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又叫千禧年,農歷叫作庚辰龍年。
這個時候,微信、支付寶還沒有改變人們的生活。
這一年,世界上發生瞭很多事。
這一年,中國政府首次派出民事警察執行聯合國維和任務。金大中與金正日在平壤會面,簽署瞭南北共同宣言。
當然,時刻變化的時政和經濟,也伴隨著文藝界的各種清風。
這一年,張藝謀憑借《我的父親母親》摘得瞭最佳導演獎,同時也捧紅瞭謀女郎章子怡,當他領著她走過領獎紅地毯的時候,很多人都驚嘆其風神綽約。
這一年,歌手樸樹發行瞭一張很贊的專輯,王力宏接到瞭“娃哈哈純凈水”的廣告,謝霆鋒憑借《謝謝你愛1999》成為亞洲級偶像……天後級人物張惠妹拒絕瞭一名年輕人寫的歌,理由是歌詞不好表達。
這首歌叫《雙截棍》。
和許多大人物、大事件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的是,一個小人物的命運,也在這一年發生改變。
吳豫永遠也想不到,他的命運會因為一次抓捕行動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他會從一名前途無限的警察,變成一個——囚犯。
2000年的秋天,天氣已經轉涼。
濱海城市的深夜卻依然很熱鬧。
城市最中心的商業區大街背後是一條小小的青石巷子,這條巷子的建築雖然老,卻很僻靜。
僻靜的巷子和熱鬧的商業街,形成瞭鮮明的對比。
這條巷子夜晚很少有人走動,老人說,走過這條巷子的時候,一定腳步快些,這巷子治安不好。隻有不懷好意的人,才會在晚上出沒。
巷子的房子由於修建比較早,並沒有為業主規劃匹配車位。
因此,住戶會把車停在巷子的兩邊。
於是,這巷子就更顯得狹窄瞭。
吳豫就坐在其中一臺車上。
他已經在車上等瞭很久瞭。
他並沒有打開燈,他在車裡,盯著巷子的最深處——那裡有一個掛著昏暗路燈的拐角。路燈是帆船的形狀,很有濱海市的城市特點。
遠處商業大街的音樂和歡聲笑語遠遠傳瞭過來。吳豫細細聽來,那歡聲笑語中不乏熱鬧場所裡的溫馨言語和流水繁華,或許他熟悉的人們正在享受著一個歡樂的聚會之夜,看著球賽,喝著啤酒,聊著姑娘;或許他熟悉的人們正在相擁而笑,互訴衷腸。
可是,這些熱鬧都與他無關。
月光下他的臉,顯得孤獨、剛毅、執著,就像是一尊石刻。
他用力的伸展瞭他的腿,他的胳膊。他清楚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就是盯著這條巷子。
他知道這條巷子的盡頭,一定會發生大事。
他的副駕座椅是斜躺著的,躺著他的上級、濱海國傢安全局偵察科科長胡夏峰。
胡夏峰躺得久瞭,此刻坐瞭起來。他的長相很普通,自帶臉盲屬性,扔進人群裡,可以完全消失掉。
胡夏峰撓頭:“歇歇吧,換我。”
吳豫不冷不熱道:“不。我行。”
胡夏峰鼻子裡哼瞭聲,道:“犟勁又發瞭,又逞強是不是?”
吳豫和胡夏峰兩個年輕人,本是警校同學,二人性格差異極大,在學校裡就沒怎麼說過話,分配工作時偏巧分配到瞭一處,進入單位後,二人被組成搭檔,終於才有瞭些接觸。
吳豫在辦公室第一次和胡夏峰開口說話時,胡夏峰竟然大驚失色,原來這人和自己是同學——這在學校得有多孤僻啊,連號稱“交際小王子”、無人不熟的胡夏峰,都能忽略這個人的存在!
