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個朋友

婦女主任給陳麥冬介紹瞭對象,對方是她娘傢親戚的孩子。此刻陳麥冬正領著她在下溪村逛。

那姑娘隨著他走瞭三分鐘,倆人一句話沒聊。她很中意陳麥冬,唯一不滿的就是他職業,不過這些她不擔心,等熱戀時她再提出讓他換工作。盡管她是一名護士,但還是接受不瞭丈夫是一個遺體整容師。

陳麥冬側臉看她,“介意我抽支煙麼?”

姑娘臉微紅,半真半假地玩笑,“我介意你就不抽麼?”

陳麥冬摸摸煙,點瞭下頭。

姑娘很開心,找話道:“我姨說你是90年,我93年,咱倆差三歲。”

陳麥冬看瞭她一眼,問她,“你工作幾年瞭?”

“工作五年瞭。”姑娘說:“我讀的衛校,市裡醫院要求高,然後就回來鎮中心醫院。”“

原本花錢就能去市醫院的,但我爸不舍得花錢,我們傢條件也一般。而且我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鎮醫院也不錯。”陳麥冬說。

“這就看怎麼理解瞭。”姑娘說:“我一個姐妹去瞭市醫院,那裡的獎金福利都和鎮裡沒法比。而且她們醫院有對口學校,將來不用操心孩子教育問題。”

“我覺得待鎮上也很好,但教育和環境不行,將來孩子容易吃虧。”姑娘說完看看他,猶豫瞭一會問:“聽說你是市裡戶口?”

陳麥冬點頭。

“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煙味。”姑娘笑道:“我爸整天在傢裡抽。”

陳麥冬摸出煙點上,望著坡頭的一棵梨樹看。

“你看鎮上說是富裕瞭,有錢人也越來越多,但我覺得他們都是沒文化的暴發戶。整天就會隻顧賺錢,就會比誰傢車好,比誰傢樓蓋的高。你看城裡人,他們周末會帶孩子去博物館,去歌劇院,去圖書館,去草地露營看星空,去感受大自然。這種環境裡熏陶出來的孩子怎麼都不會差。”

陳麥冬聽笑瞭,問她,“你待過城裡?”

姑娘覺得他看不起人,有理有據地說:“我是沒在城裡工作過,但我知道城裡能享受到各種社會資源。就算鎮裡人再有錢,他們都要去城裡花。”

“你說得對。”陳麥冬抽瞭口煙。

姑娘認為自己說服瞭他,偷看瞭他眼,大著膽子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陳麥冬認真看她,是個結婚過日子的人。

隻聽她又說:“估計我姨也跟你說我傢條件瞭,我傢就這樣,也沒什麼鬧心事。我覺得你人不錯,想在殯儀館工作我也能接受,但是你得百分之百對我好。”

陳麥冬沒接話。

姑娘覺得他是默認瞭,接著又說:“你從前的事我都聽說瞭,但浪子回頭金不換,誰還沒犯過錯?”她早打聽清瞭,從前他誤傷人進少管所全是因為交瞭壞朋友。那個人搶瞭他女朋友,他在鬥毆的過程中傷瞭人。

她的想法跟別人不同,她在這件事裡看出陳麥冬是個有血性有擔當的男人,因為傷瞭人他並沒跑,而他身邊的朋友全跑瞭。她欣賞這樣的人。她幻想著將來自己有事,他肯定第一個沖前面。

並且當年他們一幫混的人,陳麥冬算是比較有出息的。盡管是在殯儀館工作,但他是有編制的,而且還有城裡戶口。她媽在傢全替她分析過瞭,陳麥冬是個優質的相親對象,至少相比她們傢情況來說。遺體整容師就遺體整容師,人哪能事事順意。

陳麥冬早跑瞭神,他在想為什麼莊潔說一句話,他都覺得聒噪,哪哪都是她聲音。這姑娘在他耳邊說瞭半天,他都心如止水不覺話多。

姑娘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陳麥冬忽然就想到瞭莊潔的那句話:我喜歡你,但我更喜歡上海。

莊潔過得很如意,如魚得水般的如意。她拎著早點等在紅綠燈口,連紅燈都是順眼的。紅燈對面就是她曾跟的醫院——當年沒拿下這單,是她吃經驗少的虧。當時沒打聽清楚前院長小姨子就是跑醫療的。

昨晚醫院裡人告訴她,這臺設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次出問題瞭!他們售後上也查不出直接原因,而且院長已經暴躁瞭!

