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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膽子也太大了!」林芳洲此驚非同和小可, 不自覺地抬高聲音, 待意識到之後, 又連忙壓低下來, 說道, 「你, 你, 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呢?」

他安撫地看著她,「放心,沒有人發現。」

「十二呢?他總是跟著你, 會不會察覺到異常?」

「就算有所察覺,他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會告訴官家的!」

雲微明沉吟一番,搖頭道, 「不會。說了對他有害無利。」

「萬一呢?!」

「此事若是真的敗露, 我就告訴父皇,那蔡真竟然色膽包天對我無禮, 我嚥不下這口氣, 才把他砍了。」

「……」這樣也行?!

林芳洲被他的機智震驚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呆了一會兒, 她突然歎道, 「我好慶幸。」

「嗯?為什麼這樣說?」

「我慶幸, 我是和你一邊的, 不是你的對頭。」

雲微明垂下眼睛,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怕我?」

「沒有啊……」

「林芳洲。」

「啊?」林芳洲聽他竟然叫她大名, 她奇怪道, 「做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睛,神色平靜,「我就算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了你。」

他說得那樣認真,讓林芳洲很感動,感動之餘,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小聲說,「你對我太好了,小元寶,別人家的弟弟也是這樣對哥哥的嗎?」

林芳洲心想,小元寶一定是因為還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她感覺自己佔了他的便宜,於是說道:「小元寶啊,你看,雖然我救了你一命,但是你救過我兩命,這樣一看,還是我賺了呢!所以,你以後不要總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了。」

「嗯。」

林芳洲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聽太爺說,砍蔡真,是計劃周密的事情,所以你很早之前就準備了?」

「嗯。」

隱忍不發,周密計劃,最後一擊必中,這倒確實是小元寶的作風。林芳洲摸著下巴點點頭,又有些疑惑,「你要提前做準備,必定要跟蹤他調查他,這些,沒有別人發現嗎?」

「跟蹤調查,包括提前幫我把夜行衣和鋼刀藏在那附近,這些事情,都有別人來做。」

「誰?」

他也不瞞她,答道:「我舅舅與江湖人有些往來,是他僱人做的。」

這就對了,蔣國舅是最忠誠的三皇子黨,萬事聽憑小元寶的調遣,倒也不稀奇。林芳洲點點頭,接著又搖頭,「不對啊,都能僱人跟蹤調查了,為什麼不直接僱人去砍他?還需勞動你親自動手。」

「我就是要親手給你報仇。」

……

潘人鳳所料不錯,蔡真被砍之後,果然有人試圖把三皇子與蔡真的恩怨舊事重提。官家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自然不信,但是一個兩個三個……這樣說的人多了,他難免也有些懷疑:老三年紀輕,做事不穩重,確實有些任性的,再加上他很看重那位救命恩人,萬一呢?

於是官家把十二叫到宮裡,問道:「蔡真出事那天,三郎在做什麼?」

「那日官家宣三殿下入宮,在宮裡用過晚膳才回去。」

「對,是這麼回事,回去之後呢?他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沒有,只是路上買了些藥,便回府了。」

「買藥?他買什麼藥?」

「祛濕的藥。」

官家點點頭,故意重重地一哼,說道,「這些人胡說八道,離間我們父子,用意何在!」

「官家息怒。」

十二向來話少,此刻也不勸他,官家卻盯著他的神色,追問道:「你說,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微臣不知。」

「這種問題,你真的沒想過?」

「微臣的職責是保護官家和殿下,謹守本分便好,旁的事情自有聖心裁奪,無需微臣揣測。」

「嗯,」官家點了點頭,「你回去吧,看好了三郎。」

「是,微臣告退。」

……

林芳洲在家擔心了幾天,發現果然沒人來找小元寶的麻煩,心裡便放下心,終於又有心情出門玩了。

雷霆社和虎嘯社又有了新的較量,她卻似乎有了點心理陰影,也不去看,只是讓十七帶著她去那勾欄瓦捨玩。

瓦捨裡好玩的東西可不少,最多的是百戲,有唱曲的,跳舞的,雜耍的,很多呢。還有擺開桌案「說話兒」的,談書論史、風塵俠義、才子佳人,說不盡的今古風流。

沈二郎他們再看到林芳洲,都有些拘謹,不敢同她開玩笑了,畢竟林芳洲有一個高貴的背景。林芳洲說,「你們真沒意思,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人嗎?以前怎樣,現在還怎樣,否則不要做兄弟了!」

她又請他們在瓦捨裡包場看戲,那一眾紈褲見她與往常也無不同,這才敢與她說笑。

雲微明得知林芳洲又與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他有些無奈,道:「怎麼這些人像是蒼蠅逐臭一般,陰魂不散。」

