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出關解毒篇 第十章 飛揚跋扈

氣氛沉重而窒悶。數十支利箭已然在弦,隻待雲景一聲令下,但是他不敢。

沈醉天握著我的手腕,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手背,手掌之間厚實的繭,一粒粒微微地凸起。使我產生瞭一種奇異的感覺。

林少辭握著酒杯,低頭看著杯中的酒,他的側臉沐浴在淡白的月光裡,恍惚有一種悵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對於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但,柳暗自從進門,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似乎並沒有把這個少主放在眼裡。昔日,我還是莊主的時候,她對我亦是不假辭色。或許在她眼裡,除瞭林晚詞,就再也看不見旁人吧,假如真的是這樣,那麼容疏狂中毒一事,就得另當別論。機會難得,我必須得問出來。

“柳姑娘,我有一事請教。”

她看著我,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你問。”

“當日在姑蘇,我忽然中毒,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她的眼神驀然變瞭,笑容凝固在臉上,“你真的失憶瞭?”

我頗有些哭笑不得,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敢情她以為我是裝的。

她冷冷道:“毒是我給你的。”

此言一出,林少辭微微變色,我料不到她如此坦誠,也不禁一呆。

誰知她繼續道:“不過,將毒倒進杯子裡,喝下去的人,卻是容姑娘自己。”

我又是一驚,“我自己給自己下毒?”

她不理我,徑自道:“當日楚天遙派人提親,鬼谷盟屢屢騷擾,老莊主萬般無奈,隻得讓你代替晚詞小姐出嫁,我陪嫁隨行,協助你取得那份名單。那時,你正在姑蘇與鬼谷盟交鋒,接到消息後的第三天晚上,忽然服毒……”

我忍不住道:“我難道腦子壞掉瞭?”

她冷然一笑,“你腦子沒有壞,心卻死瞭。”

“你心裡喜歡的人是少主,卻不得不嫁給楚天遙。”

我不由得靜默,細細思量容疏狂當時的心情,的確有這個可能。她這一生都為報答林千易的恩情而活著,可是他卻從來沒有為她考慮過,視她所做的一切為理所當然。

柳暗冷笑一聲,繼續道:“盡管你心灰意冷,但你對老莊主一向是言聽計從,忠心不二,老莊主要你偷那份名單,你絕不會撒手不管……”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奇怪,“最後促使你下決心服毒自殺的人,是風凈漓。”

我不解。“什麼意思?”

她的眼睛裡多瞭一抹譏誚的意味。“那一晚風凈漓夜訪鳳翔客棧之後,你神色恍惚地呆坐瞭半天,忽然問我要瞭‘紅蓮之心’,然後將我支開……可是,我當時並沒有離開。我親眼看見你將毒倒進那杯被風凈漓下瞭藥的杯子裡,然後喝瞭下去。我猜想,你因為看見她,受瞭刺激……”

我蹙眉:“受刺激?”

她冷冷道:“少主為她拒婚,你心裡一直嫉恨她。而你一旦嫁給楚天遙,隻會讓她稱心如意……”

我反問:“我若是死瞭,豈非更讓她稱心?”

她笑瞭。“這就是容姑娘的高明之處瞭,她夜訪鳳翔客棧之後,你突然中毒而死。就為這個嫌疑,少主這一生都不可能娶風凈漓為妻。同時,你寧死不嫁楚天遙,借此向少主表白心跡,少主隻有更加忘不瞭你……”

她言談之間提及林少辭,渾然不知避諱,仿佛根本沒將他看在眼裡。而我耳聽她將容疏狂說得如此不堪,頓起莫名反感,忍不住喝止她:“住口!這一切不過是你的猜測。”

“不錯,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事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隻有容姑娘自己心裡最清楚。”

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瞭我一眼,似乎對我的失憶仍然抱有懷疑。

我忽視她的嘲諷,去看林少辭。他正好也在看我,眸光幽深若寒潭,憂傷得足以將人溺死。

我不禁對他苦笑一下。

或許,這一生我都無法得知容疏狂死亡的真相瞭,如柳暗所說,事實究竟如何,隻有容疏狂自己知道,但她再也不會開口說話瞭。

短暫的沉默後,沈醉天輕聲笑道:“問完瞭嗎?”

