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秀兒從一郎商號的大門裡出來,看見門口停著輛馬車,正覺得奇怪,生子從篷廂裡探出頭說:“二嬸,趕緊上車吧!”秀兒答應著有些疑惑地上瞭車,見裡頭還坐著那文,問:“嫂子,你怎麼來瞭?”那文說:“咱娘怕這樣的天你道上有個閃失。”秀兒問生子說:“生子,冷嗎?”生子說:“怎麼不冷,你老不出來,俺要上去,娘還不讓。”那文說:“娘怕你上去受不瞭那個熱氣。”秀兒說:“是啊,他們燒暖氣比咱傢火爐子還熱。”那文說:“知道啊,要不你臉上紅撲撲的,像才開張的小母雞似的。”秀兒心虛地說:“嫂子,你才剛進去瞭?”那文說:“廢話,不進去能知道裡面的熱鬧嗎?”生子問秀兒說:“二嬸,有啥熱鬧?”秀兒輕輕摟住生子說:“啥也沒有啊。”那文一把拽過生子:“靠娘坐著,別煩你二嬸。”秀兒有些害怕瞭,小聲地說:“嫂子,有啥話,咱姊妹回傢私下說唄?”那文冷著臉說:“行啊,吃過飯,你就在屋裡等著吧。”秀兒心裡撲騰開瞭,卻又不知說啥好,隻聽得馬車在雪幕中行駛著,叮叮當當的馬鈴聲響得格外刺耳。
吃瞭夜飯,那文瞅見秀兒屋裡沒旁人,閃身進來,壓低嗓音,開門見山地說:“我看你是瘋瞭!你是中邪瞭!咱爹咱娘還有傳武那面你怎麼交代?”秀兒說:“交代啥?”那文說:“還交代什麼?交代你和一郎的好事。”秀兒辯駁著說:“俺和一郎啥事也沒有!”那文說:“媽呀!你還抻開脖子瞭,嫂子可是一直捏瞭細嗓,放小聲和你說。好,你不怕傢裡人知道,咱就把大門敞開說。”秀兒賭氣說:“敞開就敞開。”
外頭突然有人敲門,那文低聲說:“好嘛,現世報!你去開門呀,開呀。”秀兒不言語瞭,那文說:“嫂子勸你也是為瞭你好,隻要你改瞭,嫂子這張嘴就是上瞭封條的,到死也不能說出這件事!”門外玉書說:“二嫂,在屋嗎?”
秀兒開門讓玉書進來。玉書一見兩人的臉色不對,像是剛剛鬧瞭別扭,說:“二位嫂子,這是怎麼瞭?”那文想把話岔開說:“玉書,你來有什麼事嗎?”玉書點瞭點頭,朝秀兒說:“二嫂,那天你不是跟我要歌詞嗎?”那文問:“什麼歌詞?”秀兒說:“那天,俺在玉書她們學校,聽瞭個歌挺好的。”玉書說:“我把它抄來瞭。”
那文去把門又插上。玉書更起疑瞭,說:“大嫂,你們到底怎麼瞭?”那文看看秀兒說:“秀兒,好不好和玉書說啊?”秀兒朝著玉書,有些沮喪地說:“俺和一郎好,叫大嫂撞見瞭。”玉書趕忙問道:“大嫂,就你自個兒嗎?”那文說:“怎麼,丟人的事,還想上大街上去演哪?”玉書懇切地說:“大嫂,咱就替秀兒把這事藏下吧!”那文嗷一聲說:“什麼?藏下!敢情他們早就有事,你都知道,是不是?”玉書說:“你說對瞭,大嫂,一郎二番來,他們就好上瞭,中間有那麼一陣子斷瞭。”那文說:“玉書,秀兒是瘋瞭,你是不是也跟著瘋瞭!先不說和傳武、和咱爹咱娘怎麼交代;做個女人,做個成瞭傢的女人,能幹這種事嗎?”玉書說:“大嫂,道理很簡單,傳武不愛秀兒,為什麼秀兒不可以去愛別人?”那文說:“我不和你說什麼愛不愛的。秀兒,你可聽好瞭,女人傢做瞭這種事情,傳出去,街坊四鄰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就是穿上十層鎧甲,天下人的手指頭也能把它戳透瞭!”秀兒臉一揚說:“有個死就夠瞭!”玉書說:“總比沒有愛情好。”那文說:“玉書,說輕巧話誰不會,你怎麼不背著傳傑學秀兒去?”玉書說:“傳傑愛我,我也愛傳傑。”那文說:“好,我不和你們辯駁,你們倆穿一條褲子!還接你秀兒的話說,你以為有個死就一瞭百當瞭嗎——下瞭地獄,還得過三道關:推三年大磨,爬五座刀山,最後把你鋸成兩半,扔進油鍋裡炸,這還沒完,還有下輩子,你知道下輩子你能托生成什麼嗎……”玉書打斷她:“行瞭大嫂,別說這些沒影的事!這都是封建社會壓迫婦女編造出來的無稽之談。”那文說:“什麼無稽之談?我和你說,在王府的時候,那些偷腥的女人哪個得好下場瞭?”玉書說:“大嫂,別說王府的事行不行?咱現在就說四味樓二嫂的事。”那文說:“好,你說,不信你能說出個叫嫂子服氣的鋥明瓦亮的大道理來!”
