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丑上

公孫丑上

公孫丑上本篇前兩章記載盂子與學生公孫醜的對話,其餘均系孟子個人言論的記錄。總起來說,仍以政治學說,尤其是「仁政」理論為主。即便是說到其它方面的問題,也往往落腳於「仕政」之上。全篇原文共9章,本書選8章。其中第2章因原文較長,本書僅節選一部分。

乘勢待時,事半功倍

【原文】

公孫丑1問曰:「夫子當路2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3乎?」

盂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4)曰:『吾子5與於路孰賢?』曾西蹴(6)然曰:『吾先子(7)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8)不悅,曰:『爾何曾(9)比予其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單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10)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

曰:「以齊王,由(11)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12),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13)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14),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15)輔相(16)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17)』。,今時則易然也: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也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這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18)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註釋】

1公孫丑:孟子的學生,齊國人。2當路:當權,當政。3許:興盛、復興。(4)曾西:名曾申,字子西,魯國人,孔子學生曾參的兒子。(5)吾子:對友人的花色品種稱,相當於「吾兄」、「老兄」之類。(6)蹴然:不安的樣子。(7)先子:指已逝世的長輩。這裡指曾西的父親曾參。(8)艴然:惱怒的樣子。(9)曾:副詞,竟然、居然。(10)為:同「謂」,認為。(11)由:同「猶」,好像。(12)百年而後崩:相傳周文王活了九十七歲。百年是泛指壽命很長。(13)周公:名姬旦,周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輔助武王伐紂,統一天下,又輔助成王定亂,安定天下成為魯國的始祖。(14作:在這裡為量詞,相當於現代口語「起」。(15)相與:雙音副詞,「共同」的意思。(16)輔相:雙音動詞,輔助。(17)鎡基:農具,相當於今天的鋤頭之類。(18)置郵:置和郵都是名詞,相當於後代的驛站。

【譯文】

公孫丑問道:「先生如果在齊國當權,管仲、晏子的功業可以再度興起來嗎?」

孟子說:「你可真是個齊國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曾經有人間曾西:『您和子路相比,哪個更有才能?」曾西不安他說:『子路可是我父親所敬畏的人啊,我怎麼能和他相比呢?,那人又問:『那麼您和管仲相比,哪個更有才能呢?』曾西馬上不高興起來,說:『你怎麼竟拿管仲來和我相比呢?管仲受到齊桓公那樣信任不疑,行使國家政權那樣長久,而功績卻是那樣少,你怎麼竟拿他來和我相比呢?』」孟子接著說:「管仲是曾西都不願跟他相比的人,你以為我願意跟他相比嗎?」

公孫丑說:「管仲輔佐桓公稱霸天下,晏子輔佐景公名揚諸侯。難道管仲、晏子還不值得相比嗎?「

孟子說:「以齊國的實力用王道來統一天下,易如反掌。」

公孫丑說:「您這樣一說,弟子我就更力口疑惑不解了。以周文王那樣的仁德,活了將近一百歲才死,還沒有能夠統一天下。直到周武王、周公繼承他的事業,然後才統一天下。現在您說用王道統一天下易如反掌,那麼,連周文王都不值得學習了嗎?」

孟子說:「我們怎麼可以比得上周文王呢?由商湯到武丁,賢明的君主有六七個,天下人歸服殷朝已經很久了,久就難以變動,武丁使諸侯們來朝,統治天下就像在自己的手掌心裡運轉一樣容易。紂王離武丁並不久遠,武丁的勳臣世家、良好習俗、傳統風尚、慈善政治都還有遺存,又有微於、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等一批賢臣共同輔佐,所以能統治很久以後才失去政權。當時沒有一尺土地不屬於紂王所有,沒有一個百姓不屬於紂王統治,在那種情況下,文王還只能從方圓百里的小地方興起,所以是是非常困難的。齊國人有句話說:『雖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勢;雖然有鋤頭,不如等農時。』現在的時勢就很利於用王道統一天下:夏、商、週三代興盛的時候,沒有哪一國的國土有超過方圓千里的,而現在的齊國卻超過了;雞鳴狗叫的聲音處處都聽得見,一直到四方邊境,這說明齊國人口眾多。國土不需要新開闢,老百姓不需要新團聚,如果施行仁政來統一天下,沒有誰能夠阻擋。何況,統一天下的賢君沒有出現,從來沒有隔過這麼久的;老百姓受暴政的壓搾,從來沒有這麼厲害過的。飢餓的人不擇食物,口渴的人不擇飲料。孔子說:『道德的流行,比驛站傳遞政令還要迅速。』現在這個時候,擁有一萬輛兵車的大國施行仁政,老百姓的高興,就像被吊著的人得到解救一樣。所以,做古人一半的事,就可以成就古人雙倍的功績。只有這個時候才做得到吧。」

【讀解】

作為儒家「王道」政治的推行者,孟子不屑於與「霸道」政治寡管仲、晏嬰相比,這正如齊宣王問「齊桓、晉文之事」他不予回答一樣。

他所熱衷的,是在齊國推行「王道」政治,靠實施「仁政」來統一天下。而且,他認為無論從土地、人口,還是從時機來看,目前都是實施王道的最好時候,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姑且撇開孟子關於王道的種種論述不談,只看他關於乘勢待時,事半功倍的思想,我們也可以得到較為深刻的啟示。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算得精不如運氣好。」這其實沒有什麼神秘的地方,不外乎是強調抓住時機,捕捉機遇的重要性罷了。

在某種意義上說,個人智慧的確不如時勢造英雄,工具優良也的確不如時機重要。所以,很多人怨天尤人,認為自己懷才不遇,實際上是自己沒有抓住時機。居里夫人曾經說過:「弱者坐待良機,強者製造時機。」就是強調主動出擊,抓住時機。

當然,這裡所說的「乘勢待時」,主要是說要分析情況,抓準時機,而不是說在政治上趕形勢,窺風向,搞投機。這裡的區別,可以以田徑賽中的起跑為例。如果你錯過了起跑的口令,老是慢半拍才回過神來,這是沒有抓住時機,自然要影響你的成績,被別人甩在後面。但是,如果你投機取巧,搶在口令發出之前起跑,那你就不僅沒有抓住時機,反而還犯了規,有被逐出賽場的危險了。

所以,反過來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真正要乘勢待進,其實也離不開智慧。有智慧才能正確分析各方面錯綜複雜的情況,作出決斷,抓準時機,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相反,則很難做到這一點,往往讓時機從自己的身旁悄悄溜走而不自知。就像有人所說:「許多人對於時機就如小孩子們在岸邊所做的一樣,他們的小手盛滿砂粒,又讓那些砂粒漏下去,一粒粒地,以至於荊」

身處市場經濟體制的時代,無論是做生意,炒股票,還是選擇自己的職業,機遇的問題都越來越突出地擺在大家面前。如何乘勢待時,抓住機遇,也就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重視。盂子關於「王道」、「霸道」的論述也許不會引起你的多大興趣,但他關於「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的看法,關於如何做到「事半功倍」的討論,也許就不會不引起你的一些思考了罷。

《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