我側目道:“怎麼?”

“問完瞭我們也該走瞭。”他抬頭看瞭看外面的天空,低低嘆瞭一聲,“天色不早瞭。”

他的語氣太過傢常,在這種場合聽起來很有一些滑稽,我隨口應道:“好啊,隻要你走得瞭。”

“沈大當傢的,我勸你最好是留下來。”雲景上前兩步,溫和地微笑道。

沈醉天環視一周,冷冷道:“憑這幾支弓箭,就想留住我沈醉天?你不妨回頭看看。”

聞言,雲景尚未有反應,柳暗卻忽然驚叫瞭一聲,我也不禁吃瞭一驚。

四周的弓箭手均已被人點瞭穴道。而雲景的身後,不知何時竟多瞭一個人,一個極其詭異的白衣蒙面人,身材枯瘦而矮小,臉上隻露出兩隻眼睛,赫然是深褐色的,眼珠就像兩個褐色玻璃球,發出懾人的異光。

他站在雲景身後,宛如他的影子一般悄然無息,理所當然。

屋內的幾個都算是當今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白衣人究竟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究竟站瞭多久?

雲景的額頭頓時涔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執著扇柄的手背隱有青筋暴動。

此刻,林少辭身邊的美女們已經走得無影無蹤瞭,他獨自一人斜倚在軟榻上,神色懶散地盯著杯中的酒,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沈醉天冷冷地看著柳暗,目光鋒銳逼人,一字一句道:“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欺騙我沈醉天兩次。”

柳暗仍然在笑,但那笑容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她以為和楚天遙聯手,我就束手無策瞭嗎?你去告訴她,我很生氣——”

“後果很嚴重!”我嘴巴一溜就蹦出這句話,幾乎同時感覺手腕一麻,好像要斷裂般的疼。

沈醉天盯住我的臉,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容疏狂,我對你再三容忍,是因為我不願意得罪楚天遙。現在,你最好是安分一點,不要試圖激怒我。”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立刻閉嘴。

林少辭忽然道:“沈公子,你與其用容疏狂威脅楚天遙,不如用我威脅林晚詞。”

沈醉天微一挑眉,“哦?”

林少辭起身走過來,意味深長地道:“沈公子若真的不想被人欺騙兩次,不妨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沈醉天面不改色,眼瞳卻微微收縮瞭一下。

我料不到林少辭有此一舉,連忙朝他猛使眼色,但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沈醉天點點頭,道:“這個提議很好,多謝你的提醒。”

他說著忽然揮手彈出一道黑線,隨即空中爆出一聲勁響,無數煙霧彌散而起。幾乎是同一時間,三道人影恍如急電般竄出,濃煙中響起兩聲短促的悶哼,蕭肅殺氣肆意橫流。

林少辭沒有動,他一雙窅黑清亮的眼睛冷冷地看住沈醉天,道:“放瞭她,我跟你走。”

沈醉天五指緊扣我的手腕,微笑道:“你們兩個,一起跟我走。”

他話音未落,林少辭的追風劍已然刺出,雪亮的劍鋒宛如一道冷電,劈開濃煙,直取沈醉天的咽喉。

沈醉天微笑靜立,清澈的目光悠悠地望定前方,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劍。就在這道劍光即將吻上他的脖頸時,林少辭的劍尖忽然斜斜蕩瞭開去。

我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一隻手的中指分毫不差地彈開他的劍鋒。這隻手似乎憑空從天地間鉆出來的,隨著這隻手的出現,另一個白衣人幽靈般冒瞭出來。

