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輕浮

莊潔下午去瞭羊溝村,實地考察山藥,她問瞭附近一位農人,對方說這些山藥有人計劃收購,但他們把價格壓得太死,因為這邊過不來機器,將來全得靠人工一條條地挖。

眼下人工一天三百都幹得少,年輕人幹不瞭,有經驗有體力的都四五十歲,每個人每天產量最高二百米。價格太低人工費都顧不上。收購商就是看準瞭馬上就是采收期,所以價格死壓著上不去。

一條山藥長1.5—2米,有多長就要挖多深的溝,中間還不能斷,如果斷瞭就不值錢。挖山藥時基本全程跪趴著,要小心翼翼地拔出來,所以特別耗體力。

莊潔問采收時間,農人說要過完霜降,十一月收最佳。

莊潔聽完後離開,細看瞭羊溝村的地勢,直接領著妹妹上瞭陘山。她小時候挖過野山藥,挖得過程很辛苦,最快都要花費二三十分鐘。

她在陘山上挖瞭條野山藥,盡管是斷成幾節的,回傢蒸瞭蒸非常甜糯,剩下的弄成拔絲山藥,給何裊裊當零食瞭。

莊潔人脈廣,光醫療器械群,藥代群她都好幾個。她在群裡問出瞭兩個山藥收購商,一個山藥制品廠,打聽出他們的聯系方式,然後把自己做的資料發過去。

那邊就問瞭一句山藥的產地,接著不是說有長期合作的種植區,就是說他們今年已經訂購過。更直接的就是:產地不行。我司隻要壚土或沙土種植區的山藥。

這不瞎扯淡麼,要是沙土我還主動找你。

這激起瞭莊潔的鬥志,她是個不服輸的人,她當下就篩選出一傢山藥制品廠,訂瞭隔天的高鐵過去。

她沒盲目聯系,而是找瞭中間人引薦對方的采購,倆人中午吃瞭頓飯,事沒辦成,但交瞭一個朋友。對方很為難,說想幫忙但有心無力,因為他們廠山藥的供應商是關系戶。而且他們廠今年產量嚴重縮水,目前沒打算外采。

莊潔瞭然,也沒再提這茬,說事沒成權當交個朋友,回頭有難處可以聯系她。對方和她聊得投機,臨行前說自己有認識其它廠采購,他可以幫忙問問。莊潔表示感謝,到傢的當晚就收到信,說有一個采購想去實地考察。

莊潔原本計劃十號就回上海,由於這事耽擱,就往後改簽瞭兩天。

十一號的傍晚,陳麥冬就在傢裡看見瞭她。他先是一愣,脫口問:“你沒走?”

“這麼盼著我走?”莊潔笑他。

陳麥冬沒接話,他不解她為什麼會在他傢。

這時陳奶奶從廚房出來,說莊潔是她邀請的。她下午在燒雞店碰見莊潔,知道她馬上要回上海,就邀請她來吃餃子。她包的餃子一絕。

陳奶奶從未有過女兒或孫女,她很待見莊潔,不自覺地就想同她說說話。莊潔想幫她搟皮,陳奶奶把她攆瞭出去,說她腿站久瞭會不舒服。

陳麥冬洗瞭澡換瞭身居傢的衣服,問她想喝什麼茶。

莊潔反問:“你傢都什麼茶?”

陳麥冬也沒回,自作主張地給她泡瞭一杯八寶蓋茶。茶是西北地區特色,裡面有冰糖,紅棗、枸杞、葡萄幹、桂圓等。是陳奶奶常喝的一種茶。

他把茶端給莊潔,順勢坐在另一側玩遊戲。

莊潔誇他,“貼心的五好青年。”

陳麥冬隻顧打遊戲,也沒回她。

莊潔問:“你每次回來都要洗澡?”

好一會陳麥冬才收瞭手機,應瞭句,“有時候在殯儀館洗。”

“你什麼時間回上海?”

“十四號吧。明天有一個采購要過來看山藥。”接著就把她自己跑去秦皇島推銷山藥的事說瞭,當然,她有渲染加工一番。

對方原本不要,他們廠早訂購好瞭。但自己憑借九寸不爛之舍,說自己是全村的希望,愣是把乾坤給扭轉瞭。說完她喝瞭一大口茶,渴死瞭。

陳麥冬看她一眼,“已經簽合同瞭?”

“你是傻子?我不說瞭明天采購過來看。”莊潔說。

“那就是還沒成事?”

