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會結束,龍福海回到辦公室等馬立鳳來好吹牛。

馬立鳳送皮定中等調查組成員下樓去瞭。皮定中說,中午他們在天州賓館吃飯,不要常委陪同。龍福海自然知道這樣便於調查組公事公辦,龍福海、馬立鳳等人去陪,有包圍他的意思,羅成去陪,更有套近乎的意思。他知道馬立鳳會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當,她會安排市委組織部部長副部長、市委辦公廳副主任作陪,包圍調查組不可以,冷清調查組也不可以。

龍福海抽著煙來回邁開山步,架起膀子豎起眉,真能吼兩句天州梆子。龍福海啊龍福海,你還真有些瞭不起,他壓著興奮說瞭一句不算道白的道白。馬立鳳也便興奮著一張鵝蛋臉趕回來瞭。龍福海問:“安排好瞭?”馬立鳳掠瞭掠頭發:“這你放心,我肯定安排得滴水不漏。你要吹什麼牛,就開始吧。”馬立鳳很有彈性地坐在沙發上顛瞭顛,又伸出手:“不行,今天我也要破一下規矩,在外面抽一支煙。”龍福海哈哈大笑,抽出一支煙拋給她。馬立鳳站起拿瞭打火機點著,噴出煙來:“今天這會真叫開市大吉,會一開完,羅成黑著臉就走瞭。”龍福海仰在轉椅裡哈哈大笑:“此一時彼一時,他沒想到今天被合圍瞭一下,天州不容他來瞎折騰。”馬立鳳說:“這皮副部長真是一眼看不透,他的話三曲六折一下東一下西,說出來句句都在理,說咱們咱們沒可反駁的,說羅成更把他說得找不著北。”龍福海笑著一擺手:“皮副部長大面上是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其實,那傾向性咱們早就心領神會瞭。”

馬立鳳說:“今天許懷琴和龔青璉殺出來殺得實在是好。”

龍福海說:“這都是我事先特意撥拉過的人頭,是我準備好的兩個子。”

許懷琴和龔青璉這時就到瞭。龔青璉坐下第一句話就說:“我們的秘書長都破例上班抽煙瞭,我也要求獎賞一支。”龍福海又喜氣洋洋地拋瞭一根。龔青璉半空接住,拿過打火機點著瞭:“今天這會開得很明朗。”許懷琴跟著進來,半長的黃白臉穩穩地浮著笑,坐下說:“今天這會開得還行吧?”龍福海很有架勢地彈瞭彈煙:“今天的會開得不錯,二位起瞭很大作用,功不可沒。”龔青璉滿臉放光地說:“這種會上隻要有一兩個人說話到位,氣氛就定瞭。”龍福海知道眼前這二位在歡天喜地邀功請賞,便著實誇獎瞭幾句:“幹部要在關節眼上看水平,鋼要放在刀刃上試軟硬,今天真槍實彈一幹,誰是真誰是假,誰是優誰是劣,可就涇渭分明嘍。”

門開瞭,賈尚文探進一張胖臉,龔青璉略停住手舞足蹈。龍福海寬宏大量地伸手招呼賈尚文坐。賈尚文扶瞭扶眼鏡:“我剛送他過那邊。”一屋人便都知道,他是說送羅成到市政府樓。賈尚文稍有些踏生地坐進這個原本喜氣洋洋的場面裡,一屋子火鬧的說笑顯出一些裝虛作假來。龔青璉、許懷琴、馬立鳳全都覺得賈尚文來得不是時候,賈尚文也覺出硬插進來的尷尬,坐在那裡搭訕著找話。倒是龍福海宰相肚裡能撐船,指著賈尚文:“你覺得今天這會開得怎麼樣?”賈尚文在會上態度曖昧,現在便為曖昧付出代價,解釋道:“我沒想到今天會開門見山進入實質,完全沒有思想準備。”龍福海哈哈笑瞭:“尚文今天是反應遲鈍瞭一些,不像懷琴、青璉敏銳。”賈尚文連連點頭說是。龍福海又大手一揮:“大器向來晚成,想表現完全來得及,有的是機會。”

賈尚文撐住自己說笑瞭幾句,最先告辭走瞭。

許懷琴、龔青璉又都開始說笑,熬一個最後走最近乎。

許懷琴熬不過龔青璉,站起說:“回傢去。”龍福海指著她說:“皮部長不讓我們常委和他套近乎,可你這個表妹多看望表哥還是應該的。”許懷琴一笑:“這我知道。”