林少辭一擊不中,不退反進,劍舞似怒海狂花,烈烈青光耀目,白衣人身法怪異,宛如鬼魅,但見一道白光繞圈遊走,那劍卻總也刺不到他。

我心中焦急,幾乎按捺不住。

這時,濃煙已經消散稀薄,一道綠影忽然掠空而去。

沈醉天輕喝一聲:“別管她。”

我定睛一看,雲景靜立不動,額頭一點血痕宛如朱砂般猩紅,面上依舊帶著那一抹溫淡的笑,分明有些僵硬瞭。

我不由微微心驚。看來沈醉天這一次是動真格的,要和楚天遙撕破臉瞭。

忽然,鏗然一聲鳴響,林少辭的長劍已經斜飛出去,釘在瞭室內朱紅的樓柱上,劍身震顫不絕,桃紅色的劍穗搖曳出灩灩色澤。

兩名白衣人一左一右挾持著他。

沈醉天發出一聲清嘯,外面立刻有駿馬長嘶之聲。

時值深夜,月色下的濟南城祥和寧謐,人們都在熟睡,我與林少辭卻被扔進一輛漆黑的馬車,一路顛簸著馳向一個未知的所在。

車內一團漆黑,路顛得人要散架,我的頭不時“砰砰”地撞在車廂壁上,疼得我差點失去淑女風度。林少辭卻是一聲不吭。

我忍不住罵他:“我說你是蠢啊,還是活得不耐煩瞭,有你這麼救人的嗎?”

他仍不做聲。我忍不住踢瞭他一腳。

他身子一震,脫口道:“你——”

我忙提高聲音罵道:“我什麼我,你實在是太笨瞭,居然主動幫那個混蛋對付自己的妹妹……”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也大吃一驚,原來他根本沒有受制。

沈醉天敲瞭敲車廂,大笑道:“老情人見面不敘舊情,反倒吵起架來,有一句怎麼說來著不是冤傢不聚頭。哈哈……”

我當即回復他:“你懂個p,那句話應該叫打是親罵是愛,我們這是恩愛的表現。”

聞言,林少辭的手微微一僵。

我見他這樣,也不由得面上發燙,當下幹咳兩聲,提高嗓音道:“喂,姓沈的,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裡?”

沈醉天哈哈一笑,道:“到瞭。”

馬車忽然停住,有人掀開厚重的暗青色車簾,將我們的眼睛蒙上,拖瞭出來。走瞭一會兒,忽聽有人叫瞭一聲“小侯爺”

沈醉天應瞭一聲,問道:“義父呢?”

“城主正在偏室調息。”

“怎麼?”沈醉天的聲音微露訝異。

“昨夜與楚天遙交手,受瞭點傷。”

“楚天遙的武功竟然已經到瞭如此地步?”沈醉天的語氣由震驚轉為疑惑,喃喃近乎自語。

“義父傷得怎麼樣?”

“屬下不知。”

對方頓瞭一下,補充道:“屬下當時不曾在場,據秦廣師兄說,城主是在奪鐵盒時,被楚天遙的真氣傷到左臂曲池穴。”

“這麼說,那個盒子被楚天遙奪走瞭?”

“是!”

“白蓮教和七海連環島的人呢?”

“唐賽兒重傷,隨行的五名護教法師三死兩殘。”

“三死兩殘,這不像是義父的作風啊?”沈醉天語帶笑意。

“是七海連環島的南宮俊卿所為。”

“南宮俊卿……”沈醉天重復這個名字,自言自語道,“他在這件事裡到底扮演瞭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這時,有人低低地咳嗽瞭一聲。

沈醉天立刻道:“把這兩人帶到隔壁房間,好好看守。”

有人應聲將我們帶走,沒走幾步差點就摔一跤,身後有人一把將我提起扔出去,然後砰然一聲關上房門。倘若不是身處險地,我一定要跳起來問候他的祖宗八代。

“義父,你的傷……”沈醉天的聲音在隔壁想起。

“沒有大礙瞭,不必擔心。”一個蒼老卻渾厚的聲音打斷瞭沈醉天的問候,然後是一陣輕微的喝水聲。

忽然,那人長長地嘆瞭口氣,道:“我看王爺的大事,這三年五載怕是難成瞭。”

說完又忍不住嘆息瞭一聲,在靜謐的室內聽來,極其悠長,有一種虛空無力之感。

“因為楚天遙嗎?”