林芳洲白了他一眼,氣道,「你罵我是大糞嗎?我很臭???」她抬著手裡的一把灑金折扇,要敲他的腦袋。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笑道,「我哪裡敢呢,你很香,特別香。」說著,低下頭,閉著眼睛往她身上嗅,邊嗅邊問道,「今日這是什麼花露?」

他表情很癡迷,林芳洲只當他與她開玩笑,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把推開他,答道,「不是花露,這是瓦捨新近流行的熏香。花裡嬌用的就是這種。」

雲微明拿過她手裡的折扇,打開來幫兩人扇著風,問道:「你今日又要去瓦捨聽曲兒?」

「嗯,順便去看看賣促織兒的,若是有好的,就買一個來養著,等養大了,大殺四方。」

「我也去看看。」

林芳洲奇怪道,「你去做什麼?那種地方你不會喜歡的。」

「我好奇。」

林芳洲本來同幾個朋友約好了的,下午見面時,沈二郎他們看到林芳洲身邊多了一個人,那人看著年紀不大,生得芝蘭玉樹一般,舉手投足間氣度雍容,貴不可言。

能是誰呢?

眾紈褲們不約而同猜到了一個很可怕的答案,紛紛就要跪倒下拜。

雲微明卻說,「都起來。我今日只是來聽聽戲,繁文縟節一概免了。」

眾人都很怕他,心裡又想道:今日能與三皇子殿下一同坐著聽戲,此生無憾也!

瓦捨裡的戲班無數,各家都有自己拿手的伶人。這一眾伶人之中,唱諸宮調的花裡嬌近些天風頭最盛。

要說這花裡嬌,也是妙人一個。他本是個男子,五六歲便開始學唱戲,今年十五歲了,生的面如傅粉,唇若塗脂,身段風流,唱戲時扮作女孩兒,簡直雌雄莫辯。

加上一把黃鶯般的嗓子,一開口,艷驚四座!

瓦捨裡的高手無數,花裡嬌原先只是小有名氣。他之所以像今日這般名聲大振,還源於前不久發生的一樁公案。

蔡真只因看了一次花裡嬌的戲,便對這溫柔貌美的小伶人上了心,勾了幾次,花裡嬌也不理他。蔡真失去耐心,拿出錢來要強逼著霸佔。花裡嬌又不敢得罪他,只好委身於他。

兩人才好了不到半個月,蔡真突然被人砍了胳膊。因為是在花裡嬌那裡被砍的,於是「花裡嬌」這個名字被很多人聽說了。許多人跑來看花裡嬌,還跟他打聽當日的具體情形。

蔡真做過許多壞事,若不是有人撐腰,早該死在牢獄裡了。他被人砍了胳膊,簡直大快人心。花裡嬌牢牢抓住聽眾的心理,把那蔡真被砍的情形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親眼見到一般——實際這都是他瞎編的,他還沒來得及看,就被打暈了。

說完這些,他又說自己被蔡真霸佔是多麼委屈,多麼的生無可戀,甚至幾度想要自殺,又掛念著老母親,不敢死……幸好蒼天有眼,派了個大俠來把他從苦海解脫出來……

這樣一說,賺了許多眼淚。

花裡嬌的知名度大大地提高了,加之他本來就色藝雙馨,從此一躍成為瓦捨裡第一等的人物,許多人專程為了看花裡嬌來瓦捨,還有些富貴人家,請諸色伶人去家中表演助興時,會點名要花裡嬌。

花裡嬌在瓦捨唱的是諸宮調。所謂諸宮調,就是各色曲調的串聯。諸宮調節奏悠揚,唱詞文雅,雲微明簡直難以相信,林芳洲竟然喜歡。

「你聽那曲子,我覺得很好聽,」林芳洲給他解釋,「而且花裡嬌的唱腔很好,比鳥叫還好聽。」

這是誇人的話嗎……

雲微明側頭打量著她,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瞪他一眼,道:「做什麼?」

他笑道:「我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這些。」

林芳洲反問:「你覺得我該喜歡什麼?」

「你往常唱的那些淫-詞艷-曲,比如——」他說著,突然湊近一些,附在她耳邊,壓低聲音,緩緩地說,「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咳。」林芳洲聽到這種詞從小元寶口裡說出來,莫名覺得好羞恥,臉上湧起一陣燥熱。

他瞇著眼睛看著她臉上迅速爬起的俏紅,輕笑道,「這種詞,虧你唱的出口。」

「那個,我現在已經不唱那些了,我現在品味很高雅。」

「呵。」他又是輕笑。

林芳洲有些惱,「去去去,走開,熱不熱啊。」

「熱,真熱,我給你扇扇。」他還在笑,打開折扇,用力地給她扇風。

一邊扇著風,雲微明的目光往周圍掃了一眼,見沈二郎正往他們這個方向在看,雲微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二郎慌忙低下頭,飛快地嗑瓜籽兒。

