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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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文說:“爹,都來瞭,有啥話你就說吧。”朱開山“吧嗒、吧嗒”地抽煙。文他娘說:“你爹他想一出是一出,這又不走啦!”傳文問:“爹,真的?”傳傑樂瞭說:“本來就不該走嘛!”

朱開山說:“我尋思瞭好幾天,他姓潘的不光是騎咱們頭上拉巴巴,他拉完瞭,還要咱說他的巴巴是香的!媽的!世上哪有這般道理,也就太過分瞭!我就是那煮不爛的死牛筋!從今天起,誰也不準再說個走字兒,隻要我還有口氣,你們就跟著我,和那個姓潘的較上勁兒鬥!鬥他個飛沙走石,翻江倒海!”夏玉書忙往外跑。傳傑一把拽住她問:“你幹啥去?”玉書說:“我向校長提交瞭辭呈,我得要回來!”朱開山說:“都該幹啥幹啥去吧。咱朱傢永遠在這條大街上安營紮寨啦!就是鐵板上釘的釘子,誰也別想拔去!”

一傢人忙忙活活一天把飯店又收拾利落,個個累得不輕。吃瞭夜飯沒多大會兒,朱開山和文他娘正準備睡覺,傳武拎著兩瓶酒進來瞭,喊說:“爹,娘。”文他娘說:“哎喲!老二回來瞭!”朱開山說:“跟一陣風似的,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瞭。”朱傳武說:“爹,就給您帶回來兩瓶好酒,您留著喝。”朱開山說:“我還缺酒啊?”

文他娘說:“沒給你媳婦兒帶點兒啥呀?”朱傳武說:“我是抽空回來的,哪有工夫去買東西。”朱開山說:“這回能待兩天不?”朱傳武說:“嗯,待兩天。”文他娘說:“你們爺倆聊著,我出去一趟。”

秀兒房間,秀兒還在繡那個肚兜,文他娘進來說:“你可真有個緊慢,還沒做完呢?”秀兒說:“娘,快瞭,還有兩個盤扣打上就完瞭。”文他娘說:“趕緊卸撐子吧,你想的那個活獸回來瞭!”秀兒一喜問:“傳武回來瞭?在哪兒呢?”文他娘說:“正和你爹說話呢!麻溜把被褥鋪上,把肚兜戴上!娘這就攆他過來!”

朱開山和傳武已經打開瞭一瓶酒,爺倆對酌。文他娘進來說:“幹什麼,空口兒就喝上瞭?”朱開山說:“你回來正好,去弄倆菜,俺爺倆好好喝。”文他說娘:“一邊兒去!見酒就沒命!都什麼時候兒瞭,讓老二回他屋睡覺去!老二,你快走吧!”見朱開山還要掰扯,文他娘使個眼色又說:“你說你,老來老來的,啥也不明白瞭。陪你喝酒,那秀兒誰陪?”朱開山說:“好好,你對!你對!”

秀兒熄瞭燈,進瞭被窩。外頭傳來敲門聲。秀兒說:“是傳武吧,進來吧,門沒插。”傳武進來說:“秀兒,睡下瞭?”秀兒說:“我有點不舒坦。”傳武點亮燈,坐過來問:“怎麼瞭?哪兒不舒服?”秀兒掀開被子,指著胸口說:“這兒。”傳武說:“心口疼,是什麼東西沒吃好吧?”