“他確實是一個勁敵。”那人似乎又禁不住地想嘆息,但是終於忍住瞭。

“除瞭他,中原武林也委實不可小覷。禦馳山莊的那個丫頭,就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林晚詞?”沈醉天每次提起這個名字,似乎都有些不大對勁,不知道他究竟和她有什麼仇恨?

那人忽然笑瞭。“你費盡心機口舌,都不能令楚天遙同意和你合作。可是,那個丫頭三言兩語就說服瞭他。呵呵,額森,我認識楚天遙二十多年瞭。他不是一個輕易能被說服的人。”

沈醉天沉默不語,過瞭一會,也嘆息道:“我一直不願意承認,我曾經栽在一個女人手裡。”

“不要小看女人,額森。尤其是美麗的女人。”

沈醉天苦笑道:“當日,您命逍遙四仙助我攻上碧玉峰,制服林千易等人,我見她一介弱質女子,本無意加害,誰知她竟然主動要求跟我走……更想不到,我居然會被她說動,中途改變計劃放走林千易……唉,我早就應該想到,她的目的絕不簡單……”

“哈哈……”那人笑得極為善解人意,“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你栽在那丫頭手裡,絕不冤枉。哈哈……”說著又是一陣大笑。

這一下,沈醉天也笑瞭,“她固然是美絕人寰,但我絕不會對她動絲毫念頭。”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哦,為什麼?”

“我不喜歡心機深沉,玩弄權術的女人,不論她有多美。”

那人笑道:“額森,你對女人還缺乏瞭解。這個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無論她多麼精明能幹出類拔萃,她仍然渴望得到一個男人的認同。一旦她遇上一個比她更強大的男人,她就會對他死心塌地,忠心不二。額森,你要學會征服這種女人。”

沈醉天輕笑兩聲,繞回原來的話題。“朱高煦謀反勢在必行,明廷一場內亂不可避免,中原武林已不足為懼,這正是我們舉兵南下的大好機會,義父何以認為此事不成?”

那人嘆道:“你隻看到別人的內亂,難道沒看到自己本身的問題嗎?”

“阿魯臺還不老實嗎?”沈醉天的聲音略顯波動。

那人冷笑道:“他什麼時候老實過。哼!他被明廷打怕瞭,爪子就朝內伸,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沈醉天聞言沉默不語。

室內靜瞭好一會兒。

那人忽道:“對瞭,聽說你抓瞭禦馳山莊的少主回來?”

沈醉天笑應一聲,道:“還有楚天遙的夫人容……”

那人失聲道:“楚天遙娶妻瞭?”

沈醉天道:“沒錯,怎麼?”

那人靜默半晌,忽然大笑起來,聲音蒼勁雄渾,震得我耳膜生疼,這才知道曜靈城主內力精湛,非比尋常,難怪艷少聽到曜靈城三字微微變色,此人的武功應不在他之下。

“他狂傲不可一世,自視天下無人可堪與比肩,竟也會娶妻?”他笑聲一收,道,“如此說來,這個女人或許會是他的一個弱點。”

沈醉天嗤笑一聲,道:“孩兒也是看準瞭這一點,隻要她在咱們的手上,那東西就飛不瞭。”

兩人心照不宣地齊聲笑起來。

我暗自心驚,艷少果然沒有料錯,沈醉天意在天下,不在江湖。隻是,這個曜靈城是什麼來頭,為何要相助北元?阿魯臺又是什麼人?

