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樓

殘舊的老街區,怎麼看也不值得投資商來燒錢重建,許楠點燃根煙,索性坐在石板凳上。邊看孩子們玩跳房子,邊喝剛買的冰啤酒。

房子是老古董就算了,電路也跟木乃伊似的古老,不能用電冰箱,不能用空調。

連個冰箱都沒有的日子,實在很糟糕,不僅吃剩的食物會變臭腐爛,許楠覺得自己也快跟著腐爛了。

許楠抬頭,一眼望見自己住的那棟危樓,剛出來工作的時候,本來賺了些錢,盤算著再存幾年就能供房娶老婆的……他狠狠吐出煙蒂,使勁甩甩頭,灌下一大口啤酒,該恨誰?只能怨自己太輕信別人。

做房地產業務員的好兄弟告訴許楠,這片老街區不用兩年就會被作為重點重建項目來收購。

也是自己想輕鬆獲得一套嶄新的公寓住房想瘋了,才會鬼迷心竅地幫那人買下這裡的房子。兩年的積蓄沒了不說,還連累爸媽賠了棺材本。

等他回過神來時,那兄弟早跑得沒影,倒是這老街區裡樸實善良的鄰居擔憂地歎息:“怎麼還能買下這房子呢?年輕人,趕緊想辦法轉手賣出去吧!”

關於這棟樓的許多詭異傳說,許楠其實並不在意。據說所有曾經住在樓裡的住戶,都因遭遇各種可怕離奇的遭難事故而一一搬走。

許楠在意的是:房子殘破,下雨漏水,颳風透風,夏天地板潮濕,牆發霉,屋予一年四季就沒一天是明亮通風的。

許楠覺得沒臉回家見爸媽,就賭氣住進了這間花了六萬塊錢買下的房子。打開手機,想想也挺久沒給母親打電話了,這時陌生號碼伴隨著手機鈴聲,浮現在藍光的屏幕上。

電話另一邊傳來顫抖的困惑聲音:“是許先生嗎?請問最近見過我家小雪嗎?”許楠馬上反應過來,電話是女朋友小雪家人打來的,連忙清了清嗓子嚴肅地回答:“我也想聯繫她呢,好久沒見面了。”

小雪失蹤了一天,家人只好按照她的通訊本逐一聯繫詢問。得到許楠的回答後,家人也只是慌張道謝便掛了電話。

許楠握著不斷傳來忙音的手機,嘴巴慢慢閉起來,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看來,小雪從未跟家人提起兩人的戀愛關係。難怪每次說上門拜訪,都被她拒絕了。

她也許早就盤算著和自己分手了吧,何況,眼下這種窘況,更無法讓她喜歡了。

天色漸暗,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許捕把手機隨手塞進袋子,站起來往家走。他歎口氣安慰自己,小雪應該是因為煩惱如何跟自己分手,跑到好友家談心,忘記回家而已吧。

樓梯口被褪了油漆的舊傢俱堵得水洩不通,許楠皺皺眉頭,提起嗓子喊:“誰家的東西啊?怎麼到處亂放呢?”空蕩蕩的走廊裡只吹來陣陣蕭瑟的風。

不知不覺秋意漸深,這棟僅僅三層的危褸變得更嚇人,彷彿隨時都會崩壞倒塌。

“好像是新搬進來的住戶的東西吧。”氣息微弱的低沉聲音從許楠身後傳來,把出神的許楠嚇得一怔。

“張奶奶,您別嚇我啊!怎麼腳步那麼輕盈啊?”簡直神出鬼沒似的,許楠就差把這形樣詞脫口而出了。搬進這破地方也快半年了,他被這個走路無聲無息,說話陰森可怕的張奶奶嚇壞好幾回了。但同時也因為還有張奶奶這個“活人”住著,許楠不至於把這裡當成鬼樓。

“新,住,戶?”許楠斷續地暱喃著,住進來的半年裡,確實沒有心情去關心左鄰右台的情況。有人搬出去倒是正常,但有新住戶搬進來?許楠不禁一陣冷顫,心裡猜測,難不成也是個上當受騙的倒霉蛋?