玉書轉身打開秀兒的衣櫥,翻出一個枕頭來。那文上前打量著,問:“這是怎麼回事?”玉書說:“你知道這些年,二嫂晚上是怎麼過的嗎?”那文說:“睡覺唄!”玉書說:“和誰睡?”那文說:“和她自個兒啊!”玉書說:“嫂子,你錯瞭,她是和這個枕頭睡!”那文說:“誰不和枕頭睡。”玉書搖著頭,痛心地說:“二嫂是把這個枕頭又裹瞭件傳武的襯衣,摟著睡呀!”那文傻瞭,瞪大眼,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一把抱住秀兒說:“妹子呀,我的妹子呀,可苦瞭你瞭,我其實也知道……”秀兒勸那文說:“嫂子,小點聲吧。”玉書看著也忍不住抹淚。
那文哭夠瞭,抬起頭說:“不行,得找咱娘去,給秀兒出這口氣!”玉書說:“這和咱娘有什麼關系?得找傳武,找秀兒的丈夫。”秀兒擦去淚水,鎮定地說:“俺想好瞭,自個兒找傳武說去。”那文說:“你那張嘴能行?要找,也得嫂子陪你去,不能叫那個活驢再欺負你。”玉書說:“秀兒,我也去。”那文說:“對,咱女人的事情,女人們辦!”
傳武進屋落瞭座,是四味樓的小單間,總共四個座位,那文、秀兒和玉書也各自坐下。少頃,酒菜上瞭桌,那文給傳武斟上酒,又給秀兒、玉書和自己斟上,說:“老二,今個兒,俺姊妹三個把你約出來,想說件事情。”傳武笑著問秀兒:“秀兒,什麼事能先告訴我嗎?”秀兒卻板著臉說:“叫大嫂說吧!”玉書說:“二哥,在大嫂沒開口之前,我插一句,無論俺們今天說的你同意不同意,都得和風細雨,不許暴跳如雷。”傳武還是笑著點瞭點頭,說:“行。”
那文說:“既然你是這麼個態度,我這個當嫂子的就直說瞭。老二,秀兒提出來要和你分開。”玉書說:“也就是和你離婚。”傳武本以為她們妯娌約他出來是問鮮兒的事,卻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事情,頓時愣瞭,說:“為什麼?”那文說:“老二,我問你,這麼多年你疼過秀兒嗎?”玉書說:“二哥,你從心裡說,你愛過秀兒嗎?”傳武看瞭看秀兒,垂下頭說:“沒有,可是為什麼今天突然提起這件事?”玉書說:“二嫂已經有心愛的人瞭。”那文說:“就是相好的。”傳武望著秀兒說:“誰呀?秀兒能告訴我,他是誰嗎?”秀兒抬起頭來,低低地說:“一郎。”傳武有些不信,問:“真的?”秀兒說:“他第二回進咱傢,俺就和他好上瞭。”
傳武不說話瞭,仰頭喝下一杯酒,又倒上一杯,怔怔地望著桌上的菜,不知在想什麼,眉毛擰成個疙瘩。那文看瞭,有點心慌,說:“老二,咱可說好瞭,今個兒不許耍性子。”玉書也有點害怕地說:“二哥,剛才你可答應俺瞭。”秀兒口氣倒蠻硬,說:“傳武,遇這種事你肯定有火氣,要撒就朝我撒吧,反正死活就這一遭瞭。”說完,已是眼淚汪汪。
傳武苦笑兩聲說:“都說什麼呢?一郎有那麼片產業,脾氣也好,你和一郎在一起,能過得安穩,能過得順心。來,我慶賀你。”他舉著酒杯站起來。秀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著眼望著傳武。那文說:“秀兒,人傢答應瞭。”玉書說:“二嫂,舉杯呀。”秀兒這才緩過神兒,舉杯說:“傳武,俺對不起你。”傳武喝下酒說:“說什麼呢?秀兒,說這話的應該是我,這麼多年冷落你,不該呀!”兩個人碰杯喝瞭酒,傳武坐下又不說話瞭,秀兒伏在桌子上哭個不停。
那文說:“秀兒,別哭瞭。”玉書說:“你應該高興才對呀!”秀兒抬起頭來望著傳武說:“俺走瞭,你怎麼辦?”玉書說:“他不是還有鮮兒嗎?”那文說:“咱爹咱娘不早答應他們瞭嗎?”傳武點頭說:“大嫂,秀兒的事情我一會兒去找爹娘說,他們要是有轉不過來的地方,你和玉書幫幫忙,別讓秀兒再為難。”
