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潔中午才被電話吵醒,寥濤打的,問她在哪。她掛完電話洗瞭個澡,把屋裡收拾瞭一下,關上門離開。
寥濤煮瞭豐盛的午飯,看瞭她一眼,理她沒理她。莊潔無趣,摸摸鼻子說:“睡過頭瞭。”
“趕緊吃,吃完走人。”寥濤嫌棄她。
“我下午四五點的票。”
“裊裊看見你行李箱,早上上學就鬧不開心。”寥濤說著,何裊裊騎著單車放學回來,看見莊潔,癟癟嘴就上瞭樓。
莊潔上去,何裊裊背著她在整理書桌。莊潔說:“妹兒,姐下午就回上海瞭。”
何裊裊沒作聲,一點點地收拾桌面。
“以後傢裡就交給你瞭,想我瞭隨時打電話。”莊潔又說。
何裊裊捏著根圓珠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姐也舍不得你。”莊潔揉她腦袋,“以後媽就交給你瞭,你要替我和莊研盡責,照顧好她。”“嗯。”何裊裊點頭。
“以後我每周都會跟你通視頻。”莊潔替她擦淚,“別哭瞭,姐心疼死瞭。”“哎呀,鼻涕流出來瞭!”
何裊裊沒崩住,吹瞭個鼻涕泡出來。莊潔大笑,抽張紙替她抿掉,誇她,“我妹兒怎麼這麼可愛。”
何裊裊破涕為笑。
“回頭考到市裡,我可以滿足你三個願望。”莊潔許諾她。
何裊裊想說:我想咱們全傢人永遠在一起。但她知道這不切實際,隻說瞭句,“我不想考市裡瞭。”
“為什麼?”
“我想在傢裡陪媽。”何裊裊說:“如果我們都走瞭,媽會很孤獨的。”
莊潔看她,“你認真想清楚瞭?”
“嗯。”何裊裊點頭,“等我念高中再考去市裡。”
“好,那你就按照自己的規劃來。”莊潔說。
姊妹倆說瞭會話兒,下樓去吃午飯,何裊裊黏著她,悄悄告訴她自己的理想是當一名醫生。
“那你可要好好學,學不好將來就是村口診所的赤腳醫生。”莊潔打趣她。
“哎呀姐,你老是打擊我!”何裊裊撅嘴佯裝生氣。
莊潔捏她臉笑笑,又抱抱她,“妹兒,姐很愛你。”
何裊裊顯羞澀,雙手捧起碗隻顧喝湯,喝著偷看她一眼,被抓個正著,喜不自禁地笑噴瞭出來。
寥濤嫌棄死瞭,本能就要罵,脫口而出的瞬間想起傢規第一條是好好說話,把嘴邊的話咽回去,硬生生地改成瞭,“好好吃飯,吃完去上學。”
何裊裊騎著單車上學,莊潔站門口送她,順嘴就說:“我相信你,你會成為像鐘南山院士那樣的醫生。”
“好。”何裊裊瞇縫著眼笑。
“別吃瞭,眼睛都快看不見瞭。”莊潔笑她,“太胖瞭影響長個兒。”
何裊裊哼一聲就離開瞭,拐過路口就慢慢停瞭車,用袖子不停地抹淚,不停地抹淚。
莊潔在門口站瞭好一會,回傢寥濤在廚房忙,她過去摟著她腰,撒嬌道:“媽,我好愛你們。”“行瞭,還沒一百呢。”
莊潔臉貼在她背上發神,寥濤催她,“還不趕緊去收拾?”
莊潔全部收拾好,坐床前椅上發瞭會呆,拎著行李義無反顧地下樓。寥濤開車送她,路上母女倆無話,到瞭停車場,她拉著莊潔的行李箱把她送到進站口,隨後拍拍她肩,“有事往傢裡打電話。”“
行。”莊潔點頭。
“受委屈瞭就說。”
“行。”莊潔點頭。
寥濤猶豫瞭半晌,看她,“媽也愛你們。”
“我知道。”莊潔點頭。
“行,走吧,別矯情瞭,整得跟八百年不回來一樣。”寥濤說完就回。
莊潔喊她,“媽。”
寥濤回頭。
莊潔比瞭個愛心的手勢,“我愛你。”
“走吧走吧。”寥濤揮手往停車場去,淚流滿面。
莊潔測瞭溫準備安檢,躑躅瞭會兒,拎著行李箱出來,拿出手機直接打給陳麥冬。掛完電話她把去北京的車次往後改瞭一小時。?她是明天去上海的票,她想今晚見見王西夏和返校沒幾天的莊研。
陳麥冬接完電話趕過來,看見她行李,一句話沒說。
莊潔想解釋,又覺無力,索性坦白道:“我最多去兩年,回來我們就結婚。”
陳麥冬戴著口罩,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問她,“早有計劃唄?”
莊潔沒作聲。
陳麥冬點點頭,全明白瞭,這陣子的伏低做小和昨天棗林的瘋狂,全是因為要走。她後面一直不停地說,說什麼,他一句沒聽清,無非就是二年而已,讓他等著。
陳麥冬摸摸兜,發現早戒煙瞭,他環視著一圈,想找人借根煙。這邊莊潔察覺他異常,問他,“你找什麼?”