在工作作風上,兩人也大相徑庭,吳豫像塊硬邦邦的石頭,胡夏峰卻熱情似火,陽光燦爛,靈活跳脫。吳豫做事一根筋,胡夏峰卻長袖善舞得多。
年紀輕輕的胡夏峰,憑借機智、冷靜、靈活、周密,很快就在年輕人中展露頭角,隱然成為一眾年輕幹警的首領。
但凡諸多年輕幹警搭檔辦案,胡夏峰會先把方案說一通,各種利弊分析一遍,把所有可能性都探討通透,然後胡夏峰會問:“大傢還有沒有建議?”
這個時候,吳豫就會冷冷來上一句話:“我上。”
大傢面面相覷,有識相的知道胡夏峰和吳豫是同學,不和吳豫一般見識。
遇到不識相的年輕人,立馬就發瞭火:“峰哥在征求方案,你他媽以為自己誰啊?”
這些年胡夏峰對吳豫,念著警校香火之情,頗為寬待,這人除瞭腦子一根筋,倒沒有壞毛病。
但有時候胡夏峰臉上也掛不住,問:“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我問有沒有建議?”
吳豫沉吟瞭片刻,還是一個石刻般的表情,說:“我上。”
科裡就沒人願意和吳豫搭檔,覺得這人太軸,腦子不靈活,太犟,不知道該怎麼相處。
所以,科長胡夏峰也就隻好把吳豫收編成瞭自己的搭檔。二人相處瞭這幾年,彼此脾氣也摸熟,共事起來也產生瞭默契。胡夏峰認為,吳豫性格是倔強瞭些,可是他敬業、執著、忠誠、慎獨、甘於默默無聞,這不正好是國傢安全幹警的精神寫照嗎?
而吳豫雖然嘴上不說,其實也對胡夏峰敬佩得很,胡夏峰遇事不亂,思維縝密,冷靜沉著,又能出入各種場合,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應付各種變化,這不正是國安幹警“能人所不能”的職業素養嗎?
二人這幾年配合無間,已然成瞭親密戰友。吳豫在年輕人當中,得瞭一個外號,叫“石頭”,意思誰都懂,就是他對工作固執。
不過固執歸固執,吳豫卻不是不服從指揮,他的執行力比科裡任何人都強,他誰都不服,就服胡夏峰,隻要是胡夏峰的命令,吳豫絕對是沖在第一個。
用上級領導的話來說:磁鐵分南北,性格剛好互補嘛!
胡夏峰伸瞭個懶腰,他二人已經在這狹小的車上,蹲守瞭一夜。他借著夜色,偷偷看瞭一眼吳豫,這傢夥眉目之間有一股堅忍之氣。吳豫若是堅持一件事,可以蟄伏許多年,不顯山露水,不動聲色——別人不瞭解,認為他隻是固執,隻是犟,可是胡夏峰瞭解他,吳豫最不怕的,就是忍耐。
胡夏峰知道,能忍耐的人,才能勝任隱姓埋名的潛伏工作。
忍耐,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力量。
在與犯罪份子的長期鬥爭中,往往拼的就是忍耐。
“給。”吳豫遞給胡夏峰一包煙。
吳豫居然去給胡夏峰買煙,這可真是破天荒。
胡夏峰一聞,還是自己慣常抽的口味:“嚯喲,石頭居然也變靈活瞭。”
胡夏峰眉頭一皺道:“剛剛買的?”
吳豫道:“出發的時候,你桌上順的。”
“嗯?我就說……”
吳豫倒也不客氣,把煙盒打開,自己就先拿瞭一根。
胡夏峰抽出煙,吳豫打燃火,湊瞭過來。
“王北儷說瞭,今天最後一根。”吳豫道。
胡夏峰笑道:“你也管起我來瞭?”