老兩口已經躺下瞭。朱開山翻來覆去,長籲短嘆。文他娘問:“他爹,咱的三個兒子加上三房媳婦,哪個最當你的意啊?”朱開山悶悶不樂地說:“都一樣。”文他娘說:“牙外的話呀,老二才是你的心尖子肉啊!”朱開山說:“胡說些什麼?”文他娘說:“誰沒長眼睛啊?打從知道瞭秀兒和一郎的事,你就沒有過好臉子。”朱開山說:“我不是也答應瞭嗎!”文他娘說:“也該答應啊,秀兒叫老二冷落瞭這麼多年,再說老二不還有鮮兒嗎?”朱開山說:“可是,鮮兒現在在哪啊?什麼時候能跟老二走一塊兒來呀?” 文他娘也沒話瞭,良久說:“秀兒和一郎也是有緣,當初就是她把一郎送咱傢的不是?怎麼說一郎也算咱兒子。”朱開山隻嗯瞭一聲,又不言語瞭。文他娘勸道:“其實,一郎也不容易。”說著苦笑一聲,又說,“小日本也有小日本的好,一郎明天願意明媒正娶把秀兒娶過去,還請瞭這麼些人,心裡一點也不計較。這樣的心胸哪個中國爺們能做到?”朱開山說:“行啦,別嘟囔啦,明早還得早起呢。”
文他娘嘆口氣,熄瞭燈。寂靜的四味樓淹沒在深沉的夜色中。冷冷的月光透過樹影篩到窗上,秀兒窗欞上貼的喜字映射出淡淡的銀輝。
2
1931年的夏天,哈爾濱的雨水似乎特別的多。又是一個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午後,城市那座標志性的建築索菲亞大教堂的上空,奔湧著大塊大塊的烏雲。
森田官邸,屋內早早開瞭燈,森田靠窗坐著。尾崎大佐進來,一鞠躬說:“老師,學生有一個消息要告訴您。”森田說:“我喜歡聽到好消息。”尾崎說:“可以說這是個好消息,中村您還記得嗎?”森田問:“哪個中村?”尾崎說:“您的學生,中村震太郎。”森田說:“哦,一個有作為的晚輩,聽說是在帝國陸軍參謀本部任職吧?”尾崎說:“是的,和我一樣也是大佐,可是前幾天中村君出事瞭。”森田問:“怎麼瞭?”尾崎說:“六月二十六日,中村君帶瞭幾個人化裝進入興安嶺索倫山一帶偵查,被東北軍逮捕,在他們身上搜出瞭軍用地圖和調查筆記。”
森田說:“東北軍敢把他們怎麼樣?”尾崎說:“這一次,出乎您我的意料,東北軍沒有向奉天方面報告,便把中村震太郎他們秘密槍決瞭。”森田一拍桌子,站瞭起來說:“大膽,他們眼中還有大日本帝國嗎?尾崎,中村君殉國這也是好消息嗎?”尾崎說:“老師,陸軍參謀本部認為,中村君的殉國,正是解決滿洲乃至中國問題的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森田眼睛一亮道:“終於要下手瞭?”尾崎說:“是的。把中村事件搞大,讓全世界都知道中國歧視日本,要與日本為敵。”森田問:“什麼時候動手?”尾崎說:“據可靠消息,不會超過今年下半年。”森田說:“太好瞭,這一天我終於可以看到瞭!尾崎,我們還活著的人,應該記住中村震太郎殉國的日子。”尾崎說:“是的,老師。”
森田離開桌子,興奮地在屋內踱瞭幾步,對一直旁聽的石川說:“石川君,帝國賜予我們的良機到瞭!”石川說:“總裁,你是說對山河煤礦下手的時機到瞭?”森田說:“正是這樣。盡快切斷山河煤礦的銷路。”石川問:“總裁,這能夠做到嗎?他們那麼多客戶。”森田一笑道:“叫滿鐵狠狠提高山河煤礦的鐵路運價,客戶們還敢買煤嗎?”石川說:“張學良那面不會插手幹預吧?”森田笑著問尾崎:“在這種時候,那個毛頭小子有這份膽量嗎?”尾崎說:“有消息說,南京政府已經明令指示張學良,不許他再惹事端。”森田說:“呵呵,時來天地皆同力,連他們的南京政府也來幫我們瞭!”三個人哈哈大笑。
暴雨籠罩著山河煤礦,雨水似乎是砸在辦公室的窗戶上。幾個經理望著雨勢,百無聊賴。朱開山問紹景:“今個兒發瞭幾趟煤?”紹景說:“兩趟。”朱開山說:“明天呢?”紹景說:“到目前看,一趟都發不出去。鐵路運價抬得太高瞭,簡直離譜!定瞭貨的寧肯賠瞭定金,也要退貨,沒訂貨的就更不敢上門瞭。”朱開山搖頭說:“要不股東們都毛瞭。”
傳傑從外廳進來,耷拉著腦袋直嘆氣。朱開山問:“我聽將才是劉掌櫃在外頭吵吵,又是要撤股吧?”傳傑點點頭。朱開山說:“已經有多少要撤股的?”紹景說:“加上這個劉掌櫃有十好幾個瞭。”傳傑說:“爹,山河礦總共才有不到五十個股東啊!”紹景說:“好在一郎還沒提出撤股,他可是咱們最大的股東。”朱開山說:“一郎占瞭多少股份?”傳傑說:“百分之三十左右。”朱開山問紹景:“你怎麼知道一郎不會撤股啊?”紹景說:“他不是你的幹兒子嗎?”朱開山搖搖頭說:“別忘瞭,人傢更是日本人。”傳傑說:“爹,一郎不像能撤股,昨天他還說要找朋友和滿鐵說說,把運價降下來呢。”朱開山說:“一郎有多大本事,他真能左右滿鐵的事情嗎?”