陳麥冬看她,“你說完瞭?”
“嗯。”莊潔點頭。
“手機借我一下。”陳麥冬伸手。
莊潔把手機給他,看著他翻出自己置頂的微信,察覺他意圖,伸手就搶,陳麥冬不給,倆人就死死地爭執,莊潔見搶不過他,拉下口罩,朝著他手背上就是一口。
直到聞見血腥陳麥冬才松手。他也顧不上查看傷口,盯著她說:“刪瞭,把我所有聯系方式都刪瞭。”
莊潔拉著行李箱要走,陳麥冬攔住她,“不刪今天你走不瞭。”
“讓開。”
“刪瞭。”
“你讓開!”
“我再說一遍,把我聯系方式全部刪瞭!”
莊潔幹瞪著他,偏就不刪。
陳麥冬又奪她手機,非刪不可。
莊潔踹他,掄包打他,陳麥冬瘋瞭似的,不管不顧地搶她手機。莊潔罵他瘋狗。
“我就是瘋狗!”陳麥冬紅著眼罵,“我就是瘋狗!”說著一腳把她行李箱踹翻,指著她說:“把我刪瞭!”“
我刪你媽!”
“行。”陳麥冬不怕,“今天你要麼把我刪瞭,要麼別去上海。”
倆人對峙瞭幾分鐘,陳麥冬拎著她行李箱就回停車場。莊潔拽住行李箱,死也不回。
“那就刪我。”陳麥冬盯著她,“就按當初的情人約定,你刪掉我,我絕不攔你去上海。”
“我不刪。”莊潔還是那句話。
“你就是個王八蛋!”陳麥冬破口大罵。
莊潔奪過行李箱要走,陳麥冬拽住她,“你今兒走不瞭。”
“滾開!”莊潔警告他。
“你不給我一個說法,你今天走不瞭!”陳麥冬拖著行李箱回停車場。
莊潔反身坐在行李箱上,執拗地望著他。
“當初是不是說好的,等你回上海,咱們互不幹擾各自婚嫁。”陳麥冬蹲下看她,“是不是你說好的?”
莊潔抱著包坐行李箱上,看著他,就是一句話不接。
陳麥冬看見她手指上的訂婚戒,伸手要摘,莊潔握住拳不讓他摘,爭執中莊潔猛揮拳,不小心砸到他鼻梁,頓時兩條血流出來。
陳麥冬捂住鼻子,莊潔迅速給他拿紙巾,他狼狽地推開,從自己兜裡摸出紙擦,隨後看她,“你執意要走?”
莊潔不作聲。
“你也不刪?”
莊潔還是不作聲。
陳麥冬無法,指著她大罵,“你就是個王八蛋,以後誰聯系誰,誰就是畜生!”說完扭頭去停車場。
他上瞭車,鼻血浸透紙巾往下流,他反手脫瞭T恤捂住鼻子。手機在兜裡響,裝修公司出好瞭設計圖,說讓他明天去公司談。他前幾天約瞭裝修公司,著手裝北京的房。
他止瞭鼻血,面無表情地開車回新房,路上聞見棗花香,眼淚鼻血往下流,他拿過臟T恤,狼狽不堪地捂住臉。
回來新房,他把莊潔東西全收拾瞭,一股勁搬到樓下車庫,接著給保潔打電話,約時間上門清潔。一切忙完,去淋浴間洗澡換衣服,然後回瞭奶奶傢。
王西夏在出站口朝她招手,見她出來,拉過她行李箱說:“不行,莊研學校太嚴瞭,都不許學生出來。”
莊潔點點頭。
王西夏看她情緒不對,問她,“怎麼瞭?”
“鬧翻瞭。”
“啥鬧翻瞭?”
“我跟陳麥冬,我們倆翻瞭。”
“咋回事?不是昨天才訂……”王西夏止瞭話,看她,“他去高鐵站堵你瞭?”
