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潔抱著三鵝子同何裊裊做直播,盡管沒有幾個人看。燒雞沒賣出去,三鵝子倒不少人開價,最高出到二千。
何裊裊嫌莊潔為瞭吸粉喪盡天良,她給三鵝子化瞭妝,還戴瞭條粉色的蝴蝶結。姊妹倆忘瞭關麥,這段爭執也被直播瞭出去,彈幕裡人笑翻瞭,接連賣瞭十幾隻燒雞。
寥濤不同意何裊裊直播,說她應該好好學習。莊潔認為一星期播個兩回沒事,而且她也在身邊坐著。
母女倆正說著,婦女主任在院裡喊瞭聲,寥濤應聲出去,把她迎進瞭屋。莊潔依然坐在電腦前,教何裊裊怎麼回復買傢問題。
她們網店開瞭半個月,偶爾莊潔也會發個鏈接在朋友圈,有心買的自然就買瞭。她覺得無論做微商還是電商,隻要沒坑蒙拐騙,發朋友圈賣貨不醜。
前期朋友幫忙轉發的也多,網店生意還相當不錯,半個月銷量有二千。莊潔心裡很清楚,隻能一時靠朋友捧場,後期全得靠燒雞自身的味道。味道不好,再多人宣傳都長久不瞭。
說媒得有水平,媒能不能成,全靠媒人的一張嘴。婦女主任沒點明來意,她說:“我是剛從隊裡回來,經過門口就過來坐坐。”
寥濤給她泡瞭杯茶,倆人關系原本就不錯,喝著茶自然就聊瞭起來。婦女主任朝莊潔努努嘴,問寥濤,“她一個人在上海,你放心得瞭?”“她
比我強,比我有文化,腦子也活絡,在那工作我放心。”寥濤看瞭莊潔一眼,搖搖頭,輕聲說:“她心氣高,一心想在那紮根。我是不願意,但我沒辦法。”“
她一點不願意回來?”
寥濤搖頭,“咱們是從沒見過世面,從沒出去過才願意留下。她們開過眼界,見過花花世界,怎麼甘願回來?我是想讓她在北京工作紮根,離得近,有啥事我也在身邊。”“
回來工作好點。咱們鎮裡很多人都在北京,相互也有個照應。上海孤零零的也不是個事。”婦女主任徹底歇瞭心思,“不瞞你說,我這邊是有個親,看小潔願意留下就撮合撮合。”
“這事我完全做不瞭她主。”寥濤憂心地說:“她主意比我大。我說一籮筐,她一句就堵的我沒話。”
婦女主任深有同感,“我們傢那個不是?我敢說她一句,她能把天給掀起來。”“
寶甃多聽話呀,出去工作幾年還願意回來,民宿經營的有聲有色。”
“她那是……”婦女主任有苦難言,她是混不下去瞭才卷著鋪蓋回來。
“你還想啥呀,小兩口過得蜜裡調油。”寥濤笑說:前兒個我在坳裡見寶甃瞭,她牽著西平的手,一蹦一跳得像個小孩一樣。倆人正走著還能親一塊,我騎著電瓶車跟在後頭……”
婦女主任老臉都臊紅瞭,嘴裡說著,“回去腿給她打斷,整天不好好走路。”
“這就是你的不是,倆口子過得好你還不滿意?”寥濤羨慕道:“你就偷著笑吧。等著抱外孫吧。”
說起抱外孫,婦女主任就頭疼,“我天天催生,天天打聽龍鳳胎的藥,這死丫頭就跟我作對。不說瞭不說瞭,我得趕緊回瞭。”
寥濤把她送到大門口,倆人站著又聊瞭會兒。半晌回屋,莊潔接著單問她,“鄔姨要給我說親?”
“你怎麼知道?”
“她頻頻看我,我還不明白?”莊潔哼瞭聲。
“時間差不多瞭。”寥濤提醒她,“藥貼該揭瞭。”
莊潔揭著藥貼問:“誰呀。”
“誰誰呀?”