幾個人都不說話瞭。朱開山思量瞭一會子,說:“對於那些已經提出撤股的人,我看咱也不要開董事會商議瞭。”紹景說:“總經理,這恐怕不合適吧?股東們要求撤股是人傢的自由,人傢的權利。”朱開山說:“眼下,顧不上這些瞭。如今召開董事會隻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答應他們撤股。這麼一來,還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撤呢,鬧下去山河礦真就得一敗塗地!這不正中瞭日本人用抬高鐵路運價這把刀,捅死山河礦的毒計嗎?”傳傑說:“這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滿鐵就是不肯把運價降下來呢?”朱開山說:“我已經和你二哥打招呼瞭,叫他能不能找找少帥,想想辦法。少帥可是東北政務委員會的主席,全東北最大的官瞭,他能看著日本人欺壓山河煤礦不管嗎?”
一郎站在森田面前,恭敬地說:“老前輩,能不能和滿鐵方面再通融一下,把山河礦鐵路運價降下來。哪怕隻降一點,山河礦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股東要撤股。”森田說:“滿鐵那面我打過招呼瞭。”一郎焦急地問:“他們答應瞭嗎?”森田吸一口煙鬥,將煙長長地吐出來。石川說:“滿鐵那面也無能為力,提高運價是帝國政府的指令。”一郎說:“山河礦驚動瞭帝國政府?”石川說:“你以為奇怪嗎?山河礦是全滿洲甚至東北亞最大的煤礦,帝國政府能不關註嗎?”一郎無望地說:“那麼,山河礦隻有破產瞭?老前輩,您可是投進瞭巨額資金哪!”
森田搖搖頭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一郎不解地問:“那您的意思是?”石川接過話來說:“是要山河煤礦更加強大。”森田說:“不是有人要撤股嗎?你把他們都買下來。”一郎說:“買下來?”森田點頭說:“是的,我出錢,你出面,最終你成為山河煤礦的控股股東。”一郎說:“您是說,要把山河煤礦變成森田物產的?”森田又搖頭說:“不是我的,是大日本帝國的。”一郎急瞭說:“老前輩,不能啊,我不能搶奪朱傢的財產。”森田說:“是嗎?”他將嘴角的煙鬥拿下來,在煙缸上磕瞭磕。一郎莫名地有些緊張。
石川說:“一郎,還是答應總裁吧!”一郎懇求地說:“老前輩,您知道,我是朱傢的幹兒子,他們救過我的命啊!”石川說:“一郎,你應該明白,我們日本人是至高無上的天照大神的後代,是聖明無比的天皇的子民,中國人算什麼呢?”森田說:“小同鄉,山河煤礦也不是朱開山一個人的,再說我絕沒有傷害朱開山的意思。”他探過身,瞇著眼,死死地盯著一郎。一郎不禁往後退瞭兩步,說:“讓我再想想,好嗎?”森田往煙鬥裡裝滿煙絲點燃,抽瞭一口說:“好吧。別忘瞭,小同鄉,日本人是神的民族。”
朱傢人圍在一起吃飯,都打不起精神來。那文問傳傑:“聽街上的人說,有二三十號股東要撤股,真事嗎?”傳傑說:“是有要撤股的,但是沒那麼多,也就十來個。”玉書說:“就有那麼些人,喜好興風作浪,小市儈!”朱開山沉著臉把一盅酒幹瞭,傳文又要給斟上,朱開山說:“不喝瞭。這個老二怎麼還沒影?”文他娘說:“他爹,事到如今,也不用上火瞭,大不瞭山河礦不幹瞭,咱不還有四味樓嗎?”傳文拖著長腔說:“哪還有四味樓瞭,山河礦散夥,四味樓還不得用來抵人傢股東們的債務?”那文說:“不會說話,你就別說。”傳文說:“本來嗎!山河礦要是黃攤瞭,股東們能饒過咱四味樓啊?”文他娘說:“老大,皮臊瓜淡,說它幹什麼!吃飯吧。”
正說著,傳武敞著上衣,滿頭汗地跑進來。文他娘說:“滿傢人就等你瞭。”傳傑問:“二哥,和奉天通上話瞭?”傳武說:“電話裡剛和少帥說完。”傳傑說:“少帥什麼意思?”傳武說:“能不能給我倒杯酒啊?”文他娘說:“樣兒不濟,譜還不小,娘給你倒。”那文趕緊起身給傳武斟上酒,傳武舉起杯子,笑著朝爹說:“爹,喝一口。”朱開山說:“別和爹賣關子,先把事情說瞭。”傳武將杯裡的酒喝瞭,這才正色說:“少帥說,滿鐵隨便提高運價沒有道理,讓你們放心,他那面叫有關的人和滿鐵協調一下,估計不會有什麼事。”朱開山說:“少帥真這麼說瞭?”傳武說:“爹,我什麼時候撒過謊嗎?”傳傑高興瞭說:“二哥,謝謝你,也得謝謝少帥啊。”傳文也趕緊站起身,笑著給朱開山、傳傑、傳武斟酒說:“都喝點,山河礦這遭平安瞭,好事啊!”
