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

一個秋天的黃昏,興傢從店裡端出瞭門板,把門上好,回到屋裡掃地。

興業回來瞭,進門之後喪氣地坐下:“哥,咱光等年三十,模范染廠的佈全運走瞭,一件也沒有。從明天開始,我也不用去上工瞭,讓在傢聽信兒。”

興傢過來問:“訾傢染廠垮瞭?”

興業抬頭看瞭他一眼:“垮瞭還讓我聽信兒上工嗎?”

興傢問:“那是怎麼回事兒?”

興業站起來:“當初放給咱爹印子錢的那個銀行——勸業銀行又來瞭,和訾文海合夥。”

興傢說:“好,這樣更好,一塊兒給他燒,咱那仇正好一塊兒報。”

興業冷冷地哼瞭一聲,說:“哥,你就猜不到,剛剛開始合夥幹廠,沒進佈,沒進料,什麼材料都沒進,你猜猜先進來瞭些什麼?”

興傢問:“什麼?”

興業說:“十條德國大狼狗!正在那裡馴呢!還專門請來瞭人。”

興傢拉著兄弟慢慢地坐下瞭:“那可怎麼辦?”

興業說:“唉,他媽的,他也是防著呀!訾傢壞,僅是害瞭幾傢人,可那勸業銀行害人可就太多瞭,他比訾傢仇人更多,所以才買來狼狗。”

興傢說:“興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先看看,如果實在不行,咱就直接在下工的路上砍瞭訾文海!沒事,咱再另想別的法兒。”

興業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咱不是覺得砍瞭不解恨嘛!讓他一下死瞭,什麼也不知道,那就便宜他瞭。要砍不早就砍瞭嘛!”

興傢說:“慢慢地來,興業,他要是來信兒讓咱去上工,你還得去。”

興業說:“我可得去,我還得看著他死呢!他不給工錢我都去!”

2

早上,東俊辦公室裡,壽亭正在和這哥倆一塊兒喝茶。

東俊說:“從八月十六訾傢開業,到這也就四十多天,滕井就在這裡放下瞭幾十萬!那訾文海可占大便宜瞭。現在來瞭勸業銀行,這個放印子錢的也不是好東西,不知害死瞭多少小買賣人。六弟,真要是比起來,這一窩子比訾文海還壞。你說說,這濟南府出過李清照,出過辛稼軒,本來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怎麼到瞭現在,凈出些王八蛋呢!六弟,咱還得想辦法,不能讓這傢子王八蛋緩過勁兒來!”

壽亭笑笑:“我料他也不會有什麼出息頭兒!一窩子外行。東俊哥,別看訾傢隻幹瞭四十來天,咱的市場可讓他弄瞭個一塌糊塗。有些客商回來瞭,有些不好意思回來,還得再打發人去請!這一正一反,是多大的費用!那天傢駒給我念瞭訾傢合夥的廣告之後,我就想好瞭,不辦,也就罷瞭;要是辦,一次把他辦得死挺挺的,從根兒上除瞭這一害。”

東俊一拍桌子:“就得這麼著,不能讓他一會兒緩過來拉上這個幹,一會兒緩過來再拉上那個幹。要是那樣,咱什麼也別幹瞭,光侍候著他吧!老三,回頭你給林傢寫個信,告訴他訾傢這邊的事兒,沒讓這個王八蛋和滕井逼死咱,就是萬幸。這一害絕不能留著!六弟,要是他的佈一上市,咱拉上林傢,一塊兒降價,擠得他沒法活,不給他留下一口氣。可讓這窩子氣死我瞭!要不是你辦住瞭滕井,咱現在還不是在刀尖上?這還不是讓訾文海逼的?”

壽亭說:“東俊哥,不用生氣。咱要是一塊兒降價,那就中瞭人傢的計瞭,咱三傢也就吃大虧瞭。那是以大搏小。為瞭這麼一個雞巴廠,咱三傢一塊兒賠,這樣的傻事兒咱不能幹!”

東初說:“六哥,訾有德還真是不要臉,前天提著點心去瞭我傢,說是要給咱講和,還說什麼一塊兒發展。我當時想,沒必要當場把他轟出去,就在那裡和他胡扯。這小子扯著扯著來瞭精神,非拉著我出去喝酒。我一想,也好,就一塊去瞭。我灌瞭他幾盅,這小子一高興,說那李萬岐回上海請高人去瞭。六哥,這一行還能有什麼高人?”

壽亭說:“高人不高人,那是後話,天外有天,這也不一定。

至於講和,可以,讓他爺兒倆自己騸瞭。隻要他爺兒倆自己騸瞭,從此蹲著更衣,咱就和他講和。還他娘的講和!你想打就打,你想和就和?這些爺都是中國機器印染的開山祖師爺,你他娘的算什麼東西!不講和!那幾天我整夜地想著怎麼和滕井幹,弄得我差點瘋瞭。講和?現在我琢磨的不是講和,是讓他開不瞭業!”

