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

莊嫂一眼看見佟志,更火瞭,撲到大莊跟前,猛地推他:你罵老婆打孩子聲挺大,一到單位你就讓人騎著脖子拉屎!你說你和別人比,你差啥瞭?你憑什麼就分那麼小房子,這跟住筒子樓有什麼區別啊!

大莊和莊嫂扭成一團,莊嫂狼哭鬼嚎起來。孫師傅真火瞭,上前推開大莊,說:你們要吵架回你們傢吵去,這演戲給誰看呢!

大莊不高興瞭說:孫師傅,怎麼叫演戲?我們確實有實際困難,我看你就是有點一碗水端不平。

孫師傅說:你說什麼?

大莊說:我能說什麼呀,我也沒什麼文化,能說什麼受聽的。

佟志看不下去瞭,轉身往外走,剛走幾步就聽見有人叫他:佟子!

佟志抬起頭,愣住瞭,廠長和幾個廠幹部陪著局長走來。局長是認識佟志的,一見佟志滿臉帶笑,問:是小佟吧,局裡先進大會上見過面的。

佟志不好意思瞭,說:局長、廠長,怎麼怎麼……

廠長說:李局長來你們車間看看,要更新一批設備。

正寒暄著就聽一聲哭嚎:局長來怎麼啦,你以為局領導就這水平?我反映真實情況,就給你小鞋穿,要那樣,我去部裡,去中央,我看誰敢給你小鞋穿!

廠長和局長都愣住瞭,隻見大莊和莊嫂扭著朝這邊走來。廠長明白是什麼事兒的,給佟志使個眼色,佟志趕緊離開。廠長回過身堵住莊嫂說:你反映的問題廠裡都知道瞭,也討論過,現在是上班時間,個人問題下班後再處理。可以嗎?

大莊趕緊上前,沖局長、廠長點頭,說:我愛人農村人,沒文化,我回去教育她!然後推莊嫂,聲音還挺大:回傢去,廠長說得對,局長多忙啊,哪有工夫管咱這種生活瑣事兒!你甭給我在局長面前丟人敗興,以後還怎麼讓我做人啊!

莊嫂不理大莊,盯住局長,說:局長同志你覺得我這是丟人敗興嗎?局長同志、廠長同志,你們會因為我反映問題,給我愛人穿小鞋嗎?

大莊做勢要打,一邊回頭沖廠長、局長直點頭,說:她不懂事兒,說瘋話!

莊嫂甩掉大莊的手,沖局長說:局長同志,我一個普通工人能不能給領導提意見?

大莊趕緊堵莊嫂嘴,一邊回身沖局長說:老娘兒們說話不走腦子!

局長拿出姿態,語重心長地說:大莊同志,讓你愛人說吧,暢所欲言。我們做領導幹部的歡迎群眾對我們的工作監督批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大莊聽到這話,手慢慢放下。莊嫂立刻眼睛發紅,上前握住局長的手說:局長同志啊,你這話可真說到俺心坎上瞭,俺和俺愛人大莊兩傢三代貧農,窮啊,見人矮三分啊!現在咱進瞭這北京城當瞭工人階級,俺高興光榮啊。可沒承想還受這大委屈,咱就是想不通,受不瞭,咱不是工人階級嗎?咱沒做貢獻嗎?

莊嫂說著眼淚緩緩流下,再不像剛才和孫師傅那樣跳著腳撒潑,現在的莊嫂可憐兮兮的,像受瞭天大委屈似的。大莊跟著眼也紅瞭,過去扶住老婆肩膀,遞過去手絹。莊嫂一個勁流淚,擦淚。慌得局長趕緊握住莊嫂的手說:這位同志,有什麼意見盡管提,共產黨就是為老百姓辦實事講道理的。

莊嫂反過來握住局長的手,也不擦淚瞭,任眼淚嘩嘩往下流,說:局長同志啊,我不是小心眼兒,我不是要跟人比什麼,實在是我傢有困難啊!

