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 王者

湖南有位巡撫大人,派遣一位州佐押解六十萬金餉到京都。走到半路遇上大雨,天黑了耽誤了行程,又沒個住宿地方,遠遠瞧見一座寺廟,州佐就下令大家在那裡暫歇。天亮之後一看,押解的餉金全不見了。眾人害怕,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也不曉得這該責備誰。只好回長沙去稟告巡撫大人。撫公聽罷,感到太離奇,嚴厲宣佈要依法處置州佐。他挨個兒責問隨從的役兵,大家全這麼說。於是大人命令,返回原地,一定得偵察出這件奇事的底細來。一千人等又來到投宿的廟前,只見一位盲人坐在那裡。他長相奇特,面前揭個帖子,上面寫有「能知心事」字樣。州佐上前搭話,求他老卜卦。盲人說:「是為了丟錢來的。」州佐回說:「正是」。他把前日的苦惱遭遇一五一十講述一遍。盲人叫他給預備一付滑竿,只說:「你等只隨我走,到時候一切自會明白」。照他說的,州佐官役都跟了走。盲人說聲:「東」,大夥兒往東走,說聲「北」,又忙拐往北邊。直走了五天,進到一座深山裡來,忽然眼前有城郭城門,進了門,只見行人從四方集聚,有如輪輻向心。進城走了個把時辰,盲者說聲「停」,他摸著走下肩輿,伸手往南一指:「簡直向前,看見高門向西,見了門你們可以敲門自己問。」說罷拱了拱手,逕自揚長去了。州佐依照他的話,看見高門之後直往裡走。有一個人走出來,衣帽款式全是漢族體制,見了面也不言姓名身份。州佐上前,報告為什麼而來,那人道;「請別的人且留住幾天,我再同你一道拜見主事大人。」他引領眾人,先住在一所單獨院子裡,供給吃喝。大家住了下來,閒暇時候,州佐出來溜躂,他走到庭院後頭,先看見一座亭園,進去一瞧,裡邊古松遮日,綠草茵茵,毯子一樣。再往裡走,穿廊過榭,又有一座高亭峙立。他登台階上去,不覺毛骨聳然。只見四周牆壁上掛了好幾張人皮,五官俱全。又感到腥氣熏人,他連忙退出來回到住所。自己想想可怕,看來我這張皮也得留在異地他鄉了,要是真的沒有活著回去的希望,進退免不了一死,也只能聽之任之。第二天,穿漢服的官員又來召他,說:「成,今天可以見了。」說完他騎上馬,加鞭快跑,州佐只得撒開兩腿緊迫。不一會兒,來到一座轅門前面,看派頭跟總督衙門相似,裡面有穿黑衣的班頭左右羅列,氣象森嚴。漢服官員下馬,引了州佐進院,再過一重門,這才看見堂上面朝南坐著一位大王。他頭戴珠冠,身著團 繡朝袍,神情肅穆。州佐忙快步上前,跪在地上拜見,大王問:「你便是湖南那個解押官麼?」州佐忙答「是」。大王說:「銀錢全在這兒。這麼一丁點兒東西,我說你家撫軍可以大方點兒,送個禮也不算啥呀?州佐聽了,連哭帶說:「大人,我們的期限已經到了。如若這麼空手回去,我們就得受重刑。向老爺稟報是送了禮,我們可拿什麼來證明吶?」大王道:「這不難。」說著,招手命人拿來一個大匣子,交 給州佐:「你就把這個拿去回復你家大人,保證沒你的事兒。」佈置完,大王派了個力士護送。州佐抱了匣子,只嚇得大氣兒不敢喘,也不敢細瞧那匣子。回返的路上,看看山川道路跟來的時候不一樣。出了大山,送他們的力士才回去。

幾天趕急路回到長沙,忙進衙署向巡撫大人稟告一切經過。大人一聽,越發光火,根本不信這一套鬼話;他怒氣沖沖,不容分辯,喝命左右,馬上把州佐捆綁起來,聽侯處罰。州佐急忙叫喊著,解開包袱,取出那個帶回的大匣子呈上。巡撫大人接過匣子,剛揭開一點兒,立刻面如土色。慌忙下令「鬆綁」,放開了州佐。只見他口裡吞吞吐吐說:「銀錢麼,也確為小事……你等先出去吧!」跟著,大人傳出緊急指令:屬官設法把原解的餉銀如數補齊。幾天以後,巡撫大人一病不起,接著便一命嗚呼。

早先,有一次巡撫大人跟愛姬睡覺,天亮醒來一看,那女的頭上烏髮全沒了。於是整個衙署轟動,猜不出這是什麼緣故。這次州佐從大山裡帶回呈給他的那個大匣子,裡面裝的正是那女人的頭髮。另外附有一封書信,上面寫道:

「自打你從縣令,從郡守升到如今巡撫的高位,你的貪婪受賄沒法計算。上次那批銀錢六十萬,現在這裡已經驗收入庫。你該把自己那些侵吞的髒款拿出來補上。押解官沒有罪過,你不許譴責處罰他。前回取了那個女人的頭髮,不過給你一個小小警示。如果你不遵教令,早晚要取你的腦袋。女人頭發現在附還給你,也算給你捎個口信。」

大人死了以後,家人才把這封信傳出來。後來,他部下派人想去尋找那個大王的宮署,可是四周圍只有重巖絕壁,完全沒有路徑。

異史氏說:「從前有紅線女智盜金盒以警告**的故事,那結果大快人心。然而,世外桃源中的人,從來不幹劫掠的事。俠士劍客嘯聚的山林,又哪裡有什麼城郭官署?啊啊,到底什麼神仙呢?假如世上真有這樣的地方,恐怕各處去訴冤告狀的人,早就沒完沒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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