東俊說:“對,不能便宜瞭這窩子王八蛋!我看著他還不如滕井呢。滕井還識趣,人傢一看不行,就知難而退瞭;這窩子王八蛋是什麼東西!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東初問:“六哥,你為什麼不等著滕井把佈放出來之後,再辦他一下子?”

壽亭苦笑一下:“老三,沒那個必要。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麼和滕井好言好語地敘交情嗎?我是硬把滕井往人裡推。這些日本人都是狼!當初他派人往傢駒傢打槍,還扔手榴彈,咱要是弄上幾千件佈往東三省一沖,滕井肯定能給逼急瞭。殺人的事兒,滕井能幹出來。知道嗎?兄弟。多年之前,滕井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我覺得是真話,我也很感激他。那是他請我喝酒,談經商談得對瞭路,他拉著我的手,說‘國傢太弱,個人太強,就容易吃虧’。唉!滕井是個不錯的商人,就是他那雞巴國,整天到處裡殺人放火的,他也跟著耀武揚威,給弄得不像商人瞭。兄弟,咱見好就收吧!”

東俊點頭,隨之問:“小六子,你也真沉得住氣!這麼大的計策,也不先告訴我一聲,沒把我急死!就沖這,你也得請飯。”

壽亭點上煙,認真地看著東俊:“東俊哥,你知道我這一輩子最佩服誰嗎?”

東俊說:“誰?苗哥?”

壽亭說:“不是,傢駒他爹。”

東俊十分意外:“噢?說說。”

壽亭說:“盧老爺子的眼力、才分和見識,不在林伯清之下,甚至還高。當初人傢是東傢,人傢是大股東,卻讓咱倒著四六分成,一般人能答應嗎?我在青島幹瞭有一個月,老爺子去瞭青島一趟,當著我的面,硬是把傢駒轟瞭出去,隨後從腰裡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一行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我。我是不認字,但那一行字,我認識,就這一行字,讓我一輩子受用不盡!”

東俊兩眼直盯著壽亭:“快說,一行什麼字?”

壽亭嘆口氣:“很簡單,‘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麼大的事我能說嗎?我說瞭,你倆不一定誰,一高興再走瞭嘴。傢駒、濤飛還有文東全在唐山,還有全東北最大的八個走私販子,唐山離日本人的地盤那麼近,甚至唐山就是日本人控制著,滕井派人殺瞭他仨怎麼辦?那都是我的五虎上將,都是我的兄弟呀!”

東俊長出一口氣:“唉!這學問分什麼人學,什麼人用,根本不在多少!”說罷神色悵然。

東初說:“盧老爺子真是高人!”

壽亭很激動:“他要是一般的高,我根本不和他幹,早跟著你傢老爺子幹瞭。東俊哥,咱兄弟們也都老瞭,這話我也能告訴你瞭。後來,你傢老爺子答應瞭我要的份子,專門打發你現在的賬房趙先生去瞭周村。趙先生現在就在樓下,你叫上來問問。

但是這時候我已經和盧傢談成瞭,正在忙著給柱子辦婚事,就讓采芹他爹——當然也是我爹瞭——給你老爺子回瞭封信。這時候,我就知道你老爺子高人一頭瞭。他一見回信,當著我爹派去的那夥計,抬手打瞭自傢一個嘴巴。東俊哥,咱們是同行,也是親戚,我也把你兄弟倆當成親兄弟看,就是因為欠著你爹這個人情。一個要飯的,能被這些前輩高人這樣抬舉,這是多大的面子呀!我能忘嗎?”壽亭說完潸然淚下。

東俊把臉側瞭過去,淚掉到地上。東初低著頭。壽亭擦瞭一下淚:“這些前輩,敢把這麼大的事業,甚至是所有的傢當交給我,我能不玩命幹嗎?傢駒他爹就見瞭我一面,人傢一眼就看出我的毛病來,所以專門來青島,教我認下瞭那行字。你傢老爺子和盧老爺子,是生在瞭鄉下,要是在上海,能比林伯清林老爺子差嗎?”

室內默然,隻是秋風吹來,辦公室的門輕叩一下。外面,秋雨如訴。

壽亭說罷,抬起臉來看著天棚:“一個人再有本事,要是不被明白人看上,唉??”