這棟廢樓根本不可能被納入重建工程裡,再過個一兩年或幾個月,也許就要被強制拆遷了。雖說是三層的樓房,其實每層也就兩戶人家。

只是住了近半年,除了三樓的張奶奶,其他住戶許楠都不曾碰過面。在許楠意識裡,便一直認定這棟樓只住著自己和張奶奶。

簡單炒了幾道菜,許楠就著啤酒填飽肚子,窗外不知何時突然起風,吹得兩扇脆弱的玻璃窗啪啪直響。

許楠忙起身關上玻璃窗,就算不拆遷,下一次的颱風也絕對能把這棟樓刮散的。

窗外的樹枝在大風中搖擺,周圍不是廢工,‘就!是空地,一入夜。這三層的古董樓就顯得孤立無助。

在幽深的黑暗中佇立著百年的孤獨,死寂之中只有風聲呼嘯。

天花板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許楠條件反射地抬起眼睛,望望有些發黃的天花板,不禁輕輕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原來張奶奶急著上廁所的時候。腿腳還是挺利索,腳步聲還是蠻響亮的。”

聲音不夠清亮的二手電視發出沙啞的聲音,讓許楠心裡不怏。但樓上斷斷續續、偶爾匆忙奔跑的腳步聲,卻讓許楠奠名地安心,這一頓晚飯也吃得比平時舒服。

電視裡沙沙作響,聽不清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們在說著什麼。

畫面不斷扭曲著,一張熟悉的臉映人眼簾,雖然極度扭曲著,但許楠漸漸發現,那是小雪的面容!她在大聲呼喊著什麼?

她的視線慢慢轉向許楠,彷彿下一秒就要從電視屏幕裡向他撲過來。許楠使出全身的力氣,按下遙控器的停止鍵,電視屏幕刷地一片漆黑,樓上的腳步聲也突然消失了。

許楠伸手抹去額頭的幾滴汗水,只覺得渾身冰涼,又灌下幾口已經不夠冷的啤酒,心臟莫名地狂跳,他連忙緊緊按住心臟的位置。

一片死寂中,一陣急促的腳步從三樓下來,經過許楠房門時,腳步似乎停了下來。

許楠身體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睜大驚恐的眼睛望著大門。

在那扇門後面,有誰正在注視著自己,靜靜等待著。

腳步聲又響起,許楠豎起耳朵,直到確認剛才佇立在自己門外的人已經向一樓走去,才長舒口氣,癱軟在椅子上。

他看看表針已指晌午夜,於是向臥室走去。

白天工作太疲憊,許楠一開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睡夢中,周圍不斷有熱鬧的聲音傳來。

那些熱鬧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距離他很近很近,許楠半睡半醒地伸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了燈的開關。

平時看著有些不夠亮的燈管,現在燦爛得刺眼,許楠艱難地半睜著眼睛,一眼瞟見床頭櫃上的小鬧鐘。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門外那些像吵架又像議論什麼的尖銳又雜亂的聲音,隨著他腦袋的清醒,變得越來越Ⅱ向亮清晰。

許楠正疑惑著,腦海裡突然浮現傍晚那堆堵在樓梯通道口的舊傢俱。新住戶搬進來了?確實有些迷信的人搬家喜歡挑三更半夜的時候,防止把不乾淨的東西帶回新家。

可這種本來就讓人毛骨悚然的老房子,有必要這樣講究嗎?看來,新住戶也是家古怪的人。許楠想著,感到有些口渴,隨便地穿上拖鞋,向廚房走去。

經過門邊的時候,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起,彷彿是什麼東兩撞上了自己家的鐵柵門,把許楠嚇得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回過神來,他忍不住提高聲音向門外罵道:“搬東西小心點啊,半夜三更搬家,鄰居都不用休息了。”