莊潔覺得跟他說話很費勁,指著杯子說:“添茶添茶。”

陳麥冬給她添茶,莊潔說:“八九不離十瞭,我拍瞭種植區的環境給他,也大概聊到瞭價格,如果沒戲,對方根本就不會來。”“

他來我就有把握拿下,訂購合同就能簽瞭。我從不放大眼炮。”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如果這事辦不成,她就白幹幾年高級銷售瞭。她就是吃這碗飯的。她的人生信條就是:沒有賣不出去的貨,隻有不會賣貨的銷售。

陳奶奶端瞭餃子過來,陳麥冬調瞭辣椒油,莊潔蘸瞭一口吃掉,直誇辣椒油調得有水平。

陳麥冬把辣椒油拿開自己蘸著吃。莊潔偷蘸無果,罵瞭他一句,夾著餃子幹吃。

陳奶奶一面吃一面和她聊,聊到年輕時候自己生下過一個女嬰,不過渾身青紫,不曉得是缺氧還是怎麼回事,沒兩天就去瞭。還拉瞭些別的傢常,說著說著人就變得遲鈍。她努力地想瞭會,接著放下筷子,說要去街上喊冬子吃飯。冬子最近老不學好,成天逃課往遊戲廳裡跑。

莊潔朝著廚房裡的陳麥冬喊,陳麥冬擦瞭手出來,隨著她奶奶就出去。倆人就跟著陳奶奶找到一傢網吧,她在裡面挨個挨個地看,當回頭看見身後的陳麥冬,狠狠打瞭他的背,說下次再來網吧就打斷他的腿。

陳麥冬應聲認錯,保證下次不玩瞭。陳奶奶這才消瞭氣,拉著他的手回傢。

莊潔小聲問他:“奶奶這是……”不妨陳奶奶回頭,看瞭她會說:“誒,真巧啊。”

……

陳奶奶邀她傢裡坐,給她洗瞭點水果,然後拿出相冊給她看。莊潔心裡有瞭陰影,翻著相冊也不敢亂說話。

當她看見殺馬特造型的陳麥冬,仰頭大笑。陳麥冬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發呆,戴著耳機都隔不瞭那魔性的笑聲。莊潔的笑聲是一陣接一陣,因為她不止看見瞭一張,而是看見瞭六七張染著黃毛,叼著煙,殺馬特時期的陳麥冬。

陳奶奶讓她聲音小點,說陳麥冬看見該不高興瞭。這些照片都是被他扔瞭後,自己又撿回來的。

莊潔輕輕推開臥室門,同他招呼道:“我準備回瞭。”

陳麥冬閉著眼沒動。

莊潔又坐過去,摘下他耳朵的一隻耳機,“聽什麼呢?”說著放在瞭自己耳朵上。

裡面是一首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她嫌炸耳朵,隨即就把耳機又給他戴上。她起身在他屋裡轉瞭圈,很幹凈,隨手又翻瞭兩本書,然後拍拍手朝他道:“回瞭。”陳麥冬摘下耳機道:“

我送你。”

“不用,就幾分鐘的路。”

陳麥冬送她出去,“你對所有人都這樣?”

“哪樣?”

“輕浮。”陳麥冬看她。

莊潔看他。

陳麥冬摸出煙點上,先她一步出瞭屋。

“我輕不輕浮幹你屁事?”莊潔不爽他。

陳麥冬狠狠悶瞭口煙,也沒接她話。

莊潔罵瞭句,“混蛋。”越過他獨自回傢。

倆人不歡而散。

陳麥冬在抽瞭三支煙後,給她發瞭條微信:我嘴欠,對不住。

莊潔沒回他,此刻她正在逗紀三鵝子玩。她開始喜歡這隻鵝子,因為這隻鵝子奇怪的黏她。別人的話它都不鳥,她隻聽自己的。自己越是煩它踹它,它越是黏她。就連去個衛生間它都前後跟著。

莊潔懷疑不止人會得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原來鵝子也會。

但何裊裊的看法不同。她說這隻鵝子是個會思考的鵝,它會審時度勢,知道傢裡誰最有話語權。因為隻要寥濤煩它,它就會跑到莊潔的身邊。而自己每天伺候它,給它拌食給喂它水,但它從不正眼看自己。

莊研打視頻過來,說想看紀山鵝子在不在,莊潔喊,“三鵝子,三鵝子?”