3

林公館,林老爺子很高興地在書房裡寫毛筆字。老伴在旁邊侍候著。林老爺子寫的是幅“四尺三開”。寫完之後拉開距離欣賞,然後轉向老伴:“壽亭在和滕井進行最後談判的前一天,給我來瞭電報,寫的是‘小侄將用前輩之巡河炮狙擊滕井’。

在濟南,我和他還有苗先生,在大明湖裡面的鐵公祠下棋,我用巡河炮殺得他不能抵擋。實際上,他談判之前早已成竹在胸,所以來電讓我放心。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樣寫個字給他。我太喜歡這個人瞭。今天夜裡我想起來瞭。你看——”他指著自己寫的對子,“‘一炮巡河,三言禦倭’,還可以吧,淑敏?”

老伴趕緊笑著贊頌:“好,我看著你寫的什麼都好!”

林老爺不滿意:“不是,我是說,我對得還工整嗎?”

老伴立刻明白剛才贊頌得不到位,馬上加強力度縱深頌揚:“可是行!一對三,這是數字對數字;炮,是兵器,言,也是兵器,而且是更厲害的兵器。諸葛亮舌戰群儒、罵死王朗,都是用的言,這比炮還厲害。好,對得好!你這正合李笠翁那‘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

對得嚴實。伯清,我盼著你天天這麼高興!”

林老爺朗朗大笑起來。

這時,林祥榮來到門口,見父母拉著手,即所謂“白頭情話”,忙欲退出,林老爺回頭笑瞭,從書房裡出來。

父子坐下之後,小丫頭端上茶來。林祥榮說:“爸爸,我有事情來問你,看看是不是給六哥說。”

林老爺說:“什麼事?”

林祥榮說:“趙東初來瞭封快信,說那個模范染廠又和銀行合夥幹起來。還說這個姓訾的要到上海來招高人。我馬上派人出去打聽印染行,原來昌盛的那個馬子雄讓模范染廠請去瞭。”

林老爺多少有些驚訝:“這太不利瞭。馬子雄是精通印染各個環節的頂級高手,他如果去瞭濟南,那個漢奸染廠還得作亂。

壽亭都未必能對付得瞭他。唉,這些人呀,我們那麼請,給瞭那麼高的薪水,就是不肯來!為什麼偏偏跟著漢奸幹!當初,要不是這個馬子雄,兼並昌盛哪能費那麼大力氣。”

林祥榮說:“是李萬岐來拉他去的,說是那個廠給他二成的股份。”

林老爺搖頭感嘆,看著兒子說:“阿榮,這是值得我們檢討的地方呀!咱給馬子雄出的價太低瞭。在中國的文化中,有‘一人興邦’之說,當然更能‘一人興廠’呀!唉,他去瞭別處還好一點,偏偏是去瞭山東,而且還是咱沒留住。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再加碼子,把馬子雄挖回來?”

林祥榮說:“爸爸有所不知。六哥打敗滕井之後,我去濟南賀喜,專門請所有上海在濟南的師傅吃瞭一頓飯。六哥東初他們也陪著。當時我和六哥就商量把模范染廠的師傅全挖走,可是他們都不敢出來,說訾傢是律師,隻要毀約,立刻就會被起訴。

我覺得,馬子雄這時候已經簽過合同瞭。”

林老爺剛才的高興勁全沒瞭:“模范染廠,要是有這麼個能人當經理,身後又是傢銀行,唉,用不瞭太久,又是一場大戰。

滕井剛剛偃旗息鼓,又出來瞭馬子雄!阿榮,抓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壽亭,讓他多加防備。”

林祥榮說:“好,我一會兒就派人給他發電報。不,寫信,詳細介紹一下馬子雄,派專人送去。”

林老爺很贊同:“好,不能讓這個漢奸染廠再幹起來。他能勾結青島的滕井,就能勾結上海的山田。自己是中國人,連祖宗都忘瞭,這樣的人一定要滅掉,不能讓他在商界立足!”

林祥榮說:“爸爸,通過這幾件事情,我倒覺得不用太擔心,那馬子雄不是六哥的對手。”

林老爺:“阿榮,當初昌盛沒幹好,是因為那些股東發財心切,給馬子雄搗亂。如果當初昌盛全權交給馬子雄經營,昌盛就是上海最大的印染廠傢。這個漢奸染廠爺兒倆全是外行,可在用人上卻有一套。大意不得,快,快回去辦!”

林祥榮站起來就要走,這時,老爺子想起剛寫的字,回到書房拿出來:“我本想裱好瞭給壽亭,正好有人去,就帶去吧。在信上務必給他說,讓他一有時間就來上海一趟,我真是挺想他。”

林祥榮看瞭看那字:“一炮巡河,三言禦倭。好!爸爸的字也好,詞也好,六哥準會喜歡的。不要緊,爸爸,我派人送到朵雲軒,多出錢,讓他們急裱,用熨鬥燙幹,一個小時就好瞭。”

林老爺高興:“嗨!真是老瞭,這都忘瞭。上海朵雲軒不下於北京榮寶齋,辦這點事情沒有問題。好,快去辦!”