秀兒望著傳武,臉上泛起紅暈,悄聲問道:“好看嗎?”傳武這才註意,秀兒穿瞭性感的紅肚兜,說:“你這穿瞭件什麼?”秀兒害羞地說:“肚兜,給你們爺們們瞅的肚兜。”傳武皺眉說:“你吃藥瞭沒?”秀兒搖搖頭,羞紅瞭臉說:“把燈閉瞭,睡吧。”傳武明白瞭秀兒的心事,遲疑地熄瞭燈,脫衣上床。秀兒探過身,湊近道:“你喝酒瞭。”傳武背過身說:“嗯。”秀兒望著傳武的後背說:“傳武,咱該有個孩子瞭。”傳武還是背著身“嗯”瞭一聲。

秀兒輕輕地撫摸傳武的後背,央告他說:“你就疼俺一把唄。”傳武說:“你不是身子不舒坦嗎?”秀兒說:“俺那是裝的,就是想叫你疼疼俺。”傳武眼中透出幾分憂傷說:“秀兒,說句話,你別生氣。自從那年和鮮兒姐在水場子走散瞭,我對女人的那份心就已經死瞭。”秀兒憋屈得要哭瞭說:“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哪兒不好,你說,我哪兒不好!”傳武眼中也含著淚水說:“我沒說你哪兒不好,隻是,隻是……”秀兒說:“你說啊,隻是什麼?”傳武說:“隻是我沒有那種心情瞭。”秀兒終於嚶嚶哭瞭。

傳武勸著說:“別哭瞭,我說的是真話。”秀兒哭著說:“俺不信,你是在裝,你是在騙!你心裡頭到現在也沒忘瞭那個鮮兒姐!那個上瞭山當瞭土匪的你的鮮兒姐!”傳武沉著臉說:“你還想不想睡覺瞭?”秀兒已經什麼也不顧瞭說:“想怎麼樣?不想又怎麼樣?反正你是不想和我睡一鋪炕瞭!”

傳武不再說話,咕嚕爬起來就往身上套衣服。秀兒有點著慌,想拉他又不敢。遲疑間,傳武已經下瞭炕。秀兒抽噎著說:“傳武,俺錯瞭,俺錯瞭還不行嗎?”傳武說:“不怨你,你沒錯。”撂下這句話,他人大跨步出瞭門。

眼看快到營房,聽見身後有馬蹄聲,傳武回過頭,隻見一匹馬慢慢過來,馬上伏著一個人。他上前一看,馬上的人竟是鮮兒!傳武驚道:“姐姐!這是怎麼瞭?”鮮兒說:“來找你,下山走得急瞭,摔下瞭馬。”

傳武把鮮兒帶到自己屋,給她擦洗瞭傷口,又打來熱水讓她洗漱瞭,把她扶到床上坐好,傳武問:“啥事啊?這麼著急,還從馬上摔下來瞭?”鮮兒說:“大掌櫃被官府抓起來瞭,想請你找人把他救出來。他可是為瞭找你才被抓的。”傳武說:“找我?找我幹什麼?”鮮兒說:“你別多問瞭,就說能不能救吧?”傳武說:“好,我想想辦法。”

軍營裡多個女眷,任傳武再癡情萬種,也不好太張揚顯擺。第二天,他把劉根兒叫瞭來侍候鮮兒。

劉根兒給鮮兒打瞭飯吃完,又扶她上床。鮮兒靠著床說:“劉根兒,你也歇會兒吧。”劉根兒說:“俺不累。”鮮兒說:“陪我嘮會兒嗑。”劉根兒拽過凳子,坐到鮮兒跟前。鮮兒說:“你們朱連長把我托付給你,看來,他對你挺好啊。”劉根兒說:“俺當兵時間不長,跟連長連體己嗑都沒嘮過。不過,俺得謝謝他,沒他,俺還當不瞭兵呢。”鮮兒說:“你們連長好嗎?”劉根兒說:“好倒是挺好,就是有點兒怪。”鮮兒說:“怪?咋個怪法?”劉根兒說:“我聽老兵說的,別看連長傢裡有媳婦,其實他過得比光棍兒還苦呢。”鮮兒說:“為啥這麼說呀?”劉根兒說:“老兵都說,連長很少回傢,回去瞭,和媳婦兒也沒那事兒。”鮮兒笑道:“小孩芽子,你知道啥?有沒有那事兒你知道?”