吃瞭飯,傳武說:“爹,俺給俺的兵講摔跤的要領,忘瞭你教俺的口訣瞭,你再給俺說說唄。”朱開山一琢磨,跟他出瞭門。傳武說:“爹,剛才我沒有把實情和你說。怕說瞭實情,傢裡人跟著慌神,山河礦的事少帥也不好插手。”朱開山說:“有這麼邪乎?”傳武說:“眼下,日本人和東北軍正較著勁呢!”朱開山問:“出什麼事瞭?”傳武說:“六月末,興安嶺索倫山的東北軍抓瞭幾個關東軍的密探,帶頭的叫中村震太郎,弟兄們把他們斃瞭。”朱開山說:“當殺!”傳武說:“可是關東軍不讓瞭,把這件事叫‘中村事件’,要求懲辦殺他們密探的弟兄們。小鬼子國內也鬧騰起來瞭,說這是仇視日本人,是存心向日本人下戰書。”朱開山罵道:“扯犢子!少帥是什麼主意?”傳武說:“少帥很強硬,說你們日本人在中國境內刺探軍情被殺,我們不負責任。”朱開山說:“就得這麼辦!軟瞭不行。”傳武說:“可是南京國民政府害怕瞭,下令逮捕懲辦殺日本密探的弟兄們。”朱開山說:“這不是混蛋政府嗎?”傳武說:“就這樣,小鬼子也不罷休,他們在朝鮮的兩個師團已經往圖們江這面靠攏瞭,據說關東軍司令部也要從大連往奉天搬。”
朱開山說:“這不是要開仗嗎?”傳武說:“是啊,在這個時候少帥還怎麼好插手滿鐵和山河礦的事呢!”朱開山說:“這麼說,山河礦隻有死路一條瞭?”傳武說:“也未必,電話裡少帥倒給提瞭個醒。”朱開山說:“少帥怎麼說呀?”傳武說:“這些年,少帥也處理過一些小鬼子吞並中國人礦山的事。少帥說小鬼子好用一個手段,那就是先制造麻煩,再向中國人礦山輸入資金,時機一旦成熟,便一舉拿下。少帥問,山河礦有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如果有,千萬小心!他說,眼下山河礦隻能先挺著,等‘中村事件’過去瞭,他再想法處理山河礦和滿鐵這件事。”
朱開山邊聽邊覺得眼前豁然開朗,說:“少帥提醒得好啊!小鬼子對山河礦搞的也是這一套!”他想瞭想,說,“老二,回去吧,爹心裡有數瞭。”傳武說:“爹,你也別太著急,身子骨是本錢。隻要東北還在中國人手裡,山河礦的事就好辦瞭。”朱開山說:“放心吧!爹這就找傳傑商議去。”
一郎慌慌張張領著秀兒從哈爾濱車站門口下瞭車,一邊走一邊四下看著。秀兒問:“到底出啥事瞭?著急把火的。”一郎說:“上車再和你說。”秀兒說:“你也不和傢裡打個招呼。”一郎說:“到天津再掛個電話吧。”
兩個人橫穿馬路要去售票口買票,突然一輛拉貨的卡車從他們身後沖過來,秀兒一頭撲到在地上,一郎打瞭幾個滾兒,想站起來又倒下瞭。
等他再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森田和石川站在一旁。一郎一骨碌爬起來問:“我夫人呢?”石川說:“她在隔壁的病房,剛剛打瞭一針。醫生已經檢查過瞭,她平安無事。”
一郎看看兩人,俯身鞠瞭一躬。森田瞇著眼說:“你可以不去收購山河礦的股份,但是不應該逃跑。如果不是石川也在火車站,你和夫人或許真就沒命瞭。”一郎眼淚汪汪地說:“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森田說:“不要抱怨,這是你的榮光,這是帝國賜予你的榮光!”一郎哭著說:“可是,叫我收購山河礦的股份,我對不住朱傢呀!”森田說:“難道你就不怕對不住天照大神,對不住天皇陛下嗎?”石川說:“不要說一個山河礦,連滿洲,連中國,連全世界都將是大日本帝國的。”一郎愣怔著說:“這,這可能嗎?”
森田說:“日本人是神的民族,難道你連這一點都懷疑嗎?”石川說:“如今的帝國有如早晨剛剛升起的太陽,光芒萬丈,而中國呢,土匪滿地,軍閥混戰,農村不像農村,城市不像城市。一個混亂骯臟的國傢!為什麼呢?神拋棄瞭他們,他們隻有貧窮,破敗,受苦,受難。明白嗎?”一郎說:“好像是這樣。”森田說:“小同鄉,我森田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有仇必報,有恩更得報,朱傢是你的恩人,我絕不會虧待他們。如果朱開山願意,他可以繼續留在礦上,如果他不願意操勞,可以坐在傢裡幹拿紅利,靜享清福。小同鄉,我這樣做叫對不起朱傢嗎?”