4

模范染廠會議室裡,訾氏父子和高名鈞還有馬子雄在開會,聽取馬子雄的經營建議。

馬子雄放下手中的稿子之後,訾文海頻頻點頭:“好好,馬總經理真是業界精英!隻是我和高經理都是外行,你最好能舉個例子說一下。我過去是律師,所以很註重實際的例子。”

馬子雄有四十多歲,中等身材,西裝革履,人也長得很體面。

他笑笑:“濟南市面上的這三傢花佈我都看瞭。論印工,都非常好。但是,他們少瞭一道工序,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是首先在佈的感觀上和他們區別開來,讓老百姓拿過佈來一摸,就買我們的。”

訾文海興趣大增,兩眼發亮:“快說說,怎麼能讓老百姓一摸就買我們的?”

馬子雄淡淡地一笑: “這佈在紡織的過程中,都要經過漿洗,因為隻有把棉紗蘸上漿,線才發硬,才好織一些。但是我們在印佈或染佈之前,首先要把這層漿淘洗掉,否則,印上去的顏色就不能印到纖維中,而是印在瞭佈表面的漿上,那樣,老百姓買回去,下水一洗,顏色掉瞭。我們為什麼有那麼多臺淘洗機?就是因為要洗掉佈上面的這層漿。但是,一般的工廠在印完佈之後,隻是拉寬,拉長,整平,卻不肯再掛上一層漿,所以佈就顯得柔軟,也顯得薄。我們在印完之後,再掛上一層漿,讓老百姓一摸,佈很厚,佈也發硬,他們是外行,自然會覺得這佈結實。這樣,我們產品的優勢就出來瞭。”

高名鈞鼓起掌來,訾傢爺兒倆一看,也跟著鼓掌,連連說好。

馬子雄受到鼓勵,接著說:“掛這一層漿,隻需要很少的錢。

一件佈也用不到一塊錢,但是效果卻相當好。林祥榮,大傢當然都知道瞭,我在昌盛的時候,和他同用綃佈印花, ‘虞美人’就賣不過昌盛的‘蘭貴族’。隻是昌盛的那些股東不懂行,感覺這一塊錢是費瞭,不讓再掛漿。我常說,昌盛倒就倒在一塊錢上。這是上海印染界都知道的。李萬岐也知道。”

訾有海點頭:“但是,馬經理,如果陳六子他們也掛漿呢?”

馬子雄笑笑:“同是德國海德堡的印花機,為什麼這個陳六子印不出花佈來,而跑到上海去請師傅呢?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訣竅。這個掛漿,林祥榮也掛過,但卻掛得讓人看出來,後來幹脆不掛瞭。等咱們的掛漿機運來之後,我要再改動一下,這是他們學不去的,隻要我們自己保好密就行。德國的印花機都附帶著掛漿機,咱們用的是日本印花機,隻要在整平機前面,連上掛漿機就行。”

訾文海說:“這沒問題,這個機器不讓外人靠近,讓我老傢來的那些本傢叔侄開。外人也進不來,十幾條狼狗看著門呢!”

馬子雄點點頭:“再就是價格。現在花佈的價格已經很低,利潤已經很小,大傢的成本也差不多,但是,我們要硬把成本拉下來。”

訾文海問:“怎麼往下拉?”

馬子雄說:“我有辦法。現在上海的紡織廠日子都不好過,競爭也十分激烈,甚至快把日本佈頂出中國瞭。這樣,我們招標,上海佈也好,日本佈也好,誰的價格最低,我們就用誰的。我們今天定好之後,我就開始起草編制標書,然後回上海登報。

到時候我們就在上海招標,到時候現場的競爭將空前激烈。我們以一萬件為單位招標,這一萬件,我們廠頂多用三個月。這次的獲標者,就是我們以後的供應商,就按這個價格給我們供貨。他們為瞭得到這個用戶,會拼命地相互壓價。我們再請上路德維拍賣行,讓所有的競標者交上保證金,到時候如果不能按招標價格如期交貨,保證金歸我們所有。我想,保證金的數目暫定十萬。董事長,你看著,日本大件佈,不超過七十五元,本埠小件佈,不超過六十元。這樣的價格陳六子能拿得到嗎?”

訾文海繞過桌子,過來握著馬子雄的手用力搖:“馬經理,太好瞭,太好瞭。用不瞭幾年,我們就是山東最大的印染廠。這全靠閣下呀!”

馬子雄說:“沒什麼,我就是要幹個樣子給那些人看看,特別是過去昌盛的那些股東。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犯瞭一個多大的錯誤!”

