯桌上喜笑顏開,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慕瑤處事一直穩妥,慕聲更是進退得宜,三言兩語間,已經把她那位便宜表叔哄得不知今夕何夕瞭。
這個世界,捉妖世傢似乎地位超群,即使慕傢隻剩個空殼,徒有聲名在外,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她一方官宦傢庭不相上下,似乎嫁過去,反倒是她撿瞭便宜似的。
慕瑤如實道:“傢父傢母已逝,妙妙嫁過來,沒有長輩照拂,還請多擔待。”
表嬸笑得燦爛如菊:“哎呀,沒有公婆需要侍奉那最好瞭……”
讓表叔踩瞭一腳,急忙改瞭口:“哦,對不住,對不住,我的意思是,妙妙在傢嬌養慣瞭,隻怕侍奉不好公婆,呵呵呵……”
凌妙妙也跟著尷尬地笑瞭幾聲。
慕瑤頓瞭頓,又謹慎道:“捉妖人常年在外漂泊,居無定所……”
表嬸又稱贊道:“妙妙性子野,年齡又小,讓她在外面多逛幾年,就當玩瞭,我們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羨慕呢!”她扭過頭親切地看著慕聲,似乎對這位俊俏的準姑爺怎麼看怎麼喜歡,“再說瞭,不是還有慕公子嗎?”
慕聲的表現禮貌謙遜,還帶瞭一絲恰到好處的、長輩最喜歡的羞澀:“嗯,我會護著妙妙的。”
“你看你看……”表嬸回頭對著表叔使眼色,“我就說沒問題。”
表叔撫須頷首,掩不住的贊賞:“慕公子實乃青年才俊……”
凌妙妙幹幹坐著,像是擺在桌上的端莊花瓶,半晌,她回頭低聲問阿意:“你路上看緊瞭人嗎,這真是咱們傢親戚,沒被掉包?”
阿意嘴裡幾乎能吞下個雞蛋:“掉……掉包?被誰掉包?”
凌妙妙冷笑一聲:“準姑爺。”
“啊?”他越發驚駭瞭,“小姐,您講鬼故事哪……”
凌妙妙長籲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阿意,還有酒嗎,給我倒點兒。”
阿意剛伸出手,忽然瞅著她身後,話都有些說不利索瞭:“小……小姐,準姑爺好像在瞪我。”他坐立不安半晌,臉色都變瞭,“刷”地站瞭起來,“小姐稍坐,我先去行個方便……”
“哎……”她伸手去拽,阿意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瞬便不見人影瞭。
她扭過頭看慕聲,少年嘴角彎著,眸中映著水色:“妙妙過來,坐我這邊。”
她不動,表嬸竟然戳戳她,臉上帶著過來人洞悉一切的笑:“去呀。這孩子,不好意思什麼。”
她提著裙擺,慢吞吞地坐在他身邊,甫一坐下,桌下的手便被他扣住,似乎生怕她跑掉一般,直到他要雙手敬酒才不太情願地放開。
酒過三巡,表嬸試探著問:“妙妙,你爹爹脫不開身,他著我問問你,你是想在這裡成婚,還是回太倉去,按我們的鄉俗隔三十天成婚?”
慕聲聽在耳中,手指攥緊杯盞,指節微微發白。
“不回太倉,就在這裡吧。”她平靜應道。
表嬸和表叔對視一眼:“那也好……那我們留在這裡,給你操持婚事?”
妙妙抬頭問道:“表嬸,您準備一場婚禮,需要多久?”
“呦,那多少也得二三十天。”她扳著手指頭,“嫁衣得訂做,宅子也得有哇……”
少年垂眸,臉色微有蒼白,無聲地灌瞭一口酒。
凌妙妙笑道:“我們十日後就要動身去無方鎮瞭,婚事一切從簡吧。”
表嬸有些意外:“……你想……你想簡到什麼份上?”
“在長安城裡尋個月老廟,拜過堂就算成親。”
四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慕聲的眼眸漆黑,深不見底。
“這?!”表嬸擦瞭擦汗,“這恐怕……”
“天地為證,遙敬高堂,沒什麼恐怕。”女孩輕松地笑笑,眼裡黑白分明,“就後天吧。”
慕聲的神色驟然一滯,酒杯中酒險些傾出來——恰是七日之期的最後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