吳豫道:“不,王北儷不想吸你的二手煙。”
王北儷是和胡夏峰、吳豫同一個辦公室的女幹警,也是從警校畢業,算起來,是胡夏峰和吳豫的師妹。這姑娘長得非常漂亮,個子高高,身材清瘦,顯得很有精神,一雙眼睛如湖水寧靜,如月色般溫柔。這個姑娘柔中帶著剛,有著警校女生的幹脆、幹練,又細心如塵。她面容姣好,很有女星范,來報到上班的第一天,就驚住瞭辦公室的所有人。
包括吳豫。
王北儷不喜歡煙味兒。
胡夏峰煙癮很大。
胡夏峰長長吸瞭一口煙,把頭向後靠向座椅。他轉過頭,和吳豫對望瞭一眼,現在他們二人很有默契,二人想的都是,這案子今天到底能不能收網?
吳豫問:“你這麼有信心犯罪嫌疑人張池會出現?”
胡夏峰沉吟瞭半晌:“根據可靠情報,犯罪嫌疑人張池會在這個巷子附近,和‘下線’接頭。”
吳豫不說話瞭,他本來話就不多,更何況他對胡夏峰的判斷,一直都很認可。
他們整個偵察科,盯這個案件已經很久瞭,目標叫作張池,中國籍男子,多次向境外非政府組織、境外科研機構,出賣我國傢科研秘密,形成瞭一個販賣小團夥,涉嫌觸犯刑法相關罪名,為境外竊取、刺探、收買、非法提供國傢秘密、情報罪。經過專業的偵察,胡夏峰他們已經摸清瞭張池的活動特點、體貌特征,這名犯罪嫌疑人尚有同夥,且有內鬼在國防科技工業單位裡與之裡應外合。在固定瞭張池團夥的犯罪證據之後,胡夏峰又收到重要消息,張池在國防科技工業單位的內鬼要和他見面接頭,傳遞一份竊取出來的重要資料。
時間就在今晚!
盜竊錙銖,為人不齒,更何況為圖金錢,靈魂淪喪,竊國尤為可惡。打擊這種販賣國傢秘密資料的犯罪個人與團夥,實在刻不容緩……
今天是個絕好的收網機會。對講機那頭,王北儷的聲音傳瞭過來:“魚已經出洞。”
魚已經遊出來瞭。
胡夏峰和吳豫精神為之一振。
今天晚上的收網行動,胡夏峰部署瞭六組人手,分別在不同的點位,對目標實施跟蹤和盯梢。
王北儷和錢雨是一組,王北儷不喜歡聞煙味,而錢雨是科裡唯一不抽煙的男士。
錢雨正聽著耳機裡任賢齊的歌曲,嘴裡哼著《對面的女孩看過來》。2000年的時候,其貌不揚的任賢齊,突然奇跡般的火遍瞭兩岸三地。
錢雨用的耳機叫Walkman,是索尼公司當年生產的一種播放器,裡面播放的介質,是磁帶。
王北儷和錢雨盯著的這棟豪華的房子,主人叫於柏浪,是濱海市重點涉密科技工業單位——14院的一名設計師。14院隸屬於國傢某重要部位,承擔航天方面的前沿高科研究。
經過偵察獲悉,於柏浪因為晉升受挫,心生怨念,便被朋友張池三下五除二的拉下瞭水,他將科研院裡的資料偷出,交給張池,由張池在網絡上聯系一名外國中介,倒賣給一傢境外同樣搞航天研究的外國科研機構,獲取大量贓資。而今天正是他再一次和張池接頭交易的日子。
於柏浪從房子裡出來的時候,錢雨緊張的拔掉瞭耳機,他啟動瞭汽車,隨時準備跟上去,王北儷則第一時間用對講機,通知瞭其餘的各個哨點。
於柏浪開著車,看似漫無目的的行駛,實則其是在觀察、躲避盯梢。
王北儷和錢雨跟瞭一段,為瞭不引起懷疑,便撤瞭下來,按照原定計劃,由第二組人手跟上。
如此多番換哨之後,於柏浪終於放松警惕,他朝著已經踩好點的接頭地點馳去。
“頭兒,魚已經向漁網方向遊去。”最後一組盯梢的幹警通過對講機向胡夏峰匯報。
“收到,按既定計劃,各組馬上對接頭地點形成包圍。”