訾文海靠著馬經理坐下來:“沒問題,我全力支持你。”

馬子雄說:“我會努力的。咱們今天隻是談的大方面,至於怎麼賣佈,那都是小事情,我有辦法的。”

訾文海說:“好!好!”

馬子雄說:“事不宜遲,我請董事會抓緊討論決定。如果定下來,我就回上海發佈招標消息。我們這邊也要準備資金,到時候也要放到拍賣行裡,如果我們不能履約,人傢也是要扣我們保證金的。”

訾文海說: “我是律師,這我懂。資金先準備八十萬可以嗎?”

馬子雄說:“用不瞭那麼多,七十萬就夠。日本大件佈我想把它打壓在七十以下,我就敢說這樣的話!”

高名鈞說:“好,我回到行裡之後,馬上招開董事會,把咱們的討論結果通報一下就行瞭。”

馬子雄說:“好,現在是十一月初,定在十二月八號可以嗎?

因為再晚瞭,我們就趕不上過年這個旺季,那我們的經營是會受影響的。我們就定下上海交貨,當場成交,三日內交貨。我們早一點把廣告登出來,我回上海後,先讓把標書定向投送各個紡織廠,各個日本商社,廣告也同時刊出,也好讓投標方準備貨源。甚至日本貨還要往這邊運。我們要給人傢留出充足的空間,這樣,才顯得我們通情理。”

訾文海說:“好好好好!一切聽馬經理的安排。陳六子,你不是能嘛,還有比你能的!”

馬子雄說:“董事長,以後不要再提那個什麼陳六子瞭,他那樣的人物早過時瞭。我們現在是在山東小幹,等我們立住腳之後,咱們大傢一起去上海灘闖天下。”

訾文海用拳砸響自己的手掌,斷喝:“好,就是要有這樣的氣度。有德,你以後要多向馬經理學。”

訾有德詭譎地笑著說:“陳六子還有趙東初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又要大難臨頭瞭呢!哈哈!”

5

林老爺那作品掛在瞭壽亭的辦公室裡,他越看越高興。東俊東初還有傢駒坐在那裡,商量對付模范染廠的辦法。

傢駒拿著林祥榮的信說:“按祥榮這一說,這個姓馬的不是等閑之輩呀!”

東初也說:“要不是有兩下子,訾傢是什麼人?能給他二成的份子?”

壽亭看著墻上的字,不住地笑:“一炮巡河,三言禦倭。行,這幾個字我也認識瞭!又多認瞭八個字。傢駒,這右邊是巡河炮那一句,這一點問題沒有,那‘一’我認識。我沒說錯吧?”

東俊說:“行瞭,以後就在這裡掛著瞭,先別看瞭,先說說咱下一步怎麼迎敵吧!”

壽亭把目光收回來:“有我這‘一炮巡河’你們還怕什麼?姓馬的?姓驢的也得讓他趴下!”

傢駒問:“六哥,祥榮在信上說的這成品掛漿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掛不上,姓馬的就能掛上?”

壽亭點著土煙,依然看著那“一炮巡河”:“這封信,我聽來聽去,就聽出這點事兒來?”他回過頭來,“什麼?掛漿?掛什麼漿?光緒年間的工藝瞭。”

東俊說:“我也掛過,是不好掛。”

壽亭說:“東俊哥,你知道我在周村是怎麼讓那些染坊趴下的嗎?就是靠的掛漿。回頭我把柱子叫來,那是我掛漿的大弟子,模范染廠馬經理掛漿的老祖宗!”

傢駒東初都笑。

東俊問:“你說說,怎麼掛?”

壽亭說:“東俊哥,你也好意思問。幹咱這一行,講的就是漿裡來,水裡去。怎麼才用瞭幾天機器,就把掛漿忘瞭?中午你請飯!”

東俊說:“快別看瞭,你再看我給你摘下來拿走。快說說,我說的是機器掛漿。”

壽亭說:“我先說說你是怎麼掛的。你是印好瞭佈,拉寬整平全完瞭,這才掛漿,那漿在佈上面浮著,老百姓一眼就看出來。

你還掛不勻,是不是?”

東俊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壽亭一笑:“這你得問傢駒。德國印花機都帶著掛漿機,我嫌亂,讓我給撤瞭。掛漿機說明書上就是這樣寫的。”

傢駒也笑瞭。

東俊問:“你說怎麼掛?”

壽亭問:“掛雙漿還是掛單漿?你是不是想讓佈摸起來厚點兒?”

東初說:“六哥,你快說吧,這就把我哥急死瞭!”

壽亭說:“中午這飯你是請定瞭!聽著,印染完瞭之後,幹佈下漿,洇透瞭,再上甩幹機,然後拉寬整平,這是單漿。你得答應晚上飯你也請,我才說掛雙漿呢!”