劉根兒說:“真的,要不,他能到現在還沒有孩子嗎?聽說,也不是他媳婦多麼不好,是他心裡頭老想著一個人,放不下,別人就進不瞭他的心瞭。”鮮兒問道:“那個人是誰?”劉根兒說:“聽說是他的一個什麼姐姐,倆人兒可好瞭,可不知為啥就是到不瞭一塊兒,許是緣分沒到吧……”鮮兒說:“你這個小人兒,還挺能說。”劉根兒說:“其實,我不咋愛說話,我娘總說我是悶葫蘆。不知咋的,跟你,就愛說瞭……”他眼珠一轉說,“哎呀,朱連長心裡的那個姐姐就是你吧?”鮮兒打瞭劉根兒一下,嗔道:“砸死你,俺早就有男人瞭。”劉根兒笑著走開瞭。鮮兒一個人望著窗外發愣。

2

江上,一夥人正從冰窟窿裡往外拽漁網,滿網的魚活蹦亂跳。

傳文和夥計走進江邊的一個小飯館,掌櫃的笑臉迎上來說:“二位發財。想吃點兒啥呀?”傳文看見一口大鍋裡正燉著魚,滿室盈香,又動瞭心思說:“到你們江邊,當然要吃你江裡的魚啦!”掌櫃的說:“好咧!您坐!”

菜上來,傳文說:“這魚真好吃呀!”夥計說:“嗯,是好吃。”傳文喊道:“掌櫃的,再盛一條!”掌櫃的又端上來一條魚。傳文說:“掌櫃的,你這咋燉的,咋這麼好吃?”掌櫃的說:“就那麼燉唄,擱點兒油,擱點兒鹽,再擱點兒蔥花、生薑,劈瞭柴往灶坑裡一塞,千燉豆腐萬燉魚,咕噠去唄。”傳文說:“不對吧?”

掌櫃的一笑道:“再撒點兒花椒、大料唄。”傳文倒瞭一盅酒,遞給掌櫃的說:“掌櫃的,我敬您一杯。”掌櫃的說:“這……您太客氣瞭……”傳文說:“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那叫悶酒,不提精神。來,掌櫃的,陪我喝兩盅兒。”掌櫃的說:“這,這哪好,這哪好……”傳文說:“兩個人喝酒那才叫朋友酒,交心酒。來,坐。今兒個我請客。”

掌櫃的半推半就地坐下瞭說:“掌櫃的,您太客氣瞭……”掌櫃的媳婦在一旁笑罵道:“你這個酒鬼,見瞭酒就像見瞭親爹!”掌櫃的對媳婦說:“也沒啥事兒,來人你招呼著,我陪這位兄弟喝一壺。你再拿個盅兒來。”

二人推杯換盞,傳文繞著圈地把話題往魚上靠。掌櫃的咬口大蔥說:“你看你,這魚你都吃幾條瞭?我天天吃,都吃膩瞭。還是這大蔥好——白酒就大蔥,一盅兒頂兩盅兒。”傳文說:“還是你這魚好。老哥,你是拿老湯燉的?”掌櫃的說:“你還真明白。是,老湯。”

傳文說:“我就愛吃這口,總琢磨咋燉,今兒我算領教瞭。”掌櫃的說:“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裡頭還有兩味山草。”傳文說:“山草?啥山草?”掌櫃的神秘地一笑,對傳文招招手,傳文探過頭來。掌櫃的對他耳語幾句。

傳文說:“就這兩樣啊!那山裡有的是呀!”掌櫃的大笑道:“是不起眼兒,可就是沒人知道!這就叫:不知道金銀不換,知道瞭全是扯淡!”

朱傳武在寓所裡為鮮兒敷傷。傳武說:“這一天,我跑瞭好幾個地方,找瞭不少管事兒的,人傢都說大掌櫃是通緝在案的要犯,好不容易抓到瞭,誰敢放人?”