我努力思索記憶,卻一無所獲,隻恨不能重新穿越回去,翻查史書。

這時,忽聽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一個謹慎恭敬的聲音道:“回稟城主,楚天遙派人送來拜帖。”

沈醉天驚嘆一聲,道:“我回來尚且不到一個時辰,他的拜帖就來瞭,真不愧是楚天遙啊。”口吻頗為無奈。

曜靈城主不語,想必正在看那拜帖,過瞭片刻才道:“他就在外面。”

沈醉天失聲道:“這麼快?”

曜靈城主沒有說話,室內有一種莫名其妙得叫人心裡沒底的安靜。

終於,沈醉天問道:“義父,對付楚天遙,您有幾分把握。”

曜靈城主的聲音蒼老而平靜:“若是在二十年前,對付他,我尚有五層勝算,但是經過昨晚,我是一分把握也沒有。”

他頓一下,又笑道:“這二十年來,他的武功進步神速,可我也沒有閑著。昨夜我雖為他的真氣所傷,但他也沒有討到便宜,真動起手來,他未必就能贏我。”

他雖為艷少所傷,但這一番話說得還算客觀清醒,既不抬高他人,亦不貶低自己,儼然大傢風范。

沈醉天道:“容疏狂在我們手中,他必然有所顧忌,我擔心的是,他即便願意交出鐵盒來換容疏狂,事後若是反悔,我們……”

曜靈城主哈哈一笑,道:“楚天遙不是這樣的人。”

沈醉天不以為然,道:“江湖傳聞他喜怒無常,性情乖戾,況且他現在相助的是漢王,漢王豈肯就此罷休?”

聞言,曜靈城主沉默不語,大概不無疑惑之意。隔瞭一會,才笑道:“那東西在沒有親眼所見之前,一切都是不可信的。此刻,楚天遙就在門外,咱們再不出去,倒顯得怕瞭他,哈哈哈……”

隨即便是一陣朝外去的腳步聲。

沈醉天快步進房,吩咐看守之人道:“把他們兩個帶到尚武堂——”

我連忙叫道:“等一下。”

他冷笑一聲。“怎麼?”

我幹咳一聲,道:“我內急,要去方便一下。”

他沉默瞭一下,走過來拉下我臉上的黑佈,我重新得見光明,不禁長出一口氣,卻見他瞇起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帶著邪惡的微笑,道:“我陪你去。”

我幹笑兩聲:“這個不太好吧。”

他拉起我的手,微笑道:“這地方你不熟,別迷路瞭。”

我笑道:“我忽然又不急瞭。”

他倏忽捏住我的下巴,湊近臉來,挑眉冷冷道:“我警告你,別耍花……”

話沒說完,我已吐瞭他一臉口水。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齒道:“容疏狂——”

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心裡卻感到無比暢快,他娘的,總算出瞭一口鳥氣。

他定定地看著我,眸光亮得令人驚怕。

靜默半晌,他的手掌一松,五指順勢摩挲著我的脖子,“我忽然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取悅楚天遙的,令他離不開你。”

他說著一把撕裂我的外衣,低頭咬我的唇,粗暴之極。

我嘗到一絲腥甜的血氣,驚覺事情搞得有點大,一股內力提到中途尚沒出手,他忽然停住,精美的五官近在咫尺,溫熱鼻息噴在我的臉上,一雙漆黑眼瞳閃爍著莫名的火花。

門口守衛的人倒在墻上,已然氣絕。

林少辭的左手貼著沈醉天的後背,冷冷道:“放開她。”

沈醉天嗤笑一聲,道:“不放,你待如何?”