於柏浪這已經踩好點的接頭地點,卻已經早在胡夏峰和吳豫的掌握之中。王北儷等人不停的換哨,就是為瞭不引起於柏浪警覺,從而更改接頭地址。
於柏浪抵達瞭這條巷子,他在距離巷口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瞭車。他走瞭進來。
胡夏峰和吳豫埋下瞭頭。
巷子突然安靜下來。
安靜得隻聽得見胡夏峰和吳豫的呼吸聲。
遠處商業大街的熱鬧聲全部都聽不見瞭,像海濱港口潮水退去後的空洞和寂寞。
這寂靜黑漆的夜晚,彌漫著腐朽的味道。
於柏浪快要走到瞭巷子轉角,可是張池卻依然沒有出現。
胡夏峰手心都捏出瞭汗。於柏浪今天帶來交易的,應該是一份絕密級資料,這份資料是我國科學傢研究二十年的心血,一旦出賣,將造成我國投入的數億科研經費付諸流水,我國的航天火箭技術將被他國窺視,隻要他國有針對性的材料進行鉗制,足以讓我國航天事業遲滯發展二十年,這對於整個國傢和民族來說,無疑損失慘重。這份資料在境外看來,可謂價值巨大,竊密者自然也能賣出天價。
這麼大的誘惑,張池怎麼會不現身?
烏雲流動,將月色掩埋,冷風驟起,又將烏雲趕走。
月亮在烏雲裡,走走停停,已經過去瞭漫長的時間。
張池仍然沒有出現,難道情報有誤?
遠處的於柏浪好整以暇的靠著青石,他收起一隻腳,用腳蹬在墻壁上,他點燃瞭一根煙。
根據情報掌握,這於柏浪是被“美人計”加“金錢”拉下水的,張池投其所好,將他拉入瞭夥。此人面容猥瑣,心胸狹窄,欲念貪婪之深,簡直讓人發指,為瞭金錢,早就拋棄瞭人格。
胡夏峰心中已經有瞭幾分焦急,他看瞭一眼吳豫,他不由得佩服起吳豫來,吳豫面無表情,直直盯著巷口,隻怕是再盯他個三天三夜,他也不會有半分情緒的變化。這人外號叫“石頭”,可真是堅忍得很。
驀地,一個高大的人影從巷口走瞭過來。
人影走向於柏浪。
吳豫和胡夏峰都沒有動,這可是最後關頭的比拼,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要輸!
於柏浪熄滅瞭自己手中的煙,隱匿進瞭黑暗之中。
人影走向瞭於柏浪。
胡夏峰的呼吸有點急促,應該就是他瞭,這個狡猾的犯罪嫌疑人,已經和國安局周旋瞭很久瞭。下一刻,這人影應該就要和於柏浪完成交易。於柏浪大衣裡的那個信封,會傳遞給他。
胡夏峰伸手摸向瞭車門把手。
“不。”吳豫輕聲說。
他的話很少。
可是話少的人,往往話會很關鍵。
吳豫已經發現瞭不對勁,這黑影在走向於柏浪的時候,點起瞭煙。
黑影走到瞭於柏浪面前,於柏浪有意無意的看向瞭一旁。幾秒鐘之後,雙方似乎互相確認瞭彼此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黑影緩緩離開,向巷子更深處走去。
不是主犯張池。
胡夏峰和吳豫都嘆瞭一口氣。
吳豫對胡夏峰道:“咋樣?”
胡夏峰豎起拇指,小聲道:“你對。”
吳豫憨笑:“今天我們要收網。”
“你怎麼察覺那黑影不是張池?”胡夏峰道。
“憑直覺。”吳豫看著遠處的於柏浪,“黑影走過來的時候,於柏浪剛剛熄滅瞭煙,不想讓人看見。”
巷子更靜瞭。
於柏浪又抽起煙來。
“今天我們要收網。”吳豫重復瞭一遍這句話。
胡夏峰道:“對,他在等人。”
等誰?