一郎點頭說:“老前輩,以往是一郎糊塗瞭。”森田和善地笑瞭笑說:“也怨不得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在中國人堆裡,紮瞭那麼多年,要不糊塗點,那才奇怪呢!”一郎說:“還請老前輩多多指點。”森田說:“小同鄉,靠前點,現在讓我看看你的眼睛。”一郎恭敬地湊上前來說:“老前輩,我像是天照大神的子孫嗎?”森田瞇著眼仔細地瞅著,滿意地點點頭說:“哪止是像,你就是天照大神的子孫!”一郎又鞠瞭一躬說:“都是老前輩的教導!今天晚上,一郎永生不忘。”
森田轉向石川說:“明天再向一郎的東勝商社轉一筆資金,供一郎收購山河礦的股份用。還有,”他又朝向一郎,“為在收購股份的過程中少出麻煩,你的身份是中華民國的國民。”一郎說:“可是,我從來沒有加入過啊!”森田說:“石川早已為你準備好瞭一切證件,記住:從民國十五年,也就是1926年,你就在天津加入瞭中國國籍。”一郎點著頭說:“老前輩,我記住瞭。”
3
朱開山和傳傑爺兒倆坐著說話。傳傑說:“爹,一郎能會是日本人打進來的嗎?”朱開山說:“你不覺得奇怪嗎?火車皮那是滿鐵說瞭算的事,一郎一個小小的商人,怎麼一出馬就辦下來瞭?山河礦要進新設備,一郎怎麼一下子拿出瞭那麼多的錢,他有這個財力嗎?還有一郎要真是在滿鐵有靠得住朋友,怎麼這回提高鐵路運價的事,他辦不瞭啦?”
傳傑說:“一郎不正在跑這件事嗎?”朱開山說:“放心吧!他跑不下來瞭。下面恐怕他是要演新戲瞭。”傳傑說:“你是說他撤股?”朱開山說:“撤股還好瞭呢!怕的是他買那些退回來的股!他手裡的股份一旦超過瞭五成,也就是百分之五十,那山河礦就再也不是咱的瞭。”傳傑說:“爹,真有這麼嚴重嗎?”朱開山說:“三兒,是時候瞭,該瞪眼珠子。”傳傑說:“爹,你說咱該怎麼辦?”朱開山說:“頭一條,必須查清楚一郎哪來那麼多資金,如果那些錢不是他的,他不撤股,咱也得給他清出去!他更別想再收購股份瞭。”傳傑說:“如果那些資金真是一郎自己的呢?”朱開山說:“你就相信你爹吧,那是不可能的。”傳傑說:“那怎麼查啊?”朱開山說:“我想瞭,叫你大哥辦這個事,行不行?”傳傑說:“行啊,飯莊的事叫大嫂先管著唄!”
朱開山說:“事不宜遲,我叫你大哥明天就動身去天津,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怕是給管事的花上兩個錢,也得查清楚一郎的錢是從哪來的?”傳傑說:“我看行,要不然,一郎這面總是個謎。爹,你還得和俺大哥說,查一郎的事,誰也不能告訴。”朱開山說:“是啊,連你娘都不能交實底,就說老傢那面有點事叫傳文回去一趟。”
一郎帶上禮物來森田府邸致謝。森田問他:“聽說,朱開山傢的大兒子離開哈爾濱瞭?”一郎說:“是的,我聽說他回老傢瞭,回去修墳地。”森田陰森森地笑瞭起來,反問道:“你相信嗎?”石川一邊說:“也許朱開山老傢真的有什麼事瞭。”森田說:“此種時刻腦袋還是不要太簡單,朱開山很可能是起瞭疑心。”一郎說:“疑心?”森田說:“是的,懷疑你的資金來源。”一郎說:“老前輩,你是說俺大哥,不,朱傢老大去瞭天津查我商社的賬?”森田點點頭說:“不得不這麼想,石川,你馬上去天津撒開我們的人,盯住東勝商社,尋找朱傢老大,務必將他堵住。”
石川說:“堵住以後怎麼辦?殺掉嗎?”一郎忙說:“別殺,朱傢老大挺老實的。”森田說:“據我所知,他喜好錢財,也喜好權力。”一郎驚道:“老前輩,你怎麼知道?”石川說:“總裁自有總裁的辦法。”森田思量著說:“朱傢老大或許還是個可用之人。”一郎說:“就是膽子小點。”森田說:“這樣就更好瞭。石川明白我的意思瞭?”石川點頭說:“明白瞭。”森田說:“那趕緊辦去吧。”
傳文到瞭天津住下,去東勝商社轉悠瞭幾遭,看出是一個陳先生管事。這個陳先生五十開外,面容清瘦,行事幹練。這天,傳文以談生意為理由把陳先生約瞭出來。
酒過三巡,兩人已經都有些酒意。傳文說:“陳先生,再來一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咱們是朋友瞭。”陳先生說:“老弟,你請俺喝這麼多酒,不光是生意上的事吧,還有什麼事?”傳文一笑說:“上回忘問你瞭,聽口音你也是山東人,老傢哪個縣的?”陳先生說:“淄博,陳傢莊。”傳文說:“俺老傢是明水的,和淄博也就隔百十來裡地,咱也是老鄉啊!來,為老鄉再來一盅。”兩人喝下一盅。傳文說:“聽說你們大掌櫃的桂一郎也是山東人?”陳先生說:“他哪是山東人,日本人,鬼子!老弟,有什麼事你實說吧!能幫不能幫,俺總得盡到老鄉的情義。”
