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營「老錢」

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一個類似北京新光天地、上海恆隆便場的商場裡,商場經理在介紹自己的客戶群時說,他們大多花的都是“OldMoney”。那是2000年左右,我第一次聽到OldMoney這個詞。

“OldMoney”指的是繼承的錢。英國年代劇《唐頓莊園》裡,當男主角問伯爵繼承人、唐家大小姐“你們怎麼賺錢”時,唐家大小姐回答他:“我們不賺錢,我們繼承錢。”之所以這麼強調“錢”字,是因為對“老錢”群體來說,談錢,是件庸俗而不體面的事。同樣是坐在一張古董桌子上用象牙柄的勺子喝著貓屎咖啡,“老錢”們也許會漫不經心地嘲笑一下象牙的粗鄙和貓屎的可笑,新富們則可能會在心裡盤算這套咖啡餐具和這張桌子的市場價大概是多少了。

賺錢,對“老錢”群體,當然也非常重要,而且他們中很多人也精於此道。比如中國人熟知的羅斯柴爾德家族,以金融發家,不經意間又在中國掀起拉菲熱。但你上來就跟“老錢”們提“拉菲”之類的項目或贏利模式,可能只會被鄙視。人家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要談論和忙碌:家族的榮譽、人類的未來、美德的傳承、國家的責任、品味的高尚、靈魂的自由,等等。

一位荷蘭酒商有一次跟我提到,一位法國“老錢”階層的酒莊主跟他說,絕對不會把自己的酒賣到中國來,因為中國人會糟蹋了他的酒。多疑的荷蘭商人問我:你覺得他真的絕對不會賣嗎?作為“老錢”階層的城外人,我倆最後很小人地推測:他只是裝腔作勢罷了,中國新富出了高價,他會不賣?看他能裝到何時!

當然,有不少“老錢”階層還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階層的執念。當某種堅持與金錢衝突時,他們有自己獨特的妥協方式與尺度。

比如,愛爾蘭有不少城堡繼承人,因為負擔不起巨額遺產稅,不得不開放部分城堡供遊客有償參觀,從而獲取收益維持日常開銷。更多的繼承人則因為付不起遺產稅,不得不把城堡轉讓給了政府。

我在愛爾蘭見過一位伯爵先生,一家仍住在巨大的城堡裡,前面有足球場大的草坪,很像世外桃源。他的爵位繼承人兒子在中國從事房地產生意。家族生意看起來似乎也並不是那麼欣欣向榮。那城堡與其說是家族榮耀,不如說是家族負累。

“老錢”階層未必個個會做生意。比如主辦了三屆上海國際藝術精品展覽會的“古董商”後代比利時人馬西明,花了大價錢向中國人介紹西方精品古董。在“奢侈品”展此起彼伏的上海,中國新富對純正高端歐洲古董並無太深的概念,因此幾屆展覽辦下來,虧損巨大。

但就算馬西明不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的家族背景也會讓所有跟這一行有關聯的人肅然起敬。就像《紅樓夢》裡的四大家族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樣,“老錢”家族之間的姻親、生意往來等各種聯繫脈絡不絕,而通過投資理財等手段,又往往覆蓋眾多產業。有位定居在瑞士的藝術策展人說,當聽到歐洲人的姓氏含有“大姓”的時候,一定要格外尊重,就算這個人看起來資歷平平,他背後的家族勢力可不容小覷。

“老錢”們有自己的圈子,但對於看得上的“新富”,“老錢”也樂意接納新“老錢”。有人這樣理解《了不起的蓋茨比》:“新富”蓋茨比很想加入“老錢”階層,買了個大城堡,隱姓埋名,讓別人來夜夜笙歌,成為傳奇人物。“老錢”代表湯姆出於好奇,想過來視察一下是否能接納這個“新富”,蓋茨比忍不住,現了身,也現了原形,於是“老錢”離他而去。絕望的蓋茨比只好自殺了。

低調、自律、hold得住,不能急吼吼的,是“老錢”階層欣賞的行為規則,對蓋茨比們來說,這成本太高了。好不容易有了錢,還不能讓人知道這些錢是自己的,不自殺也要憋屈死的。

在西方的“老錢”眼裡,精神是統帥,錢是士兵,錢再勇猛,也得降伏在精神的統領下。而在中國,錢如脫韁野馬,橫衝直撞,顛覆著一切規則與價值;而本該統領錢的精神將領,卻成了逃兵。

《成功創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