一個極其謹慎的人,謹慎到需要於柏浪先行抵達,確認他身邊沒有危機,才會出現的人。
一個竊國之徒。一個亡命之徒。張池在走上這條路之前,曾持械傷人搶劫,可謂罪案累累,最後經外國人“點撥”:別他媽打打殺殺,容易掉腦袋,要幹就幹值錢的!你不是有同學、朋友現在進瞭科研單位嗎?
胡夏峰帶隊在設局的同時,對手也在不停的排雷。
月亮又鉆進瞭烏雲裡。
二人又陷入瞭無盡的等待。
驀地,遠處出現瞭一個長長的人影。這是一名穿著黑色夾克外套的瘦高男子。
這瘦高男子快步走瞭進來。
“有情況!”吳豫道。
胡夏峰興奮起來,這瘦高男子快步走向於柏浪。
“各單位請註意,可疑人員出現,做好圍獵準備!”胡夏峰向已經各就各位的幹警發出瞭指令。
瘦高男子就要走到於柏浪面前,於柏浪扔掉瞭煙,迎著瘦高男子快步走去,他二人相向而行,在巷子裡擦身而過。
“是他!”胡夏峰嗓子裡低低的出聲。
他已經看到二人在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於柏浪將一個小小的優盤插進瞭那瘦高男子的夾克衣兜裡。
謹慎等待,靜如冰山。
快速交接,動如風雷。
這二人交接資料早就熟練瞭。
“動手。”胡夏峰沉聲道。
二人沖瞭出去。“別動,警察!”
“不好!”於柏浪慌張起來,瘦高男子一打手勢,二人拔腿分頭逃散,鉆入瞭巷子的狹小巷道。
“跑不瞭!”吳豫已經追瞭過去,他跑步極快,向著瘦高男子逃跑的巷道追瞭過去。
“分頭追!”
“A目標往南,B目標往北,一組從2號位過來包抄,二組動身跟上我!北儷和錢雨,你們往4號位去,支援吳豫!”
胡夏峰一邊追擊於柏浪,一邊指揮包圍,他部署周密,提前將這條巷子的地形摸得清清楚楚,各個巷道的點位都安排有人手,不信這兩個犯罪嫌疑人能上天。
吳豫對自己的體能有絕對信心,在警校的時候,他就是十項全能,可是他驚訝的發現,這瘦高男子竟然始終把他甩開一定距離。
隻見這瘦高男子在狹窄巷道裡不斷穿梭,放倒不同障礙阻擋吳豫。
“前面有錢雨守著。”吳豫心中暗喜,眼見那瘦高男子就要撞入錢雨的埋伏。
突然,瘦高男子往墻上一蹬,竟然翻上一處矮房。
“咦?他知道前面有埋伏?”
吳豫吸一口氣,也翻上瞭房頂,二人在房頂飛速跑動,瘦高男子在繞過錢雨、王北儷埋伏阻截的點位後,又跳下瞭東面的一條巷子。
好狡猾的傢夥!好敏捷的身手!
吳豫一咬牙,也跳瞭下去,二人在狹小的巷道裡,展開瞭激烈的追蹤,二人身形極快,在黑夜之中,猶如兩道狂風,掃過各個巷道。
“北儷,馬上換位置,我在東縱第三條巷道,目標馬上向左轉彎!這人比我們更熟悉環境。”吳豫向王北儷發出警示。
他口中說話,腳步不停,他大口喘氣,汗如雨滴,心中盤算,這犯罪嫌疑人極其聰明,又熟悉環境,自然知道哪些巷口容易佈控設伏,不易落入埋伏。
既然如此,唯有不停變換圍捕設伏的位置,自己將他逼入佈控的點位。
“我向5號位去,錢雨向東移動兩個位置,你把他逼過來。”王北儷立刻明白瞭吳豫的想法,她天資聰慧,精幹果斷。
巷道裡回蕩著吳豫和瘦高男子的腳步聲、呼吸聲。那瘦高男子心中大怯,他自持自己腳力過人,又對環境極其熟悉,自當能擺脫背後的追兵,可是身後這年輕人卻像是永遠也甩不掉一般。
他有所不知,他身後的追兵,不是普通的警察,他是一匹狼,是一塊頑石,一股不滅不減的浩然正氣。
吳豫的性格裡,最大的特點,就是堅忍。
他認定的事,就不會放手;他盯住的人,就絕對不會放過。胡夏峰曾評價他,就像是雪地裡蟄伏等待獵物的狼,可以有驚人的忍耐力,一旦發現瞭目標,那種不追到目標絕不罷休的狠勁,更是讓人膽寒。
瘦高男子氣勢稍弱,吳豫已經逼近,二人已經跑到一個三岔口。
向左還是向右?