門外的聲音消失了,彷彿剛才撞到鐵門的是他們宣佈結束的聲音,而且似乎連搬運傢俱的腳步聲也停下了。那些人,他們也許正佇立在自己門外,隔著門注視著自己,許楠又有些心慌起來,大口灌下一杯冷水。

難道是搬到自己對面的房子了?許楠第一次覺得耳朵太敏銳也是件煩惱的事情,連神經也變得容易敏感和緊張。

樓道裡的聲音消失了,樓上停歇了許久的腳步聲,變得更加頻繁雜亂:

原來是搬到三樓的,跟張奶奶對門的新住戶。

許楠心裡這樣確定,也平復了狂亂的心跳,雖然對新住戶半夜的吵鬧不滿,但想想陰森的樓房裡又多了人氣,心裡也變踏實了,便重新上床,繼續睡眠。

難得的週日,許楠一直在床上賴到陽光斜照到臉上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洗刷完了,肚子就開始打鼓,許楠掏出錢包算算,這個月還有點剩餘,準備出門改善改善伙食。

關上鐵門的時候,他恍然記起凌晨時樓上新住戶搬傢俱時撞到鐵柵門的聲音。許楠彎下腰仔細檢查一遍,單薄的鐵門上並沒有新的劃痕或凹痕。

“媽,你就聽我的,搬出去吧。這種地方,住不得人!”樓上傳來爭吵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又是張奶奶的兒子來了。

許楠實在想不通,難得兒子那麼孝順,想接她過去一塊兒住,張奶奶怎麼那麼倔強呢?

雖然爸媽也一直勸許楠回家去住,這房子乾脆等著拆遷,看能拿回多少賠償金就拿回多少,別再折磨自己。' 但許楠還是執意要住在這房子裡,讓自己更深刻地記得這個教訓,以後不能輕易信人。

“別說了,我不會離開這裡的。要是,連我也走了,這裡……”張奶奶的聲音虛弱,卻非常堅定。許楠也不知道被挑動了哪根神經,三步並作兩地跑上三樓,也不管張奶奶和她兒子打量的古怪目光,指著張奶奶的對門說:“老人家想住著,你就由著她好了。別看這樓舊,這不是還有新住戶搬進來嘛。”

塵埃在陽光下翻滾飛揚,樓梯道牆壁還有石灰在悄悄脫落,張奶奶的眼角眼尾已經粘在一起,只剩中間小塊眼白,黑色眼珠閃爍著冰冷銳利的光,順著許楠的手指,望向她對面緊閉的門。

許楠愣在樓梯口,等著張奶奶說點什麼,張奶奶擔憂的目光望著許楠所指的房門,呢喃道:“還是住進來了嗎?這樓、始終保不住的。”

許楠想追問張奶奶話中的意思,張奶奶的兒子突然一步向前,使勁捶打對門的鐵柵門。

光光的聲音迴響在窄小的樓道裡,許楠耳朵一陣轟鳴,忙按了按耳朵,搖晃幾下腦袋。

“兄弟,沒有人會搬進這裡,除非是鬼。”張奶奶的兒子大咧咧地笑著,隨手丟了根煙給有些失神的許楠。

張奶奶神色嚴峻地瞪了兒子一眼,又重新注視著點煙的許楠:“孩子,看你住了那麼久,奶奶送你句話。每個人都帶著兩顆心誕生,世界是陰陽黑白相輔相成。作為人,千萬別丟了你的陽心,否則會淪為鬼類的。”

許楠記得剛搬進來時,曾聽附近居民議論獨自住在這樓的張奶奶是陽氣最重的人,只有她能始終平安地住在這棟樓裡。

許楠只覺得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樓房只分新舊,哪裡還計較住戶是陽氣重的人或陰氣重的人呢。

“張奶奶放心,我陽氣可重著呢,就是您搬出去了,我的陽氣也能讓這樓的妖魔鬼怪跑光。”煙霧繚繞,香煙讓許楠定了神,說這些話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疑神疑鬼。

許楠沒想到一句玩笑話,張奶奶卻生氣了,滿是皺紋的手顫抖著抓住鐵門,無奈地搖頭歎息,轉身“砰”的一聲把門緊關上,連她兒子也被拒之門外了。

“這老太太真倔。”她兒子壓低聲音嘀咕了一聲,又提起嗓門沖屋子裡喊,“媽,下週日我帶著你孫子一塊來接您回去,您把東西收拾好吧!”