鮮兒說:“那就沒救瞭嗎?”朱傳武說:“難啊!大掌櫃也真是的,老實在山上待著得瞭唄,為啥要進城啊?”鮮兒流淚道:“你得救他呀!傳武。這些年我全靠大掌櫃護著,要是沒有他,我興許早就爛死、臭死在窯子裡瞭。他要是不在瞭,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可怎麼熬呀……”傳武說:“明天,我再找人試試吧。”

兩人沉默一會兒。鮮兒勸傳武道:“傳武,你和秀兒好好過吧,把咱們當年的那些情義都忘瞭吧。人得認命啊。”傳武問:“姐姐,你信命嗎?”鮮兒說:“咋不信呢。人和誰爭,也別和命爭。”傳武說:“我就不信那個邪。啥叫命?根本就沒有那麼個玩意兒。命是自己的,我就信我自己。”

傳武給鮮兒換好瞭藥,指著她腰後一塊疤痕問:“你這是槍傷吧?”鮮兒說:“到底是當兵的,一眼就看出來瞭。”傳武問:“咋整的?”鮮兒說:“槍打的唄。”傳武又問:“你也打過仗?”

鮮兒說:“打過。那年,跟大掌櫃才不長時間,去搶一傢大戶,打瞭半宿沒打下來,官軍來瞭,我們就散開瞭跑,結果我中瞭一槍,從馬上栽瞭下來。當時,我就覺著人飄起來瞭,前面的雲彩一朵一朵的,什麼顏色的都有,還都鑲著金邊,就像是雲彩後面有個大太陽在映著。我就往前飄啊,飄啊,想看看那是個什麼東西。就聽後面有人喊我,回頭看,隻見到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我瞪大瞭眼睛看,那不是你嗎?我那個樂啊。你說姐姐你要上哪兒去啊?我說想看看雲彩後面是什麼東西,咋那麼好看呢。你扯著嗓子喊,姐姐可不能去啊,去瞭就再也回不來瞭!我不信,說你怎麼知道的?你呀,肯定又逗姐姐玩呢!你急瞭,跑上來說,姐姐,真的啊!你告訴我你去過那兒,人傢說,你一個人他不收,要等到你姐姐一塊來。我一下子想起來瞭,你不是早死瞭嗎?我正發愣呢,你扛起我就往回跑,不知怎麼你摔倒瞭,咱兩個人從天上往下掉,我一把沒抓著你,再一看,你又沒有瞭……”鮮兒不知不覺聲音哽咽起來。

傳武問:“後來呢?”鮮兒說:“後來我就醒瞭,看看子彈從後背進去,從肋巴條底下出來,滿身的血。我扯下綁腿,往身上纏,沒纏兩道就又暈過去瞭。傍天亮,大掌櫃帶人找來瞭……”傳武不再往下聽,他用嘴堵住瞭鮮兒的嘴,抱緊瞭她說:“姐姐,咱不信命吧……”鮮兒輕輕推開他,把臉深深埋在枕頭裡……

3

朱開山、文他娘、那文、秀兒在廚房裡忙活著。傳文拿瞭個帖子急火火地進來說:“爹,老潘傢給你送請帖瞭。說他孫子明天百日,讓你去喝酒。”朱開山接過請帖看瞭看說:“這哪是請帖,是下戰書。要我給他隨份子,還要嚼我這筋頭巴腦,讓他過癮。”文他娘說:“咱不去不就得瞭。”

朱開山說:“去!為啥不去?我再會會他!”文他娘說:“得瞭,跟他治啥氣。你去瞭也鬥不過人傢,沒啥好果子吃。”傳文說:“爹,去瞭準又得受一肚子窩囊氣,何苦呢。”

那文說:“聽說,老潘傢給孫子辦百歲,還請瞭戲班子呢。”傳文說:“你想去聽戲呀?”那文說:“我上他傢?他八抬大轎來請我,我也不去呀!趕明兒個咱傢也請臺大戲,連唱三天!”朱開山說:“我倒要看看他姓潘的究竟唱的是哪出戲!”