東俊抬手佯裝打他,壽亭嚇得縮頭:“我說,我說。想讓佈再厚點兒,把掛漿機改一下,把兩個滾筒調低瞭,滾筒下部蘸著漿轉,佈在整平之前先從掛漿機上過去,接著趁熱整平,這佈就厚瞭。東俊哥,我拆下來的那倆廢物就在廠西頭放著,你走的時候,正好,你兄弟倆一人扛一個。”

東俊笑起來: “你是真有一套呀!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對,這很簡單,就是沒想到。晚上飯我也請瞭!”

壽亭說:“姓馬的蒙訾文海那樣的外行當然行,讓他跑到這裡試試?還二成份子!就是掛漿呀!一件佈裡多上一塊錢?老百姓買回佈去一下水,黏黏糊糊的,人傢不罵咱嗎?就這點本事,還跑到濟南府嚇唬我?我用我的巡河炮一炮就結果瞭他!”

大傢都笑起來。

6

林氏企業開完瞭董事會,大傢紛紛過來給林老爺道別,林老爺也和大傢打招呼。最後,會議室裡就剩下他爺兒倆,林老爺坐下,林祥榮也坐下瞭。

老爺說:“祥榮,壽亭收到你的信,好像不把馬子雄放在眼裡。

不能剛剛勝瞭滕井,就高興過瞭頭。前天他給我來瞭電報,也是八個字,說‘繩索鋼叉,專絆快馬’。這馬子雄可不能小看呀!”

林祥榮說:“是,東初也給我來瞭封信,我看也有點輕視馬子雄。爸爸,這模范染廠背後是個銀行,不能小看他的實力。

走,到我辦公室,你看看,他想在上海招標買佈呢!”

林老爺一驚:“噢?要是那樣,紡織行的水分就全給擠幹瞭,大傢的生意還怎麼做?這個馬子雄,曾經在上海練過這一手。

他找一個人,專往低裡喊,你低他跟著低,低得快讓你受不瞭啦,正好讓他套住。他那回是收的保證金,中標不履約,保證金就被罰扣掉。那時候競爭沒有現在這樣激烈,紡織廠也少,以後也沒人去瞭。可現在要是這樣幹,不僅上海的這些廠會應標,我看日本人、英國人都得參與進來。那可真叫拼命呀!”

父子倆說著來到林祥榮的辦公室,林祥榮把報紙遞給父親。林老爺掏出花鏡來看著,林祥榮親自給父親倒水。

林老爺摘下花鏡,點著報紙說:“和上次完全一樣。這事你是怎麼想的?”

林祥榮:“昨天早上,模范染廠招標組派人送來瞭標書,報紙是後出來的。我已經派人送到濟南去瞭,這時候大概都收到瞭。”

林老爺說:“這是胡鬧呀。馬子雄去瞭之後,還得往佈上掛漿,他一掛,大傢都得跟著掛。咱又掛不他那麼好,這不是添亂嗎?”

林祥榮笑瞭:“東初來信說,六哥是掛漿的祖師爺,讓我們放心好瞭,到時候他派人來指導咱們掛。”

林老爺說:“壽亭說的大概是手工掛,不是機器掛吧?”

林祥榮說:“爸爸,東初說六哥就是靠掛漿發傢,機器掛也會的。你放心吧。”

林老爺笑瞭:“這個壽亭??”

7

下午,壽亭辦公室,傢駒給壽亭念完瞭標書,擔心地看著他:“六哥,這姓馬的還真不能小看呢!”

壽亭點點頭:“這一招是夠毒的。我這巡河炮猛一下子還不知道往哪裡打呢!”

傢駒看看標書,說:“六哥,這標書上還有英文和日文,看來他是想來個中外大戰呀!”

壽亭一聽,猛一下收住笑容,開始愣神,眼從傢駒的頭上看出去,呆在那裡。傢駒想站起來,壽亭伸手:“別動!”然後繼續往外看著,手也停在那裡,不肯放下。他看著外面,用一隻手在桌子上摸索著找煙,傢駒慢慢地把煙放到他手底下,他摸出一根來,傢駒忙給他點上。他叼在嘴上並沒抽,隻是那樣燃著。稍後,他回過神來,認真地問傢駒:“你是學染織的,這佈橫著撕是經線受力,還是緯線受力?”

傢駒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瞭,想瞭想說:“橫著撕是經線受力,緯線受力僅為百分之十。六哥,你問這些幹什麼?”

壽亭站起來:“你馬上給周濤飛發電報,讓丁文東以最快的速度來濟南。然後你立刻回來,咱倆要商量大事。”

傢駒答應著,快步跑下樓。

壽亭又坐回去,大聲喊:“飛虎!”