要不是太晚,莊潔能第一時間去拜訪院長。現如今前院長退休,接任的院長她也熟識。

她調整好狀態,風風火火地去瞭醫院,哪知途中遇見院長,院長一見是她,沒什麼好氣道:“消息怪靈通啊。”莊潔笑著跟去瞭辦公室,想問哪個環節出的

問題。院長隻顧忙著打電話發火,根本沒空理她。

她識趣地關上門,直接去瞭設備科。她先瞭解瞭這臺設備,然後打電話給自己公司售後工程師,把信息一一反饋。等瞭一個鐘,莊潔正同科室人聊得火熱,售後上過來檢查問題。

設備是醫院兩年前買小廠傢的,也好幾十萬呢,醫院不會輕易換掉。

莊潔一直快待到中午,待找出問題才匆匆離開醫院。路上接到院長電話,對方說她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呢?這麼好的機會怎麼不推銷自己公司的設備。

莊潔大笑,說這設備還能堅持兩年,等回頭瞭再來推銷。臨瞭還說:“我就說吧,這種設備一定要買全球大公司,服務跟售後絕對沒問題……”話沒完,那邊就掛瞭她電話。

莊潔早年跟著前輩學經驗,沒少逛醫院:大醫院,小醫院,公裡的,私立的,專科的,她一傢沒落下。每天每天地逛,推不推銷都逛,就為混個臉熟和學習一些專業知識。

本身她也殘疾,無論跑辦公室還是科室,不管院長還是護士,哪一個都不好直接給她臉色。這一行原本也就不討喜。

莊潔利用這一點,人也直爽熱心,平時對科室沒少小恩小惠地幫忙或買點心,整體人緣非常好。

她眼下急著去拜訪另一傢醫院,那傢醫院她跟很久瞭,準備更替設備瞭,但消息說醫院有意采購國產,說現在正扶持國貨。

日瞭狗瞭。

莊潔邊走邊罵。

到醫院就遇見一個同行,對方跑國產的,正一臉笑瞇瞇地同科主任聊。莊潔心裡涼瞭半截,為避免尷尬,繞瞭一大圈去院長辦公室。

院長沒在,說是去吃飯瞭。莊潔這才下意識地看時間,已經一點瞭。

她有醫院食堂的飯卡,排隊打瞭點軟和的飯,坐下吃瞭會,一位熟識的醫生端著餐盤過來,先同她聊瞭會,接著問她談的怎麼樣?

他內心掙紮瞭會,朝她悄悄地說:“設備已經訂瞭。”

莊潔吃驚地看他。

他點到為止,轉話題聊瞭別的。

莊潔內心很感激,也朝他輕聲道瞭謝。對方讓她別氣餒,說這不是她業務能力問題,而是另有原因。具體原因他也是小道,不敢胡說。

莊潔出來這傢醫院,去瞭商業街上買熱飲,剛喝上一口,收到王西夏微信,她說發瞭燕窩給她。

莊潔問她哪弄的?

她說徐清河給的。還把那天他撞見她潑婦罵街的事說瞭。

莊潔問她,“徐清河什麼反應?”

王西夏回她,“他去找物業溝通,把垃圾桶挪瞭個位置。”

莊潔回她個大拇指,發瞭個,“厲害。”

王西夏回她,“回頭聊,我們要開會瞭。明天準備培訓。”

莊潔沒再回。她看瞭眼備忘錄,月底也要培訓瞭。

坐地鐵回公司的路上,她忽然就想起瞭陳麥冬,也就是一閃而也,還沒往深想,就接到一個好友申請,她點開看,頭像是公司總部大樓。她想都沒想地通過。

對方迅速回瞭條:怎麼刪我微信瞭?接著又一條:生氣瞭?

莊潔看著聊天界面沒回。

對方又一條,簡單明瞭:季同。

莊潔想:以季同的精明自然明白自己為什麼刪他,但沒想到他會換個號加回來。她做人原則就是不與人交惡,能聊一塊就是朋友,聊不一塊當個點頭之交。

她當初刪完季同就後悔瞭,將來工作免不瞭有交集,當個點頭之交就行。

正想著怎麼回,界面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接著就是一條60秒語音。一條還沒聽完,又接二連三地收到三條。

莊潔一條條得聽——他想恢復以前的關系,大傢還是上下級,私下還是好朋友。

莊潔就沒見過這麼不利落的男人。他冠冕堂皇地說瞭一堆傢事,說父母對他期望很高,有些事他沒辦法承諾。如果她能出來深造兩年,他傢人會容易接受一些。

這不等於沒說。

莊潔隨便出瞭個站,找瞭個相對安靜的環境回他:我能理解你的規劃,但抱歉,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安全感隨你過去。我不曉得深造兩年後,你傢人還是不認可我怎麼辦?而且我不會為任何人做出我不情願的改變,我覺得我現在很好。我向你表白的那一刻就想到瞭結局。

