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已經通知下周正式開學,從接到通知那一刻,何裊裊就在狂補各種作業。光關於疫情的作文就三篇。
一篇關於新冠病毒的傳播與防范,這些上網課的頭一天學校就組織觀看瞭科普宣傳片。一篇是是防新冠病毒倡議書,一篇是命題作文《新冠病毒,我想對你說》。
前兩篇她還能借鑒同學的筆記,第三篇就抓耳撓腮,咧著嘴求助莊研,“哥,我沒啥要對新冠病毒說的。”
“我也沒得說。”莊潔正蹲在太陽下給莊潔洗頭發。
何裊裊掂著作文本蹲過去,還沒來得及張嘴說,就被莊潔瞥瞭一眼,老實地坐回學習桌前用袖子抹淚。
莊潔心煩,攛掇莊研,“你過去打她一頓。”
莊研嫌她笨,“我都教一萬次瞭,她笨得的跟豬似的……”
“你才是豬!你教我一萬次瞭!”何裊裊喊。
“我是豬,但我也不跟你寫。”莊研也生氣。
何裊裊氣得摔作文本,踩作文本。
莊潔警告她,“你該挨打瞭!”
何裊裊坐凳子上小聲抽泣,她也不寫,她就幹哭。
莊潔被她抽抽嗒嗒和吸鼻涕聲弄得煩,朝莊研道:“你去打她一頓。”
“我不去。”莊研開始猶豫,要不要幫何裊裊寫。
莊潔用毛巾裹住頭發,過去朝她背上拍瞭兩下,何裊裊哇哇大哭,聲音響幾道院子。
寥濤從熟食廠回來吃午飯,老遠就聽見院裡哭。何裊裊看見她,哭得更痛瞭,說莊潔跟莊研合夥打她。
莊潔都懶得說,就輕拍瞭兩下。
莊研很無辜。
寥濤拉著臉,給何裊裊擦瞭淚,罵他們倆:“你們倆沒一百呢?”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你們就是嫌棄我笨!”
“行瞭行瞭。”寥濤把她拉回屋洗臉。
莊研跟過去道歉,莊潔擦擦頭發,朝她打暗號,“行行,我幫你整。”屋裡
瞬間安靜,何裊裊洗洗臉,拿瞭一包幹吃面,坐在凳子上等她寫。
……
莊潔擦好頭發,奪走她手裡幹吃面,罵她,“吃才。”
何裊裊毫不介意,隻要有人幫她寫作文。
莊潔趁寥濤不註意,恨鐵不成鋼地拍瞭她兩下,又輕踹瞭她兩腳,何裊裊就跟個皮墩似的,任你打罵,隻要能幫我寫作文。
莊研不管她們閑事兒,回廚房給寥濤盛面條。寥濤端著坐下吃,莊研問她工廠累不累,他可以去幫忙。
寥濤說不忙,讓他專心畫畫。
莊研說可以幫她洗頭放松,他會按摩頭皮。這邊何裊裊小聲說:“馬屁精兒。”
寥濤說不用,她自己就能洗。
莊潔接話,“媽,你就讓莊研幫你洗一回,很舒服的。”
寥濤說她:“我手又沒斷。”長得有手有腳,何必讓人洗頭。
“媽,你要學會享受。”莊潔指揮莊研,“去去,給咱媽打盆熱水。”
“你別帶頭氣我就行瞭。”寥濤說。
莊潔沒接話,埋頭指點何裊裊怎麼寫作文,何裊裊噘著嘴,能掛二斤肉。莊潔打她頭,“別耽擱事,快點寫。”
莊研先把寥濤頭發一點點梳通,然後再打濕,揉上洗發水洗,邊洗邊小聲聊天。
莊研最近很體貼懂事,隻要閑著,就會幫寥濤分攤傢務,在她煮飯的時候給她打下手。
寥濤都看在眼裡,也記在心裡,飯點總是問他想吃啥,問他缺不缺顏料,說給他存瞭畫室集訓班的費用,回頭開課就給他報。說傢裡事不讓他操心,專心畫畫就行。
莊潔偏臉看瞭眼小聲聊天的母子倆,喊瞭聲寥濤,寥濤看她,她吹瞭個飛吻,流裡流氣地說:“媽咪,我愛你。”“滾一邊
去吧。”寥濤罵她。
莊潔明白寥濤有多難,把自己的三觀揉爛打碎,再重塑,被迫著去理解和接受一套兒女強加給她的新觀念,這需要強大的力量和勇氣。
下午她抱著三鵝子去燒雞店,忙瞭會,轉身就去陳奶奶傢。陳奶奶正在扒陳麥冬的薄衣服,眼見天熱瞭,她先洗洗晾晾,等回來瞭他也能穿。