吳豫大吼一聲,抓起身旁的一個垃圾回收桶,用力擲向瘦高男子。瘦高男子聽得風聲,向左一撲,鉆進瞭左邊的巷道——這正中吳豫下懷,在那個巷道的盡頭,王北儷和錢雨正等著他。
“前後夾擊,我看你怎麼飛?”
吳豫已經將獵物逼入瞭陷阱,就要得手。
瘦高男子離王北儷、錢雨設伏的巷道口隻有五十米不到,這個巷道是個“南北通”,一條道就能看到底,中間絕無岔路或出口,隻要兩頭堵住,目標插翅難飛。
這條“南北通”旁邊就是熱鬧的商業大街,隔壁的酒吧聲已經傳瞭過來,駐場的樂隊正在唱汪峰的歌,2000年的時候他離開樂隊單飛,推出瞭第一張個人專輯《花火》。
汪峰的歌當時很小眾,不過吳豫也挺喜歡的。
瘦高男子停下瞭腳步,側耳傾聽。
吳豫也停下瞭腳步,他警覺起來。
瘦高男子不跑瞭,反常必有妖。
根據之前掌握的情況,這名犯罪嫌疑人身手瞭得,頭腦聰明,兼之兇悍過人,他下一步會有什麼舉動?
吳豫調整瞭下呼吸,他挽起瞭衣袖,緩步走瞭上去,準備近身肉搏,生擒敵人。
瘦高男子的手按住瞭衣兜裡的優盤,出於本能,他已經察覺到巷道那頭,一定設有埋伏。巷道口有多少埋伏未知,可是畢竟身後隻有一個追兵。那就不用跑瞭,解決掉追兵,從來處脫身,也是一樣。
巷道裡充斥著肅殺之氣。
汪峰的歌聲從隔壁的商業街傳瞭過來:“這是一場沒有結束的表演,包含所有荒誕和瘋狂,像個孩子一樣滿含悲傷……”
瘦高男子轉過身來,吳豫終於看清他的臉,他的臉色很蒼白,像是死人一樣,他眼窩深陷,鼻梁高高。
“好像不是張池……”吳豫腦中閃過已經掌握的張池的相貌照片。
瘦高男子大喝一聲,沖向瞭吳豫。
困獸之鬥,最是兇險。
吳豫心中一寬,他還擔心犯罪嫌疑人往前硬闖,若是和王北儷遭遇,會傷及王北儷。
在他內心,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意王北儷犯險。
瘦高男子亮出匕首,向吳豫刺瞭過來,吳豫空手對白刃,放開拳腳和他一通打鬥。
吳豫在警校的時候就是單兵作戰的佼佼者,這瘦高男子哪裡是對手,吳豫奪過匕首,擲在地上,瘦高男子復又撲上,吳豫三拳兩腳就把他擊退。
瘦高男子暗暗後悔,這後面來的追兵如此能打,已經脫身無望。
瘦高男子在地上滾瞭兩圈,突然從衣兜中掏出什麼物事,隻見寒光一閃,他擲出一枚刀片,他手勁大,準頭足,刀片破風而來,射向吳豫眉目。
吳豫大驚,這一手突襲,簡直是保命必殺絕技!