剩下龔青璉又像喝多瞭一樣手舞足蹈瞭一番。龍福海給瞭他兩句最獎賞的話,什麼咱們青璉果然年輕有為出手不凡,以後真正是天州的棟梁之材之類。龔青璉知道,他絕沒有熬走馬立鳳的資格,倒是怕馬立鳳對他討嫌,舉著煙說:“我再抽完這半截煙,就算講完瞭。”龍福海很傢長地一笑:“今天得讓你講個夠。”龔青璉知道自己留得差不多瞭,摁滅煙頭,很瀟灑地踏響皮鞋,站起來走瞭。

龍福海一拍桌子站起來:“現在輪著咱倆吹吹牛瞭。”他看瞭看沒關嚴的裡間屋門,馬立鳳說:“我已經讓秘書都下班瞭。”龍福海點點頭,在屋裡趟瞭幾步,往窗外看瞭一眼:“你過來看看,這個賈尚文怎麼現在才下樓哇?”馬立鳳過來一看,賈尚文從市委樓出來,心事重重地往市政府辦公樓走。馬立鳳說:“他可能是耗瞭一會兒,想等走許懷琴、龔青璉,再進來和你說兩句。”龍福海居高臨下指著說:“你看他,走得彎腰塌背的,他今天可真是有點後悔莫及,背上包袱瞭。”

馬立鳳說:“我看你對他還挺寬宏大量的。”

龍福海說:“該難受他一下,也要難受他一下。該籠絡他,還要籠絡他。”

許懷琴穩穩地走出瞭辦公樓,一輛車立刻滑過來,在她身邊停下,她拉門上車走瞭。龍福海說:“這個許懷琴做事向來穩當,關鍵時候又最可靠。”馬立鳳說:“她怎麼也才下樓?”龍福海說:“她向來要回辦公室,自己收拾辦公桌,自己鎖抽屜,鎖瞭,臨走也要再檢查,最後才四平八穩走呢。”

接著就看見龔青璉神采飛揚地大步出瞭辦公樓,自己拉開車門,開上走瞭。龍福海說:“這傢夥不用司機,玩兒的是新派。”而後又接著說,“這樣站在樓上看下邊,隨你指點隨你看,就叫居高臨下。一定要把所有的人頭都擺成這樣,他們看不見你,你能看清他們,這就做到統觀全局,心中有數。”他又指瞭指大院草坪上飛翔起落的鴿群:“這鴿子也看慣瞭,隻要不想它是羅成的風景,通吃過來,就都是我龍福海的燦爛瞭。”

龍福海一擺手轉過身:“現在,我來給你講講今天開會的道道。龔青璉今天講的一句話很對,天下有一種會,無論是十個人百個人參加,大多數人都可能很難張嘴,今天這個會要決定羅成的命運,當著羅成的面,大多數人不容易說出一個是字或一個否字,這種大多數人張嘴難的會,隻要有一兩個人打前鋒,堅決表一種態,就可能以一頂十以一頂百,決定整個會議走向。這我事先就有謀想瞭。掰著人頭算,孫大治很可能是騎墻站幹岸。賈尚文你說他七分站我這邊三分站羅成那邊也好,六分站我這邊四分站羅成那邊也好,會抹稀泥。這種時候一句話要羅成的命,誰都知道不能隨便吐字。我自然不便張嘴,我和羅成一比一擺在那裡,我又是第一把手,要代表全局。你我的關系今天也要避嫌,咱倆跟著附和一種意見可以,帶頭發表意見不行。算來算去,一個許懷琴是能致羅成死命的釘子,還有一個龔青璉我已經明確許諾他以後當市委常務副書記。利益使然哪,這一下不就是快刀出鞘,殺得羅成人仰馬翻瞭嘛。許懷琴和皮定中是表兄妹,我早就知道,今天才和你們點明。龔青璉和紀簡明又是一個姨父一個外甥,龔青璉站過來,紀簡明就站過來瞭。再加上咱倆,常委內十個常委已經五個人一邊倒瞭。孫大治、賈尚文就算是中立,七個人去瞭。范人達、蔣政和最多不說話,九個人去瞭。剩下羅成一個人不坐在那裡黑臉,還能幹什麼?”