“鄔姨說得對象是誰?”
“估計是見不成,她也沒說。”寥濤交待她,“我先去廠裡瞭,晚上別煮飯瞭,我帶工人去吃涮肉。你要是來就帶著裊裊……”
“我不去。”莊潔聞瞭聞藥貼說:“你們聚吧。”
“你太惡心瞭,貼過的揭下來還聞聞。”何裊裊嫌她。
“你忘瞭,你小時候還啃過我腳趾頭呢。”莊潔說。
何裊裊手一伸,“直播錢。”
“填完單,貨發走瞭再說。”莊潔穿好假肢去瞭院裡,雨停瞭,天還是陰森森。她伸個懶腰回屋把快遞單一張張撕掉,讓何裊裊一張張地填,填完讓快遞員來收。
“我真羨慕莊研,他可以去市裡念書,可以躲過你的剝削和壓迫。”何裊裊填著單說著,她手指填單子都磨出瞭繭。
莊潔手指頭夾著煙,把真空燒雞一隻隻包裹好,封進包裝箱。傢裡臨時騰瞭一間當倉庫,平常用來發快遞。
陳麥冬收到信沒做聲,婦女主任安慰他,說回頭再給他介紹。
他接瞭通電話出去,朋友約搓麻將。他去瞭麻將館,朋友給他拉凳子,遞給他支煙,大傢邊搓邊聊近況。
他從前狐朋狗友多,自從少管所出來都斷的差不多瞭,隻有三兩個朋友有聯系。而且這三兩個也改邪歸正,做買賣的做買賣,上班的上班,基本都成傢立業瞭。一個月偶爾聚一次,抱怨抱怨生活,聊聊近況。
“冬哥,上個月刺蝟出來瞭。”
“出來唄。”陳麥冬扔瞭張牌說。
“前幾天聽說他找武大郎敲瞭筆錢。”
“武大郎給他瞭?”
“他天天領著幫狐朋狗友去他飯店吃,吃完瞭拍屁股記賬,武大郎圖清凈就借瞭。”
“武大郎也不容易,他爹的水滴籌,我還給轉過去瞭二百。”
“二百你也提。我小舅子結婚,我光禮前後都隨瞭十幾萬。鴨子毛,我一年也才賺這點錢。”
幾個人笑他,陳麥冬也笑,隨後想起什麼問他,“是不是有個叫莊潔的在你那發貨?”
“網件?”
“對。”陳麥冬點頭。
“鴨子毛,我就沒見過這種女人,把價格給我往門裡壓。”阿傑坐直瞭身子,“她往我那一坐,說平均每天至少一百單,問我給什麼價。我隨口給她報瞭價,她一聽,扭頭就走。我摸不著情況,立刻喊住她,她回頭朝我砍瞭個價,問我行不行。”
“別扯淡,最後談成瞭沒?”陳麥冬點瞭根煙。
“當然談成瞭,我們快遞競爭大,能賺點是點兒。這女的也精,壓那價跟打聽好似的。”
陳麥冬扔瞭張牌,也沒接話。
“誒冬哥,你打聽她弄啥。”
“弄你。”陳麥冬回瞭句。”弄弄弄,你隨便弄。”
一桌人笑他惡心,陳麥冬懶得理他。
“誒冬哥,我見著娟子瞭,那天我去農行存錢,看見她嚇瞭一跳。”
陳麥冬看他,“管我什麼事。”
“她朝我打聽你瞭,還問我要瞭你微信。”
“她調回來瞭?”
“應該是。不過聽說她離婚瞭,他老公愛酗酒傢暴。”
“傢暴是什麼?”