吳豫仰後而倒,堪堪避過。
就在這時,那瘦高男子再次躍上屋頂,他向西跨出兩步,向著那歌聲傳來的方向,縱身跳瞭下去。
“不好!”
吳豫立刻追瞭上去,他知道這個方位是什麼地方,目標縱身跳入的地方是商業大街一個酒吧的後院,那個小酒吧不大,隻要穿過它,就能跑出商業大街的鬧市。
瘦高男子知道脫身無望,狗急跳墻,竟然想往鬧市跑去,如此兇惡之人,若逼入鬧市,人群是否會受到傷害?
“目標往商業街跑瞭!”吳豫通知王北儷。
吳豫也穩穩跳落酒吧後院,那瘦高男子慌亂的闖入酒吧,慌不擇路,酒吧的音樂聲被打斷,酒客的驚呼、酒保的叱吒,混成瞭一片。
吳豫沖進混亂的酒吧時,瘦高男子已經快要跑到酒吧的門口,他仿佛在找什麼人,他環顧瞭一下四周,便沖瞭出去。
酒吧的門口是熱鬧的商業大街,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救命!救命!”瘦高男子瘋狂的大叫大嚷,推開人群。
王北儷、錢雨等人已經趕到瞭現場,他們形成陣型,不遠不近的圍著瘦高男子,他們等待胡夏峰的指示,在鬧事中抓捕,畢竟存在風險。
吳豫心中一震,不對,這瘦高男子不是張池,他此舉反常!
他身上揣著竊取來的國傢秘密資料,他一旦被抓,人贓並獲,可判重刑。
反常必有妖。
“啊喲,不對。”吳豫停下瞭腳步,他回過頭,剛剛混亂的小酒吧裡慌張的跑出許多酒客。
吳豫腦中閃過剛剛酒吧的場景,瘦高男子的一個舉動閃過瞭他的腦海——瘦高男子在瘋狂逃命的情況下,卻在酒吧停頓瞭一下腳步,他不光停頓,還環顧四周,他熟悉這一片的環境,他知道這裡有個酒吧,也知道如何跳入酒吧的後院,他不是在找酒吧的出口,他是在——找人!
“他還有同夥!”一個念頭從吳豫心中冒出。
這瘦高男子是在吸引火力,他大聲喊,是在提醒暗處的張池快跑,他敢嚷嚷,必然已經把優盤扔瞭,他身上沒有優盤,是想讓國安局無法人贓並獲。
他是來接收於柏浪的優盤,他並不是張池。他極有可能隻是張池的一個馬前卒。
“北儷,優盤說不定已經不再他身上瞭。”吳豫沉聲道。
耳機那頭的王北儷道:“我查酒吧。”
耳機那頭的錢雨道:“要不要先按住他?”
胡夏峰沒有回復。
吳豫凝神靜氣,看著酒吧門口,時間仿佛突然變慢,所有慌張的人群都變成瞭影片裡的慢動作,商業大街的燈光變得緩慢流動起來。
酒吧旁邊轉角一個瘦小的身形忽然轉身,便向巷口走去,他警覺的避過瞭吳豫的目光,他穿著卡其色的風衣,帶著漁夫帽,漁夫帽壓得很低,他後頸處有一個奇怪的紋身。
吳豫不再理會瘦高男子,王北儷他們會形成陣形把他包圍。
吳豫向那“紋身男”快步走瞭過去。
那瘦高男子也看到瞭吳豫的舉動,他心中大驚,吳豫果然識破瞭他的同夥,他不再逃跑,反而猛地轉身,奔瞭幾步,向吳豫撲瞭過來,抱住瞭吳豫的腿。
吳豫被撲倒,瘦高男子纏住瞭他,他心念一動,已經明白其中道理。從瘦高男子的反應來看,他在保護這個“紋身男”,他在拖延吳豫,讓“紋身男”先走!