馬立鳳說:“事情也變得真快。半年前羅成剛來時,賈尚文和羅成最對立。現在賈尚文在中間忽悠開瞭,龔青璉倒和羅成對著幹瞭。”

龍福海坐在轉椅裡轉瞭一派江山遼闊:“我剛才不是講瞭嗎?利益使然。三國開篇就講,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賈尚文原來一門心思要當市長,羅成頂瞭他的坑,他肯定和羅成勢不兩立,可是,眼看著半年時間過去瞭,羅成這個蘿卜好像栽在這兒一時半會兒拔不掉瞭,那他也得適應形勢另謀思路。龔青璉呢,原來我沒有想到要這麼重用他,半年來形勢變著,我發現以後把他提上來當常務副書記最合適不過,他看出我真要這樣安排,可不是死心塌地跟著幹?你要記住,過河踩石頭踩著一塊是一塊,這塊活瞭換腳踩另一塊。這話你平時也說,可在關鍵時候要做得不溫不火恰到好處,那還真要老謀深算才行。”

馬立鳳畢恭畢敬:“你這兩步棋確實走得到位。”

龍福海敞懷大笑瞭,笑完背著手站起來,來回走瞭幾趟開山步,站住說:“對皮定中這個人,一定註意不要搞小動作,明裡要對他百分百公事公辦,暗裡對他多加照顧。他對天州的事不帶一分利害關系,全在他的觀點,要想方設法影響他的觀點。這個人要是形成一種看法,就會一是一二是二對夏光遠去說。他要在羅成這個名字上打個叉,羅成就算完瞭。天州從此太平無事。”

馬立鳳點頭說明白。

龍福海一揮手:“今天中午不回傢吃飯瞭,坐你開的車轉轉,然後到天州賓館吃一點,別碰上皮定中他們就行。”

馬立鳳說:“我早就這樣安排瞭,兩個司機都放走瞭。”

兩人準備起身離開辦公室,孫大治來瞭,說有重要事報告。

龍福海看出孫大治想和他個別談,讓馬立鳳先去備車。

龍福海和孫大治站著就把話談瞭。孫大治臉上一派鄭重,他說:“黑槍案件有重大進展。”龍福海對這個今天在會上目光閃爍不定態度也閃爍不定的副書記本來有點半矜持半冷淡,這一下重視瞭,問:“什麼情況?”孫大治說:“那兩個開黑槍的嫌疑人不是在福建被毒死瞭嗎?”龍福海點頭“啊”。孫大治說:“現在毒死他們的犯罪嫌疑人被抓瞭,是又犯案時被福建公安抓的。”龍福海警覺地問:“誰?”孫大治說:“不是天州人,但基本可以斷定是馬大海、馬小波指使去下的毒。”孫大治扶瞭扶眼鏡接著說:“據掌握的情況,那兩個被毒死的人曾經打電話找過馬立鳳。”

龍福海知道問題嚴重瞭:“這個情況現在都誰知道?”

孫大治說:“我剛向您一個人匯報,羅成那裡我都沒談。”

龍福海轉瞭轉眼珠,瞇起眼略點瞭點頭。孫大治說:“馬大海、馬小波已經跑瞭,不知去向。”龍福海又點瞭點頭:“這事先不多談瞭,你獨自相機處理吧。常委會這邊還有許多中心工作,又要配合調查組調查,就不再分散任何人註意力瞭。”

孫大治點頭說好。

龍福海一上車,馬立鳳就問:“孫大治什麼事神色不對?”

龍福海說:“沒有什麼。調查會上他站瞭個騎墻,這是看看形勢不對,湊巧又有一點重要消息,算是送個見面禮表表忠心。”馬立鳳問:“什麼重要消息?”龍福海點著瞭煙,看著窗外炎熱的街道,瞇著眼沒說話。馬立鳳問:“怎麼這麼難張嘴啊?”龍福海抽瞭兩口煙說:“告訴你怕你沉不住氣。”馬立鳳說:“這樣大好形勢,還有什麼沉不住氣的?”龍福海說:“那兩個打黑槍的在福建被人毒死,你知道是被誰毒死的嗎?”馬立鳳一下激靈瞭,她睜大眼看著龍福海,搖瞭頭:“確實不知道。”龍福海說:“你說不知道,有可能不知道。這個人現在被抓瞭。”

馬立鳳立刻將車靠到路邊停下:“到底怎麼回事?”

龍福海瞇著眼看著前面說:“這不是個天州人,在福建又犯案被抓瞭,據說是你兄弟倆派去下毒的。孫大治說,你兄弟倆現在已經跑瞭。”馬立鳳整個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說:“我說他們怎麼給我留言,說是去外地做生意。”

龍福海說:“你對他倆的作為不清楚吧?”

馬立鳳搖頭:“不清楚。”

龍福海擺瞭擺手:“開車吧,不清楚就是不清楚。現在你要穩住心,把這一輪舉報信調查配合下來,有龍福海在,就有你在,別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管。”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