“滾你媽的,傢暴就是打女人。”
“俺真不知道啥是傢暴……”說著麻將館的棉簾子被掀開,陸續進來幾個人。
朋友朝陳麥冬使眼色,陳麥冬看瞭眼,又繼續回頭搓麻將。
進來的人是刺蝟,陳麥冬當年和他鬥毆,被他傢長弄進瞭少管所。
刺蝟拉瞭張椅子坐下,他身邊一個人朝陳麥冬說:“冬哥,借點零花錢花花唄?”
“借你媽。”陳麥冬的朋友回他。
刺蝟抬腳就踹他,人沒揣著,反被陳麥冬踹翻。
事隔兩天莊潔聽瞭信,說陳奶奶把自己孫子打瞭一頓,然後拎著鐮刀去瞭刺蝟傢,喊著要割瞭那個豬崽子的頭。
刺蝟鼻孔外翻,某個角度確實像豬,但沒人敢明目張膽地喊。
“陳奶奶辣著呢。”寥濤用饅頭蘸著辣椒醬說:“她是怕孫子再被豬仔纏上,人滑著容易上來難。”“
厲害。”莊潔夾著土豆絲應瞭句。
寥濤敲她手,“別筷子滿盤子夾,照自己那個位置夾。”
“我這都是青椒。”
寥濤不理她,自顧自地說:“陳奶奶早年差點進國傢隊,我忘瞭乒乓球還是羽毛球,反正四五十歲瞭還晨跑。”
“厲害。”莊潔喝瞭口湯。
“他們老兩口人不錯,就是兒子拉瞭後腿。”
“厲害。”莊潔心不在焉地附和。
寥濤打瞭她一下,交待她瞭幾句,騎著電瓶車就去工廠瞭。
莊潔洗好碗坐在電腦桌前研究怎麼用快遞打單機,為瞭提高效率,她買瞭打單機買瞭打印軟件,據說時速高達一兩千單。折騰瞭大半天折騰出惱意,她拿著打單機去快遞網點,讓快遞員教自己怎麼操作。
不妨在網點看見陳麥冬,她還沒來得及調整狀態,他遠遠夾著尾巴就跑瞭。
……
她從網點回來連接好打單機,等成功出瞭單,拿出手機給陳麥冬打過去,那邊接通沒說話,莊潔問他,“你夾著尾巴跑什麼?”“沒看見
你。”
“別扯淡瞭,沒看見我跑什麼?”
“有事,我這會正忙呢。”
“前兩天是你讓鄔姨來的?”莊潔開門見山地問。
“什麼?”
“你裝是吧?”
“晚上見面說,我這會在殯儀館忙。”陳麥冬把手機放置物箱,戴著手套和口罩去瞭化妝間。
莊潔懷疑陳麥冬喜歡她,是在腳踩到藥貼的那一天早上。然後又尋著蛛絲馬跡,一點點地證實。
她隨口抱怨他傢冷,他就燃瞭火爐開瞭暖氣。她無意說自己有殘肢痛,他就讓朋友發瞭藥貼,還不睡覺提醒她時間到瞭揭掉。她發朋友圈賣燒雞,他幫忙聯系瓷器廠。她回上海,他還刻意找借口送她。他找人上門說親,事沒成,他就翻臉不認人,因為連著三天他都沒聯系自己。
她越想越確定,拍著桌子給王西夏發微信,這貨絕對喜歡自己。
王西夏誰都不服,就服莊潔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王者自信。
莊潔信誓旦旦,說自己混社會七八年瞭,能有如今的成就,憑的就是雙慧眼和自信。人無論何時,都要尊重和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這種東西;是一個人自身閱歷經驗的總和,對一件事所作出地下意識判斷。
莊潔很知道怎麼化被動為主動,化同情為欣賞。截肢的第一年,她哭過鬧過絕食過,做過一切激烈地反抗。寥濤指著她鼻子罵,說比你慘的人大把,你想自甘墮落地活著,還是驕傲自尊地活著,全看你怎麼選擇。