季同久久沒回她。

莊潔猜他是喝瞭點酒,否則以他的性情和傲氣不會說這些。

她抽瞭支煙又回他:咱們以後隻維持工作關系吧。私下朋友就算瞭,不合適。祝好。

季同一直沒再回。

莊潔迎著頂頭風回到傢,張丹青煲瞭濃鬱的雞湯等她,對她這段時間的照顧表示感謝。

她很感動,這種天氣喝碗雞湯不要太好。她接連喝瞭三碗,開始去衛生間放洗澡水,打算泡個舒服的澡。浴缸是她兩年前住過來刻意買的,她喜歡泡澡。

張丹青收拾好廚房坐在地毯上練文章,身邊一堆亂七八糟的廢稿。她亂丟亂放的毛病依然沒改。

今天大降溫,莊潔又吹瞭一天的風,人都是木的。她穿著浴袍出來沖瞭杯感冒藥,回來的路上打瞭幾個噴嚏,八成是要感冒。

她見張丹青在寫東西,問她要不要咖啡,張丹青順勢道:“謝謝姐。”

莊潔替她沖瞭杯咖啡,自己抱著杯感冒藥坐沙發上。外面風越來越大,呼呼直響。她隨手撿起團廢稿抻開看,誇道:“寫得很好啊。”

“不好,意境沒渲染出來。”張丹青說。

“我覺得還行。”莊潔頭腦簡單,喜歡直白的文字,太晦澀難懂的她嫌費勁。

張丹青擱瞭筆,指著窗外呼呼大風,“姐,你形容一下此刻的天氣。”“

我靠,風好大。”

……

“姐,你延伸一下,幾月的風,哪裡的風,它為什麼大?!”

“深秋,窗外的風真他媽大。”

……

“臉都被吹皴瞭。”莊潔喝著感冒藥,讓她幫忙拿一貼面膜過來。

“姐,你這文字底蘊不行,太白描瞭。”張丹青給她拿瞭面膜。

“我就沒底蘊。我喜歡阿城的白描,實實在在,不拿腔拿調,文字精準世俗有張力,寥寥幾筆全出來瞭。好句子笨句子運用的相得益彰。”“姐你真是、

中國能有幾個阿城?”張丹青望著窗外的風,下巴貼在胳膊上說:“我想傢瞭,我想我媽給我做的鲃肺湯。”“

那就回,你傢離這麼近。”

“姐,你聽過什麼奇奇怪怪的死亡事件麼?”張丹青同她聊。

莊潔想瞭會兒,說:“我們老傢鎮上修高鐵,一個工人不小心掉到瞭橋墩裡,然後就被混凝土封住瞭。”“什麼是橋墩?”“支撐

高架橋

的橋梁。”

“沒救出來麼?”

“說是人封住瞭。”

“我還是沒畫面,不能想像。”“

你看過《兩小無猜》沒?應該就是男女主被混凝土澆灌的畫面。“莊潔說完補充道:“我也隻是道聽途說,你就當我在胡說八道。”

倆人聊瞭會張丹青去睡,莊潔把地毯上的廢稿收瞭,身上搭條毯子聽窗外的風。心裡想著:該穿羊絨大衣瞭。想到羊絨大衣,就想著該去買一件黑色及踝款的,能擋寒。

正想著要不要買一條羊絨保暖褲,寥濤就打電話過來瞭。她說老傢變天瞭,冷得厲害,問上海怎麼樣。莊潔說溫度還行,就是風大。

莊潔有截肢殘端神經痛,變天的時候發病率高,殘肢端會一陣一陣的疼。從前為瞭緩解這種疼痛做過手術,但並沒有根除。後來她學著適應這種痛,當適應瞭,也就不覺得難以忍受瞭。她從前住院認識一個病友,對方是幻肢痛,那種更恐怖。無時無刻都在痛。

她剛和張丹青聊天的時候有痛過,但這會已經過去瞭。寥濤還在電話裡聊,說她交錢報瞭班,明天機構就教她們怎麼運營網店。

莊潔說那很好,等她學會瞭,她就在朋友圈裡宣傳,也讓自己的網紅朋友幫忙打廣告。

寥濤說人情最難還,不要隨便就找人幫忙。莊潔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有自己的方式。朋友就是要你幫幫我,我幫幫你,大傢相互間幫忙。

寥濤明白她心裡有底,也沒再說別的。提瞭句工廠就要投入使用瞭,何彰化去買雞瞭,收的都是散養的土雞。他們還想雇個人,專門去陘山上養雞,但不知道這個想法鎮裡同不同意。

莊潔說給錢承包一塊地就行。但這事不急,讓他們一步步來,等工廠投入使用瞭再說。又說自己發回去瞭一些膏藥貼,讓何叔貼腰上試試,這是醫院自己研發出來緩解腰肌勞損的。

母女倆掛完電話,莊潔收到一條好友申請:我是貝克漢姆。

頭像是西裝革履的貝克漢姆。

……

拄著拐回臥室,對發又發申請:交個朋友。

《情人(春色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