傳文沉吟一會兒,四下看瞭看,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悄悄塞到陳先生手裡。陳先生攤開手一看,眼前一亮——竟是一根金條,他手不由哆嗦瞭說:“老弟,你這是幹什麼?”傳文說:“陳先生,這還隻是訂金,事成之後,還有三個。”陳先生說:“老弟,你不把實話說瞭,連這個俺也不敢拿。”傳文說:“實不相瞞,俺傢是開煤礦的,哈爾濱的山河煤礦你知道吧?那就是俺傢的。你們傢大掌櫃往俺傢礦上投瞭錢,那錢多得嚇人,俺傢老爺子怕那不是你們東勝商社的錢。”陳先生壓低聲說:“前天俺這面又進瞭九十萬元。”傳文說:“從哪打來的錢?”陳先生說:“森田物產的,說是這筆錢也要往你們山河煤礦打。前面已經往你們山河煤礦打過兩筆瞭。”傳文說:“都是森田物產的錢嗎?”陳先生點頭說:“俺東勝商社哪有那麼多資金?”傳文說:“老哥,能不能把這些賬的原始單據抄一份給我?”陳先生說:“老弟,不是我不幫忙,這件事不好做啊!我就是賬房的一個科員,能看到這些賬就不容易瞭,別說騰出手去抄。”
傳文又掏出一根金條,塞他手裡說:“老哥,知道你不容易,再加一根。明天抄不來,那就後天,後天抄不來,就大後天,隻要能抄來就行!”陳先生揣好金條說:“你這麼大的情義,老哥隻好盡力瞭。”
文他娘在床上翻撿著幾件舊衣服,那文風風火火地進來說:“娘,四味樓翻天瞭!”文他娘說:“翻什麼天,不就是礦上的人在議論事嗎?”那文說:“哪呀,是股東們吵鬧著要撤股份呢!”文他娘放下手裡的活兒說:“這可是大事,你爹什麼意思?”那文說:“他能答應嗎?正僵著呢!”文他娘起身說:“那咱可得去看看。”她下炕穿上鞋。那文問:“娘,你翻出這些舊衣服幹什麼?”文他娘說:“秀兒都有四五個月身孕瞭,我尋思給她做點月子裡用的東西吧!”
一屋子的人,有站的,有坐的,正圍著朱開山、傳傑、紹景鬧哄著,一郎也在其中。紹景說:“我說咱大傢夥有話慢慢說,當初咱們可是一條心要把煤礦辦起來呀!”一股東說:“當初,當初誰知道有今天?”劉掌櫃說:“俺不要紅利瞭,打掉牙往肚子裡咽,返還本金就行瞭!”傳傑說:“諸位是不是再等幾天,讓礦上想想辦法。”另一個股東說:“什麼辦法,你們能想出什麼辦法?礦上停工都大半個月瞭,也沒見你們有什麼辦法!”傳傑說:“礦上有礦上的難處,也想把本金返給你們,可是一時拿不出那麼多現金來。”又一股東說:“錢都哪去瞭?”傳傑說:“大傢也知道不是進瞭不少的新設備嗎?”
朱開山示意大傢安靜,說:“大傢是不是再挺幾天,山河礦的事情已經驚動奉天的少帥瞭,少帥說他這幾天忙,等騰出空來,就幫咱解決。”紹景說:“要說怕虧本,最害怕的應該是一郎瞭,他是山河礦最大的股東,可是人傢一聲也沒吱啊!大傢夥能不能跟人傢一郎學一學。”一股東說:“一郎,一郎是什麼人誰不知道?是朱傢的幹兒子。”
一郎接過話來說:“你這話不錯,先放開幹兒子這個話。咱們都是山河礦的股東,作為股東,最起碼應該做到這一條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不對?”那股東說:“一郎你是日本人,你能管中國人的死活嗎?”一郎有些激動瞭:“這位老哥,我是生在日本,可是現在我是中國人,早就入中國國籍瞭。”文他娘問:“一郎啊,你入中國國籍瞭?”一郎說:“對,那是1926年俺在天津的時候。”
紹景吃驚地問道:“一郎,你怎麼加入中國國籍瞭?”一郎說:“大傢夥光知道我是朱傢的幹兒子,可是知道我為什麼認他們幹爹幹娘嗎——二十年前他們救瞭我的命,沒有朱傢我一郎早就化成灰,不知飛哪兒去瞭!還有,我在中國做生意,賺的是中國人的錢,中國人是我的衣食父母,朱傢對我有恩,中國人對我有恩,我為什麼不入中國籍?為什麼不做個中國人?不這麼做,我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一郎說得自己淚光閃爍,他又問紹景:“副總經理,現在有多少人要撤股?總共需要返還多少現金?”紹景說:“要撤股的是三十二個人,總共算起來有七八十萬塊錢。”一郎想瞭想說:“三位經理在這,為瞭咱中國人自己的山河煤礦,這筆錢,我一郎出瞭!”