第二天中午,朱開山帶瞭五十大洋的賀禮進瞭潘傢,院裡已坐滿瞭人,鬧哄哄的。潘五爺見朱開山過來,起身相迎。朱開山抱拳道:“恭喜!恭喜!”潘五爺說:“同喜!同喜!就等你瞭。”朱開山說:“我這人,滿身晦氣,你傢孩子百歲,喜慶事兒啊!我來瞭怕給孩子帶來不吉利。可左想右想啊,還是來吧,來沾點兒喜氣呀!”潘五爺說:“來瞭好!來瞭好!”對臺上喊道,“開戲吧!”臺上鑼鼓響瞭。

演的是評劇《劉翠屏哭井》。潘五爺對朱開山說:“看戲也長見識。你就說這出戲吧,說的是咱東北的事兒,你說那劉成爺倆,為瞭錢財,使壞耍橫,那鬼都饒不瞭他。”朱開山說:“哎,老哥,今晚這天兒還真行,要是嘎兒嘎兒地冷,大夥還不凍跑瞭。”潘五爺說:“兄弟,說要搬走,你咋又不走瞭?”朱開山打哈哈說:“走瞭,還能陪你老哥看戲嗎?哎,我就愛聽這段——”

臺上,劉翠屏正在向丈夫金祿唱:

你一路之上要多保重,

自己的身體莫當輕。

你住店莫住那莊頭的店,

怕的是店有歹人他們暗行兇。

你睡覺莫挨著窗戶睡,

怕的是夜深瞭夫受寒風。

你過河千萬別在頭前走,

怕的是不知道水深淺夫把命傾。

歇涼別在大樹底下,

怕的是多少年的老樹有毒蟲……

朱開山在大腿上擊著板。潘五爺說:“兄弟,這段唱好像專為你唱的。”朱開山說:“可不!編戲文的人肯定有過七災八難,要不咋把這世道看得這麼透亮。人,不易呀!時時處處都得小心。”潘五爺說:“知道不易就好。”朱開山說:“老哥,你點這出戲有點欠考慮。”葛掌櫃一旁道:“五爺就喜歡這出戲。”朱開山說:“這出戲是叫《劉翠屏哭井》吧?咱孫子百天大喜,這哭——多不吉利。”說得潘五爺一臉尷尬。

於掌櫃說:“這完瞭還有《喜榮歸》呢。”朱開山說:“《喜榮歸》也不好——那不到頭瞭嗎?按我老哥的脾氣,應該唱《鐘魁打鬼》。”眾人不解他是何意,潘五爺陰下臉來喝茶,卻冷不防綢緞莊夥計慌慌張張地跑來說:“五爺!五爺!綢緞莊著火瞭!”

潘五爺兩口、潘老大、於掌櫃、葛掌櫃和一大幫人和救火隊同時趕來。潘老大問一個夥計說:“咋著的?”夥計說:“大掌櫃的,是有人放火呀!我聽到後院有動靜,出去一看,有個人影,一晃就沒瞭,緊接著庫房就冒起煙來,前院也躥起瞭火苗子……”潘老大說:“一群廢物!”於掌櫃說:“這可毀瞭不少東西呀!”潘五爺瞪他一眼說:“好!火燒旺運!”

潘五奶數落著潘五爺說:“你呀,肯定是得罪人瞭。說你你總不聽,跟這個不服,跟那個不忿,跟這個爭,跟那個鬥,滿世界的人都得看你的臉子?都得依從你?這倒好,給你點瞭一把火,明天還說不定出啥事兒呢。唉,我天天燒香拜菩薩,還是不管用,報應啊……”

潘五爺說:“你嘚嘚個屁!我要是服瞭,任人踩,任人踢,你能有如今的日子?我要不爭不鬥,我能在這條街上站住腳?能有這份傢業?”想瞭想說,“這事兒,肯定跟那些山東人有瓜連!奶奶的,想一把火把我嚇住?瞎瞭他狗眼!”