“張奶奶不說了不搬嗎?”許楠有些擔憂地提醒轉身下樓的張家兒子,心莫名地突突直跳。

老實說,要不是有張奶奶住這裡,許楠肯定不敢搬進這棟樓。

剛才雖然裝出輕鬆的模樣開著玩笑,但張奶奶的話,還有張奶奶對面房間的死寂,還是讓許楠心裡有些發毛。

張家兒子不再說話,低頭猛抽著煙,一路向樓下走去,路過二樓和一樓的時候,還特意望了幾眼另外那三套沒人居住的老房子。

“兄弟,下周我就是綁也要把我家老太太給綁回去,你也趕緊搬出去吧。這棟’陰陽樓‘確實已經陰盛陽衰,我家老太太也鎮不住了。你說的’新住戶‘,很可能不是’人‘。”張家兒子神色凝重地對許楠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徑直遠去了。

“陰陽樓?”許楠呢哺著,回頭望去。

眼前這棟樓房,也是一個陰陽相生的小世界吧。

如果昨夜確實沒有新住戶搬進這樓房,這裡依舊只住著自己和張奶奶,那確實是陰盛陽衰了!

即使是大白天,這棟三層老樓也顯得十分陰沉暗淡,彷彿被陰霾籠罩。許楠渾身一抖,覺得背脊陣陣發涼。

刺眼的陽光射入眼睛,老樓烏黑的外牆彷彿有無數黑色的手不斷伸出來,有什麼東兩……正想從這棟樓裡逃離出來。

視線一晃,天台上一個穿白色及膝裙的女人身影一閃而過,那身影似曾相識,許楠慌忙掉頭逃跑。

許楠在大太陽下快步行走著,流出來的汗卻是冰涼冰涼的,只覺得大片灰暗的煙霧不斷吞噬著自己。

老街區中心其實還勉強算得上人氣興旺,午飯時候老街區幾家小餐館裡擠滿了人。

許楠點了幾道肉菜,要了瓶啤酒,每張桌子都有人坐著,許楠只好隨便找了個位子跟人搭桌。

中年男人抬頭望了一眼來跟他搭桌的許楠,半瞇著的小眼睛突然睜得圓滾嚇人,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點什麼。

老闆娘端著冒熱氣的菜上桌了,他就慌忙低下眼睛,但重新拿起酒杯的手不停顫抖著。

許楠剛想動筷,又猶豫地看了看盤裡的肉,自己叫的是牛肉,這盤裡的分明是豬肉,興許是這個古怪的男人的菜。

“老哥,這是你的菜吧?”許楠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盤子提醒埋頭灌酒的中年男予。

畢竟搭了人家桌子吃飯,萬一吃錯了可是要自己給錢的,許楠捏著口袋裡那點正好的錢,小心計算著。

中年男人猛然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嘴巴張得極大,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他喉嚨裡跑出來。

“鬼啊!”中年男子突然刷地從位子上跳起來,放聲大喊地逃出了小餐館。熱鬧喧嘩的小餐館裡瞬間寂靜,所有人都把眼光從逃出去的中年男子背影轉移到呆愣的許楠身上。

許楠無辜地聳聳肩膀,小餐館裡氣氛不如之前了,有人提高聲音說笑著,嘗試緩解氣氛:“那傢伙經常在老街區附近亂晃,說自己天生有陰陽眼,能看到哪棟樓的陰氣太重,快被不乾淨的東西佔據了。”

許楠差點就把嘴裡剛喝進去的一口啤酒噴出來,今天這大太陽的,怎麼淨是聽到些關於“陰陽”的事情?先是張奶奶的兒子說自己住的那樓是陰陽樓,這會又碰上個有陰陽限的怪人。但是這些本來可當笑話的無稽之談,卻如森冷的刀子直刺許楠的心,彷彿想挖出被拚命藏匿在那裡的秘密。

“前些日子他不是說那棟三層的老房子快變成陰樓了嗎?”