莊潔坐那跟她聊,陳奶奶洗盆裡的衣服,洗瞭會揉揉腰,莊潔接過來說:“我來洗吧。”陳奶奶挪身子,把洗衣盆
讓給她,說這都些都是冬子的,她洗也應該。
……
“現在時代變瞭,姑娘厲害瞭,都不給爺們洗衣服瞭。冬子他爸念大學,都是他媽在宿舍裡幫他洗。那時候幫對像洗衣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陳奶奶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現在不興瞭,現在姑娘不把衣服砸你臉上都夠瞭。”
莊潔大笑。
陳奶奶邊嗑瓜子邊跟她聊傢常,說陳麥冬光屁股時候的衣服她都留著,一件沒舍得送人。說前兩天他感冒瞭,也不知道有沒有好。說疫情快過去吧,讓他孫子平平安安地回傢。
又問他們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要不要雙方長輩出個面,讓他們先把婚訂下。接著又各種誇陳麥冬,說他人高馬大,說他孝順顧傢,說過瞭這村沒這店。
說著說著就捂住嘴,半天捏瞭一顆牙出來,看瞭看,洗瞭洗,說牙掉瞭,隨手就往房頂上扔。
勁太小,沒扔上去,莊潔撿起來幫她扔,隨口就說:“我帶您去補一顆。”“我可不遭
那罪,吃不瞭兩天飯瞭,就這樣吧。”陳奶奶打瞭個哈欠,隨後坐在躺椅裡又說:“每一場災難都是上天給的警示,都是告訴世人,好好珍惜眼前人,指不定給個災就看不見瞭。人啊,怎麼也拗不過天。奶奶活一輩子瞭,啥最重要?年輕時候溫飽最重要,等再往後過過,一個“情”字最重要。”“我都這把
年紀瞭靠啥活下去?靠和他爺爺的回憶,靠和冬子的羈絆。我總是晌午泡一杯八寶茶,坐在日頭下想他爺爺,想我們年輕時候的同甘共苦,想我們這一輩子的相互扶持。”“
人忙忙碌碌瞭一輩子,你也說不清楚他到底在忙活啥。我就喝喝茶,回憶回憶他爺爺,操心操心冬子的婚事,光這樣心裡都可妥帖。”“你看鎮裡
那個老鰥夫,年輕時候坑蒙拐騙,現在老瞭老瞭變成瞭老畜牲,天天在街上看見小姑娘就脫褲子。他這一輩子可憐又可恥,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屋裡頭瞭,連個收骨灰的都沒個。”陳奶奶說著說著就睡瞭。
莊潔把衣服甩甩晾好,回屋拿瞭條毯子給陳奶奶蓋上,隨後回瞭陳麥冬臥室,把他秋冬的衣服都疊疊收起來。忙完,去瞭院裡抽煙。
莊潔什麼都明白,哪怕嘴再硬,心裡隻要閃過和陳麥冬分開的念頭,都難免難受。就算她再極力避開,這念頭也會時不時地蹦出來,膈應她一下。
她決定把事情簡單化,打算劍走偏鋒,單方面異地。隻要陳麥冬不提分手,她絕對不提,拖一天是一天。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王西夏說她這個計劃太孫子,而且後遺癥大。她完全不介意,孫子就孫子。
王西夏說她辦事不幹脆,完全不像她行事風格。她才無所謂,不幹脆就不幹脆。
莊潔太瞭解自己瞭。她很清楚自己不適合小鎮生活,太磨人瞭,會一點點磨掉她身上的銳氣。她就是一隻鴻鵠,她做不瞭燕雀。
疫情困傢的這兩個月,讓她更認清瞭自己。如果每天這麼無所事事,她會一天天地崩潰死掉。
上海她要回,陳麥冬她也要。
她引著三鵝子又折回瞭燒雞店,店裡煮瞭雞雜,陳奶奶愛吃,她包些回去給她睡醒吃。
三鵝子就臥在電瓶車上,死活不下來。如果有人逗它,它就兇神惡煞地咬人。尤其看見食客拎著燒雞出來,它就忽著翅,伸著脖子幹嚎。莊潔在店裡吼它,它還回嘴,扭頭朝著店裡幹嚎。
莊潔出來騎上電瓶車安慰它:不會鹵瞭你,不會鹵瞭你。