潘老大說:“爹,警探在後院踅摸瞭半天,發現三個人的腳印,都是當兵穿的那種大棉鞋踩的。”潘五爺問:“當兵的?”潘老大說:“朱傢的老二可是當兵的,會不會是他領人幹的?”潘五爺想瞭想,搖搖頭說:“朱開山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人。他要幹,就會當面鑼對面鼓地跟我幹。”

劉根兒哼著小調,一臉喜色。鮮兒問他說:“這兩天你咋這麼樂和?撿瞭狗頭金瞭?”劉根兒說:“啥呀?看你身子好多瞭,心裡頭高興唄。”傳武推門進來。劉根兒說:“連長,回來瞭?”傳武問:“劉根兒,前天你為什麼沒等我回來就走瞭?”劉根兒支吾著不知咋說,鮮兒說:“他晚上有事兒,是我讓他走的。我這腰也不那麼疼瞭。”

傳武對劉根兒說:“你年紀輕輕的,又沒傢沒業,晚上能有啥事兒?可別不學好!我手下的兵,一不許賭,二不許嫖!”鮮兒說:“行瞭,我看這孩子不是那號人。”劉根兒說:“連長,我走瞭。”傳武說:“一塊兒吃吧。”劉根兒說:“不,我回去吃。”說完,識趣地出瞭屋。

傳武拿出酒,倒瞭兩碗,嘆口氣道:“這兩天我找瞭好多朋友,跟黑龍江省督軍都搭上關系瞭,督軍回話,鎮三江的案子誰也不能翻,誰放人要誰的腦袋。”鮮兒說:“大掌櫃的就這麼完瞭?”傳武點點頭說:“督軍還是給瞭點兒面子,說可以給大掌櫃留下全屍,還允許親友們收屍。”鮮兒悲從中來,一口喝幹瞭酒說:“我咋也要見我當傢的一面哪,傳武,讓我上大牢裡去看看他吧。”傳武說:“不行!你不能去探監,弄不好,連你也搭進去瞭。這事兒,就由我替你去辦吧。”

鮮兒沉默良久,隻是一杯杯地喝酒,淚盈滿臉,雙肩因悲慟而劇烈地抖著,讓傳武看瞭隻覺酸楚。好一會兒,鮮兒抬起頭說:“姐姐該走瞭。”傳武急道:“走?急什麼哪?再住幾天吧,你的身子……”鮮兒說:“已經好利索瞭。山上一大群人呢,當傢的不在瞭,我也不能讓二龍山散瞭攤子!”

她舉起酒杯,“姐姐這一去,隻有一個心事,盼你早點給姐姐添個外甥。”傳武眼圈一熱說:“姐姐,你心裡頭悶瞭,就常來走走。”鮮兒長嘆道:“姐姐這一去,怕是不會再來瞭。”傳武問:“為什麼?”

鮮兒說:“你是個官軍,又有傢室。姐姐是胡子,就算來上一千遍,一萬遍,咱們也不能走到一起,成一傢人啊。命啊,傳武!當初,尋思一輩子就跟定傳文哥瞭,誰想人傢有媳婦瞭;後來,又尋思跟著你吧,什麼山高水遠的,咱蹚唄,可是你又那麼死瞭;再後來,總算和大掌櫃的走到一起瞭,可他如今又……唉,命啊!”傳武眼中含著淚,不知說什麼好,深深地喝瞭一大口酒。

鮮兒為他又倒滿瞭酒,說:“傳武,別想姐姐的事瞭,這是命啊,姐姐一輩子就得放單瞭,註定的。來,姐姐敬你一杯,謝謝你為我當傢的四處奔波。”傳武濁酒穿腸,忽然低聲地說:“姐姐,我想再試一把。”鮮兒說:“你試什麼啊?”傳武說:“把大掌櫃的救出來。”鮮兒說:“怎麼救啊?”傳武輕輕地說:“劫牢獄!”鮮兒大驚道:“劫牢獄?能成?”傳武又喝下一杯酒。

《闖關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