幾個股東聽這話,忙掏出自己的股權證書放到朱開山面前說:“老掌櫃的,有人出錢瞭,返給俺現金吧!”朱開山看瞭看一郎,慢條斯理說:“一郎,有這麼多錢嗎?”一郎說:“爹,你放心,我把天津那面的資產撤過來一部分,就足夠瞭。”朱開山說:“一郎,你就不怕山河礦沒有起色,你血本無歸嗎?”一郎說:“我想事情不會老是這樣,我和鐵路打交道的次數多瞭,從來沒聽說有這麼高的運價,它早晚得掉下來。到那時候,還愁山河礦沒生意做嗎?”朱開山朝股東們說:“一郎說得也有道理。有一郎肯為山河礦兜底,大傢夥心裡頭也該踏實瞭吧?把股權證都先拿回去,礦上再核計核計,最好別把這七八十萬塊錢都押到一郎一個人身上,稍等個三天兩天的,一定給大夥兒準信。”
陳先生匆匆走進傳文旅館的房間,將一個大信封遞到他跟前說:“老弟,你要的東西全在這裡瞭。”傳文問:“一樣也不差嗎?”陳先生說:“連是賬簿的哪一本哪一頁哪一行我都標上瞭。”傳文說:“那真謝謝老哥瞭。”他又掏出兩根金條,塞到陳先生手裡。陳先生說:“也謝謝老弟你。”傳文揣起那個大信封,起身說:“老哥,兄弟告辭瞭。”陳先生說:“別呀,總得吃點飯,這遭是老哥做回東道,請你。”傳文說:“不瞭,傢裡面等著聽我的消息呢!我去郵電局給傢裡通個話。”
二人出瞭旅館。石川和鶴鳴會的小野帶著幾個人迎瞭上去。石川沖傳文一抱拳,說:“這不是哈爾濱四味樓的大掌櫃嗎?”傳文一愣說:“你是誰?”石川一笑道:“貴人哪,就是好忘事!我是四味樓的常客,不記得瞭?”傳文搖搖頭說:“好像不記得。”石川說:“你這是剛剛吃完飯嗎?”傳文說:“沒呢,準備去吃。”石川說:“那咱先請兩位燙個澡吧?”傳文說:“謝謝你瞭,我還有事呢!”石川說:“有事待會辦,燙個澡,多美的事啊!”傳文還在發愣,不明所以,小野和幾個手下已經連扯帶拽把他和陳先生架起就走。
看小野幾個人都陰著臉,傳文嚇得心慌手涼,隻是一路賠笑。那陳先生也是心虛無比,手揣在兜裡緊緊握住兩根金條不撒。石川開路,將一幹人帶到一個日式的浴室裡。傳文進瞭浴室,更摸不著頭腦,低聲對陳先生說:“陳先生,我怎麼就想不起來剛才這幫人是誰呢?”陳先生說:“四味樓是個什麼地方?”傳文說:“俺傢開的飯莊。”陳先生說:“老弟,你們傢還開飯莊啊?”傳文說:“哪止飯莊,還有貨棧呢!”陳先生說:“那也是大買賣傢呀!”傳文說:“也不能說太大,不過在哈爾濱還是有一號的。”陳先生說:“興許真是您傢的老客戶呢?”
石川忽然冷冷地笑起來,一揮手,小野的幾個手下上前把陳先生按倒在地,反剪著肩膀,陳先生疼得嗷嗷直叫。石川問:“你是東勝商社的吧?”陳先生說:“是啊,你們想幹什麼?”石川指著傳文說:“剛才你把什麼交給他瞭?”陳先生說:“什麼也沒給呀。”石川遞瞭個臉色給小野,小野說瞭句日語,幾個手下揪著陳先生的頭發把他拽到浴室的水池邊,一下子把他的頭摁進水池子,猛灌瞭一陣子,又拽起來。石川冷笑道:“說,交給他什麼瞭?”
傳文看得頭皮發麻,顫聲問:“先生,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石川冷冷一笑說:“森田物產的。”傳文一驚道:“你們是日本人?”石川點點頭說:“他剛才是不是把東勝商社的賬目交給你瞭?”傳文說:“沒有,沒有啊!”
陳先生已被灌得奄奄一息,抬起頭高叫道:“我說,我全說。”石川朝傳文說:“看,人傢多聰明!”他轉向陳先生說:“說吧,我聽著呢!”
陳先生忽然張口大罵道:“小鬼子,我操你八輩祖宗!”石川一皺眉,朝小野揮瞭一下手。小野沖上前摟住陳先生的脖子,猛地一轉,隻聽咔嚓一聲,陳先生一點動靜也沒有瞭,脖子軟軟地垂瞭下來,人也癱在地上。
傳文嚇得篩糠一樣。石川上前逼住他說:“看見瞭嗎,看見他的脖子瞭嗎?說!他剛才交給你什麼瞭?”傳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同時褲襠一熱,竟尿瞭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