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匆匆從前院而來,見瞭寶錦,不由得微微吃瞭一驚,“殿下,宮中人多眼雜,若是皇帝發現您不在……”
“無妨,今晚皇帝宿在昭陽宮中,他沒有心思理會我的。”
寶錦道:“你派人去宋麟府上喚他——我出宮一趟不易,倒想跟大傢合計一番。”
沈浩猶豫片刻,領命而去,走到門口,卻又折瞭回來,問道:“在這裡聚齊嗎?”
“不,去翠色樓。”寶錦低聲說道。
二更未到時,翠色樓的雅座密室迎來瞭最後一位貴客。
宋麟解瞭身上的披風,隨手交於侍者,後者恭謹行禮後,便躬身退出。
宋麟上前撩起衣袍,向寶錦施禮道:“殿下一向安好?”
“托福,還將就。”寶錦伸手相扶,曼聲輕笑道,“宋卿行這等禮數,是為瞭我們當日的約定嗎?”
“是……臣當日說過,若殿下能誅殺此賊,必定重回駕前,為您驅策。”
宋麟起身又拜,寶錦這才起身相避,悠然笑道:“有宋卿助我,隻覺得如生雙翼,一顆心總算落瞭地。”
她清笑晏然,毫無避忌地說起瞭自己的擔憂,言辭間,竟似在部下面前示弱。
宋麟卻是執禮更恭,道:“主憂臣辱,殿下有什麼疑難,若是我力所能及,定然為您做得妥帖。”
寶錦微微一笑,指瞭指左首第一張紫檀木椅。宋麟坐定,四下一瞥,隻見身側幾人,都是前朝時的遺臣袍澤,彼此非常面熟。
“宋大人言重瞭。從景淵元年起,你便受先帝托付,掌管天下銀錢。到如今,雖然換瞭主子,卻仍是財權依舊——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人比你更富?”沈浩侍立在旁,半是揶揄,半是當真地笑道。
“沈統領勿要取笑,我過手數額雖大,卻隻是皇傢的賬房,哪裡說得上一個富字?”宋麟搖著手,苦笑著反駁道,好似被這等說法嚇瞭一跳,隻有那雙眼,仍是平靜從容。
“好一個皇傢的賬房……”寶錦笑得歡暢,隻是清秀的面容在這一瞬有如繁花盛開,美不勝收,“既然你自認是皇傢的賬房,有些東西,也該物歸原主瞭吧?”
宋麟聽瞭這石破天驚的一句,瞳孔在瞬間收縮。下一刻,他恢復瞭儒雅沉穩的微笑,“這是微臣的不是。景淵陛下殉難之時,雖然國財盡沒,內庫卻是完好無損,還有一些秘密產業也沒被發覺——這些都會完好無缺地交給您,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他這爽快明利的回答,讓滿座都為之震驚。
寶錦望定瞭他,半晌,才霽顏笑道:“宋大人果然是良臣忠弼……”
她端起清茶抿瞭一口,開始談及其他話題,眾人又商定瞭幾項計策,人言暢歡,三更過後,這才興盡而散。
翠色樓中,剩下寶錦一人獨自佇立。
她望瞭一眼窗外,隻見繡樓上華燈低垂,更深漏殘,露華寒重,這脂粉青樓之地也沒瞭聲息。
街上再沒什麼人,隻有宋麟的那一駕馬車,在寒風夜色中逐漸遠去。
“殿下?”沈浩送客歸來,有些疑惑地喚瞭她一聲。
“你覺得,宋麟今日表現如何?”
沈浩微微一愣,思索片刻,道:“原來擔心他將內庫扣在手中不放,如今既然肯效忠殿下,不妨看他今後——”
“盯住他。”寶錦斷然說道。
沈浩悚然一驚,“殿下您看出瞭什麼可疑?”
“沒什麼可疑的……可是,宋麟犯瞭一個最不該犯的錯。”寶錦嘆道,“一般店鋪換過新東傢,掌櫃都會帶上賬本前去參見,可我這個新主人,卻是連賬本的影子都沒見到,宋麟這麼精明的人,絕不會如此粗疏。”
“我立刻派人去——”
寶錦擺手,輕聲笑道:“正因為他不是個粗疏的人,明日……最遲後日,便會有厚厚一疊賬本送到你這裡。”
“那大概,都是洗凈瞭的。”寶錦望著在狂風中婆娑搖晃的枝葉,聲音越發低沉凜然,“可惜,隻要是動過,都不免留下痕跡。”
沈浩在一旁沉默不語,心中卻越發熨帖,幾乎要暗叫一聲,皇傢後繼有人……
“那三方情況如何?”半晌,寶錦又換過瞭話題。
雖然很不適應這種跳躍,沈浩卻從懷中掏出冊頁,呈瞭上去,“這是那三邊密諜傳回的情報。”
寶錦不禁失笑,隨即欣慰道:“朝廷派在那三傢的密諜,居然還在忠誠盡責。”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苦笑道:“這三傢倒是最為安逸,雖然不如偽帝一般幸運,能攻入京中,登上禦座,卻也是據州為王,呼風喚雨不可一世!”
沈浩微微近前,低聲道:“據說,蜀王世子要入京。”
“哦?”寶錦驚詫之下,心中一動,“他來京城做什麼,不怕被今上一鍋端瞭嗎?”
“他偽裝使者,身負重要使命,具體如何,密諜也查探不出。”
“罷瞭,他要來就來好瞭。”
寶錦將密報小心折疊,就桌上火燭點燃,等到化為灰燼,這才轉身朝外走去。
“天快亮瞭,再不回去,季馨該哭瞭。”
“殿下!”
季馨枯等瞭一夜,又不敢聲張,天快拂曉,才見寶錦回到房中,焦急混著憂心,眼圈都紅瞭起來。
“您出去瞭是嗎,我還以為……”她面飛紅霞,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陛下今日沒有招新人侍寢嗎?”
“沒有,他宿在皇後宮中瞭。”寶錦換過常服,一邊將繡鞋脫下,一邊回道。
“果然如傳言所說,陛下隻在乎皇後娘娘一人,新人不過是個擺設……”季馨想起宮中傳聞,不免學舌起來。
寶錦輕笑出聲,“你真以為……帝後二人親密無間嗎?”
“難道不是嗎?”季馨被問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