花裡嬌唱完,照例有很多人打賞。林芳洲也賞了一百錢,不過一百錢是沒有資格掛燈籠的——只有打賞一兩銀子以上的,才會掛上紅色的燈籠,燈籠上寫看客的寄語,一連掛半個月。

雲微明說,「你既然喜歡,可以多賞一些。」

「一百錢夠多了。」

雲微明從腰間的荷包裡摸出來一塊銀子,扔進那銅盤裡。

好大一塊銀子,少說有十兩八兩的,林芳洲看著很有些肉疼。

過不多久,花裡嬌換了衣服,下得場來,直走到林芳洲二人跟前,福了福身,羞答答地說,「多謝兩位公子賞。」

林芳洲心想,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往常花裡嬌從來不曾特別感謝她呢。

雲微明卻呆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問,「男人?」

那花裡嬌臉一紅,點了點頭。

雲微明不太喜歡塗脂抹粉的男人,也不喜歡林芳洲喜歡。

哪知林芳洲卻很喜歡,回去的路上還掐著蘭花指學那花裡嬌的唱腔,看起來娘唧唧的。他看著一陣無力,又不好說什麼。

又過了幾天,林芳洲狠心花錢,請花裡嬌來家裡唱戲了。荷風荷香兩個婢女也被林芳洲借走了,一個彈弦兒一個吹-簫,花裡嬌扮了漂亮小娘子,林芳洲扮落魄書生,與他對戲,幾人玩得不亦樂乎。

雲微明一回家,看到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面,已經不知道該吃男人的醋還是該吃女人的醋了。

林芳洲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花裡貂」,雲微明聽到這名字時差一點吐血,捂著心口安慰自己:能安安分分待在家裡唱戲,不出門胡鬧,不是挺好的麼……

林芳洲膽子越來越大,終於,在花裡嬌的慫恿下,她也扮成了嬌滴滴的小娘子。一身淡粉色的裙子,梳一個俏生生的元寶髻,戴著金鑲玉的首飾,擦了香粉,塗了胭脂,連眉毛都修了,細細的黛色蛾眉,眉下一雙眼睛明亮又好看。

花裡嬌給林芳洲化完妝,拍手讚道:「好一個美嬌娘!」

林芳洲嘿嘿一笑,「你也是呢!」

十七看得有些無力。雖然他們的扮相很好看,但是一想到這兩個美女實際都是帶把兒的,他就有一種深受整個世界欺騙的錯覺。

好端端兩個男人,生生變成了一雙姐妹花……

林芳洲和花裡嬌都扮作了女人,就沒人來扮書生了,最後他們拉了韓牛牛來救場。

所以這是什麼?一個長得有些一言難盡的書生,和兩個帶把兒娘子不得不說的事?

十七不想看,他眼睛疼。

但是他必須看,因為他是唯一的觀眾……

十七發現,自從以「保護林公子」的名義跟到林公子身邊,他做了除保護林公子外幾乎所有的事情。

真是令人感動的人生經歷啊,感動得淚流滿面!

三個人演完一段時,林芳洲問十七:「怎樣?評價一下。」

十七早已經看得神情呆滯,想也不想答道:「鮮花插在牛糞上。」

韓牛牛臉色一變,嗚——哇——

哭了。

林芳洲怒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呢!」

「是啊,」花裡嬌小聲嘟囔,「你自己有多美啊?還沒有我一根手指頭美呢,也好意思笑話別人。」

荷風荷香不敢罵十七,但神情也是惱怒不滿。

四人都來安慰韓牛牛,十七自知失言,連忙上前作揖賠不是。

正鬧得不可開交,突然一道聲音傳來:「這是在鬧什麼?你們林公子呢?」

眾人連忙跪下拜道:「殿下。」

林芳洲沒有跪,小元寶不喜歡她對他跪,她也不喜歡。

雲微明沒理會他們,又問了一遍:「林公子呢?」

「我,我在這裡啊,小元寶……」林芳洲弱弱地舉起手。

雲微明目光投向她,看得一呆,「你……」

林芳洲感覺很好玩。她提著裙子,一蹦一跳地走向他,「嘻嘻嘻,我在唱戲呢,扮成這樣子,怎麼樣?」

他那樣呆呆地看著她,也不眨眼睛,也不說話,像個木頭人一般。

林芳洲拍了拍他的臉,「喂,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沒有……」

他總算回了魂,不過還是有些呆,愣愣地看著她。她看到他眼中她的倒影,真是一個美人哪,怎麼看怎麼喜歡。林芳洲對著小元寶的眼睛整理了一下髮髻,一邊笑道,「這個是元寶髻哦,好看嗎?」

「好、好看……」

她仰著頭,笑起來明眸皓齒的樣子,使他心跳瘋狂地加快,彷彿無法控制的野馬在狂奔。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不喜歡男人塗脂抹粉,可是看到塗脂抹粉的林芳洲,他非但沒有反感,反而……反而很喜歡……

《多情應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