聽到這裡,許楠的心臟似乎就停了幾秒,他吞一吞口水,平定下不安的心跳。努力安慰自己他們講的不是自己住的那棟樓,但還是拉長了耳朵努力探聽。

有人刻意壓低聲音,嚴肅地說:“那樓不就剩下一個姓張的老太太嗎?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那老太太一輩子就住在那裡,只有她能鎮得住那樓裡的陰氣。但現在年紀大了,所以……”

好不容易從那樓裡出來透透氣,改善改善伙食,面對一桌子平時最喜歡的肉菜,許楠怎麼也提不起食慾。他丟下筷子,沖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喊道:“別瞎扯了,那樓昨天還搬了新住戶進去。人越來越多,陽氣越來越重,怎麼會變成陰樓?那是陽樓,是人住的。”許楠邊喃喃自語邊倚在櫃檯前面等著結帳。

“年輕人怎麼會搬到這種老街區來呢?你還真別不信。那棟樓是出了名的陰陽樓,要不是有張奶奶這個鎮樓人,估計出的事情會更多。”老闆娘迅速敲打算盤結帳,善意地提醒。

許楠一路走來,腳上像注了鉛似的沉重,口袋裡多少天沒響過的手機突然震動著唱起了歌。

這曲子……是女友小雪最喜歡的流行歌,特地幫自己下載了當手機鈴聲,還是專門針對她的來電的!

原以為她那天把話說得那麼絕,已經另找他人了。看來,她還是念著兩人相戀兩年的情分的。

許楠激動地按下接聽鍵,對著電話那頭大喊:“小雪,你總算肯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像從空曠的荒野裡打來的一樣,只有風聲和模糊的奇怪聲音,許楠又急急喊了幾聲女友的名字,電話已經掛斷了。

上午還很猛烈的太陽,一到下午就變弱了,氣溫也隨之下降,風卻變大變涼了。許楠怎麼也無法喜歡上秋天這個季節,總覺得秋天是生命最衰弱的時候。回到老樓,許楠沒直接上二樓,在一樓兩套房子旁邊轉了幾圈。

那裡什麼動靜也沒有,滿是灰塵的鐵門,怎麼看也不像有新住戶搬進去。

還是搬到了三樓張奶奶對門吧?但是,張奶奶為什麼堅持說沒有呢?許楠疑惑地皺著眉頭,甩甩頭,縮著腦袋跑回家。

晚上剛過八點就犯困,許楠覺得自己精神狀況越來越差,以前總是夜貓子,現在竟然不到九點就能呼呼入睡。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噩夢驚醒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老睡不安穩。躺在冰涼的床上,許楠輾轉著,心裡猜測,是不是因為這樓的陰氣越來越重,影響了自己呢?

夢裡,三層的小樓被黑色烏雲一樣的東西緊緊包裹著,許楠被黑色旋風吹得左右搖晃,才發現自己不在二樓的房子裡,而在天台上。

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女人慢慢穿過那些黑色煙霧走向自己,沾滿鮮紅血液的慘白的手指突然伸向許楠心臟的位置。快被刺中心臟的瞬間,許楠使勁把女人推了下去。女人消失不見,但她恐怖的笑聲卻如詛咒般久久不散。

許楠滿頭冷汗地驚醒過來,伸手一抹,粘乎乎像血液一樣的液體沾在手指之間。他連滾帶爬地掉到地上,顫抖著按下電燈開關,才發現只是汗水。

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忽閃忽閃地亮著藍光,許楠打開電話,整整七十個未接來電,是小雪的號碼!