莊研糾正她,不是紀三鵝子,是紀山鵝子。

莊潔不跟他扯淡,把手機遞給何裊裊,自己上樓去洗漱瞭。

她刷著牙看手機,見陳麥冬發來瞭微信,也沒打算回他,誰知道他今晚發什麼神經。

她洗漱好兌瞭溫水,給殘肢洗完後塗上護理霜,按摩瞭一小會,拄著拐回洗手間清洗矽膠套。與殘肢直接接觸的矽膠套要天天清洗,否則會滋生細菌,殘肢上的汗液會殘留裡面。

矽膠套不便宜,托熟人買的都要八千。市面上要一萬二。唯一缺點就是悶,容易出汗,但舒適性目前是市場上最好最便利的。而且能高效地解決穿戴假肢的時間問題。

隔天鎮裡開車去接山藥采購員,莊潔也隨車過去。她想把這事迅速解決瞭回上海,她還有傢醫院急需過去拜訪,否則就被人挖瞭。她已經跟瞭幾個月,不能說飛就飛瞭。

那采購在羊溝村勘查瞭半天,還是沒能爽快地應下,不是說山藥行不行,就是說眼下好幾個種植區都聯系他,他這個采購也很為難。

為難個屁,莊潔罵瞭句。而且一眼就看透船在哪歪著。她單獨約采購吃瞭飯,說給廠裡還報原先的價格,但到時候會給他開另一個價格,然後伸手比瞭數。

采購老奸巨猾地笑道:“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莊潔大手一揮,“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

采購誇她是爽快人,哈哈直笑。

第二天采購就同鎮上簽瞭訂購合同,付瞭一筆訂金,隻等著山藥成熟。價格比之前的價格還低,但采收這塊卻歸對方負責。

莊潔臨行的前一天,鎮裡做瞭幅錦旗,大張旗鼓地送到她傢。

莊潔有點飄飄然,有瞭莫大的成就感和使命感。盡管她沒有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但羊溝村的種植戶都念她好。

離開的那天寥濤開著三輪送她,她在路上說裊裊早上上學就興致不高,人焉嗒嗒的,估計晚上放學回來該哭鼻子瞭。傢裡忽然的冷清會讓她難受。

“跟我在傢多熱鬧似的。”莊潔笑道。

“可不是,你一個人能頂一個動物園。”寥濤從不擔心莊潔,把她扔動物園裡,她都能開起聯歡會。

莊潔不敢大笑,怕一張嘴吃一口的灰。她用手遮住嘴說:“回頭寒假讓莊研領裊裊來上海,我帶他倆去迪士尼玩。”

“再說吧。”寥濤應瞭句。

“你千萬不要把三鵝子燉瞭,莊研會……”

“行瞭,別得得瞭。”寥濤打斷她。

莊潔斟酌瞭一下,說:“媽,莊研就是一棵青竹,長不成參天大樹的。”“

行瞭行瞭。”寥濤停好車,伸手拎下後車兜的行李箱,說她在裡面塞瞭幾包燒雞和特產,讓她帶回去分給同事。

莊潔服瞭,她早上給偷偷拿瞭出來,不曉得寥濤啥時候又給塞瞭回去。

寥濤要送她進站,莊潔說不用瞭,傢裡還忙著呢。寥濤騎上三輪車說:“那行,我先回瞭,到瞭給傢裡打個電話。”

莊潔點點頭。

“我就沒指望上莊研,咱傢還得靠咱娘倆兒。莊研就隨他便吧,趁著我還能幹,能給他留多少就留少多少,回頭餓不死就行瞭。”寥濤手裡夾著煙,轟上三輪車走瞭。

莊潔檢票上車廂,順著過道找自己的位置,歪頭一看,那不是陳麥冬?她朝他揚下巴,“去市裡?”

“不然是送你?”陳麥冬戴著耳機看她。

“還真不好說。”莊潔笑道。接著她就不走瞭,搬著小行李箱放上瞭行李架。

“牛勁真大。”陳麥冬正要站起來,她胳膊一撂,行李箱就上去瞭。

莊潔拍拍手,順勢在他旁邊座位坐下。“你座位在這?”陳麥冬收著耳機問。

“等會來人我給他調個位不就行瞭。”莊潔擰開杯子喝水。

“他要不跟你調呢?”

莊潔傻子一樣地看他,“不調我就回自己的位,多大點事兒。”“

咱不是熟人麼,坐一塊不無聊。”

陳麥冬側臉看窗外,沒接她話。

《情人(春色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