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傢,文麗去水房接水。莊嫂拎著大桶進來瞭,文麗趕緊幫她,但用不上勁,還是莊嫂將桶提到水槽上。一下子,文麗直犯惡心,對著池子難受,莊嫂說:是不是有瞭?
文麗搖頭說:餓的,就算有瞭,又是個兒子,也不能要瞭,一個孩子就累死瞭。
莊嫂說:可別這麼說,你現在還算年輕,臉蛋啊身條啊還算過得去。這孩子不孩子不打緊,過幾年,歲數大瞭,人沒法看瞭,老爺們兒的心也不在傢裡瞭,咱娘兒們還活啥呀,不就活個孩子嗎?我早想好瞭,生他七個八個,熱熱鬧鬧的,將來大莊要是不老實,幾個孩子我全帶走,一個都不叫他爸!
文麗愣愣地聽著,又看著莊嫂提著水桶一陣風地走瞭。接瞭水就回屋瞭……
次日,在工廠車間裡,佟志看到一群女青工,想吹吹口哨,吹兩聲就沒勁瞭,於是滿臉笑容,挺直腰走過去。
大莊走過來,輕輕拍拍佟志的肩膀,說:留點勁伺候老婆吧。
佟志說:你懂什麼,困難時期更得保持工人階級精神狀態,給新同志做表率。
大莊說:拉倒吧,見瞭我怎麼就拉個臉塌個腰,一點沒個工人階級精神勁。
孫師傅老遠看著兩人喊道:佟子、大莊……佟志和大莊過去。大莊說:孫師傅看來你傢還有肉吃,嗓門還這麼洪亮。
孫師傅照著大莊腦袋就是一巴掌,說:你吃什麼瞭?還這麼不長進!
佟志問:師傅找我們有事兒啊?
孫師傅說:車間骨幹開個會。
佟志又問:開什麼會啊。管飯嗎?
孫師傅說:不管飯可管你們傢鍋底兒。
佟志和大莊一齊瞪大眼睛問:什麼?啥?
孫師傅挺興奮,說:咱們廠和附近駐軍協商好啦,他們最近要搞一次大演習,咱們廠出車出人還出設備,他們從後勤基地撥給我們一部分糧食和肉蛋制品。
佟志和大莊一齊抱住孫師傅問:師傅啊,這是真的嗎?
孫師傅掙紮出來,說:幹什麼幹什麼?我是女的啊!
大莊笑著說:呀,孫師傅從進廠那天起我也沒拿你當女同志看啊!
孫師傅敲著大莊腦袋,說:趕緊開會去!
這是個高興的會,佟志和大莊開完會就下班瞭,一起回傢,一起上樓,就看見莊嫂懷裡揣著幾隻小兔子走過去。
大莊眼睛立刻直瞭,喊:嘿嘿,哪兒弄的,燒水瞭嗎?趕緊的,紅燒吧。
佟志說:你可真夠殘忍的!
大莊說:我要不吃它,它就得吃我!
莊嫂說:這麼小吃什麼吃呀,養大再吃。
佟志剛想說句玩笑話,卻聽傢裡傳來瞭哭聲,就拔腿要往傢跑。
大莊一把住瞭,說:孩子哭就哭吧,能哭掉塊肉啊,瞧把你心疼的。到我屋坐會兒。佟志搖搖頭,還是進瞭傢門。身後大莊一個勁跺腳,說:這也太不是個男人瞭!
莊嫂幽幽地說:我覺得佟子挺男人的。
大莊說:你咋知道?你見啦?莊嫂瞪著大莊。大莊又說:瞪啥瞪?再瞪那眼睛也沒人傢文麗一半大,做飯去,趕緊的!
莊嫂一把將兔子全塞到大莊懷裡,自己騰騰騰大步走瞭。大莊愣瞭一下,兔子全掉地上瞭,滿地亂跑,大莊啊啊直叫:淑貞淑貞,跑啦跑啦!
在佟志傢裡,燕妮哭得嗓子都啞瞭,喊:不要,不要,媽媽我不要破鞋子,媽媽我要新鞋子!
文麗抱著燕妮,坐在床沿直掉眼淚。佟志推門進來,見狀趕緊抱起燕妮,哄著:妮兒,妮兒,爸爸回來啦,爸爸抱抱。
燕妮哭著問:爸爸給我帶什麼好吃的啦?
佟志抱著燕妮往門外走,推開門,邊推邊哄:爸爸啊會變魔術,妮兒看著啊,變變變。
佟志比劃半天就是不伸手,燕妮使勁扒他手。佟志隻得再比劃幾下,然後慢慢伸開手。燕妮緊盯著爸爸的手,結果卻空空如也。燕妮“哇”的一聲哭得更響瞭,喊:爸爸騙人!
文麗抱過燕妮,說:都胡說些什麼呀,我這已經夠亂瞭,怎麼還嫌我麻煩不夠啊!
佟志也瞪起眼睛,卻聽門外莊嫂喊:妮兒,看姨給妮兒帶什麼好玩意兒瞭?
佟志推開門,就聽燕妮一聲驚呼:小兔子!
走廊裡,莊嫂帶著個小兔籠,一隻小白兔睜倆大眼睛盯著燕妮。燕妮從爸爸懷裡蹦到地上,光著兩隻腳丫子奔向小兔子……
文麗在做飯。莊嫂過來嗅瞭嗅,問:你這是做什麼?堿味兒這麼大?
文麗不好意思,說:蒸饅頭,開始發大瞭,酸。加瞭堿又硬得不行,都蒸半天瞭,還那麼硬,也不知道熟瞭沒有。
莊嫂揭開蓋,拿根筷子紮下去,硬得紮不進去,莊嫂說:這硬得跟石頭一樣,是難熟。莊嫂用筷子杵下一塊,放到嘴裡嚼巴嚼巴,點頭說:倒是熟瞭,可真硬啊,這大人還湊合,孩子怎麼吃啊?
文麗拿起一塊,啃一口,眼睛就濕瞭。
莊嫂一邊看瞭,小聲說:沒事兒,我開始也不會做飯,過幾年就好瞭。
文麗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往鍋裡掉……
餓肚子的日子在繼續,文麗給燕妮和佟志盛瞭稀飯,自己拿塊硬饅頭啃著。佟志不說話,把稀飯放到文麗的面前,自己抓過硬饅頭,一邊樂呵呵地說:這東西你別說一定禁餓,多瓷實啊,就像野戰軍吃的那個壓縮餅幹啊,一個頂十個呢!
文麗聽著,眼睛又潮濕瞭。佟志不敢說話瞭,趕緊把盤裡的咸菜往文麗碗裡撥。燕妮出去喂瞭小兔子又回來,看到文麗躺床上瞭,就立刻跑到床邊,蹲在文麗的腳邊,小手指頭按文麗的腳背,一按一個坑。燕妮覺得好玩兒,嘿嘿笑著喊:爸爸,媽媽的腳像饅頭。
佟志過來,坐在床邊,他低著頭,不願意讓文麗看見自己的傷感,彎下腰,抓起文麗的腳,輕輕揉著。
文麗輕聲說:沒事兒……
在車間技術室裡,佟志吃得無精打采。大莊將飯盒裡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放進佟志的飯盒裡。
佟志問:這啥呀?黑乎乎的。
大莊說:豆腐幹,吃吧,有營養。
佟志試著嘗一口,說:唔,不錯,哪來的?
大莊說:我老婆自己做的,其實是豆腐渣,從前喂牲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