林少辭道:“這枚流星鏢上有劇毒。”

沈醉天渾不在意,兀自笑道:“我和你打賭,在你的流星鏢還未發出之前,你就會先倒下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道白影幽靈般襲向林少辭。林少辭迅疾一掌拍在沈醉天的背上,身子倏地倒躥出去,白影緊纏不放。

沈醉天冷笑一聲,伸手撥下後背的流星鏢,道:“區區一枚流星鏢……”

我乘機出手,以流雲出岫指閃電般地點住他胸前膻中鳩尾兩處穴道,順便給瞭他兩個耳光。

他吃瞭一驚,隨即便大笑道:“原來你們倆私通好瞭,哈哈,好手段,好默契啊。”

我忽略他的語病,伸手撕裂他的衣服,露出一件玄黑背心。

沈醉天冷笑不語。

我點頭道:“行啊,原來穿瞭一件刀槍不入的軟盔甲,難怪牛氣沖天。嗯,這件衣服真是不錯啊……”

他忽然笑瞭,“你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

我笑道:“確實很不錯,但是我從不穿別人穿過的舊衣服。”

這時,林少辭身邊又多瞭兩名白袍人,他手無寸鐵,以一敵三,已露敗跡。

我連忙捏著沈醉天的下巴,叫道:“快他媽的給我住手。”

聞言,那三個白袍人齊齊盯著我,六隻褐色的眼珠透出的氣息宛如孤魂野鬼般詭異。雖是青天白日,我也不禁有些發寒。

沈醉天斜瞥瞭我一眼,道:“你逃不掉的。”

我笑起來,道:“我為什麼要逃啊?隻要控制瞭你,還怕他們不聽話嗎?再說這裡吃香喝辣,又有人伺候,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他也笑瞭,“那你不如嫁給我,包管你天天吃香喝辣,逍遙快活。”

我道:“這話去跟楚天遙說吧。”

他又問:“你穴道早解,為何現在才動手。”

我道:“因為我也想知道,我和那東西,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他微笑道:“那你應該讓我繼續點住你的穴道……”

我點頭道:“是該這樣。”

我從他的手裡拿過那枚閃著幽蘭寒光的流星鏢,在他的手腕內側輕輕一刺,麥金色的手腕上立刻冒出一點猩紅的血,轉眼就變成瞭紫黑色。

他面色微微一變。

我微笑看著他,道:“你現在中毒瞭,要乖乖聽話,我才會考慮將解藥給你,聽明白瞭嗎?小侯爺!”

他黑曜石般的眼瞳前所未有的明亮起來,一張英俊的臉龐越發有股狂野惑人雌雄莫辨的美。

我摸瞭摸他的臉,學著他的語氣,嘖嘖贊道:“你不說話的時候,實在是個俊美絕倫天下無雙的美人。”

隨即話鋒一轉,沉臉道:“現在,請帶我去尚武堂。”

“我不是來這裡喝茶的,疏狂在哪裡?”

人還沒到尚武堂,就聽到艷少略顯沙啞的聲音,像寒冬屋簷下的冰凌,有一股清冽深冷的意味。

“容疏狂在此,隻要楚先生交出那個鐵盒,沈某立刻放人。”

沈醉天帶著我們適時步入大廳,出於對演員專業素養的要求,我的臉上仍然象征性地蒙著那塊黑佈,但因為天氣晴朗屋內采光良好以及我們內功精湛目力過人等多方面的緣故,我隱約可以看見一些影影綽綽的身影,艷少的身形最熟悉也最易辨認,清瘦挺拔玉樹臨風,他隻是靜靜站立亦有說不出的蘊藉風流。另有一名身材高大體格健碩的男子坐在主人的位置,定然是那位曜靈城主瞭。

從我進入大廳的那一剎那,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仿佛躺在掃描儀裡被從頭到尾的掃描瞭一遍。會對我如此關註的,當然隻能是艷少瞭,隻聽他冷冷道:“那個鐵盒,我昨夜已經派人快馬送遞給漢王,此刻,應該已經到他手裡瞭。”

一時,滿堂寂靜,如同山中墳塋。

沈醉天不語,他幾乎什麼都想到瞭,就是沒想到這個結果。

終於,他冷笑一聲,道:“楚先生將鐵盒交給漢王,是料定容姑娘一定會安然無恙嗎?”