“我跟他打電話瞭。”莊潔把口罩往上扯瞭扯,完全遮住鼻子。
王西夏沒再說,不好說。
倆人一路沉默地回去,王西夏安慰她,“沒事兒,男人嘛,哄哄就行瞭。”“
先晾著,等過個幾天他平靜瞭,你說說好話就行瞭。”
“嗯。”莊潔點頭。
“小事兒,他正在氣頭上。”王西夏又說。
莊潔把頭倚著她肩沒接話,王西夏朝司機道:“師傅,我們去西門。”師傅應
完聲就接瞭通電話,對方大概是催債,說房貸月初要繳瞭,他還沒找到工作。師傅說行行行,月底發工資就給。掛完電話朝她們解釋瞭句,“都是疫情給鬧的,好好的公司過個年就倒瞭,這不逼得我出來開車。真是活久瞭,啥事都有。”
司機有四十多歲,抱怨瞭兩句,見後頭倆姑娘怪安生,又話嘮道:“早年汶川地震,我們傢四口沒瞭倆,我就想著那地氣不好,卷著鋪蓋去瞭南方海邊。海邊好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還有吃不完的鮮物,正好我也愛吃海鮮。我跟著當地人學出海,學瞭幾個月,誒,覺得自個本事大瞭,單獨租瞭一艘船隨人出海,那天也就出邪,一個浪頭打過來,那麼多船都好好的,愣是把我掀翻,差點沒把我淹死,好不容易留瞭條小命,又卷著鋪蓋來瞭北京。”
“這來北京吧,剛安生瞭幾年,娶上個媳婦,這邊又鬧疫情。我以前是一傢公司的後勤,好死不死,我就在風頭上被查出發燒,確診新冠。我又是被隔離又是檢查,反反覆覆折騰瞭好幾天,又說是誤診!我操他奶奶喲,這不是耍我嗎?我朝公司據理力爭,說自己就是普通發熱,身體好著呢,好不容易說服瞭經理保住工作,才大半個月時間,公司就宣佈散夥瞭!”“
特殊時期工作不好找,我又沒啥大本事,差點都走投無路瞭,碰見一個老朋友,他想法把我弄進瞭出租車公司。”師傅樂觀道:“開出租車還挺好,比我待那公司後勤強,惜福吧,疫情期誰都不容易,感謝我那老朋友。在傢靠父母外出靠朋友,這話一點沒錯!”說完唱道:“啊?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王西夏拎著行李準備開門,門被從裡拉開,裡面借宿的同事準備瞭晚飯,說等她們一塊吃。
莊潔洗瞭手過來坐下,那邊她同事說著,“我跟房東協商好瞭,1號就搬回去。”
“行,沒事兒。”王西夏應聲。
“今年多虧有夏姐。”說著舉杯要碰。
“見外瞭,多大點事兒。”王西夏幫莊潔倒酒,莊潔擋回去道:“我喝白開水吧。”
“行。”王西夏不勉強她。
幾個人碰完杯,邊吃邊聊,王西夏碰碰她,“真戒酒瞭?”
“戒瞭。”
“行,厲害!”王西夏豎大拇指。
“你不戒?不是打算婚後要小孩?”莊潔問。
“最後一回。”王西夏說:“明天開始戒煙酒。”
餐桌上她們聊,莊潔隻聽,基本不接話。
那倆同事聊同行間的薪資待遇福利,聊國內外廠傢的利弊,聊旱得旱死,澇得澇死,聊她們部門上個月最低薪拿瞭六千。聊不少同事都在觀望,看美國的情況,猶豫著要不要跳到國內廠傢。
莊潔聽她們說,王西夏扯她,“上海的房子租好瞭?”
“我先訂瞭酒店。”
“酒店多貴呀,你怎麼不租房?”王西夏同事問。
“公司有合作的酒店,很便宜。”莊潔應瞭句。
“你怎麼不直接租房?手機上就能搞定。”對方好奇。
“再說吧。”莊潔搪塞瞭句。
晚上她同王西夏睡一張床,老房子隔音不好,大半夜樓上乒乒乓乓得響,莊潔輕聲說:“換個環境好點的小區吧。”“將就吧,
這兒便宜。”王西夏說。
“省這點錢幹什麼?住得舒適心情好工作效率高。”莊潔說。
“行行,管好你自己吧。”王西夏看她,“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莊潔頓瞭一下,說:“他要我刪他聯系方式,我不刪。他要我在上海和他之間選一個。”
“最後刪瞭沒?”王西夏問。
“沒刪,但鬧得很難看。”
“反正都這步田地瞭,我雙手支持你去上海。除除你的心魔,看上海到底哪吸引你。”王西夏說。
“夏,你發個微信給他。”莊潔冷靜地說。
“給陳麥冬?”
“嗯。”莊潔點頭。
“我說啥?”
“你問他怎麼回事,我們都訂婚瞭,問他什麼想法。”莊潔教她。
……
王西夏發微信陳麥冬,那邊不回。莊潔催她,讓她再發一條,那邊還是不回。王西夏連發瞭五條,那邊回瞭句:西夏,別再發瞭。
莊潔看著微信界面,一句話沒再說。
“他現在正氣頭上,等個三五天再說。”王西夏勸她。
莊潔不聽,拿出自己手機給他發,編輯好準備發送的那一刻,又全都給刪瞭。
王西夏說:“這事我做和事佬,回頭跟他吃個飯,看他什麼態度。”
莊潔沒接話,她完全有心理準備,但沒想過陳麥冬會這麼決絕。
倆人靜默地躺瞭會,窗外有斷斷續續的歌聲,王西夏說:“好熟悉的旋律。”半晌,莊潔手背擋住眼睛,說瞭句:“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瞭百瞭》。”
“對哦,我說怎麼這麼熟悉。”
“夏,你能自洽嗎?”
“什麼意思?”
“真正幸福的人都是能自洽的人。”莊潔輕聲說:“無論自欺欺人也好,自我催眠也罷,一個人能自在從容,一意孤行地生活全是因為她能自洽。”“
那我不能。”王西夏反問:“你能自洽?”
“自洽對我很重要。”莊潔答非所問地應瞭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