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婚第二日起,黑蓮花就打地鋪睡在瞭緊挨著床的地上,睡得乖巧安靜,毫無異議,凌妙妙和他比鄰而居,相安無事,日日酣夢,對此感到非常滿意。
她醒的時間照例比慕聲晚一刻鐘,她披頭散發坐在床上的時候,慕聲已經把地鋪的褥子卷好靠在一旁出門去瞭。
目光再轉,看到床頭櫃上蹲瞭一隻孤零零的蘋果兔子,兔子屁股朝著她的臉,看起來說不出的委屈。
凌妙妙不屑地斜睨著蘋果兔子——睨瞭半晌,覺得有點渴,便順手拿起來啃瞭。
正啃著,慕聲捏著梳子出現在眼前,黑潤的眸子乖巧望著她,眼裡含瞭一點笑:“好吃嗎?”
“唔……”凌妙妙吃人嘴短,仰頭有些尷尬地應瞭一聲。
他點點頭,居然拉出凳子坐瞭下來,耐心地看著她吃蘋果,梳子捏在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你在幹嘛?”凌妙妙疑惑。
少年抿瞭抿唇,眼裡竟然同時浮現出躍躍欲試和惴惴不安兩種矛盾的情緒,頓瞭頓,才道:“我幫你買瞭新的……梳頭水。”
“噢,”妙妙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
“一整瓶。”他補充。
“……”凌妙妙心裡竟然泛出些許愧疚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梳子的齒,似乎在無聲地緩解心內的緊張,漆黑的眼裡含著一點輕微的光:“我可不可以幫你梳頭?”
吃軟不吃硬的女孩眨瞭眨杏子眼,有點被他的模樣哄住瞭:“你上一次,可沒有這麼客氣……”
她放下蘋果,擦瞭擦手,配合坐到瞭妝臺前。
凌妙妙不知道慕聲對她的頭發到底為什麼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隻知道頭發到瞭他手裡,沒玩個半小時,他是絕對放不開的。
她從鏡子裡看著少年以一種輕柔到幾乎曖昧的手法玩弄她的頭發,如坐針氈,在他又一次試圖吻她發絲的時候,嚴肅提醒瞭一句:“子期,好好梳頭。”
慕聲動作一頓,抬起頭,黑眸委屈地望向鏡子,見鏡中女孩的柔順的發絲中露出個精靈似的耳尖,臉頰紅撲撲的,也正強裝鎮定地望著他,心裡像被貓爪子猛地撓瞭一下。
“妙妙,”他語調平靜地建議,“以後在房間裡可不可以不紮頭發?”
“……為什麼?”凌妙妙的睫毛顫瞭一下,如坐針氈的感覺更強烈瞭,連說話都有些打飄。
“好喜歡你這樣……”他語氣中的平靜維持不住瞭,輕聲說著,慢慢俯下身來吻在她頰上。
凌妙妙心裡暗嘆一聲,沒有躲開。
算瞭,就讓他親一下吧。
——以後再也不能讓他梳頭瞭。
她低頭,桌上擺著一瓶嶄新的梳頭水,瓶子上精致地刻瞭一朵梔子花。
無方鎮的胭脂水粉精巧細致,品類繁多,就連瓶子都比其他地方產的精致,是女孩子最喜歡的模樣。
瓶子旁邊,還擺瞭幾盒色澤鮮艷的胭脂。
慕聲不舍地放開她,撩瞭撩她的頭發,見她盯著桌子看,便輕聲道:“這些也是給你買的。”
凌妙妙拿起一盒看,有些遲疑:“我從沒用過這個紅。”
“那便試試。”他不以為意,“我幫你塗?”
