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蔑視地看著梁滿囤,“你還有臉提我姐姐!”
“田青,你打死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願意再當窮鬼瞭!我就是死瞭也再不願意當這個受氣的學徒瞭!我要想發財,要想像人一樣地活著,隻有走這一步喪良心的棋瞭。我對不起你姐姐!我不是人!我知道我是做瞭缺大德的事瞭!我傷天害理!”梁滿囤掄圓瞭巴掌,開始抽自己的耳光,“我該打!我該罰!我該打!我該罰!”
田青瞪視著梁滿囤:“你該死!”
梁滿囤嚇瞭一跳,跪在自己的腳後跟上,膽怯地看著田青,又哭訴瞭起來:“可是,田青,你也得替我想一想。”
“我替你想?你替我姐姐想過嗎?”
“你讓我說完行不?”
“好,你說吧,你要是說不出個四五六來,我今天就廢瞭你!你還想當新郎?我讓你當瘸狼!”
“田青!你別忘瞭,你被官府抓住要砍頭的時候,去法場給你送行,替你收屍的是我梁滿囤!”
田青怔瞭一下。
梁滿囤還在哭訴著:“田青,你姐來我們傢當童養媳的時候,她已經九歲瞭,我那時候才剛滿一周歲。我是她抱大的,帶大的。要是我沒有跟你一起走西口,我會像許多小女婿一樣跟她生兒育女,廝守一輩子。我做夢都沒想過,我會當裘老板的上門女婿。我看見你經常往傢裡寄錢,我卻分文不掙,我也是個大男人,應名我還是你的姐夫,你知道我的心裡是什麼感覺嗎?就像刀剜的一樣!就是這樣,我向你張過嘴沒有?沒有!後來,是豆花把耳環借給瞭我,讓我當瞭,還有那個開棺材鋪的田老板,借給我十塊銀元,我托人捎回傢去,還是田老板替我寫的信。你也知道,我爹娘年紀大瞭,一直是你姐姐當傢,我捎錢,就是給你姐姐!我……我沒有忘記她帶我疼我的恩德!”
田青嘆瞭口氣,看著梁滿囤。
“田青,我比不瞭你,你念過書,又有一身好武藝。我……我隻有一身力氣。就是被劫去當土匪吧,你是三當傢的,我呢——小嘍囉!在裘記皮匠鋪,你是穿長衫的外櫃,我是光膀子紮圍裙出苦力的臭皮匠!你住賬房,我睡的是對面炕大通鋪。一到晚上,這個打呼嚕,那個咬牙放屁吧嗒嘴……就是我們傢的豬,住的地方也比我躺的地方大。你,一大早起來,連洗臉水都是小徒弟給端去的。我呢,還得屁顛屁顛地給師傅倒尿壺!兩年哪!七百多天,我挨過多少回打,受瞭多少回氣!我忍哪,忍哪,就盼著出瞭徒,能掙上一腳踢不倒的錢,好口攢肚挪地省下來,捎回傢去養我的二老爹娘和你姐姐!再往後,我想都不敢想!”他搖搖頭痛苦地接著說,“田青,你說,一個臭皮匠,再苦熬上十年,頂多也就是個牛師傅吧?牛師傅?四十多歲瞭,還是光棍一條!說瞭幾回親,他那身洗都洗不掉的臭味,把人傢姑娘全給熏跑瞭。我就是變成瞭牛師傅,也還是個人下人!”梁滿囤把多年的心裡話都說出來瞭。
“裘老板不是讓你跟我學當外櫃瞭嗎?”
梁滿囤自嘲地一笑:“哈!外櫃?我當外櫃?那是因為你要辭工不幹瞭,裘老板沒瞭你這高頭大馬才抓瞭我這頭小毛驢來駕轅,讓我跟你學當外櫃。可是在你我走後,他就派賬房先生去祁縣,想用一百塊大洋勸秀秀悔婚。誰知道秀秀早已經嫁給別人瞭,裘老板連銀元都省下瞭。等你領我一回來,裘老板以為你沒有瞭秀秀的牽掛,一定會答應同裘巧巧的婚事。所以,我還沒等脫下長衫,就又被打發回作坊當臭皮匠瞭!”別看滿囤平時嘴上不說,但他心裡可清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