飛虎聞聲進來,這時壽亭已經到瞭門口,他撥開飛虎急速地下瞭樓。

這時,老吳正好從屋裡出來。他問:“掌櫃的,你這是幹什麼去?”

壽亭盯著老吳,愣神。

老吳害怕,雙手扶住壽亭:“掌櫃的,你這是怎麼瞭?”說著就想哭,“掌櫃的,你哪裡不舒坦?”

壽亭緩過來:“沒事兒。我去車間找塊佈。老吳,沒事,我是在想事。噢,碰見你正好,咱廠裡一共有多少人?”

老吳毫不猶豫:“二百八十二個。”

壽亭說:“這樣,咱給每個工人在銀行裡立個存折,先存上一塊錢,告訴他們不能提出來花瞭,這是底錢,要是提出來,以後就沒法往裡存瞭。告訴工人們,誰要是幹得好,咱就暗地裡給他們存,年下再告訴他們總數,一塊兒提出來過年。到時候也省得一個一個地發瞭。”

老吳說:“這個辦法好!”

壽亭說:“你就按著工人的花名冊存吧。咱這些夥計四十歲以上的也得占一半瞭,都是跟著咱闖青島下濟南的子弟兵,實在也是不容易。過年多發錢!我這一輩子,就是不當守財奴!去存,按花名冊存,存到勸業銀行。就這樣吧,記住瞭?”壽亭瞪他一眼。

老吳點頭:“好好,勸業銀行。”

8

模范染廠馬子雄辦公室裡,他在和訾文海一塊兒看文件。

馬子雄說:“董事長,到現在為止,日本貿易商報名的有七傢,上海的有十傢,隻有林傢還有另外的兩個廠沒報名。離著報名結束日期還有一個禮拜呢。讓我意外的是,英國人沒有報名。”

訾文海說:“可能中國境內貨源不夠吧。不用管英國人,他的佈咱也沒用過,我還是傾向於用日本佈。”

馬子雄說:“可能是這樣,沒有英國人更好!我覺得日本人還好對付一些。至於上海的那些廠,我差不多全認識。董事長,你看著,這次競標將空前激烈。日本商人分屬於各個不同的株式會社,這些會社又依附於不同的銀行,也是相互競爭。他們也都急於在中國發展。我估計,最後中標的可能是日本人。隻是東亞商社沒有報名,是不是再催他一下?”

訾文海哈哈大笑:“他不來正好。滕井也有些老瞭。新一代的日本商人有些有軍人背景,有些是傢族財閥,甚至過去的貴族也加入到開發中國的行列裡來。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9

林祥榮正在辦公室裡處理手邊的文件,孫先生進來瞭。

林祥榮抬起頭:“有事嗎,孫先生?”

孫先生笑笑:“那個日本人明石有信來瞭,在候見室等著呢。

這人的中國話說得真好!剛才我怕他不會說中國話,就請劉先生一塊兒去,劉先生出來說,他的日語太棒瞭,是最高貴的那種日語。我看,人長得也不錯。”

林祥榮說:“噢?我把這事忘瞭。我這就見他。”

候見室,林祥榮進來瞭,明石有信身著黑西裝,戴著金絲眼鏡,文雅瀟灑。他一見林祥榮,站起來鞠瞭個九十度的躬:“打擾瞭。”

祥榮也還禮,明石有信雙手呈上名片:“井伊商社明石有信。”

林祥榮一聽這話,多少有些吃驚:“明石先生,原來是日本的名門望族呀,請坐。”說著遞上自己的名片。

明石鞠躬坐下。

林祥榮問:“明石先生的貴商社開業不久吧?”

明石一鞠躬:“小灶初起,多承關照!”

林祥榮說:“我看你的名片,貴社在霞飛路,那一帶的房子很貴呀!”

明石說:“是這樣,如果是一般日本商人,在什麼地方辦公都可以,但我傢就不便這樣。”

林祥榮說:“明石先生屈尊敝號,林某可以在哪方面為閣下效勞?”

明石淡淡一笑:“想定織一萬件佈,三十二支一等紗。貴廠可以費神嗎?”

林祥榮說:“沒有問題。那是最好的紗,但是價錢要高一點。”

明石說:“請林先生報價,我初涉此道,還請關照。”

林祥榮說:“我看明石先生人很好,你是要日本大件還是中國八百米件?”

明石說:“日本大件,商標為井伊牌。我們談妥之後,詳細要求及商標我會派人送來。”

林祥榮想瞭想:“六十七元可以嗎?”