再一看時間,是凌晨一點整,短短兩三個小時,小雪竟然連續打了七十個電話。

許楠檢查一遍來電聲音設置,確實是震動加鈴聲,自己有睡得那麼沉嗎?竟然完全沒聽到電話鈴聲。

直接按下回撥,許楠急切盼望著聽到小雪的聲音,但拿著手機的手又忍不住不停發抖。為了和自己配對,小雪也把自己給她打電話時的來電提醒鈴聲設置為那首流行歌曲。

熟悉的鈴聲,在午夜死寂的小樓裡不斷盤旋著。

許楠尋著聲音來到門邊,小雪的手機鈴聲……似乎就在門外!

或者,還隔著什麼東西,但一定就在這棟樓裡!

“小雪,小雪你在外面嗎?”許楠這才想起樓道的燈泡前些日子壞了,就算從貓眼裡望出去,也是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許楠掛斷了手機,鈴聲電停止了,他鼓起勇氣打開了門,拉開鐵柵門,四處靜悄悄的,鬼影也不見半個。

剛才的手機鈴聲是哪裡傳來的?還是小雪跟自己鬧著玩?她還在生自己氣Ⅱ巴,所以想了調皮的點子嚇唬嚇唬自己。許楠這麼想著,又開始播打小雪的電話,手機鈴聲響起了,但不是在樓道,而是從自己對門的房子裡傳出來。

手機鈴聲一直響著,許楠對門的空房子裡發出回音般的應和,許楠小心地伸手往鐵門上輕敲,灰塵嗆得他咳嗽起來。

鈴聲從對門的空房子裡消失了,又隱約從天台傳了下來。

許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尋著聲音上樓去探個究竟。

三樓的樓道燈泡沒壞,但張奶奶從來不會開的,因為她晚上從不出門。

許楠在張奶奶家門口停下腳步,也許張奶奶真是這棟陰陽樓的鎮樓人,也許她看到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許楠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心臟,佛說,人均可有兩心。所以就算陰之心一時超過了陽之心,也不至於會變成鬼怪吧?

許楠剎那問產生想找張奶奶為自己驅走身上“陰氣”的念頭,然後又覺得有些可笑。

手機鈴聲似乎也停止了,許楠正想轉身回家,張奶奶家裡突然發出一聲巨大響聲,許楠把耳朵湊到鐵門上,又沒了聲響。

他有點擔心,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張奶奶年紀那麼大了,獨自生活,確實不安全。

許楠試著按了按門鈴,喊了幾聲“張奶奶”。

門冷不防地打開,開門的竟然是白天來過的張家兒子。

“是你啊,老太太入夜的時候突然不好了,我們正陪著她,恐怕不行了。”張家兒子臉色青白得嚇人,許楠微微探頭望進去,張奶奶的臉已經沒了血色,看來只剩最後一口氣了,但嘴巴還在張合著想說什麼。

陪伴在張奶奶身邊的女人突然向門邊走來,在張家兒子耳邊說了什麼。

張家兒子眼睛瞪得圓滾,神色為難地邊打開鐵門邊對許楠說:“我媽想對你說點什麼,真是不好意思,看來,還要麻煩你進來送她一程。”

他們畢竟當了半年鄰居,就算常常被張奶奶嚇到,但老人臨終的願望,誰忍心不幫她完成呢?

許楠跟著張家兒子來到氣若游絲的張奶奶面前,張奶奶努力張合著嘴巴,斷斷續續吐出的字語,像一支又一支巨大的冰箭射進許楠心臟。

“搬進來的新住戶,不是人,是怨魂。不在我對門,在,你對門。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那個掉下樓去的女孩,她回來了。”張奶奶最後一個字話音剛落,斷氣了,瘦得只剩骨頭的手還死死拽著許楠。

鎮樓人最後的陽氣斷了,這樓將變成陰樓嗎?

帶著怨恨的鬼魂入侵了這棟樓,張奶奶口中所說的女孩是誰?