吳豫急於擺脫瘦高男子,那個“紋身男”有問題,極有可能就是真正來接收優盤的張池,瘦高男子不過是中轉傳遞者和擋箭牌,如果瘦高男子斷線,這個“紋身男”也可以脫身。
吳豫腦中閃過掌握的張池以往犯罪的特點,他曾組織械劫鐘表行,馬仔親力親為,他在現場暗處“督戰”,他轉投竊密犯罪後,犯罪心理的慣性多半不改。
王北儷已經帶人控制酒吧。
那“紋身男”已經收到瘦高男子的示警,現在隻能趕緊撤逃。
這樣縝密、狡猾的行事風格,這才是狡猾的匪首張池!
別想跑!吳豫用力蹬瘦高男子的手。
“錢雨!錢雨!有個穿風衣的……”他向耳機喊話。
不等他話喊完,地上的瘦高男子大叫起來:“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警察打死人啦!”
周圍群眾停住瞭腳步,許多人圍瞭上來。
吳豫胸中一股無名火起,他眼看那“紋身男”就要逃走,他使出渾身力氣,終於擺脫一條右腿的束縛。
“警察打人啦!大傢快看!救命!”瘦高男子像瘋子一樣大叫。
群眾越圍越多,眼看那主犯就要逃脫。
吳豫提起右腳,灌註力量,他在警校的時候,有個外號,叫做“飛毛腿”,他的腿法十分瞭得,入職後屢次執行任務,他的腿法都立瞭奇功。
吳豫恐怕永遠也想不到,自己這一腳,將會改變自己的人生。
許多年後吳豫想起這一刻,他都無法判斷自己當時的決定是對是錯,或許,就隻是一種本能。
他隻想掙脫糾纏,去抓捕要犯。
吳豫一腳踢瞭出去,瘦高男子悶哼一聲,果然松開瞭手。
吳豫爬瞭起來,他慌忙向那“紋身男”逃走的方向追去,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小巷,他追瞭進去,絕不能讓主犯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吳豫!吳豫!你的位置?”胡夏峰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
胡夏峰已經擒住瞭於柏浪。
“北儷,優盤找到瞭嗎?”胡夏峰喊。
片刻過後,王北儷果然在酒吧裡搜出瞭被竊的優盤。
這張優盤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一旦提供給境外機構,不光對我國的航天部門,甚至對我國的整體軍工實力都是一個沉重打擊。
王北儷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笑瞭起來,她酒窩很深。
就當諸人歡呼高興的時候,錢雨驚慌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頭兒……出事瞭。”
商業大街的路燈很漂亮,帆船造型的燈罩,溫暖的燈光,大街兩旁法式梧桐樹掩映著各種夜生活的多姿多彩,可是此刻的行人卻都被吸引到瞭一處地方。
他們圍著這間酒吧外不遠的路邊空地。
有人議論,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用相機拍照……
當然,也有人報警,有人撥打120。
躺在地上的瘦高男子口中流出污血,已經一動不動瞭。
“剛剛那個年輕人打死人瞭。”
“好殘忍,一腳就踢死瞭對方。”
“是爭風吃醋?”
“不知道啊,這得有多大的仇恨?”
趕到現場的胡夏峰驚瞭,他脫下外套,做成頭枕,墊高瞭瘦高男子的腦袋,他開始做基本的搶救復蘇。
可是任他如何搶救,都已經不可能挽回局面,這瘦高男子已經死亡。
遠處警笛響瞭起來,公安接到報案已經出警。
胡夏峰對著耳機喊:“全部撤退註意紀律,敵人在暗,別露臉,我留下和公安的兄弟協調處理。”
他抬起頭,看見從巷子裡追捕一無所獲而返回的吳豫。
二人四目相接。
你闖禍瞭知道嗎?
吳豫呆立當場,一種命運的恐懼感湧上瞭心頭。
他仿佛被地上的黑影吞噬。
2000年的吳豫,二十五歲,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整個人生,將會從這一刻,發生巨大的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