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墨王不禁大怒,正要痛責,卻在看入她眸中後,黯然長嘆,“罷瞭……”
他揚聲喚人,不消一刻,便有一名宮人前來。
“這是玉染的貼身侍女季馨,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對她的事,可算是瞭如指掌。”
他嘆息一聲,輕甩袍袖,從上八寶格中取出一隻晶瑩的琉璃瓶,在三隻杯子中各斟瞭少許。
他輕晃著手中血一般鮮紅的酒液,輕吟起瞭天朝的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這酒,是新婚之夜殘存的。那時,他率三千親貴飛援天朝,皇帝大悅之下,遂將帝姬下嫁。
那俊雅無匹、叱吒千軍的雄姿,如今已被歲月湮沒,又有誰還記得,這一斛殘酒?
他遞與二女各一杯,自己卻從另一格中取出一粒黃豆大小的紅丸,放入杯中後,便一飲而盡。
下一刻,眼眸開始渙散,他挺坐著,最後用手指瞭指珠簾之後,便氣絕身亡瞭。
寶錦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沒有大喊出聲,她咬著牙,任由鮮血蜿蜒而出。
伸出輕顫的手,她與季馨費力地將屍體拖向珠簾之後。
寶錦輕按機關,後堂的地面便一分為二,露出其下的冰雪深淵,其中浮著三具玉棺,兩具是王後與玉染公主,另一具卻是空空如也。
姑墨王的屍體被輕輕放入,三具玉棺輕懸漂移,漸漸沉入萬丈深淵之中。地面合攏,再無痕跡。
“真好……”寶錦望著這一幕,不覺悲傷,卻覺得無比寧靜妥帖,“他們一傢團圓瞭,真好……”
這一刻,她想起橫死京中,屍骨難覓的姐姐,再想起早已逝去的父皇母後,隻覺萬物同悲,寥落無跡。
雲時穿過廣闊的廣場和宮道,再穿過重重回廊,來到大殿之前。
夜色初上,明滅的宮燈在簷下輕晃,風吹得鐵馬叮咚作響,深廣的大殿沉浸於黑暗之中。
雲時輕叩殿門,正欲朗聲通名,卻聽見一聲清婉溫潤的女音道:“進來吧!”聲音安詳平靜,毫無畏懼。
他輕輕地推開門,雕花鑲玉的殿門發出吱呀的輕響,殿中一燈如豆,正在案前輕燃。
“來瞭嗎……”一道纖弱的身影坐於案前,輕笑著問他,朱紅的火焰暈染瞭她的面容,看著甚是模糊。
雲時抬眼望去,卻在下一瞬倒抽瞭一口冷氣——重瞳!
瞳影疊回間,瀲灩生輝,仿佛是黃泉之畔的冥黑憂悒,又似冰雪初霽的瑩潔,隻淡淡一瞥,就讓人魂魄皆喪,心神迷離!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瑩,隻剩半盞殘酒。
血一般的嫣紅在她的手中輕晃,“有客自遠方來,美酒卻已銷盡,實在慚愧……”中正清雅的聲音,從容平和,卻實在聽不出什麼歡迎之意。
雲時瞬間便心神搖曳,眼底的殺氣亦隨之慢慢平抑,手中染血的長劍都因之微微松弛。
最後一絲理智好似在腦海中嘶鳴……重瞳……
那是——重瞳!!!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熾烈的怒焰,手中雪刃輕吟不已。
滿殿的安雅平靜,在這一刻被撕碎!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軀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伸出手,一把將她從案前拖下,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摜在殿中。
纖瘦身軀如蝴蝶輕羽一般墜落,沉悶的落地聲中,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細微的呻吟聲隨即便隱忍不聞。少女委頓於地,左臂彎曲垂落,面上蒼白更甚,櫻唇卻已被牙咬得失瞭血色。
仿佛才驚覺自己的狂暴,雲時不可思議地凝望著自己的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對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然而這重瞳……
他斂起所有情緒,沉聲問道:“你是誰?”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隨之而來的輕笑。
那幾乎是嘲笑瞭,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帶著玩味與譏諷。
“你又是誰?”
此時夜色初上,殿中的燈燭因窗隙間的冷風而微微閃爍,昏暗混沌之中,兩人目光相對,竟隱隱有對峙之態。
“哈哈哈哈……”
樂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瞭一陣,這才在雲時的目光下勉強收斂。
“沒想到啊,沒想到……”他樂不可支地把玩著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穩內斂著稱,卻沒成想,才見瞭人傢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瞭……”
他嘖嘖稱奇,作勢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樣的傾國傾城,才惹得你用強!”
看著樂景那張可惡的笑臉,雲時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他咬著牙,沉聲道:“她並非美人,我也並非用強。”
樂景又笑瞭半天,才正色道:“是為瞭那重瞳,對嗎?”
雲時瞥瞭他一眼,神色一派從容,雙手卻已攥?發白。
“我早該想到的……”他嘆息著,聲音中含瞭歉疚,“北郡十六國中,姑墨一向與天朝交好。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瞭帝姬為後——他們的女兒,若是傳承瞭天朝皇族的重瞳,也沒什麼奇怪的……”
樂景也收起瞭嬉笑,他起身站於主帥身後,安慰道:“你也並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應,也算補償瞭!”
他好似又想到瞭什麼,低聲抱怨道:“說來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經殉國而死,連屍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淵之中,他的親族故舊,要麼被一刀殺瞭,要麼被嚴加看管,卻為什麼要千裡迢迢送她到京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