“不用!”凌妙妙立即拒絕,瞪著鏡子,挫敗地發現折騰瞭半個小時,她的頭發還是沒梳起來。
主角團在無方鎮落腳的第二天,柳拂衣就非常貼心地為他們找瞭一套不算大的新宅,安頓下來,做好瞭住上十天半個月的打算。
帶小園的宅邸,比局促的客棧舒服得多,隻是宅子荒瞭許久,很多傢具都是新置辦的,床上的帳子都沒來得及裝上。
這幾日白天的工作,就是分頭東奔西跑,在集市上將零碎的生活用品買齊全。
因凌妙妙要裁貼身新衣,周圍都是女眷,便趕慕聲先回去,自己紮進夫人小姐堆裡挑挑揀揀。
量完衣服,時間還早,凌妙妙在店裡轉瞭轉,又精心選瞭新帳子,興高采烈地回到瞭宅子。
妙妙的步伐輕快:手底下這帳子,簡直是她在這個世界見過的最有質感的帳子瞭——深墨綠色的,有點復古典雅的質感,摸起來像是鮫紗,卻遠比鮫紗柔軟,更妙的是,店主說這款佈料既透光,又濾光,能將陽光柔化得不那麼刺眼。
誰知,當她坐在床上,將帳子展開的一瞬間,慕聲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瞭,“這是什麼?”
凌妙妙邊理帳子角兒邊隨口道:“我新買的帳子呀。”
慕聲快步走過來,盯著她手裡的帳子,語氣有些異樣:“……別……別掛這個。”
“為什麼?”凌妙妙驚異地抬頭,發現他的表情格外不對勁,像是被夾住瞭尾巴的小動物,奮力掙紮卻掙不脫的惶惑,“這帳子……怎麼瞭?”
他纖長的睫毛動瞭一下,半晌才謹慎地吐出瞭一句話:“……這個顏色不好看。”
“可是我挺喜歡的。”凌妙妙有些失落瞅著他,又愛不釋手地摸瞭摸柔軟清透的帳子,“……你看多瞭就順眼瞭。”
他抿抿唇,困獸猶鬥:“我……我不喜歡。”
“……”凌妙妙心頭火起。
事實上,自從成婚以來,慕聲對她幾乎百依百順,時間久瞭,便將她慣得有些暈頭轉向瞭。
現在他驟然提出激烈的反對意見,她不太習慣,登時惱瞭:“我自己的床,我喜歡就行瞭,你要看不慣,睡到隔壁去。”
少年緘口,眼睜睜地看著她氣鼓鼓地將那墨綠色帳子一個角一個角地掛上去,陽光從帳子頂濾下來,一點點亮光鍍在她額前柔順的發梢上,她稍一抬下巴,那光斑便滑動到她微張的唇上,那嘴唇看起來嬌嫩得似某種糕點……
他眸光暗沉,強灌瞭自己一杯涼水,定瞭定神。
凌妙妙掛完瞭帳子,敏捷地牽起裙子跳下床,快走幾步到瞭櫃子前,從櫃子裡取出瞭幾樣物什。
“叮叮當當——”他就像是被踩瞭尾巴的貓兒,聽到這聲音,渾身的汗毛都豎瞭起來。
“這又是什麼?”
凌妙妙微一轉身,讓他看到瞭懷裡的東西——四串串起來的鈴鐺,那式樣和聲音……
夢中那香艷的場面登時席卷而來,他額上都生出一層薄汗,尾音有些顫抖:“從哪兒來的?”
“哎呀。你哪兒來的這麼多問題……”凌妙妙滿頭大汗地在床角系鈴鐺,綁瞭好幾次,絲帶都往下滑,累得她手都酸瞭,還是沒綁緊,“在涇陽坡,我見到十娘子臥房床上四角掛瞭鈴鐺,很漂亮,十娘子見我喜歡,就送瞭我四隻鈴鐺。”
“別掛這個……”他語氣裡帶瞭幾分央求。
凌妙妙哭笑不得:“這鈴鐺又怎麼礙著你瞭?”
“晚上會響,吵你睡覺。”他漆黑眼眸盯著她,錯覺間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噢,怕吵……”凌妙妙抿瞭抿唇,真誠地保證,“我睡覺很安分的,不會響,吵不到你的。”
“可是……”
鈴鐺串又往下落瞭,她挫敗地縮回手臂,用力敲瞭敲:“掛不上……”
她想起瞭什麼,回頭道:“子期,你能不能幫我掛一下這個?”