許楠覺得自己彷彿也徘徊在陰陽之間,真實和虛幻的畫面不斷交織出現在腦海中。

小雪提出分手的時候,美麗的面容變得那麼猙獰,可怕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

許楠使勁搖晃腦袋,告訴自己,張奶奶去世前神智已經不大清楚,遺言也許只是胡話罷了。

張奶奶家的門關上的瞬間,樓道的燈也滅了,小雪的手機鈴聲再次空靈地響起,若隱若現地飄蕩在空氣中,許楠只好摸黑往天台走去。

天台空蕩蕩的,但手機鈴聲還是隱隱約約地在空氣中飄散著,許楠低頭望去,天台邊上放著一個忽閃著藍光的手機!小雪怎麼把手機掉在那兒了?小雪人呢?

漆黑的地面上,小雪的手機閃爍著藍光,屏幕上不斷浮現的來電號碼,是小雪家裡的號碼。

原來小雪把所有來電鈴聲都設置成那首曲子。

一隻黑狗從野草叢裡衝出來,向許楠的住樓奔去。

狗狂亂的吠叫馬上從樓下傳來。許楠帶著滿心疑惑,小心撿起地上的手機,尋著那狗可怕的吠叫聲走去。

他藉著樓道裡昏暗的燈光探望,凶神惡煞的黑狗正朝許楠對門的房間瘋狂吠叫。

樓下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許楠再次回頭,發現身後滿是神情嚴肅的警察。

“許先生,請你把那房子的門打開吧。”公安指著黑狗吠叫的房門對許楠說道。

許楠愣了一下,為難地指著自己的房門:“我住的是那間。”又指指自己對面的房門,疑惑地皺皺眉毛,“這間似乎是空房,還沒有新住戶搬進去。”

兩名公安無奈地搖搖頭,轉身破門而入,然後向守在許楠身後的同事們點點頭。

許楠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小雪的手機已被公安人員取走,自己的雙手被套上冰冷刺骨的手銬。

森冷的空氣充滿了樓道,小雪還穿著找自己分手時候的雪白裙子,只是白裙子上佈滿星星點點的血跡,還有她被黑色頭髮遮掩的臉皮上滿是傷痕。

警察從許楠的袋子裡搜出的鑰匙,有兩把是開許楠所住的房門的,而另外兩把,是能夠開啟藏匿著小雪屍體的房門的。

張奶奶臨終前將她那晚見到的真相告訴了兒子,讓兒子報了警。

她親眼目睹許楠將提出分手的女友殘酷地推下樓,又私自換了對面房門的門鎖,將女友屍體藏匿起來。

但許楠就像受到了什麼詛咒一樣,把可怕的記憶選擇性地遺忘了。

張奶奶堅信這是陰陽樓的詛咒。所有住進陰陽樓的人,必然會被鬼怪附身,走向地獄。陰陽樓只能有一個住戶,那就是鎮樓人。

望著小雪被抬走的屍體,許楠腦海裡那部看不清的“電視”終於出現了清晰的畫面,終於想起那段被自己選擇性遺忘了的記憶。

鎮樓人消失了,冤魂消失了,世上並沒有所謂的陰樓或陽樓,有亮的一面,就有暗的一面,其實每一棟樓都是陰陽共存的“陰陽樓”。

這棟舊樓房,現在應該是只剩殘殼的空樓了吧。許楠被帶上警車前最後望了一眼陰陽樓,無數黑色的手將這棟樓完全包裹起來,可怕的勝利的森森笑聲,久久盤旋在陰陽樓周圍。

老街區改建計劃奇跡般地擴大了範圍,將許楠曾經被騙購下的老樓也納入改建計劃中。

嶄新的高樓在那片冷寂的土地上重新建起,新住戶卻屢屢遭遇可怕事故,媒體便爭相報道圍繞著新的陰陽樓而出現各種猜疑。

有人說,那是曾經從老樓上跳樓自殺的殺人犯許楠的靈魂作祟,甚至斷定陰陽樓早已成為真正的陰樓。

那一夜掙脫了警察的束縛,瘋狂衝上老樓天台的許楠,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他的臉直接撞擊在地面上,變得支離破碎,但嘴角卻露出明顯的笑容。

《週末鬼故事》