莊潔帶它來過幾回店裡,每回它都賴在車上,死活不下來。
傍晚給陳奶奶煮飯,陳奶奶在堂屋跟陳麥冬通視頻,說著就舉瞭手機過來,說莊潔正幫他煮面。莊潔轉頭看瞭眼手機,繼續煮面條。
她一直沒跟陳麥冬打過視頻,陳麥冬也沒主動打給她,很奇怪。陳奶奶把鏡頭對著她,她伸手檔開,說面條馬上就好。
陳奶奶對著陳麥冬擠眉弄眼,“哎喲,小潔是害羞瞭,害羞瞭。”
……
莊潔不習慣在陳奶奶面前跟陳麥冬聊天。
這邊陳奶奶不依,還對著視頻說:“冬子,小潔臉紅瞭。”
“啥,你說啥?你想看小潔害羞的模樣兒?”陳奶奶對著手機喊。沒喊完,陳麥冬就掛瞭視頻。
……
“有啥呀,還掛視頻。”陳奶奶稀罕,“倆都幾十幾的人瞭,還裝純情小白兔。”……
陳
奶奶看見院裡的鵝,轉身回屋拿稱。三鵝子看見稱就跑,陳奶奶喊:“我不宰你,我不宰你,我就稱稱你幾斤。”
莊潔把三鵝子喊回來,陳奶奶說:“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鵝。”
一稱,二十二斤,陳奶奶直搖頭,說長過頭瞭,肉質老,不好吃。
……
晚上回傢,莊潔打電話給陳麥冬,想問他回來的時間確定瞭沒。電話沒通,她也就沒再打。倆人已經八天沒通話瞭。
她隱隱有點火,前天打給他都沒通,難道看見未接來電不會回?今天看他神采奕奕的和陳奶奶通視頻,她就懶得理他。
什麼鳥人。
她在院裡罵瞭句回屋,朝沙發上的何裊裊問:“咱媽呢?”
“還沒回來。”何裊裊看著動畫片應聲。
“你作業寫完瞭?”
“我晚會就寫。”
“立刻去寫,寫不完腿給你擰斷。”
何裊裊斜瞭她一眼,她過去輕踢她一腳,“不服?”
何裊裊瞪著眼,不說話。
“不想學就回來跟著咱媽賣燒雞。”
“我要生氣瞭!”何裊裊氣呼呼地說。
“你氣、你氣、你氣。”莊潔點她腦門。
何裊裊拿過手機就發語音給寥濤,把她一股腦包庇莊潔夜不歸宿的事說瞭!莊潔奪過手機把語音撤回,把她按沙發上就打。
何裊裊喊:哥,救命!
莊研經過,也正惱她偷用他顏料的事,聽見救命聲,新仇舊恨地過去打她。姐弟倆把她摁沙發上,拿著抱枕一頓狂甩亂揍。
何裊裊挨瞭揍,沒哭,她要等到寥濤回來才哭,淚要流得有價值。莊潔指著她鼻子,“等會檢查你作業,不好好寫弄死你。”
莊研指著她鼻子,“再不經過我允許偷用我東西,我打死你。”
莊潔是在一天早上看見瞭陳麥冬。那天她一早來燒雞店開門,剛推上門,一偏頭,就看見陳麥冬騎著摩托拐回陳奶奶傢。
盡管他戴瞭口罩和一閃而過的身影,莊潔認出那就是陳麥冬。
她當時的心情很難描述,因為倆人已經十天沒聯系瞭。中間她打瞭四回電話,一回沒通。她先冷靜瞭會,把店裡預備工作忙完,準備去陳奶奶傢。
下來臺階碰見鎮裡的人,對方給她一個表,讓各大商戶配合鎮裡做好防疫工作。因為下溪村準備恢復旅遊瞭。
莊潔填完表,不動聲色地去瞭陳奶奶傢。看見院裡陳麥冬的身影,先瞥瞭他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堂屋,找陳奶奶聊天。
陳奶奶很高興,說這兔孫都回來半個月瞭,一直在新房隔離。
莊潔也不關心,聊兩句別的事,朝她道:“奶奶,那我先回瞭。”
陳奶奶隻顧著高興,這才發現倆人沒說上一句話。那個兔孫拽不愣登地倚在門上,莊潔眼神都沒給他個。
陳奶奶手一拍,“哎喲!我想起正事瞭。”接著朝莊潔說:“我先去辦個重要的事兒,中午回來給你們煮好吃的。”臨走前狠狠地踢瞭那個兔孫一腳,“拽給誰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