最煎熬的一年裡她反覆看殘運會,讀海倫·凱勒,讀霍金,讀張海迪,讀史鐵生,試圖從他們身上獲得一種精神上的鼓舞。
高中借宿在小姨傢,因為有個愛酗酒和好吃懶做的姨夫,她學會瞭察言觀色,學會瞭人情世故,學會瞭不給人添負擔;學會瞭接受和面對自己的殘缺,學會瞭做一個積極樂觀的殘疾人。
從少女時期她就懂,懂得怎麼區分大人的臉色,怎麼獲得他們的贊賞。在她學著怎麼生存的過程中,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有一股遠超同齡人的成熟,聰慧,以及世故和圓滑。
一個人身上,可以同時具備無數個褒義和貶義。這些詞匯交雜在一起並不復雜違和,她所身處的環境,決定她釋放哪種特性。
就如莊潔所說:我並不是拿不下季同,而是我要花費很大的心思才能讓他傢人接受我。我累瞭,我不想,而且我也不需要再去努力地獲得別人的認可。
王西夏回她:主要原因是你覺得他不值得你再花心思瞭。
莊潔回:一語中的。
王西夏問她:到底是性格決定命運,還是命運決定性格?
莊潔毫不猶豫地回:性格決定命運。我性格像我媽,好強,不認命。我媽是迎難而上。莊研像我爸,文氣重,空有一腔情懷。我爸是知難而退。
王西夏回:你弟弟是有點文弱,不過文弱的人不捅事,而且你弟弟懂得感恩。
莊潔回:對,他懂得感恩。你哥快出來瞭吧?
王西夏回:不管他,最好一輩子住死,死瞭都不管。
莊潔瞭解她傢情況,回她:別說氣話瞭,你還有倆侄子呢。
王西夏回:別提,提就瞭無生意。
莊潔岔開瞭話:性格是基因裡與生俱來的,哪怕陳麥冬去做神父,也感化不瞭人。他幾十幾的人瞭,跟人在麻將館打架。
接著又回瞭句:也沒度量,親不成,就打算絕交。上次他送我回上海,扭頭就把我刪瞭。
說完就退出聊天界面,找出陳麥冬微信,發瞭一條:清垃圾粉,打擾勿回。
見發送成功,繼續同王西夏聊:這次沒把我刪。
王西夏回:他刪你不正常?你不也刪瞭季同。
莊潔回:我們性質能一樣?
王西夏回:行,你說啥都對。回聊,部門要聚餐。
莊潔收瞭一條群@,何裊裊班級這周五要開傢長會,請傢長務必抽空來。來的傢長請在群裡接龍。
她接完龍就去瞭燒雞店,在店裡坐瞭一下午,生意還行,比起旺季算不上好,比起同行算不錯瞭。鎮裡大小燒雞炸雞店共八傢,她挨個看瞭,就自己門前還有倆人排隊。
晚上陳麥冬下班經過門口,莊潔掃見他,也隨著去瞭他傢。陳奶奶在屋裡吃飯,見她就邀請入座。
陳麥冬洗瞭澡,坐在火爐邊上烤。莊潔問他,“你不吃飯?”
“我不餓。”
“他沒臉吃。”陳奶奶說。
……
莊潔喝著熱乎乎的雞湯,極富同情地看瞭他一眼。陳麥冬扒扒晾幹的頭發,轉身回瞭自己房間。
“你不吃飯?”莊潔又問。
“我不餓。”陳麥冬還是那一句。
“餓死他算瞭,反正也不成器。”陳奶奶奚落他。
莊潔明白這祖孫倆在置氣,有點尷尬,喝瞭湯準備回傢。陳奶奶拉拉她,朝陳麥冬房間努努嘴,小聲地說:“小潔,你去喊他過來吃飯,這兔孫三天都沒吃瞭。”
……
莊潔過去敲開門,看坐在床邊抽煙的人,“兔孫,你想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