“你不會,也不敢。她若是少瞭一根頭發,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我不敢想象,但我保證,那將是你這一生中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艷少的語速緩慢而沉靜,不帶一絲感情。

沈醉天尚不及說話,曜靈城主已經放聲大笑起來,聲音如夜梟般刺耳。

忽然,他笑聲一頓,冷肅道:“楚天遙,你未免也太目中無人瞭。”

艷少淡然道:“城主武功卓絕,楚某不敢輕視,不過,我這個人不習慣被人威脅,更加不喜歡有人隨隨便便就帶走我的女人,所以,盡管對付城主沒有絕對的勝算,此戰亦不可避免。”

曜靈城主仰頭爆發一陣大笑,連聲稱好,不知是驚還是怒。

沈醉天忽然道:“楚先生此舉隻怕不僅是為瞭容疏狂吧?”

艷少淡淡道,“你殺瞭雲景,這筆賬也要一起算。”

沈醉天譏笑一聲,道:“楚先生難道不是為禦馳山莊出頭,區區一個雲景也值得閣下如此興師問罪?閣下既然已跟林晚詞聯手,又何必遮遮掩掩?”

艷少靜默不語,我卻不由得暗暗替他擔心,誰知他的廢話還沒完。

“楚先生向來清標孤傲,想不到為瞭那東西,竟也會……”

我忍不住咳嗽瞭一聲,隨即感到全身一寒,像被一束冷電掃過。

然後,艷少笑出聲來,語氣極其平靜:“沈醉天,不管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背景,未來的十年內,我都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

曜靈城主再次大笑出聲,道:“哈哈……我昔年讀過你們漢人的一首詩,有兩句叫做‘縱酒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這‘為誰雄’三個字我真想借來問問你,這天下可有你楚天遙看得上眼的人嗎?”

艷少冷冷道:“城主認識我也不是一兩天瞭,應該知道我這個人一向隨心所欲慣瞭,不喜羈絆約束,隻專註於我感興趣的事。”

曜靈城主語氣一變,冷冷道:“楚天遙,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對手,不到萬不得已,我相信這個江湖上絕沒有人願意與你為敵,所以,我希望……”

艷少打斷他,淡然道:“你放心,我若不幸身亡,鏌铘山絕對不會找曜靈城的麻煩,在座諸位均是見證。”

我聞言,大腦一陣空白,自打我認識他以來,從不曾見他如此說過這樣的話,曜靈城主竟然如此厲害嗎?

“很好!”曜靈城主蒼老的聲音短促而有力。

艷少不語,氣氛卻倏然變得耐人尋味。

堂上很靜很靜,異乎尋常的靜,寂靜中慢慢有瞭細微的風,窸窸窣窣地像春蠶吞食桑葉。風速輕緩溫柔,似晚來的潮汐,一浪一浪輕輕拍打著沉默的岸。如果用音樂作比喻的話,這便是一曲委婉深情的古典樂,緩慢悠長,輕盈若蜻蜒點水,浮光掠影般揮灑而過。

緊接著,風聲漸高,隱約有瞭金石之音,宛如一出冷峻肅殺的廣陵散,金戈鐵馬,朔風怒雪,愁雲慘淡萬裡凝,霜重鼓寒聲不起,蕭肅殺氣酷烈而肆意。

堂上諸人鴉雀無聲,似乎連大氣也不敢呼一口,抑或不能。這股酷烈暴虐的氣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升起切膚寒意,我不禁感到胸口窒悶,呼吸維艱,很想扯下黑佈看上一眼,然而這股真氣委實太過強大,竟叫手腳不聽使喚,身體與理智彼此叛逆到一種劍拔弩張的地步。

幾個短促的,不成調的音符,匆忙聚或散,聽不出曲調,到後來竟是細若遊絲的一線,似乎隨時有斷裂的可能,叫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嗓子眼裡。驀然,“哧”的一聲巨響,仿佛一個碩大的封閉罐體忽然泄露,氣流突瀉如江河直下,但隨即又被一個更巨大的東西所承載包容,這一聲響後便立刻戛然而止。一曲終瞭,天地寂靜。

《與艷少同眠(隻此江湖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