局長一個勁勸說:有什麼困難,你說吧,隻要是合情合理的,廠裡能解決就廠裡解決,廠裡不能解決還有局裡部裡,你要相信黨相信政府。

莊嫂含著淚抬起頭,說:我總算盼到有人說句公道話瞭。我們傢住房實在是困難啊,我愛人,我兒子,我公公婆婆,我傢也有老人,我們四代同堂啊。可和我們條件一樣的,條件還不如我們的,就能比我們多分房子。局長同志,我們不是要跟人比,我們就是要一個公道,我們就是想問為什麼?

一聽這房子問題,局長頭也大瞭,但不好表態,於是抽象安慰著:你慢慢說慢慢說,這個問題可能不是一天兩天……

廠長忍不住瞭,說:莊嫂,這是咱廠裡自己的事兒,局長工作繁忙,咱別麻煩局長好嗎?我們會認真解決問題的!

莊嫂一眼看出局長的為難,立刻滿臉悲憤,聲淚俱下,說:局長同志,你會錯我的意思瞭,我們不是那種貪婪之人,不該我們得的我們不會要,我們就是要講這個理,廠裡為什麼搞歧視?為什麼相同的工齡職務、人口,可住房面積差那麼多?我愛人大莊廠裡人都知道,那是辛辛苦苦、兢兢業業為廠裡工作不分白天黑夜,連那私生活晚上都顧不上。要這次分房子,廠裡是專門發文件,照顧某些特殊人,我們就是要問,當工人的是不是就比某些人?三分?

大莊趕緊上前猛推莊嫂,說:你胡說什麼,這是廠領導決定的,是政策,你什麼也不懂,亂說話!

莊嫂推開大莊,委屈得嘴唇直哆嗦說:俺不懂啥是政策,俺就以為共產黨領導都是俺親人,有啥困難都可以反映。局長同志,我不會說話,我打擾你工作,我不好意思,我給你賠不是!

莊嫂說著顫巍巍要低頭。局長趕緊扶住,說:大嫂你這話就見外瞭,我今天來廠裡就是為解決工人同志生活和生產困難的,每一位工人同志都是國傢財富,我們都要關心愛護,要一碗水端平。

莊嫂含淚說:我們小工人除瞭靠共產黨,還能靠誰?

局長不得不表態瞭,沖著廠長說:這位女同志提出的問題,你們要認真考慮。工人同志是國傢最寶貴的財富,方方面面我們都必須做到一碗水端平,如果真有歧視現象,黨的政策是不能允許的,請廠裡明天就給局裡一個明確答復。

廠長無奈點頭,對莊嫂說:你放心,你的問題我們一定會認真解決。實在解決不瞭,咱兩傢換房,我的房子給你。

莊嫂說:你這是什麼話!我可沒這個意思啊!

大莊在一旁呆住瞭……

佟志這一天下班回瞭傢,看見傢門半敞著,就匆匆進門,又走出來,在走廊上看看。文麗正在房裡打包,說:你看什麼呀,我告訴你啊。分咱對門的陳副廠長是留蘇的,他老婆是他同學,我見過幾次,人特好,還會彈鋼琴,俄語說得也特棒。你說跟這種素質高的人做鄰居多好啊,咱幾個閨女起碼也能受點熏陶啊!

佟志說:你瞅你這不健康的思想情趣!

文麗給盆裡兌瞭熱水,讓佟志洗臉,又說:唉!都十年瞭,就想自己傢能有個廁所,能安安靜靜洗個澡什麼的。

佟志壓低聲音說:怎麼一人啊,兩個人一起洗。

文麗撩起盆中水潑到佟志的臉上,說:你也算個人!

吃過瞭晚飯,佟志早早鉆進瞭被窩。文麗上床時發現佟志快睡著瞭。文麗不高興,撞瞭佟志一下,說:就知道睡!

佟志激靈一下,問:什麼?

文麗倒下,不搭理他。

佟志隻得欠起身,問:又怎麼啦?

文麗說:這明天就搬傢瞭,怎麼搬啊?

《金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