慕聲站在桌子旁邊,面色茫然地喝瞭三杯冷水,見女孩滿眼希冀地盯著自己,渾渾噩噩地便走過去瞭。
好在她將鈴鐺遞過來以後,便拎起裙子下瞭床,隻遠遠站在旁邊看。
他跪坐在床上,手心出瞭一層薄汗,將鈴鐺牢牢系在床角,他稍稍一動,那鈴鐺便響,帳子裡的光暈便晃,弄得他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答應她,就是自虐。
他正萬分艱難地掛著,猛然床一沉,他一低頭,猝不及防看見妙妙的臉。
她和衣躺瞭上來,領口微開,露出一點細嫩白皙的肌膚,正眨巴著一雙杏眼,無辜地仰視著他。
“你……你這是……”他喉頭一陣發緊。
“我躺上來感受一下。”凌妙妙躺在新帳子下,滿心都是歡喜,左邊滾兩下,右邊滾兩下,越看越喜歡,無意中一抬頭,見他黑漆漆的眼盯著她不動,奇怪地笑道,“你掛你的唄,管我幹嘛。”
她又換瞭個位置,他的膝蓋無意中頂住瞭她柔軟的腰肢,那一塊熱源,似乎從膝蓋敏銳地傳遍全身。
他手上抖得越來越厲害,隻覺得床上似乎躺的是一團火,燒得他像是被烘烤得出現數道裂紋的陶罐,就快……就快……
他低眸一望,心裡一片絕望,向下無聲地拉瞭拉衣擺。
“你可不可以……先下去……”
凌妙妙發覺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再一抬頭,他臉上浮現出瞭一點潮紅。
大約是她躺在這裡,礙瞭他的事,才讓他掛得這麼吃力,她一骨碌爬起來,拎著裙子退到瞭一旁:“好。”
望著他的臉色,又有些歉意:“你慢慢掛,別急。”
他的睫毛抖著,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動作飛快地掛完瞭四個角,撐瞭一下床,奪門而出,掀起一陣冷風。
“哎?”凌妙妙疑惑地望著慕聲的背影。
深夜。
凌妙妙正如她保證的那樣,安分守己地睡覺,睡得四平八穩,一動不動,靜謐地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睡不著。
——怎麼可能睡得著?
他無聲地從地鋪坐起身,悄無聲息地將中央圍攏的帳子掀開一個角,女孩平躺著睡,一手放在腹部,隨呼吸起伏,另一手隨意搭在床畔。
他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牽過她的手,輕柔地吻她的手背。
她的手指微微一動,他便立即僵住瞭,隨即她的手動瞭,慢慢撫上瞭他的臉,又向上移動到瞭他的額頭。
他在黑暗中心跳怦怦,一動不動地感受她的觸摸。
“怎麼還沒睡呀?”妙妙睡得迷迷糊糊,尾音裡帶著誘人的軟糯,顯得毫無爪牙。
她冰涼的手指在他額頭上停留瞭一會兒,溫聲道:“是不是太冷瞭?”
“……”
“要不上來睡吧,你的被子薄。”她半夢半醒中囑咐,甜甜的聲音微有點啞,異常親切動人。
“……還是不要瞭。”少年的黑眸在夜裡閃光,艱難地拒絕。
“那就算瞭,好好睡。”她翻瞭個身,接著睡去。
背後卻一陣窸窸窣窣,旋即鈴鐺叮當作響。
他還是爬上來瞭。非但爬上來,還將手試探地搭在她的腰上,輕輕一攬,將人一點點拖進瞭懷裡。
凌妙妙沒有掙紮,她困得眼皮都睜不開瞭,隻是嘟囔道:“別亂動。”
“……”慕聲低頭,她倒是先把臺詞給搶瞭。
懷裡的人呼吸平穩,睡得一派安寧,毫無戒備地依在他懷裡,他沸騰的熱血也慢慢平息下來,抱著那暖融融的一團,嘴唇小心地碰瞭碰她溫熱的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