明石說:“謝謝林先生。”從西裝內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林祥榮面前,“這是六十五萬,林先生的報價比我預估的高出兩萬,回頭就讓人送來。”

林祥榮抽出銀行本票一看,多少有些意外,又裝瞭回去,笑瞭笑說:“能為明石先生效勞,林某已是榮幸之至。就按六十五萬吧,不要送瞭。明石先生,什麼時候交貨?”

明石說:“十一月底可以嗎?”

林祥榮說:“可以,十一月二十八號就可以織好。發往什麼地方?”

明石說:“放在閘北倉庫,就是日本商人的共用倉庫。”

林祥榮說:“好。織好之後,我會通知明石先生的。”

這時,明石又從西裝內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林祥榮盯著。明石從裡面抽出一縷線,放在林祥榮面前:“林先生,經線用三十二支一等紗,緯線請用這種線。”

林祥榮拿過線來,隨之從口袋裡掏出折疊式高倍放大鏡,摘下眼鏡看,然後戴上眼鏡,不解地問:“明石先生,你這是要幹什麼?”

明石一笑,把一張紙放在林祥榮面前:“請林先生在上漿的時候,在這種線上加入桃膠和 SIN 膠,具體的配伍上面寫得很清楚。我想讓佈更結實一些。”

林祥榮放下線,看著那張紙,笑笑:“明石先生,我寫一個字,好嗎?”

林祥榮掏出鋼筆,在上面寫瞭一個字,推到明石的面前。明石看著,然後迷惘地問:“林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林祥榮笑笑:“沒什麼。我會按時交貨的。就按明石先生的要求織,一定織好。我不會讓明石先生失望的。”說著站起來,明石也站起來。

林祥榮送明石到樓梯口,雙方同時鞠躬作別,孫先生負責送下樓去。

林祥榮快步走回辦公室,撥通電話:“喂,我是少爺,老爺在嗎?在花房?好,去告訴老爺,我馬上回傢。”

他放下電話,按鈴,茶坊進來瞭,還不等發問,林祥榮大聲命令:“馬上備車,我這就下樓。”

林老爺在客廳裡站著等兒子,林祥榮跑進來。

林老爺緊張地問:“出瞭什麼事?”

這時,屋裡有個下人,林祥榮示意他出去,又走到門口看著下人出瞭院子那竹子紮的院柵,向公館的假山處走去。他這才回過身,拉著父親去紅木長椅上坐下:“爸爸,那個日本人今天到廠裡去瞭,他要定織一萬件佈。”

林老爺問:“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林祥榮拿出那縷線,林老爺接過一看,大驚失色:“啊?他想幹什麼?”

林祥榮遞過一張紙:“這是蘸漿過膠的配方,這種配伍是最先進的,這 SIN 膠也是最好的。”

林老爺拿著線走到桌前,拿過花鏡,又從抽屜裡拿出放大鏡,走到靠門的亮處,細細地觀察,然後抬起臉來,自言自語地感嘆:“大上海呀!”

林祥榮站在父親身後,不敢再說什麼,看著父親的背影。

林老爺看著院子裡的梅樹,慢慢地低下瞭頭,然後又抬起頭來,慢慢地回過身。林祥榮看著父親那蒼老的樣子,走過去扶住他,慢慢地、輕輕地扶著父親在長椅上坐下。林祥榮又忙倒杯茶過來,放在父親的面前。林老爺一語不發,就那樣呆呆地坐著。

林祥榮慢慢地坐在父親的身邊,看著父親。林老爺望著墻上“多忘”那兩個字,喃喃地自語:“我忘不下呀!唉!”嘆罷無奈地搖搖頭。

林祥榮掏出信封,抽出那張六十五萬的本票,林老爺拿過去,覷起眼來看,更是感慨萬端。他把本票又裝回瞭信封,慢慢地站起來,走進瞭書房,抽開一個抽屜放瞭進去。然後慢慢地走出來,來到院子中,在梅樹下的一個石凳上坐下來,林祥榮小心地扶著。林祥榮小心翼翼地問:“爸爸,我們怎麼辦?”

林老爺低下瞭頭,良久,又抬起頭來,指著對面的石凳說:“榮兒,陪爸爸坐一會兒好嗎?”

林祥榮小心地點點頭,看著父親,坐在瞭石凳上。

林老爺抬起頭來,看著梅樹:“榮兒,我忘瞭,梅花幾月開呀?”

林祥榮囁嚅道:“早春二月吧。”

林老爺點點頭:“最晚也就是三月,咱傢這棵老梅樹也就開花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這一生,經歷的事情太多瞭,想起來讓我心裡不能平靜,所以請吳湖帆先生寫瞭那兩個字,總盼著自己忘掉一些人和事。但是,哪能忘得下呀!”

林老爺透過門柵,看著那偌大公館的遠處,表情裡帶著失意、迷惘和一縷深深的哀傷.....

《大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